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毒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倾听自己> 妈妈和老院 寂静之声(处女作) 2011年5月8日,82岁的妈妈终于如愿回到乡下的老院子去住了,她不知道这天是西方的母亲节,只是碰巧姐姐们有空送她回去,帮她洒扫庭除,把她一个人安顿下来。 爸爸在6年前的4月去世,之前他总是喃喃自语“人老了,就像树叶一样,要落了”。看着父母日渐衰老的身影,我却总愿意相信他们会一直好好活着,活在老院里,时刻等我们不知道哪一个推开院门,我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向硬朗的爸爸因为脑梗猝然倒下。我赶去奔丧的夜里,还没进门就听见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嚎,看着满院临时高高栓起的亮晃晃的灯,纷乱的人影,树下摆满的桌椅,我不得不相信对于我和妈妈而言,天塌下来一样的事实。尽管爸妈几十年的夫妻,吵吵闹闹一辈子,但大家都担心妈妈捱不过来,所以我跌跌撞撞进门,是先奔去妈妈面前,和围在她身边亲邻一起劝她“千万要好好的啊”,然后才去看爸爸,给爸爸守灵的。爸爸的脸上已经盖上了黄纸,双脚已经直直地被用红绳绑在一起,虽然他的手还温热,但天人相隔,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爸爸,妈妈的世界也从此残缺了。我至今忘不了妈妈的泪眼,她总是捶胸哭喊“你为什么走在我前面了?老天为什么不长眼睛,把那么好的一个人带走了,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可可怜怜地活着,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呀”,别人劝她“你们在时还不是老吵嚷,再别想他了吧,以后孩子们还要靠你呀”,妈妈一点不理会地说“我们吵是吵,心事和的,我现在和谁去吵呀?我端起饭碗就想着他劝我吃饭呀”。那段日子,她执意要一个人守在老院子,直到过了爸爸的百天忌日,才硬被弟弟接到城里。但以后每逢爸爸周年忌日、冥诞、春节,她都要回去住,虽然她腿脚不好,懊悔不能亲自去半山的坟上看看,但起码她要等着儿女从坟园回来,告诉她坟上的柏树栽活了、长起来了。 妈妈在弟弟家其实像个辛苦的保姆,她天不亮就起床烧水、煮牛奶、蒸鸡蛋,等着弟弟的孩子起来,然后扫地、擦桌子,忙乎一天的三餐。弟弟是妈从小惯大的,所以即使已经年近四十还是四手不抬,等着妈妈端吃端喝。有一次妈妈说她数落弟弟的孩子贪玩不好好学习,刚入小学的孩子竟然顶嘴“你吃的我家的,住的我家的,咋还骂人呢?”妈妈笑着嗔怨“这没良心的小贼,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谁想他说这样的话”,弟弟弟媳一再解释他们没有这么教,我不知道妈妈强撑的笑容下隐藏了怎样的心凉。 姐姐说,听说我“五一”假期要回来,妈妈十多天前就让把她从弟弟家接过来,想着我回来住方便点。弟媳妇和姐姐们关系不睦,每次周末、过节团聚在弟弟家,大家多有不便,连姐姐买的菜弟媳也不吃,很让妈妈为难。不过我回去也就匆忙两天,只要妈妈在哪我就陪她在哪,住哪都一样的。我担心妈妈离开弟弟家,他们孩子放学怎么办,弟弟会不会不悦,觉得这是因我而起呢?姐姐说“弟弟家的事也帮不到哪去,妈到我家来我帮她洗澡也方便点。”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妈妈不会又不想在弟弟家住,想着要回去吧? 我乘坐一大早的班车回家,中午12点时我发短信告诉姐姐已经到了郊县,应该再过一小时到达,姐姐说妈妈已经做好饭等我回来一起吃。我想她肯定又是大清早起来,做完早饭不停歇地忙中饭的吧,可是我什么点到还没准呢,我让他们先吃,我回来再吃。班车出了高速堵在还没修浚的路口,进的车、出的车困成一团,挤在窄乱的村路上,我只好眼巴巴等着,看着赶路的摩托车在一动不动的车流缝隙里艰难穿行,恨不能下车自己步行了。我告诉他们堵车了,什么时候到不一定,让他们别等我吃饭了。我到时已经2点半了,姐姐在车站接我回家,一进门妈妈迎上来,看着她还算精神的样子,我路途的疲劳也基本消失了。妈妈探询地问我“你的耳朵咋样了啊?”虽然我的听力因为听神经瘤每况愈下,但我搪塞她“嗯,还好着呢,就那样,你不要担心了”,我可不想再吃她到处求神问药找来的偏方了,比起她的迷信,我宁愿相信“科学”,尽管科学也治不好我的病。 姐姐端出第一碗饭到我面前,是乌龙头(老家的一种野菜芽,状似毛笔头,味道略清苦)打卤面,多么熟悉的饭食啊。面条自然是妈妈手擀的,虽然她已经佝偻着背,手指也变形了,眼睛也花了,但还是能凭感觉切出挂面一样细、一样匀的面条。我们总劝她再不要手擀面了,买面条又便宜又省事,她总说“只要还有一口气能干动,我还愿意干活呢”。等我理所当然地大口吃着,才发现妈妈、姐姐才端上饭碗,我想发火责怪他们为什么不先吃,非要饿着等我到这会,但看着他们自然的表情洋溢着欢聚的喜悦,我就着面条,咽下了我的怨言。 放下饭碗,妈妈坐到我跟前,费力把椅子挪近些,她怕我听不清,劈头第一句话就说“我要回去哩,回乡里去”,有点讨好的样子,像个孩子在央求我的同意。妈妈老了,凡事自己做不了主,有想法还要说服儿女们大家同意,尽管有时孩子也是为了她好而劝阻,光说要回乡下去住已经说起好多次了。我说“你现在年龄这么大了,腿脚不好走路都摇摇晃晃,老院子的台阶你上去都费事,自来水也不方便,那么大院子你一个人住多害怕啊”,妈妈露出很坚强的神情说“咦,我一个老太婆怕啥呢,我不害怕!”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我心里却像堵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却让一个老人独居不是个办法呀。我小心问妈妈“那再不去弟弟家了吗?”她顿了半天,叹了口气,“我再不去看那眼色了,我这么老的人看眼色干啥呢。我做的饭人家不吃,你弟媳老在外面买着吃,你弟弟对我说话口气也不好,媳妇能好吗”,说完这话,眼泪从她虽然苍老却依然明澈的眼里渗出来,我伸出手,默默擦去她脸上褶皱里的泪水。看来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那弟弟家不去了,就在姐姐家好好住着,等天气好了再说吧,今年天气不正常,时冷时热,乡下院子凉,万一感冒了咋办呢?你住在城里大家看望照顾也方便啊。妈妈只说“咦——我还是回去吧,在这我心急得很呀”,义无反顾的样子。说着,她用拳头轻轻砸着心的位置,哀哀地看着我,这下,我再说不出阻止她的理由了。 后来,妈妈特意问我“前几年我和你爸给你拿上去的那棵无花果还在吗?”那是她们用切枝的办法给我从老院的无花果树上嫁接的,爸爸知道我喜欢,千里迢迢,和另一颗合欢树栽到花盆里带到我家。因为家里地方小,枝桠长得太大了,我就放到楼顶养着,后来物业清理楼顶,只好栽到院子的花园里,却被踢球的孩子弄断主干,没有成活。我告诉妈妈那两棵树死了,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我想说其实它们一直长在我心里,但这话说出来好像有点矫情,我想妈妈应该知道我心里想的。 老家有妈妈生活几十年的气息,有爷爷留下的老槐树和老房子,有她和爸爸一砖一瓦为大哥结婚、二哥结婚盖起的房子,有他们拼着老命建起的红砖院墙和体面的大门,有他们精心侍弄过的花园,有熟悉的街坊邻居。她可以在院子里浇花浇树,可以回想和我太爷、爷爷还有爸爸一起度过的日子,可以和老邻居晒着太阳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解闷,不要说那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那也是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家园啊。我没有按照姐姐的意思再挽留她留在城里,我告诉姐姐,不要勉强了,既然老人想回去住就顺着她的心意吧,只要她高兴、健康,心情舒畅就好。 姐姐告诉我,妈妈还是有私心,老向着弟弟,也愿意给弟弟家操劳,看门做饭,毕竟是最小的儿子嘛。家里的老院子也给了弟弟,说不定什么时候“新农村建设”就该征用拆迁了,弟弟弟媳对妈妈态度也不如以前不好了。我不愿意相信这些,老院子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啊,那是我所有关于故乡、童年的美好记忆啊。也许弟弟盼着拆迁会补偿一笔钱,可是我多么不希望老院子有一天会被拆掉啊! 姐姐说陪妈妈回去后村子里来看她的人特别多,晚上我大哥的小孙女可以陪我妈住,我大哥也可以经常照看,让我不要太担心。她给我从手机里传了一张妈妈在老院子的照片,那是爸爸临终前和妈妈一起种下的木槿花,繁花满枝,开得正好,妈妈站在花下,难以察觉的笑容里透出欣欣然,那是回家的感觉。 妈妈不识字,解放初的妇女扫盲班只教会她认几个简单的字和阿拉伯数字,她唯一能看懂的是“黄历”,能分辨我们兄弟姐妹的名字,她不知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千年一叹,但我想此刻她一定心境安详,睡在土炕上,枕着荞皮枕头,即使听着天花板上扑簌簌跑来跑去的老鼠的声音,她也不会再整夜失眠吧。 我因为耳疾听不见电话,但我想知道妈妈回去这一夜还好吗,我对儿子说“今天是母亲节,我只有一个心愿,你帮我给外婆打个电话吧”。很多年前安装电话还需要交纳一笔“初装费”,为了和爸妈联系方便,我好不容易说服给他们安装的电话,算是村里最早的电话了。尽管妈妈搬到城里后家里的电话已经几年没用了,但储存在我手机里那个叫“家”的号码仍会时时浮现眼前,即使我不能接打电话两年多,只能靠发短信沟通了,我也从来没去删掉那个固定电话,那好像是一个永久的印迹。可惜儿子告诉我“查无此号码”,问了姐姐才知道电话早就拆了。 我想妈妈一定是安然的吧。 次日起床打开窗,阴雨瓢泼,气温又下降了,不像五月天,我想着在老院里的妈妈,要戴着草帽、拄着拐棍才能从南面的卧房挪到北面的厨房,湿滑的石阶不会绊倒她吧?但是想到满院缀满雨珠的花树,不管是李树还是杏树,樱桃还是石榴或者葡萄,不管是竹子还是沙枣,还有丁香、木槿、红梅、腊梅、榆叶梅、牡丹、芍药,从夏开到秋的月季……每一棵爸爸妈妈一起辛苦栽下的树,以及爬满院墙的爬山虎,它们有福了,不用等妈妈一瓢一瓢地颠着小脚去给它们浇水了。想着空寂的庭院不会再寂寞地长出荒草,那些花儿不会再开得东倒西歪,我心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忧伤。 二〇一一年五月九日 耳朵听不清的日子 听力开始下降的时候,好心的大学同学介绍熟人带我到上海五官科医院专家门诊就诊,一个30来岁圆圆胖胖、油头粉面的男医生看了看我的外耳道,没有受过外伤自然是好的,那为什么听力会下降呢?右边是因为听神经瘤,手术前就听不见了,左边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医生斜靠在门上摊摊手,“这很难说的呀,你现在总还可以听见自己说话的吧?”看着他那样无所谓的样子,听着他的油滑腔调简直不像个治病救人医生啊,还是熟人介绍的专家呢。简直是笑话啊,人难道会听不清自己说话吗?那不真变成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吗?我说“现在当然还能听清自己说话了”,“那么好唻,只能这样维持了,实在听不见了就去试试人工耳蜗吧”。什么检查也没有再做,我就这样被打发了,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有听不见自己说话的一天,那是多么可怕而奇怪的感觉啊。 “维持”了日渐衰弱的听力一年以后,再好的助听器也发挥不了作用。儿子拉小提琴的进步越来越得到他爸爸的点头首肯,但是对于我,真的就是“锯木头的声音”了。他们听的古典乐曲对于我几乎是不存在的,我看见音响上的灯亮着,就知道他们是在“听音乐”。我曾经喜欢的FM98.5调频广播也好,欧美金曲也好,猫王、卡朋特、蔡琴也好,罗大佑、童安格、许巍也好,曾经触动心底的声音已经永远停留在记忆里,熟悉的旋律已经离我越来越远,连看电影都又退回到默片时代。待到我已经不能分辨细微的声音,再读到张爱玲的文章,才惊异地发现之前从未注意的细节:每一种微不足道的声音在她笔下都是那么贴切生动、充满灵性。 有一天做梦我好像听不清了,惊醒过来我对老公惶恐地喊“我怎么听不清自己说话了”,老公已经习惯了我这个半聋子咋咋呼呼,他翻身睡过去了,我下床叫儿子上学,才发现这真是托梦呢,我只能感觉从喉咙里喊出来的气息,却真的听不清自己说话了。 我知道我大声说话的声音一定划破了空气,可是我看不到它的痕迹。后来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不知道人家对我说了什么,我只是看着嘴唇在动,有一些吱吱啦啦的声音,却不能会意,我不是“装聋卖傻”,而是真的因聋而傻了。这样尴尬的场面越来越多,我只能摇头或者点头,或者报以无声的微笑。只有在梦里,一次一次我竟然听得清我熟悉的人在和我说话,那么真真切切的。可是即使在梦里我都保持着深度的清醒,总会纳闷“咦,我怎么又能听清人说话了?是耳朵时好时坏吗?”一次次惊醒过来才知道那真的是美梦而已,我是再也听不清谁说话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听不清了,辗转来到北京同仁医院,在那里遇到的医生起码让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止不住地听力下降。我依然是托熟人挂的耳科专家门诊,女医生很负责地用纸笔问了我很多问题,看了我以往的病历和片子,也很详细地书写了这次的病历,这是我以往求医中是很少遇到的。我老家的医生们总是漫不经心地问两句,提起笔刷刷开一些昂贵的“调理”药,病历都懒得写一行,也不理会你的痛苦和还没有说完的疑问,马上面无表情地扭头开始喊“下一个”。写完病历她建议我去看片中心找专家看看我拍的片子再会诊。听力不好使的我出门在噪杂的公共场合就像个无头的苍蝇,顺着别人的手指方向总算七拐八拐找到看片中心。迎面在走廊里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白发老人,手里拿张片子从一间屋子刚出来,我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凭感觉他应该就是个看片的专家吧?我的感觉是对的,我说了我的来意,他仔细看完我做听神经瘤术后复查的片子,在纸上写下“我怀疑另一边也是神经瘤”,我瞪大眼睛表示怀疑,怎么可能呢,听神经瘤的发病率是三十万分之一,我已经中了头彩了,怎么可能另一边对称长呢?好事才需要成双的啊,肿瘤什么的就免了吧。我告诉他我术后复查的片子不仅老家神经外科主任看过,拍片中心的主任看过,我还专程带到上海,请给我成功开刀的医生看过,都说“没有问题”的啊。他很和蔼地看着我,在纸上写着他的分析,“右侧术后状况,左侧耳道占位不清”,能看出他对我这素不相识的患者表示的关注和同情,他很坚定地在“怀疑”下面画了两个圈,重申他的判断,建议我在同仁医院再做一次耳道核磁,他分析我这个年龄不会无缘无故听力下降。我在同仁做的核磁片子证明老专家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真的是火眼金睛啊,专家就是专家,不服不行。 听神经瘤的发病率是十万分之一,而双侧听神经瘤是这其中的百分之三啊,我中了一次“头彩”,看来还得再来一次。尽管我很无望地面对双侧前后长出听神经瘤的现实,看来我的榆木脑袋真像朽木适宜蘑菇的滋长啊,这真应了“祸不单行”的老话,不过我心里依然涌出一些暖意,首都老字号医院是让人信得过的,起码我感受到了一个医生应该有的素养,我以前遇到的很多医生不仅是缺乏医术,更加缺乏医德吧。我再没有见过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老专家,后来去找原先接诊的耳科的医生,她说没遇见过我这样罕见的情况,建议我去上海新华医院找专门治听神经瘤的医生看看。上海同学又陪同我去了新华医院,医生说像我这样听神经瘤的患者人工耳蜗效果不是很好,但可以“尝试一下”。 我没有再去尝试,只能眼睁睁感觉着听力一点点失去,呈现在我眼前的世界日益寂静而无可奈何。有时候真想对着空气大声嘶喊,哪怕扯破嗓子,刺破耳膜,再感受一下说话“震耳欲聋”、“振聋发聩”的说话是怎么回事,然而我终究没有做过这样疯狂而无益的举动。除了听不清说话,渐渐在我耳边模糊、消逝的还有脚步声、敲门声、闹钟声、电话声、电视里的声音,甚至烧水壶的蜂鸣声、抽油烟机的声音……至于风声、雨声、流水声、鸟鸣声这样的天籁,都像久远的传说了。能进入我残存的左耳膜的,除了鞭炮声、身后的关门声、还有紧贴身边擦过的汽车刹车声、鸣笛声,没有一样是悦耳的,但就这些刺耳的声音,也几乎成了我和这个喧嚣的世界仅存的声音联系了。 有一天在上班的路上看到早市上有卖大蒜的,想着老公吃面很喜欢就蒜,尽管我厌恶他饭后嘴里的异味,但一想吃蒜有益健康嘛,还是给他尝尝今年新蒜的味道吧。我来到摊前问多少钱,其实那是例行程序,我根本听不清报价,我挑了两个,卖蒜的女人又给我添了一个小的,我问多少钱,她低头嘟唠了一句,好像听起来说两块吧,我拿起蒜,放下两元钱就走了,心里嘀咕人民币贬值也太厉害了吧,真是“蒜你狠”,3个蒜都要卖2元钱了。我一向走路飞快,尽管是在人流如织的早市,也很熟练地穿行,快走出头怎么觉得后面纷纷攘攘不大对劲,买菜的、卖菜的都向我这边路口看过来,一个男人走到我跟前挡住我的去路,我很吃惊怎么了,是有小偷吗?现在的人不会这么热心见义勇为吧?我忙扭头看包的拉链也拉得好好的呀。他只示意让我退回去,我才想到是刚才买蒜怎么了吗?我懵懂地来到摊前,那女菜贩瞬间变成了泼妇,黑红的脸因为愤怒而有点扭曲,她是在冲我吼着,这一次,就算我听力再不济,也看到她声嘶力竭地吼“给你说是3块呀”,我从包侧面零钱里摸出一张一元纸币扔到她面前,在众人的侧目中逃离,真是羞辱难当啊!恨不得骂人发泄一通,不过等我走到单位时,堵在满腔的怒气已经差不多消解下来,哎,算了,不和她一般见识了,人家也不知道我长个耳朵是摆设啊,以为是碰上赖账的了。以后最好的办法就是拿整钞让人家去找,找回多少算多少吧。可怜我好歹算个白领,平时修鞋、做裤边我都是要额外多给人家一元的,竟然因为一元钱遭受这样的待遇,真是虎落平阳了。 冬去春来,厚衣服拿到干洗店洗好该收了,老公送去洗,我负责顺路去取。一进干洗店发现小小的柜台竟然满满当当的,有个中年男人正挥舞着手臂高声喝斥店员,店里的小姑娘委曲求全地解释着,我听不清他吼什么,当然更听不清小姑娘说什么,只见他用手指指着店员的鼻子骂骂咧咧,又戳戳摊在柜台上的一条棉布中裤,转身对着进门的其他顾客,唾沫星子乱飞地宣泄着他的不满。我虽然听不清说话,语言辨别能力很差,但戴着助听器对噪音格外敏感,像是轰鸣声一样刺耳。回家我对老公说“那人穿着挺体面,就半截布裤子都要拿去干洗,看着像个有钱人,真是财大了气就粗啊,他高声大嗓地哇啦哇啦半天,我在旁边都快被他吵聋了”。说完我又自嘲,什么快被人家吵聋了啊,是我自己的耳朵本来就快聋了呀,怎么赖得了人家呢。 有次在饭桌上,老公问我“你知道郭敬明吗?”,我怀疑我耳朵本来就不好,是不是听错了,该不会是网民耳熟能详的名字吧?“你说谁?”,老公找来白纸,看到他写下“郭敬明”三个字,我不相信他天天泡在网上无书不看,会不知道这么有名的网络作家啊,真有心无旁骛这回事吗?我表示严重怀疑,“不会吧?这么孤陋寡闻?你可是儿子眼里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张子(儿子知道诸子后给他爸的封号)哦?”老公很无辜地摇着头声明“还真不知道”,我和儿子相视而笑,90后的他当然是知道郭敬明这样的网络红人的喽,儿子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其-实-他-的-东-西-是-垃-圾”,这话我懂的。我有点洋洋自得地说“你们平时不是老鄙视我八卦吗?告诉你们把,我不仅知道马克.扎克伯格和乔布斯,也知道小贝和劳尔,知道科比和加索尔,当然也知道韩寒和郭敬明。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文化科技、娱乐体育怎么也知道一些吧”。虽然老公很夸张地翘起两个大拇指伸到我眼皮底下,但我看出他俩在暗笑我的王婆卖瓜。顿了顿,我好像被自己的话刺着了,我现在连一方都听不清了,怎么还好意思说“耳听八方”呢,真是吹牛啊,见过吹牛的,没见过这么吹的吧?“孤陋寡闻”、“闭目塞听”说的应该是我这样的人吧? 话说我看到一则八卦,英国威廉王子大婚,美联社借助唇读专家“解析”婚礼时威廉王子夫妇的交谈内容。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威廉王子询问凯特:“你还好吧?”随后,威廉王子安抚她道:“这只是场小型家庭活动”;巡游时,威廉王子指导凯特“应该微微低头(致意)”;在白金汉宫阳台,威廉王子第一次亲吻凯特后说“再来一次。”看着这段绘声绘色的描述,我不禁哑然失笑(的的确确是哑-然-失-笑),但也心生感慨,我不需要那么强悍,隔着八丈远猜测不相干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要能分辨身边在意的人在说什么该多好呢。 二〇一一年五月十日 在广场织毛线的流浪女 她应该算是个拾荒者还是乞丐呢?或者被称作城市“盲流”?我不知道。虽然她满身褴褛,面容脏污,但看着她旁若无人的恬淡表情,甚至露出一些清高的傲然,我更愿意说她是个“流浪女”吧。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何时流落街头的,我注意到她的时候是去年夏天了。 我每天步行上班要穿过城市中心的广场,一天往返早中晚四趟,我熟悉了广场的一草一木,即使每天只是行色匆匆地穿过,也能透过这个舞台感受到城市的气息。早上晨练的老人、中午晒太阳的各色人等、晚上培训轮滑的孩子和围成一圈跳锅庄的妇女都是这里的主角,当然还有在广场巨大的显示屏下面驻足的农民工、来到省城广场摄影留念的外乡人。无数的人来来往往,聚了又散,成为这个广场的过客,但是这个在人群中有些突兀的流浪女却让我一直惦念。 去年的夏天似乎非常酷热,中午下班走过广场开阔地,白晃晃的太阳简直刺眼,草坪都晒得蔫蔫的有些发白,几乎少有人在这时抢占广场的长椅享受“日光浴”了。一天中午,从垂得很低的阳伞下面我无意中看到一个“怪人”,她穿着一件发旧的军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发红的毛线帽,旁若无人地枕着一个大黑包横趟在长椅上。我吃惊地慢下脚步偷偷打量,发现她竟然微微翘着二郎腿,脚上是一双还算干净白色半高跟鞋,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织着毛线呢。在她脚下还整齐码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裹,虽然破旧但都装得鼓鼓囊囊,那应该是她携带的家当吧。配着这身奇怪而不合时宜的装束,说实话她的脸可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洗去满脸的黑污,我想那应该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呢。见过拾破烂的,但没有见过这样提着大包小包,还织着毛线的,这么热的天难道她不知道把她的宝贝大衣脱下来吗? 以后路过广场在地下商场门口附近我总会看到她,除了那身怪皮囊,她看起来不猥琐,也不像是疯障。有时候她坐在长椅上捧着饼子一点一点在啃,有时候发现她身边竟然还有一个苹果或者满街流行的“关东煮”的塑料杯,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更奇怪的是偶然能看到她拿着报纸或杂志,文文静静地看着,那些应该是她拣来的宝贝吧?她也会踩着她的半高跟鞋,拎着塑料袋去翻检旁边的垃圾桶,挑出塑料饮料瓶扩充她的家当。但她走起路身子都是挺直的,不像别的拾荒者弯腰探头俨然猎犬。大多数时候看到她横躺在椅子上一针一针织着毛线,就像在自家客厅一样安然。不知道她织的什么,有没有完工,也许她戴的毛线帽就是她的作品,她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吧,到底为了什么流落街头呢? 我很想去帮她,甚至想问她有没有家人,要到她家人的联系电话,虽然我耳疾听不清说话没法和她交流,但我也许可以找人给她家人打电话领她回去吧?但是每次看到旁边熙熙攘攘的陌生人流,我好像不好意思迈出脚步,对于我这样和熟悉的人都无法交流的人,要去和一个陌生人沟通实在是太难了,别帮不了人我自己反被爱看热闹的闲人围观了。 那段时间网络上“犀利哥”的传说正风靡,一张独特的照片竟然使流落异乡的乞丐重回故里,也是个网络奇迹了。相比于犀利哥,我看到的这个流浪女还真有点象个“温柔妹”,我甚至动过念头把她的形象拍下来放到网上,也许会在她身上再次发生奇迹吧,可是我终究只是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除了多投去一些悲悯的目光,像每一个漠然的路人一样,什么也没有做。 她和我是丝毫没有关系的人,但我从心底默默地关注起这个不同寻常的流浪女。几乎天天都会看到她,就这样看着她穿着她的那身行头从夏天熬到了秋天,转眼又到了冬天,唯一增加了的是一幅毛线手套,换上了一双破旧的旅游鞋,广场成了她的据点,她成了广场上最怪异的常客。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她晚上会有别的落脚点吧,可是有时候早上上班路过,发现她还裹着大衣蜷在长椅上,天热天晴就这样露天睡了,不知道下雨、下雪的时候她是如何栖身的呢? 有酷暑的一年就会有寒冬吧,去年的冬天也格外冷,早上路过广场地下商场门口,在光鲜的钻石珠宝广告橱窗旁边看到一堆黑乎乎的影子,从大衣一眼看出来就是她,她瑟缩在商场门口的角落,头埋在大衣里,看不到脸,大衣底下垫着几层瓦楞纸板,旁边堆着她的已经破破烂烂的包裹,她就是这样过夜的吗?她的一件大衣不离身地度过了36度高温的夏天,如何再度过零下16度的漫漫冬夜呢?她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和忍耐力啊。每次看到她的影子都有些刺目,心里也不由得抽紧,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啊,她到底还能忍耐多久呢?我破天荒地在网上第一次发了帖子,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帮到她呢。 2010年的最后一天,广场张灯结彩,促销广告喜洋洋地映衬着辞旧迎新的气氛,从广场路过的人们手里提满过节的行囊。她仍然晃荡在广场的人流里,不过背不像以前挺得那么直了,脸也更黑了,一个饥寒交迫的人还这样顽强地撑着已经不容易了。中午我躺在床上午休,为晚上加班做年终决算养精蓄锐,但是怎么也挥不去那个身影,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我索性起身,找了两张崭新的五元纸币,她看起来是个有尊严的人,我不能用随便的旧钱去打发她啊。我没有告诉家人揣着心事悄悄出门,特意绕路去买了五个大饼,带着我的新年礼物走到缩成一团的她跟前,她从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大衣里抬起头,有点虚弱无力的脑袋顶着她的毛线帽,我伸出手把饼子和钞票递到她眼前,她欠起身,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但她并没像我想象的那样,马上伸出手去抓我给的东西,而是费力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心疼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坐在这里多冷啊”,我把东西放在她身边的一个纸袋上,里边是还没有完工的毛线活和一堆弯弯曲曲的旧毛线。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她努力坐直了身子,脸上堆满了感激目送我离开,我深深地记下了那张脸。 年终晚上加班到深夜,我是坐车回家的,没有穿过广场。新年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我窝在家里没有出门。节后第一天上班的早晨,虽然天色依然没有发亮,但我远远地瞅见那个角落竟然是空的!没有人影,没有包裹,甚至没有破烂和纸板,环卫工已经把广场打扫的干干净净了。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就消失在城市的严寒中了。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冻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抑或回-家-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二〇一一年五月十三日 懵懂少年时(一) 大多数农村孩子没有机会上幼儿园,也几乎没有学前教育,所以上学前真是完完全全的无知少年。整天在山野间疯惯了,也不想被圈在校园里整齐划一地做操,或者背着手在教室听课,那多不自在呀。我们偶然无聊地三五结伴去学校外面看热闹,有时候听到教室里传来古里古怪的朗读声,好像一句也听不懂,不知道是什么话,只记住了“田面馍”(CHAIRMANMAO),哈哈,我们吃的苞谷面做的馍馍不是就叫田面馍吗?有时候透过学校的土围墙缝看见扛着木头长枪、带着“红卫兵”(卫还是繁体字)袖章练操的高年级学生,乐得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哈哈大笑,直到笑得眼泪出来,简直要笑死了。真觉得怎么会那么好笑呢,他们又不是解放军呀,还那么装模作样的。 一般孩子到七岁就该给送到学校去了,那么大的孩子除了能帮家里的猪羊找些野菜,挑桶水或者两个人抬一桶水,捡个柴火,拾个麦穗,掰个苞谷,点个蒜、拣点牙膏皮之类的破烂什么的,打点边边角角的下手,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呢?干不了太多顶得住的事,疯在外面倒有可能时时会惹祸。对付这些野猫野狗一样的“小土匪”,一学期掏三两元的学费送到学校被老师管教,名正言顺地用教鞭打是最好的办法了,大人也落个省心。 那时候能让大人烦恼的事情,无非是这样的小破事:孩子去山上采野果蹭破了脸呀,去水里摸鱼被水蛭钻到小腿了,折花被蜜蜂叮了,被蛇咬了,爬树掏鸟窝扯破裤子了,捉牛虻被牲口圈的驴踢了,去河坝游泳丢鞋了,偷家里的零钱买东西了,甚至相互玩不到一起打破头了,把别的孩子的铁环钩子藏起来了,偷人家的玻璃弹子了,抢人家烟盒叠得纸三角了,或者偷人家菜地的西红柿了,甚至去邻村果园偷果子了,个别胆子大的去附近工厂偷小东西了……自家的皮肉衣物损失当然免不了孩子再挨顿打,大人自认倒霉,但干了偷鸡摸狗被人家找上门来,那就丢了里子又丢面子,免不了一阵热闹的连骂带打,顿时鬼哭狼嚎,鸡飞狗跳,小孩只知道淘气,大人却觉得臊脸。如果直接找到当爹的,基本二话不问,随便抄起家伙就下手了,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直到打红了眼睛。有时候打累了也会歇口气,啐扣唾沫,捋起袖子教训“你个小狗日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屁股痒痒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不一次把你的毛病取掉还怪了。”如果揪到当妈的跟前,大抵伴随着这样一通咒骂,都像一个老师教得一样如出一辙,“哎呀,把你个小短寿的,看我今天不把你的皮剥了,把你的腿打断,谁让你手长(chang)去偷人家的东西呢?家里什么没有呢?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呀,你咋不知道丢人伤脸呢?你怎么不早死了去呀,就当我没你这个娃。”为了证明大人并非没有管教,当着找上门来的人不管是当爹的还是当妈的有一点倒是相同的,就是出手肯定更狠一点,给自己孩子看,也给人家看。讨说法的人一看这架势,便宜是讨不上了,只好说“算了,算了,别把娃打坏了。”权当上门找来出了口恶气。往往这样鸡零狗碎的事就像一阵风吹过一样,转眼间就成了半个村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我听我爸说过可怕的事,一个男孩上树掏鸟窝,刚爬上去才张着嘴看究竟呢,鸟窝里窜出一条蛇钻进他的嗓子眼了,我听着直起鸡皮疙瘩,也没敢再问到底是真是假,是发生在什么地方的事。不过这样的危险基本与我无缘,因为我像笨熊一样不会爬树。我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伙伴们在麦场旁边的矮墙上健步如飞地跑了一圈有一圈,我战战兢兢上去没走几步就掉下来了。他们跳河坝上高高的水渠如履平地,我却吓得只敢从下面绕过去。那时候没见过几个车,走在马路上远远听见“嘀嘀”的喇叭声我就吓得定定站在路边,有时候还紧紧抱在路边大树背后等车开远,唯恐呼啸而过的卡车把我卷到车底。去井边打水我也唯恐水桶把我拽下去,尤其是冬天井台边结满厚厚的坚冰,又光又滑,我可不敢像姐姐一样若无其事地双腿跨开站在井口上,三下两下就提上来一桶水。在邻近几个村重复看了三四遍电影《农奴》,我只记得那是个阴森恐怖的电影,但好多场景都是闭着眼睛捂着脸看的,到底怎么可怕其实不知道。我不光是因为年龄小,还因为笨手笨脚,永远是姐姐他们的跟屁虫。跳皮筋我升不了几级就成了撑皮筋的,跳绳我跳不了几下就成了摇绳的,跳沙包、掰骨头、踢毽子这些要巧手巧脚干的事,我只有看姐姐变花样、显神通的份。 说起打水,实在是让我畏难的事。我只敢偶然伸头看看井底,黑幽幽的水光一晃一晃,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反正我不敢跨在井口上汲水,轮到我汲水,我都是站在井台下把水桶扔下去,晃几下装了水,把铁桶顺着井壁一点一点拽上来,井绳又湿又滑磨着井口,只听得铁桶和井壁的石头磕磕碰碰,丁零当啷一路作响,提起水桶一看,最多只有半桶水。我小姐姐很见不得我这样缩手缩脚的样子,她一声不吭提起半桶水倒下去,再提上来满满一桶水。我俩用一根棍子抬水,但往往还在井边就闹别扭了,我真的觉得抬水有点费力啊,不是找茬说棍子没在两人中间,就是嫌她个子高抬得高,水桶滑得离她远了,离我近了。她不爱说话,每到这时,只是狠狠瞪我一眼,一把抽掉棍子扔到一边,一个人提起水桶。她当然不可能直直地提起一桶水走回家去,左甩一下,右甩一下,一路摇晃着,我讪讪地拎着棍子跟在后面。眼看水也洒出来了,她的裤腿鞋子也泼湿了,我赶紧上去嬉皮笑脸求饶“还是我们抬上吧。”我知错了还不行嘛?我姐是个犟驴脾气,她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咬着嘴唇,挣红了脸提着水桶回去,她也不告状,但我妈一看架势自然免不了臭骂我偷奸耍滑,我姐也会一整天再不和我说话。 我小姐姐大我两岁,她只上了两个月学就死活再不去了,据说是因为老师提问答不上来害怕,起初家里人以为过几天想通就去了,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过了一周老师找上门来,我姐姐只是躲着不见,老师走了我妈说起上学的事她气得满地打滚,哭天抢地,不管说啥反正是不去上学了。眼看我姐晃了一年已经八岁了,七六年春天开学时家里人不知怎么想到我了,这个小泼皮好像胆子大些不太怕生,那就陪着姐姐上学去吧。等家里人共谋做了这样的英明决定时,我这个主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我还没到上学时间,姐姐逃学像逃监狱似的,凭啥要把我早早关到学校去?好日子为啥提前一年就要结束呢? 我二姐是从村里学校的高中生,她根本不会想到要征求我的意见就拖着我去学校报名。我只是反抗,嚎啕大哭了一路没有用,棉袄袖子都快被眼泪抹湿了,眼看到学校了,我拿出耍赖的本事,上身死死抵着学校的围墙,墙上的土屑都被我的棉袄蹭得簌簌掉落,我真恨不得贴到墙上,那样她就拖不动我了。不知道学校里到底什么样,反正我不想进去。当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还是被领去报名注册了,老师看着我说“你二姐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学生,看你的机灵样将来肯定能像她一样。” 高年级在校园里的教室上课,一二年级没地方,被安置在村里解放后没收的地主家小二楼里。我带着自家的小板凳和一块墨汁染的小木板,与一群和我差不多拖着鼻涕的孩子一起,坐在木楼的空房间开始了作为学生的生涯。我还不知道从一到十怎么数,在课堂上数着竹段开始认数,竹段是我妈才从扫院的大扫帚上截下的。第一节课就来了下马威,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厉害的数学老师因为我算不出数让我伸着手心挨教鞭的情景。那是个从城里下放来的老太太,姓朱,头发花白,有点微胖,眼睛小,嘴唇厚,她眯起眼睛骂人时眼睛格外凶,嘴巴也格外毒,其实光她那一口威严的普通话就把我们这些满嘴土话的乡里娃给镇住了。二姐说别看她人厉害可是课教得好,但因为我脑子反应不快挨了打,想起这个数学老师我就害怕,也从此怕起了数学。 上到三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据说落实政策回城了,我再也没挨过哪个老师的打了,其实我好像也就被她打过那一次,但实在印象太深了。我们换了本村的民办教师,他只是完小毕业的,也就是只上了五年级却给我们教三年级的数学,经常讲到一半讲不下去,到别的老师那里问清楚了再接着给我们讲。他除了要教课也要种地,不知道教课和种地哪个是主业哪个是副业,我们几个学习好的学生就担负起批改作业、甚至批改试卷的任务,我当然经常是考完没多久就知道自己的分数了,但我对数学一直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我记得我参加过一次全公社的数学竞赛得了二等奖,从没得过那么丰厚的奖品,两本牛皮纸的笔记本,两打铅笔,还有一个稀罕的铁铅笔盒,绿色的背景上面左边是个小姑娘的笑脸,右边是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刚等我从主席台领奖下来同学就围上来看热闹,我小姐姐自然也在围观者行列,没想到班主任老师过来拍拍她的脑袋她说“看啥呢,你是姐姐,你都没得上。”姐姐一下子羞红了脸,我也觉得非常难堪,捏着手里的东西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幕一下子刻在了我心里,我不能怪怨老师不该这样说,当面厚此薄彼,我只能暗自想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因为学习好翘尾巴,我不能伤害我姐姐,让她受刺激。我后来参加作文竞赛好像还得过一本《小海马奇遇记》和一本《小灵通面向未来》的书。(话说多年后我上高二文科班的班主任温老师是教数学的,他对我很赏识也期望很高,我为了不让他失望,重新燃起对数学的兴趣,激发了学习数学的潜力,以至于他后来在教研室里逢人就夸文科学生没见过我这样数学好的,他绝对想不到我曾经很害怕数学,对数学也不是很感冒。温老师正当盛年时因为白血病已经去世多年,但他对我的厚爱依然让我难忘。) 懵懂少年时(二) 我刚上学识字的时候,最早学会的几个字是“毛主席万岁”,我有点笨拙,诺大的田字格竟然装不下一个“席”,那一竖总是要不听话地伸出格。不过我好像不满足于每天小和尚念经一样就念书本上的几个字,但除了课本也没有太多书可看啊。等我粗识几个字,能找见的书不是《打倒孔老二》就是《兽医手册》或者《海霞》之类,倒是我爸从单位带来看完被我妈糊墙的“参考消息”报纸上还经常有一些新鲜事。有一次大概是在暑假,睡醒午觉我睡眼惺忪地趴在炕上看墙上的报纸,看来看去发现了一个不能理解的问题,“某会议在北京隆重召开”、“某某会议在北京隆重召开”,不论是横着排的还是竖着排的都有这样类似的标题,我扭酸了脖子横看竖看也不明白隆重是什么呢?是北京的一个地方吗?要不为啥什么会议都是在“北京隆重”召开的呢? 我那时只听说北京是首都,有毛主席,有天安门,不知道北京是不是有个叫“隆重”的地方。我去过的地方除了我们村的角角落落,就是去过邻村看电影,去过市郊的姑姑家,再远一点的舅舅家,城里还去过我姨家。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外面还有些啥地方,“隆重”到底是北京的啥地方? 我正在那里想入非非,极力想从字里行间再看出点名堂,就传来我妈尖利的喊叫“还不从炕上死下来给猪喂食去”,我如梦初醒似的,悻悻地翻身下炕,对着廊檐下一堆已经捂得有点发热、散发着轻微霉味的菜叶乱剁一通。除了拱着空食槽嗷嗷大叫的肥猪,绕着烂菜叶嗡嗡乱飞的苍蝇,没有人理会我的迷惑。 我后来终于借到一本《新华字典》,才知道“隆重”是什么意思,(形容)“庄重盛大”,例如“某某会议在北京隆重召开”。天哪,这原来是一句格式句!我怎么那么不开窍呢,它是个形容词而不是名词啊,是说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氛,我怎么会以为它是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固定地方呢?哎,终于知道“隆重”是什么意思了。可是我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会议都是“隆重”召开的,有没有不“隆重”召开的呢?这个怯怯的问题我从来没敢问过任何人,百转千回,几乎要烂在自己肚子里,好像到现在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我在学校唯一发愁过的事是填表,不但要填姓名、性别、民族、住址之类,还有一栏叫做“家庭成分”。听我妈说起,我爷爷曾经雇过几个长工的事在划阶级成分时我家差点被定为“上中农”,我妈为此逼得上吊喝药抗争过。我入学后文革已接近尾声,虽然“成分论”不再大肆宣扬,火药味不很浓了,可是毕竟和同学不一样啊。每次学校填表,看到大多数同学都嘻嘻哈哈地填家庭成分“贫农”,而我要填“中农”,心里充满羞辱。有时候我还心存侥幸自作聪明地写个“下中农”,离“贫下中农”只有一字之差,尽管这一个字的距离难以逾越,但好像这样就可以拉近点和同学的距离。我总要躲到后面等着最后交表,趁老师不注意悄悄塞到最下面,这是我最早的自卑,也是在学校唯一的自卑来源,一种无形的东西像个紧箍咒,就是那样折磨着我未经世事的幼小心灵。可能我比较敏感,我小姐姐好像没有这样为难过。我后来倒是忘了什么时候不再填家庭成分了,罩在心上的乌云终于散去了。 我那时真的很无知,也干过好些荒唐好玩的事,有一次我竟然无所事事地拿着钥匙去捅插线板,差点没给电死。我种过苹果籽,但它没像向日葵一样再长出一棵苗来,倒是随手扔在花园里的桃核、杏核都长成了小树。看着筷子在水桶里怎么看起来变歪了可是拿出来还是直的,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下雨天我会站在廊檐下接串串雨水,我奶奶说滴檐水打在手上会长瘊子,我倒要试试看是不是吓唬人的;看到雨后彩虹我会兴奋地指指点点,我妈说那样手上会长疔我才不在乎。我曾经问过很傻的话“地主家的老姑娘为啥一直没有嫁人,她那么大了为啥还不生娃娃?”我妈吓得一把捂住我的嘴“你胡说些啥呀,她是高不成,低不就才耽误了,人家都没过结婚哪来的娃?”难道女人不是长到一定年龄就会自然生娃,像母鸡下蛋一样吗?和结不结婚有啥关系呢?我曾经把削铅笔的木屑泡在水瓶里,据说这样可以变成橡皮。我还从池塘里舀来一瓶蝌蚪,指望它们永远光光滑滑,圆头圆脑像个黑豆芽,不会变成四条腿的丑陋青蛙,直到他们变成难看的灰褐色,露出两只“马脚”,慌忙吓得倒回池塘去。我也曾在下雪天用树枝支起一个竹篱笆,撒几颗谷子,躲在门帘后面拽着绳子试图扣住麻雀什么的解解闷,但我从来也没有捕获过一只比我更笨的鸟。 大概是一年级暑假家里晒了麦子,中午我妈打发让我去翻搅一下。我扛着比我还高的木耙走到晒麦子的地方,在太阳底下来来回回地耙,横着一遍,竖着一遍,直到把一片麦子耙成一个个小方格。耙完麦子我坐在树荫下乘凉,看着蓝蓝的天无边无际,而我能看到的无非是四周被山圈住的这一块,我能做的也就是守着家里的这一片麦子翻来搅去而已,我开始发起呆来。我竟然冒出很傻的念头,我们这里是晴天,那山那面的地方是不是也是晴天,山那面的那面也是晴天吗?我这样想着,思绪好像也飘到高高的天上。我一会想着同是一片天不可能这块下雨那块天晴,好像听说地球是圆的,那天也是圆的嘛,不管是圆的还是方的,反正是连成一片的,那就是要晴天到处都是晴天,要下雨到处都在下雨?一会又觉得不对,不对,想着有没有可能我们这几座山的地方是天晴,隔了这些山的地方在下雨呢?想啊想啊,脑汁都快绞尽了,自己快被搅糊涂了也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我这样幼稚的天问当时真的很困扰我,我还不知道曾经有过一个“杞人”像我这样痴傻地忧天已经被嘲笑了几千年。我这个井底之蛙也实在想不出来天到底有多大,更不知道什么是天有不测风云了。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二日 关于我妈的点滴(一) 娇小的女儿在妈妈怀里撒娇,这样的场景大概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我从没有这样的温情记忆。很奇怪我从小到现在的好朋友几乎家里多是很简单的构成,一个女孩、两个女孩或者三个女孩,我喜欢那种温软和睦、友爱亲密的氛围,从她们身上散发的感觉总让我着迷。 我妈生我的时候已经41岁了,有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期间还有另外两个夭折了),当母亲的愿望实现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也早完成了。有儿又有女,她实在是早都不想再生了,但是60-70年代还没有出台“计划生育”的国策,缺乏节育措施,她当然不知道有个叫马寅初的人提出的“人口论”被批倒了,没有人能解救她。我爸有时候打趣说她要在苏联就是英雄母亲了,人家是越生越光荣。我妈不理解多生孩子和英雄怎么扯得上边,她可没有那样的境界。 我家的孩子大体上都相差两三岁,但是我二姐是63年出生的,和58年出生的大姐隔了5年,我妈说在最困难的那几年吃不饱饭,身上的经血都干了,等情况好转了才又正常的。我的降生纯属恼人的意外,我爷爷奶奶嫌我这个“死女子”将来又不能替张家顶门立户,长大了还不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小时候又黑又瘦,脸上就突兀一张大嘴,也没有表现出机灵喜人的样子,所以他们几乎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我,我就是被爷爷唤做“大嘴娃”的可有可无的多余孩子。两年后我弟弟降生,我爷爷倒没觉得多余,还高兴又多了个“带把儿的”孙子。 我爸常年在外面工作,从最初几年一回来,变成一年一回来,到后来一周一回来,就像家里的客人。我妈和我爷爷、我大哥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她白天要种地,赶回家要做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饭,我爷爷奶奶是吃素斋的,虽然那时候没多少荤腥可做,但猪油和菜油还是要分开的。她伺候完老人孩子再喂猪喂鸡,晚上还要手不停歇地赶针线活,做一家老小的衣服鞋子,毛衣毛袜。甚至农闲的时候她都在纺毛线、缭皮活、缝手套,挣点买盐买醋的小钱。小时候总记得晚上我们睡觉时她还凑着煤油灯坐在炕沿穿针引线,灯影下干瘦的她几乎被锤炼成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了。 我妈在生我小姐姐时还挺着大肚在灶前做饭,突然羊水就破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她自己熟练是地剪了脐带,包了婴儿,三天后不得已就下炕干活了,月子里也没什么吃的,为此落了一身病。等我不受欢迎地降生时,她已经实在不堪重负了。我妈说起我爷爷奶奶差点想把我送人,我爸不在家,她也同意,只是原本说好了的人家,后来没有来抱,“我们又不是养不起要送人,要抱也要自己来抱”,这是我妈自尊的底线,就这样我幸运地留在自己爸妈身边长大了,不然还不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样呢。早早嫁个农民,当个村妇大概是最可能的。 我和小姐姐小时候互相做伴,我妈下地干活就把我俩锁在屋子里,农村的屋子一般只有一个门一个窗,门关上屋子里黑乎乎的,我俩只能趴在炕上,眼巴巴守着窗台看外面的亮光,百无聊赖等着我妈收工放我俩出去。有一次听到院门哐啷响了,慢慢移进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他全身都快支在拐杖上了,颤颤巍巍,背个脏脏的大布袋,一看就是要饭的。我姐像盼到救星一样,小手拼命拍打着窗户哭喊“老爷爷,爷爷,我都叫你爷爷了,你放我们出来吧,你带我们跟你走吧。呜呜呜——”。老爷爷饿得路都走不直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呢,他凄然地看着我俩笑笑,“乖娃娃,你的嘴咋这么甜呢,你别哭了噢,等你家大人回来”,掩上门就悄悄走了。我妈后来听说了这事,心里一定心酸吧,但她把这当哭笑不得的笑话说给人听。 我们村是个回汉杂居的村子,因为地处平川,靠天吃饭条件还算过得去,那时候经常有来要饭的外乡人。如果碰上外乡来的说“大嫂子,散个捏提”的回民讨饭的,我妈就说我们是“大教”,不是“小教”,因为注重宗教信仰的回民是连汉民的水都不喝的,不知道饿着肚子的人是否还那么在意。其实我妈看着家里有剩下的馍馍之类时啥也不说就给了,会得到人家双手抚脸的一句“色俩目”作为回报,如果哪天碰到好几拨讨饭的,三番两次给就有些舍不得,但也说不出“家里啥也没有”这样违心伤人的话,就用“我们这边是大教,你到村子里边去”这样很能说出口的话打发,毕竟那时谁家也不宽裕。 虽然我妈老说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短、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她的意识里是根深蒂固的,我不怎么记得她骂过我哥或我弟,但是落在我身上的骂人话简直都像刀子,“短死的”、“挨刀的”、“栽倒的”、“充军的”、“睡不死的”、“脚户(夫)”,甚至“嫁汉的”,长大了听到“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在我们老家“嫁汉”是骂人的话,估计骂女儿嫁人也是让人伤心的。小时候因为贪玩或者偷懒干活,或者打破了东西惹了祸之类,听到这些恶毒的话从我妈嘴里雨点般噼里啪啦地落在我身上,我简直气得要命。我爸倒是有点偏爱我这个喜欢读书的小女儿,记得有个冬天和我爸躺在被窝里背《唐诗三百首》,正背到“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我妈拿着笤帚一边扫地,一边扯着脖子骂骂咧咧“死女子,还不下炕梳头洗脸去,日头都照到三竿了”,真是气恼之极,她自己天不亮就起来忙东忙西,也看不得别人大冬天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我爸只好催我穿衣下炕,省得我妈再唠叨。 被她骂得多了我也刀枪不入了,基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挨骂又不会掉一块皮少一块肉。我小姐姐虽然比我大2岁,但她小时候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能哭得天翻地覆的,没人愿意惹她,所以我俩一起做什么事有错失,我妈也都是数落我,连早上叫起床我妈都是骂我“头睡扁了”,不过我姐因为坏脾气小时候真没少挨打。我只要觉察到我妈眼见骂得没成效,要抄起笤帚疙瘩动真格的时,就一溜烟夺门跑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这个好女也知道比起屁股上火辣辣地疼,撒腿跑掉更好一些。等我玩够了回家端起饭碗偷眼瞟我妈,她好像也早忘了我还欠着一顿打呢。偶然我挨打后嚎啕大哭,坐在地上蹬着地踢掉鞋,也是我爸或者大哥大姐过来哄劝我,拉我起来拍掉屁股上的土,别指望我妈会来给我擦眼泪,她哪有心思和功夫理我呢。 我小时候话多又不着边际,我妈嫌我简直像癞蛤蟆,一天“呱呱呱”吵得人烦,不像我小姐姐公鸡打鸣似的,一天就那么金贵的两三声,一句顶一句。有时候大家端着饭碗在廊檐下或坐或蹲吃饭时,我妈用筷子戳着我的头说“这个贼女子倒鬼得很,一看见要挨打就隔门跑了,不像三女子倔脾气不依不饶,狠在眼前任你往死打,叫人越打越生气。”长大了我想我妈并不是诚心要打我们或骂我们,她实在是超过了生活忍耐的极限了,也许骂那些恶毒的话或者抽打我们能让她发泄一点苦累吧,谁让她一天有那么多活要干,有那么多孩子要拉扯呢。 我大妗子每次来看我妈都忍不住劝她“你又当男人又当女人,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何必呢?你有这么多女儿,让两个大的再别念书了在地里帮你,你以后一定要留一个在身边,等你老了伺候你”。北方农村里真的是重男轻女的,女儿家上不上学反正以后是“人家的人”,没必要花那么多钱供给上学,还不如早帮家里干活实惠,我有很多亲戚家就有姑娘嫁在本村,给父母早晚端吃端喝的多让人羡慕呢。我妈虽然骨子里可能也这样想,但是她很坚决“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我妈过世的电报我不认得,他爸没有给我说,我妈埋了一个月我才回来,我不能再让我的娃当睁眼瞎了,识字了才能拿住自己。再说我把哪个留下耽误了前程都不忍心啊,一碗水要端平哩”。我外婆去世时我妈去我爸工作的外县探亲,她刚刚生下我二哥,我爸看到电报当然不是要有意瞒她,但是念及她还在月子里,那时候长途班车都是敞篷的,万一路上哭着受风寒落下病,大人孩子都受不了啊,所以我爸只好狠心隐瞒了消息。在我妈看来没有给她妈妈送终是心里最大的遗憾,而这都是因为她不识字,不会自己看电报。这个无法弥补的心痛她一直耿耿于怀,怎么也不肯原谅我爸,多年以后每次说起还眼泪涟涟地怪怨,甚至为这已经过去几十年的伤心事吵起来。 关于我妈的点滴(二) 在众多孩子里,我妈说我从小就皮厚,说我3岁左右扁桃腺发炎化脓了都不啃声。因为家里孩子多,我妈整天要劳动,要做家务,根本顾不上我们,我们几乎就像被放养的小猫小狗一样,她哪有功夫歇下来抱我们一下呢,就算我有要撒娇的心也凑不到她闲下来有精神的时候啊。冬天多半都是等不及我妈帮我们脱棉袄就合衣睡着了,等她发现我有一阵总是缩着脖子的时候,她觉得奇怪,才停下手里忙的活拉过我看,发现嗓子里已经溃烂了。 在我有印象的一次扁桃腺发炎,我妈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偏方,把大蒜和苦杏仁和着唾沫在嘴里嚼碎,贴到扁桃腺外面敷,据说唾沫嚼的药效好。那时后我少不晓事,嫌恶那个味道,看着她嚼时的痛苦样子更不愿意脖子糊那么块东西,现在想想要把一口大蒜和杏仁在嘴里嚼成泥得多难受呢。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蹲在茅坑却怎么也拉不出大便,憋得脸通红,蹲了半个多时辰,脑袋都快炸了,几乎要栽到茅坑去,我大喊我妈快来看呀,她闻声冲将过来,二话不说用手帮我抠出来一堆黑粪蛋。 我小时候有一阵晚上睡觉磨牙,我妈煮熟了猪尾巴逼我吃,说吃了这个就不磨牙了,不然“磨牙的姑娘长大没人要”,那油腻腻的东西怎么咽得下啊,我满院子跑着躲,不愿意束手就擒,我妈满院子颠着她的“解放脚”边骂边追。后来我真不磨牙了,不知道是因为吃了猪尾巴还是吃了宝塔糖打掉了蛔虫的原因。 上初中时我得了气管炎,每到冬天就发作,时常咳得眼冒金星,咳到躺着的人能从床上坐立起来,我那时住校睡十多个人的大通铺,晚上不但我自己休息不好,也影响别人的休息。我爸领我看完西医看中医,喝完糖浆喝中药,总归没有见效。有次周末回家我妈神神秘秘地给我端了个杯子,叫我一定要喝下去,我一看,什么呀,一杯黑乎乎的灰,我直接转头要走人,“你再别讲迷信了,我才不喝呢。”她哀求我“狗狗娃(我老家对小孩最亲昵的叫法),你听点话喝了吧,喝了病好了我就不操心了,不然一直咳嗽咋办呢?”,我那时正在青春期吧,一个学科学的学生怎么能向迷信低头呢?就算她的眼神看着像心快碎了我也毫不动摇,鄙夷地挖苦她“咦,简直愚昧死了,你再别给我搞封建迷信了,赶紧倒掉去,我反正是不会喝的。求神问道都能治病还要医院干啥?”我妈无奈地小心放下杯子,先忙乎别的去了。在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的我爸小声说“哎,你不要让你妈伤心了,那是她让你大哥陪着去老君庙给你求来的符烧的灰,半夜走了十几里山路,你稍微喝一点是个意思”。我爸是个读书人,一向是反感我妈没文化讲迷信的。听了我爸的话我什么也再没说,顺从地端起那杯灰水走到我妈跟前一饮而尽,好让她高兴。我后来气管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了,我妈说“还是我求的符灵验,要不咋吃了那么多药都没好呢”,我没和她辩驳。 我高考完才知道我妈之前也去老君庙给我和小姐姐许过愿,我考上大学后她宰了只鸡去还愿,她觉得她的愿没有白许。 我和三个姐姐后来结婚都生的儿子,每逢人问“你的四个姑娘咋那么齐刷刷都生的儿子”?我妈也总笑得合不拢地嘴,说这都是她初一十五从不忘烧香许愿的功劳,老天爷保佑着呢。 我爸提前退休回家后,我哥哥姐姐也都大了,我妈才稍微轻松一些。我能想起来的我妈对我的笑容是我11岁考上天水一中之后的事了。我和小姐姐一直同班在村小学上到4年级,我爸才有功夫管我们,他担心我们被耽误了,于是托人转学到市郊的天水郡小学上了5年级,参加一中招考并不是很有把握。我二哥工作的榨油厂和一中是正对门,考完数天后我哥回来告诉大家看到榜上有我的名字,全家还是意外的高兴,但我姐姐落榜了,所以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被压缩了,忧愁也被稀释了。 听说一中入学要做体能测试,啥叫体能测试没听过,百米跑总归会的,但我这个乡里娃连立定跳远都不会,可别因为体能测试不过关被刷下来了。我妈吃完晚饭把花园边扫干净,让我换上球鞋在院子练一下,看看能不能临阵磨枪学会立定跳远。晚风吹拂着夜来香的浓郁香气溢满院子,我爸和我妈站在廊檐下,抹着脸上的汗水,欣喜地笑着,看着我笨手笨脚、身体僵硬地在花园的竹篱笆边立定跳远。我一下一下地跳,花香一阵阵往鼻子里钻,那个画面和他们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此后,我妈的容颜在我印象里渐渐变得柔和、清晰起来。 大概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妈去城里我姨家,顺便去看我念书的一中学堂是啥样。她走后我宿舍有个同学对我啧啧赞叹“呀,你妈的眼睛怎么那么亮,从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虽然经过那么多岁月沧桑也掩饰不住风韵”,我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整天忙得灰头土脸,形容枯槁的农村老太太和“风韵”有什么关系,同学看我没反应觉得不可思议,还在那意犹未尽地说“真的,你妈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的”。我没见过我妈年轻时什么样,也从来没想过她的青春是什么样,但听同学这样说,我才开始想着作为女人的我妈曾经有过怎样的岁月呢。 我妈年轻时没留下多少照片,仅有的几张也是和孩子或当时全家的合影,照片上30多岁的她盘着发髻,穿着深色的大襟衣服,打扮比实际年龄大,儿女绕膝的她看不出年轻的样子,倒真觉得眼睛非常亮,有点清秀,不完全像个标准的农村妇女,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气质。打我记事起我妈就是这样一幅打扮,我从不记得她有别的样子。我问我妈“你年轻时人家说你漂亮吗?”我妈简直有点羞涩地呵斥我“这娃,没大没小,没事干咋问起这话?”,经不住我缠,她终于只缓缓地说了一句“以前你爸从不在他同事跟前提起我这个乡下老婆,直到去探亲,人家才说原来老张的老婆长得不赖”。 我爸解放后在外县参加工作三年未回家,我妈老说她带着我大哥就像孤儿寡母一样等了三年,大哥二岁多才第一次见到我爸,因为这个缘故我妈对我大哥倒是有一些特别的偏心吧。我爸工作变动过多次,离家越来越近,但那时城乡交通不便,总是离家的日子比回家多吧。我妈虽然不识字,但她看过些秦腔剧,听得遍数多了也大概知道些剧情,她曾经自比守寒窑的王宝钏,虽然没有守十八年。我想我妈的青春大概就在白天的苦累、夜晚的孤寂中耗过了吧。 岁月像流水一样淌过,我们一年年长大了,我妈也一年年变老了。 我上一中后住校六年,每周回去一次,我不再绕在我妈膝下惹她烦了,当然也没人给猪找菜吃了。周末回去我妈照例白天下地干活,我也帮着她去地里干活,等到下午4点左右她就赶回家去给我收拾吃的。她常年腌着一大缸咸菜调剂一家人的生活,家里所有种的菜都能晒干盐渍后入瓮,萝卜、胡萝卜、卷心菜、莴笋、豆角、豇豆,品种丰富。她给我用辣椒油炒一大瓶咸菜,装满满一饭盒炒菜米饭(那时候北方吃米饭不太普遍,我妈是为了给我换个口味。等我在复旦大学食堂吃了四年之后,对米饭的喜好荡然无存了。不管吃什么面食,哪怕没有最起码的醋和辣椒油这两样调料,也比硬硬的糙米更好下咽),再烙一大包饼,为了能多存几天她总要多放点油放点盐卷进面里。我带着咸菜到宿舍经常是被大家抢吃了,饼子天热吃到最后也就长白毛了,但我把毛刮掉泡开水吃,想着这是我妈的心血怎么能舍得扔掉。其实我那时在我哥榨油厂搭伙吃得还可以,只不过不买馍可以节省一点粮票吧。每次回去我说她做的咸菜同学都爱吃,她就特别高兴,炒的时候再多放点油,给我带得再多一些。她什么时候都舍得拿家里最好的东西待客,“你爸的同事也都爱吃我做的臊子面”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每到假期或者过年,我的同学呼啦啦来一屋子,她高兴得什么似的,端上米酒和油果子,再赶着炒一大锅葵花籽,听我同学围着她叫阿姨长阿姨短,争相夸我在学校里学习怎样好,她脸上就乐开了花。 我妈有点绝活,她会扎耳洞的手艺几乎让我们村的所有姑娘都受益,她拿两颗花椒籽在耳垂两侧对着揉,直到揉得发热,耳垂薄得像张纸了一针穿过去,别一段鸡翎,这就好了,她扎过的耳洞不会发炎。有时候还会有附近工厂的姑娘慕名上门,她也为此自豪。夏天时还经常有麦芒钻进眼睛里的人跑来求助,她翻起人家的眼皮吹一吹,拿着缝衣针横着一撇,麦芒就出来了。 我那时不屑于扎耳洞,觉得她做鞋缝衣服纺线织毛袜也都是平常的事,倒算不上多心灵手巧,她包的粽子总不是三棱型的,而是扁平的,她给我们缝的“的确良”衬衣还要拿去找我表嫂给我们绣花。我妈只是勤快吧,她说她曾经一晚上就给我二姐拆洗好了棉裤,为了我爸领她干干净净去城里看病。那时候换洗的衣服很少,我妈说她吃完晚饭先把棉裤拆洗了,压在热炕席上等着暖干,然后连夜缝好,第二天一早我二姐就穿着新新的棉裤进城了。 我妈做的鞋尽管穿着舒服,但看着同学穿的黑色丁字皮鞋我还是心里偷偷喜欢的,但我不会给我妈提那样的要求。我妈当然也看着别人家姑娘穿皮鞋好看,在我高中毕业时我妈终于给我和小姐姐一人买了一双皮鞋。她很兴奋地让我们试穿,说是她缝羊皮活给挣的钱,碰巧有人来村里推销皮鞋。我到现在还记着我第一双皮鞋的样子,黄褐色的猪皮船鞋,有一圈镂空小花,黑色的半高跟,虽然是真材实料,但真的有点笨头笨脑的,我还是把这仅有的一双皮鞋穿到大学去了。 我上大学专门带了一双我妈做的红色平绒布鞋,每当别人问起我这个在上海念大学的女儿,她一点也不掩饰自豪地说“我的小女儿是穿着我做的布鞋去上海念大学的。”她怕我不会拆洗被子,用棉纱把棉絮密密实实地包了一层,这样我拆洗时棉花就不会和被里被面粘到一起了。我后来生孩子前我妈也早早缝了大小两个被子,也是这样缝的。她看着我抱着孩子,感叹着“看着你抱娃的背影自己还像个娃娃呢”,我知道,在我妈眼里,不管我长多大,永远都是个她没长大的娃。她快80岁到兰州来看我,还非要给我儿子缝一床合适的被子才甘心。 我上大学后听我爸说我妈每天都要等着天气预报说上海的天气,好像那样她就会知道我的冷暖似的,后来我到兰州工作,她又开始记挂起兰州的天气了。 我妈真的是个忙惯了闲不住的人,她70多岁膝盖得了骨质增生,腿脚不便再干不动地里的活了,就开始给我们的孩子做鞋做衣服,纳鞋底。年轻时候拼命干活太多了,她的手关节已经严重变形,根本都合拢不到一起,看着她戴着老花镜,用她那变形的粗手擀面条、纳鞋底我真的不忍心,但是她说闲着没事干着急。每次我回去她都会攒一摞鞋底,这是给我的,这是给女婿的,这是给我孩子的,看看大小合适不,她当然不知道我孩子的脚长得有多块。有一次她压在炕席底下的鞋底受潮竟然都发霉了,我儿子嫌弃怎么有股“炕”的味道。我为了劝她歇着就挑毛病“现在一双鞋垫就卖一元钱,你再别忙乎了,你做的这根本就不合适。”她一点不泄气,问我哪搭不合适,小了还是大了,肥了还是瘦了,非要让我把我们的尺寸给她找纸画下来,念叨“外面卖的哪有我一针一线纳得穿着结实呢。”我对她的执拗无计可施。 我恋爱订婚后时间不长,婆婆家已经看了八字,定了婚期。虽然我妈觉得我年龄还小,结婚有点早,但她也觉得儿大不由娘,“万一人家看好的日子我们不同意,以后没生儿子或者有别的啥事我们还得落怨言”,所以就表面情愿地同意了。我想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这也让她去掉了隐忧吧,她没有明说但欲言又止、旁敲侧击地暗示过,我在外地她操心但也管不上,既然定了的事早早办了她也省心,免得时间长了闹出什么闲话,姑娘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我妈不知道怎么给我悄悄说起成年旧事“刚解放你大爹在外面2年没回来,你大妈有身孕了,你大爹也笨,回来还问她肚子怎么有点大,你大妈说她饭吃得多了。你大爹回来才6个月你大妈把娃生下了,但没多久那娃就死了,倒算干净。那时候你外婆就给我说,娃呀,你可千万要守好自己的身子,别干见不得人的事情,落下闲话,叫婆家休回来可就没脸活了。你爸常年在外面工作,我一到晚上谁家也不敢去,早早就把门拴了窗子关了,有时候半夜听见翻墙进来敲门扣窗户臊皮的就吓得浑身发抖,只能隔墙吼着骂几句。”我妈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不但把她依然没有挥散的恐惧传给了我,让我浑身激灵,我也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我想这大概就是她给女儿的婚前教育吧。 关于我妈的点滴(三) 这些年我们兄妹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大大小小的事也没断过,我们只有平安才能让她放心,即便我们忙得都顾不上多去看她,但只要知道我们没什么事她就知足了,可是我们不管哪个有了烦恼怎么逃得过她的眼睛呢?我做听神经瘤开颅手术没敢惊动她,隔了半年我才回去,就说耳朵不好做了个手术。她眼见我这样还是急在心里,她除了给我要偏方、求神问道,总是催问我再去外地看了没有。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办法,对我说把食指塞到耳朵里,塞紧再猛地拔出来,能听到“嗡”的一响,她怕我不做,还举起她僵硬的手臂做演示,“你看,就这样,你没事了就记着做做。”我心里苦笑,这是治轻微耳鸣的,但我还是答应着“好,好”,装作认真地当她面做几下。我这么大了竟然还要她这样的揪心,每每想起这些我只会无声地流泪。 我的耳朵生病后渐渐地电话也听不清了,和朋友、同事还可以发短信、发邮件交流,可是最痛苦的是不能再给我妈打电话了,尽管我们相互电话里说的无非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话,但我和她没有第二种渠道可以交流了。听力开始变差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要拨通家里的电话,我知道我妈腿脚不好,挪到电话跟前时间比较长,所以我都习惯让电话铃多响一会,别让她因为急着接电话被桌椅绊倒。电话铃响着的时候我既希望她接起来,又怕她接起来。有时候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我反而会长长舒一口气,默然放下捏得发湿的听筒,好像拨电话这个仪式已经足够了。起初在电话里我其实只是想听到她的声音,也让她听到我说我都好,工作不忙,孩子也好。她年龄大了耳朵也有点背,但比我强多了,她担心我听不见,我担心她听不清,我们总是扯着嗓子你说东我说西,虽然我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我想她絮絮叨叨倾诉了也就够了吧。 我的听力越来越不行了,我回家唯一可以享受的和她聊家常也困难了,白天坐在旁边看着她说话,大概也能估摸说的什么,或者有姐姐在旁边把她说的话写到纸上。晚上我躺在她身边,她伸过她粗糙的大手在我胸前上下左右轻轻揉着,说这样可以舒缓血脉,是不是会对耳朵好些,说实话我从不记得我妈抱过我,这么大了好像第一次和我妈这样亲密接触,还真有点不习惯。她还想给我说什么,我心里难受极了,也很烦我自己为什么就听不清呢,我只好硬着心说“妈,赶紧睡觉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我甚至不敢面对她的眼睛,那么忧心忡忡的。我帮她拉好被子,转身装睡,我知道她一定也没睡意,还在凝神看着我,可我没有办法和她面对。 我妈虽不识字,但她天天雷打不动翻黄历,除了记着初一、十五要烧香,还记着我们全家每个人的阴历生日,从我爷爷到我爸、我们每一个孩子,甚至下一辈的孩子,甚至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从腊月到正月一个也不会漏。我的一个玩伴长到20多岁,在他妈去世后才发现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来问我妈是不是记得。每逢家里有人要过生日了,我妈早早就开始念叨,就算再没什么吃的,她也会多少变出点好吃的过个简单的生日,但她从来不提自己的生日。我们那么多孩子竟然一直都没人知道我妈的生日是哪一天,直到她老了我们才想起也应该给她过生日啊,偶然谁问起她的生日提一下她都很高兴,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但其实心里是喜欢热闹的。我非常惭愧,尽管我记性很好,记着很多朋友的生日,可是一直没记住我妈的生日到底是哪天,直到我妈80大寿才终于记住了她的生日——1929年八月初九。 我妈说她自生下来就命硬,在月子里一场大病眼看没救了,我外爷已经把她扔到地上的一堆干草上,只能咽气了就卷出去埋了,没想到在我外婆的哭声里她竟然又活过来了。我爸活着时她自怜自艾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因为没文化被我爸“在脚底下蹂了一辈子”,我爸去世后她倒再不提了。虽然我和我爸的感情更亲近,但在我自己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每每想起我妈的人生,我忍不住设想如果她当年就嫁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相守在一起,身边不但有人嘘寒问暖,还有人帮她分担体力活,那样她是不是会更踏实呢?或者听我大妗子的劝告,随便留我们哪个姑娘在身边,在她年老时端茶倒水伺候起居,她就不会这样辛苦了吧?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一——二十七日 我的一个姑爷 我的一个姑爷 我们老家把爸爸的姑姑叫姑(娃)婆,把爸爸的姑父叫姑爷(爷读二声),姑爷并不是对女婿的称呼(这个读轻声)。 朱家姑爷其实是我爸爸的表姑父,他在亲戚里德高望重,但为人谦和,因为同好读书的缘故,他和我爸爸比较亲近,是我们家的常客。小时候我不知道他和我家的渊源还有另外一些缘故。 大家提起他经常是一脸恭敬,但腔调里总是拖着些惋惜,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反正觉得他和别的亲戚不太一样,他看我们这些小毛孩时都很凝神、和气,身上有一点比较超然的感觉。 他总是穿着发白的灰色中山装,一脸清癯,不过面色红润,声音清亮,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身杆笔直。他每次来都会热心地问问最近的收成怎么样,大小孩子都怎么样,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显得那么斯文。 他经常是步行十多里路从城里来我家,从不坐车。我妈一看老人家脚步轻轻地提着两纸包点心走进院来,就忙不迭地问走累了没有啊,赶紧搬个凳子让座,找个好点的杯子沏上一杯我爸的新茶。 他来我家多半是背着两只手在院子里到处转转看看,听我妈热切地给他说家长里短,他只是专注听着,“哦、噢”应着,频频颔首,并不多言。他和我爸静静坐一会,喝点茶,随意说说最近看了什么书,偶然慨叹一下世事就走了,也不多留。出了我家的门他可能还会去更远的地方,闲云野鹤一般。 我妈老拿姑爷和我爸做比,常常姑爷前脚走,我妈后脚就开始数落我爸,“你看你还不如姑父精神,那么老的人还到处走,让你闲了出去转转,整天栽到屋里哪也不去,从早到晚掌一本烂书躺在炕上,除了吃饭、走厕所就是看书,眼睛看坏了,人也躺得散架了。”对于我妈的唠叨,我爸已经有了十足的抵抗力,他卷起书在身上轻挥一下,像赶了个苍蝇似的,抬头看我妈一眼,慢慢翻转身面朝墙躺着,就着被树荫遮蔽的窗户下那点光亮,继续捧读他的“烂书”了。偶然高兴的时候他会躺在走廊上的木躺椅里看书,但让他去闲游,别说他的高度近视眼不好使,得过风湿性关节炎的腿脚也不方便。 我和妈妈走亲戚去过姑爷家,是在天水“人宗庙”(现在叫伏羲庙)旁边的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大人说话拉家常,我没事东瞅西瞅,发现堂屋墙上放照片的玻璃镜框里竟然有好些非常模糊的照片,或者像碳素画像,那些人都像戏台上的人一样穿着朝服、戴着官帽,我觉得有些奇怪。我和爸爸说起我看到的照片,我爸才说朱家祖先在清朝都做过官,姑爷解放前曾经是天水又名的才子、书法家,但因为他早年就加入国民党,解放后吃了很多苦头,境遇不顺,“可惜了一身才华”,爸爸说到这里发出一声长叹。 说到姑爷还得说起我爷爷,我爷爷大概因为我后婆的缘故和我爸有隔阂,他一辈子留给我爸的遗产除了一点他走东跑西多年做小买卖攒的银元外(这些银元不知道一直藏在家里什么地方,爷爷走后多年,我爸觉得自己也老了就公平分给我们七个兄弟姊妹一人十个。我爸说这是爷爷的心血,希望我们留着做个念想,什么时候也不要当做钱花了),还有一句话“人一辈子多吃亏,死的时候就走得快一点,受的罪少一点。”我爷爷一辈子都在践行这句话,他临走时扫完家里的院子,靠在后园墙上晒太阳,等我妈专门给他做了一小锅米饭去唤吃饭,发现他靠在墙上已经有点硬了。大概因为我爷爷比较仗义,家里日子也过得去,况且我爸妈都有一副古道热肠,在我姑爷遭受文革“最紧张”(我妈的话)的迫害时,走投无路的他在我家南厢房躲藏了一个多月,避过祸乱。 我爸妈受我爷爷的言传身教,别人的一点点恩都会念念不忘,但自己对别人的好却提得少,对于姑爷在我家逃难的事我只听说过一两次,我妈讲起来还对当时的情形心有余悸,也怜惜姑爷遭的罪。为了不让村里人知道,姑爷就像老鼠一样藏着,等着我妈送吃送喝。可以想象姑爷潦倒恓惶的样子和他对在我家避乱这事的感恩,毕竟在那个乾坤颠倒、人人自危,甚至亲人反目的时候我家对他伸出了援手,给了他安全的庇护。等风潮稍稍平息,姑婆来接姑爷回家时,在地上给我爷爷重重地磕着头,泣不成声。现在我记不起以前听过的太多细节了,又听不见我妈再说这些事,下次回家我打算让我妈说说,让我姐替我笔录下来。 姑爷家是大户人家,他有个妹妹嫁给兰州做布料生意的,据说曾经在兰州南关十字有个小楼,我爸在兰州求学时常叫去吃饭,我爸时常说的则是他的姑姑给他做的一身毛料衣服,要知道在解放前一身毛料衣服在我爸的穷同学里有多显眼。(这张照片可以为证,左下角穿着笔挺的毛料衣服,戴着圆框眼睛的我爸爸在同学里是不是比较有气质的?我爸是个有心人,他年老时和同学联络上说起照片,没人手头有,我爸翻拍给他们每人一张,我这张大概是复印的,不太清晰。)我妈都时常回忆“那一身毛料衣裳”。姑爷的另一个妹妹嫁到北京,我爸76年陪我哥在北京治病时多亏了这个姑姑,说起为了给我哥找药方还是办手续,姑姑的一个女儿大夏天骑着自行车满北京跑,最后把给孩子喂奶的都断了,我爸一直让我们记着这个恩情,实在是歉疚无法弥补。我姑爷还有一个妹妹结婚没多久丈夫死了,回到哥哥家终老,尽管得到哥哥疼惜,但没少受心眼狭小的嫂子白眼。 我妈说起姑爷家,会提起有一年正月她带我和弟弟去走亲戚的情景,“你姑爷真是个好人,姑娃婆那人呀——”,我妈说起人情冷暖,心里的寒凉似乎都没消散,在亲戚家受到的菲薄让她刻骨铭心。中午眼看人家摆饭桌了,姑婆这个女主人并没有留客的意思,姑爷却很高兴地要留我们吃饭,他的三姑娘瞪了他一眼,和她妈使了个眼色。我妈一看非常知趣地强笑着赶紧起身,抓起我和弟弟的手说该走了,姑婆顺水推舟,笑着说那就不挽留了,下次再来吧。木讷的姑爷没有发现女人们眼皮底下的暗潮涌动,还执意劝我妈都到吃饭时间了,怎么不吃了再走,我妈只好灵机编谎说还要去城里我姨家吃饭。姑爷急得说既然有事不吃饭,那大过年的赶紧给孩子找个苹果拿上,他的女儿迟迟没动,直到我们走出院子,走到巷子里,回头只看见姑爷追着送出来,哪有个苹果的影子啊。我妈倒没太在意那个苹果,只是说“你不知道你姑爷有多为难,急成啥样了。” 以后我上学在家时间不多,关于这个姑爷的事多半就是听我妈说起。 两岸关系缓和后,国民党员的身份可以重见天日了。姑爷已经从中学退休了,被聘去文史馆修天水地方志,那段时间他很忙碌。他曾经饶有兴味地借过我爸收藏的一副雕有八仙过海的衣帽架去考证。后来还听说姑爷好像被选进了政协发挥余热。 姑爷给我家写过一幅中堂“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还应我爸要求写过门楣“通德第”,大字看起来有些味道。他年事很高的时候给我写过一个横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那是他对我的期望。我老公觉得书法看起来算不上太好,不知道是他的功夫早些年荒废太多还是年老的缘故。落款“朱据之于劬园”,我才知道他的大名,而劬园其实就是他做书房的一间简陋平房,起了这么个文雅的名字。我查了字典才知道“劬”念QU,是“劳苦、勤劳”的书面意思,姑爷这一辈子真的够得上劳苦,却是劳而无果。 我最后一次见他都想不起是哪一年了,好像是个初夏,我回家探亲和姑爷不期而遇。他那时候已经很老了,但还坚持步行,我妈总担心路上的车不安全,劝他再别一个人走路了,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我妈就劝他那一定慢点走。其他的细节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家的小院满目青翠,李子正繁盛得压着枝条,我妈兴奋地搬来一盆刚刚开花的朱顶红摆在凳子上,请姑爷和我们一起照了相。他穿着一件象牙白的衬衣,发须皆白的站在我们中间,那也是我们和他唯一的影像。 我爸爸不会书法但非常喜欢欣赏,有次不知道他从哪个报纸缝隙里看到《书法大字典》的征订启事,不顾我妈埋怨他尽买些没用的东西,毅然火速寄款邮购。买来四卷本的《书法大字典》简直如获至宝,用牛皮纸包了封面,锁进大衣柜上方的箱子里,一本一本逐页赏析揣摩。我也是从那里知道了汉字从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的演变经历,略知了隶书、楷书、草书、行书、宋体的不同写法,很是好奇象形字里的“马”,上面一只眼睛,下面四条腿,简直太传神了。我一度在课本扉页上写下“马”的象形文字,也照猫画虎用小篆或隶书分别写上我的名字。可惜我家孩子没个字写得像样的,读书人的门面活都没做好。我爸把他珍藏的字典推荐给书法家的姑爷,姑爷当然喜欢了。姑爷猝然离世后连同他借的其他书子女没有提起归还的事,我爸也不好再追问,他俩的书缘就以这样的方式不了了之。 再后来有一次回家,我妈很伤心地说“哎,这半年你没回来都不知道出的事情,朱家的你姑爷走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好端端地说走就走了。”我听了心里一沉,问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才知道是走在路上出了车祸,当时一条腿就碰断了,在医院没撑多久就去世了。 我这个姑爷就这样悄然湮灭在尘埃里了。他走了子女们才后悔地想起他们竟没人让他给家里写几幅字,他留下的一些书稿也没人看得懂。他的子女们跟着他这个背运的父亲度过动荡的青春时代,只有一个完成学业,其余都在五金工厂当了工人。 姑爷一辈子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唯一受过教育的儿子受父亲连累被发配甘肃高台,就是西路军全军覆没被埋成“万人坑”的地方。两个孙子一个年过四十没有成家让父母揪心,另一个有出息的孙子成为中学化学权威,事业正起步却到了淋巴癌晚期,医生宣告只剩三个月的时间了。可怜这个孝子才把退休的父母接回老家,打算享受天伦之乐呢,命运有时候真的过于残酷了。 想起姑爷,我总会想起他落款的“劬园”。多年后天水市提出“以伏羲故里为亮点”打造“文化古城”之类的口号,对伏羲庙重修大建,附近街道全部拆除,建起了仿古一条街,还添了个气派的广场,以前的味道倒是再也找不到了。姑爷家的院子不会也拆平了吧?即使还在,人去楼空,“劬园”也只是轻轻落在宣纸上的两个墨字而已。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四日 七月二十九日修改 怀念爸爸(一) 爸爸去世6年了,我甚至至今都不相信他真的离开我们了。在他走后,我们收拾他的遗物,惊讶地发现他留在一些旧日历纸上的片言只语,其中有一张是关于他自己算的寿命,他真的就是在自己算好的76岁半去世了。怪不得他会说“人老了,像树叶一样要落了”这样平静的话。平时他的络腮胡子总是胡子拉碴的不愿意刮,我妈嫌那样看着不精神,他老辩解他都是70多岁的老汉了,要像我爷爷一样留起胡子,像个老汉的样子。但他走前的那个周末竟然没等我妈唠叨,自己主动想起刮胡子,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时的情景,他正站在廊檐下,在早晨的阳光里,就着窗台上的破镜子刮胡子,他停下手里的老式刮胡刀和我哈哈笑着说了几句,我没料到那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笑语。 爸爸因为脑梗住了两次院,一次比一次严重,有一次同病房有人去世了竟然没送到太平间而是送回房间了,爸爸心里觉得不好。我们大家着急忧心,但他很坦然,再也不想去医院了。他上年纪后总在我们面前安顿我妈“我又不会烧水做饭,离了你妈连口热水都喝不到嘴里,还是我先走的好。”我妈笑着回答他“那还是我先走吧,你有退休工资,儿媳妇说不定愿意收留你,我又没一分钱收入,还是我先走干散。”他俩像比着去干什么好事一样互相争抢。史铁生说“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但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达观地看透生死? 眼看爸爸腿也肿起来了,走路也不稳了,妈妈想着老话说“男怕穿鞋、女怕戴帽”的说法,忧心忡忡。我姐姐他们几乎像绑架一样,硬逼着他去城里医院就诊,他在我大姐家住了一夜,平时瞌睡很沉的他竟然一早对我妈说他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着,一直哀求我妈“不去医院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但他终于没有再走着回去,当天就突然脑梗引起大面积出血,是在弥留之际医院安顿家人抬回去的。我妈老家的规矩咽气的人是不能再进家门的。 爸爸走后我除了流泪没有什么办法怀念他,总是梦见他真切的身影,我还有多少话想对他说,有多少书想给他看,有多少事想问他呀。我总是追忆我爸的一生,觉得实在太坎坷太沉重,几次想写点什么却无法落笔,在给朋友的信里提到我爸,只是对他做了一些勾勒,他留给我的那些美好的回忆和他一生的经历,留着我慢慢回味吧。 下面是我给朋友信里说到的爸爸,这也是我第一次这样详细地对朋友说起我的家世。 你上次说到看了我写的东西对我的成长背景有了了解,我妈是个农村妇女,但我爸却是个读书人,他一直告诫我要记着自己是农民的女儿,我受他的影响更多一些。 其实我最早萌生要写点文字是源于我爸,他一辈子籍籍无名,也不得志,但我总觉得他的一生有很多东西值得留下点痕迹,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也很希望他能回顾自己的一生,写一点文字留给我,因为我离他的时代实在太远,他们那代人经历的太多,那样厚重的人生根本不是我可以去触及的。可是我爸每天只是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一本本书地看,自己从不动笔。 都说近视眼到老了会变成老花眼,但我爸临终都是近视眼,而且他经常是躺着把书凑在眼前看,看着看着就发出鼾声,他临到老瞌睡也很多,我想我这点绝对是继承了他,我到现在过了四十了瞌睡依然很多。 我爸最后看的两本书是我捎给他的《潜规则》和《闲话水浒》,我想他会从中找到共鸣,尽管来得太晚了些。这两本书他依然用就挂历纸包得整整齐齐,把每一个生僻的字连音带意标在旁边,在最后还标记“小女*年*月*日于兰州”以及“小女返家探亲参加父母结婚60周年纪念”的字样。我惭愧呀,我自己习惯在网上看书,都是赶在回家前晚上在我家夜市摊上给他买的盗版书。说起这事,我觉得对不起我爸爸,也对不起吴思和砍柴。 我爸的母亲在他6岁时去世,我爸就是我爷爷的独子,后来我爷爷又续弦,生了我姑姑。 我爷爷那辈虽说也做点小买卖,贩些骡马茶叶什么的,也算村里的“商户”,但毕竟生活贫苦,何况我爸还是后娘。(解放后因为我爷爷曾经雇过几个长工的事,划阶级成分时我家够不上富农也差点被定位“上中农”,我妈看到就在村旁麦地里被镇压的地主富农的下场,几乎被吓破胆,一听到定成分的工作组来了,几乎吓到魂不附体,为此逼得上吊喝药抗争。我76年3月最后一届春季招生上学,那时候文革还未结束,我光荣地做了红小兵,后来变成少先队员。可是每次学校填表,看到大多数同学都嘻嘻哈哈地填家庭成分“贫农”,而我要地填“中农”,心里充满羞辱。有时候我还心存侥幸地写个“下中农”,离“贫下中农”只有一字之差,尽管这一个字的距离难以逾越,但好像这样就可以拉近点和同学的距离。每次我都要躲到后面等着最后交表,趁老师不注意悄悄塞到最下面,这是我最早的自卑,也是在学校唯一的自卑来源,一种无形的东西像个紧箍咒,就是那样折磨着我未经世事的幼小心灵。阶级成分那时候是要出人命的,不像现在炫富是一种时尚,真是风水轮流转。话说现在的地产商可比当年的地主富到哪儿去了,全国上下、城市农村,该挖的挖了,不该拆的也拆的差不多了,房子也快盖满了。我在想要是像当年没收地主土地一样,把地产商的空置房全部没收了,分给没房住的人,哪不是就实现“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了吗?) 我爷爷在教育上对他这个独子还是开明的,我爸初中考上我们天水师范附中,听我妈说他毕业照片上的衣服都是借同学的,那时候的伙食经常是从家带一罐酸菜,背一包饼子撑一周。(西北包括全国,肯定也有贵州,到现在好多贫困地方的农村孩子还是这样求学的,前段时间贵州学生午餐不是还引起关注吗?几十年过去了,北上广包括大多数城市面貌已经天翻地覆,但很多贫困农村真的像被遗忘的角落。) 我爸初中毕业怀揣10个银元,和同村地主的儿子一起到兰州赶考西北师院附师,地主的儿子虽然带了100银元但也没考中,算是陪我爸考了。 西北师院附师后来发展成西北师大附中,现在是甘肃最好的高中。我爸曾经很希望我儿子高中就读师大附中,但因为我儿子要拉琴,住校不方便,我们也没其他家长的献身精神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所以没有满足我爸的这个传承的愿望,考了兰州一中。 当时西北师院附师是在全国免费招生的,但因为交通不便,我爸的同学也主要是陕甘宁青还有山西内地的。我爸回忆第一次去兰州坐的是拉货的敞篷卡车,耳朵都差点被树枝刮掉,经过长途颠簸,人货挤在一起,蹲坐车厢里,等下车时全身都是尘土,腿脚麻木得差点不会走路了。 我爸的学没上完,兰州解放战就打响了。他们躲在宿舍听了七天七夜枪炮声,他的同学曾经跑到教室里搜寻课桌抽屉里的馍渣充饥。他的上下铺的哥们就是地下党,但因为我爸的堂哥当时正好在兰州国民党的巡警里当个小官(我这个大伯后来因为这段经历没少遭罪,甚至被家人唾弃,在农村度过凄惨的一生,最后是我爸一直在接济他这个老哥),兄弟俩脾气相投,离家在外惺惺相惜,对我爸也很照顾,所以我爸的同学没敢拉他加入组织,等解放了我爸才知道和他一支烟几个人轮着抽的穷兄弟原来都是共产党员。 怀念爸爸(二) 解放后甘肃第一任省长邓宝珊是天水人,所以也有很多人去投奔了这个干出大事业的老乡,但我爸当时早在农村和我妈成家了,而且他后来给我们说起不喜欢兰州,感觉闷闷的,头上像罩着个盖子,这也是我对兰州的感觉,真不如天水清爽。我爸的同学帮他一起填报了兰州大学历史系,那时候能从西北师院附师毕业的不多,只要填表差不多就可以上兰州大学,但我爸念及老家,也没想再读文凭,竟然就回家去孝敬他爸和后娘去了。他甚至把已经在城里租了房子,在毛纺厂找了活的我妈硬赶回了家,从此我妈就彻底在农村呆着了。(我单位的后面有个邓家花园,邓宝珊是邓家花园的主人,里边埋葬着他在日军飞机轰炸中遇难的夫人和孩子,他的后人把花园捐献给国家了。他是我们天水近代出的大名人,对北平和谈有功,代表傅作义签署了《北平和平解放协议》。我有幸和他的孙女共事过半年,是非常好的大家闺秀。现在天水人的风头都被潘石屹抢了,如今是个靠财富说话的社会嘛。不过有一点不错,他什么时候都会提他是天水人,他也为家乡做了好多事,捐款修建的豪华厕所还引起争议,我总觉得捐比不捐好,修总比不修好。话说他那个天水口音的普通话也别想隐瞒他的籍贯。) 我爸做过老师,当过文员,但最后的职业是会计,我也算歪打正着地继承父业了。 我弟一直抱怨我爸没本事没有捞个一官半职,给他找个好前程,把家里孩子都解决好,(我爸地下党的同学后来做了天水地区行署专员),我爸总是叹息“你知道什么呢,我要是当了官,说不定连命都早送掉了,不要光看见当官的好”。我倒很能理解我爸。他解放后就参加了工作,他对我说他早就把世事看透了,他不凑热闹,也不害人,更不想出人头地,所以一直像个冷静的旁观者独善其身,无欲则刚。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他说起,毛主席说到如果鲁迅活在解放后会怎样,感叹“幸亏死得早,死得是时候”,也听他说梁漱溟怎样和毛主席叫板,当时我听着这些简直有点骇人听闻,觉得他不会是在造谣胡说吧? 他不是党员,但开党委会他得做秘书负责记录,他还得给土八路干部做文化教员,组织让他做文教科长,他死活没干,自愿下乡去搞社教(或者土改,这些运动我搞不清),等他在乡下呆了一个月回来,才知道新任命的文教科长在越来越紧张的运动里硬是被逼得上吊死了。他在暗自庆幸自杀的不是他后,一辈子也没有踏进官场半步。 我爸随着时代的波涛经历了历次运动,也换过好些单位,反正都是普通老百姓。76年因为我二哥受工伤,脑袋被砂轮打破,差点没命,我爸带他到兰州、北京天坛医院看病半年多,那时候出省看病、坐飞机都要办无数审批手续。兰州医生说既然有七个孩子,那就扔黄河里算了,我爸硬是没有放弃,做了无数次手术,总算拣回条命。但我爸说从此之后他的骨头都快吓酥了,每次看到病危通知书签字,手都在抖,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都是留着眼泪签的。他长期在单位吃食堂,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在家里连水都不会烧,但是陪我哥看病他也得凑合吃饭,我妈后来老说笑话的是他一次就把一把挂面全下到锅里,煮出一锅面糊。那次变故,我妈在家里听不到我二哥到底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救,也哭花了眼睛,哭白了头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爸陪我二哥看病回来,单位领导怀恨在心,竟然为给孩子看病半年没上班,这哪能行呢,不顾大家的同情,硬是上下活动,把我爸从天水食品公司发配到刚要筹建的天水电视转播台去当会计。当时食品公司还是很好的单位,有福利有油水,转播台筹建在天水最高的荒山上,上一周班,回家歇一周。有时候想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爸退休后转播台是事业单位,退休工资有保障,而且一直在涨工资,从退休时的53元,涨到他去世时1400元,他觉得睡到家里土炕上每个月还白拿那么多工资,已经非常知足了,比起下岗的职工或者干了活讨不到工钱的人,更是像在天堂。可是食品公司却在市场经济浪潮中早早倒闭了,可怜在那工作一辈子的职工连退休费都拿不上了,我妈说想不到当年要害我爸的人竟然干了件大好事。 我爸53岁时因为我大姐在农村几次招工的机会都被村里书记、村长走后门强占了,眼看我大姐20多岁了前途未卜,整天哭哭啼啼,我爸不忍心她一辈子在农村,所以毅然提前退休让我大姐接班了,(农村重男轻女,一般要顶班也都是儿子)他则欣然地退休回乡,再学着当个农民。 我爸的老同学后来竟然串联找到了我爸,他们在天水聚会了两次,我爸来兰州看我时同学也顺便聚会过。我爸妈也做过一次东道主招待他的四五个外地同学,都带着老伴在我家的小院住了一周,粗茶淡饭,体验一下我爸的农民生活。他的同学基本上都成了知识分子,有当政府官员的,有做市委党校校长的,有当省图书馆副馆长的,也有在兰州、银川大学里当老师的,同学见面,说起臭老九在历次运动中的遭遇,说起已经凄然离世的同学都不甚唏嘘,但他们惊异地发现我爸竟然每次运动都安然经过,我爸只是仰天大笑着说“哈哈,我不信他们那个,不管啥运动我早都看清楚了,我怎么能卷进去?”他们蹲牛棚、下干校,自己的大好年华荒废了不说,连孩子也都没人管教耽误了,没几个读书的,没想到我爸这个业余农民竟然培养出了我这个名牌大学生和几个大中专生,这时候我爸也只是笑笑,自嘲就是个老农民嘛,他没太为世事所累,所以他笑起来都非常爽朗。他后来的生活虽说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但是他一辈子就这样甘于寂寞了。 我爸爸其实也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你想,他不追求别的,总有点自己的小爱好吧?我小时候特别不能理解他每天早上让我妈烧新开水泡茶,对我来说,开水就是开水,区别于凉水,哪有什么新开水旧开水之分,我甚至劝我妈就别给他烧,让他用隔夜的水泡茶又怎么啦?你瞧,我是个多么粗笨又自以为是的人啊?我一直都喝不出来茶的好坏的。 即使在我爸那点可怜的工资要养活我们一大家口人,还要接济亲戚(我爸老爱干这事,他妈妈去世得早,但他一直对两个舅舅尽孝,舅舅都是他送终的,他舅舅的儿媳妇也都是他张罗娶进家门的),给我爷爷零用钱,每个月都是先预支下个月的工资,但他仍会买好多书从不心疼钱,也买一些精致的小东西,甚至被我妈说没用的毛织挂毯啦,木雕衣帽架啦,紫砂杯啦,包括什么玛瑙挂件之类的,时不时家里添一两个景德镇的好看瓷碟,还有雕花的白铜手炉(被我妈改做香炉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分钱掰成两份花的。 我总是觉得我才不如我爸,貌不如我妈,只不过是我生在比他们好的时代,遇到了他们这样的好父母,才会有我的今天吧。 关于我爸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具体到时间、地点我就说不清了,但他对我的言传身教,他自己“活到老学到老”的劲头,还有他对我的教育、熏陶却是我时时不能忘怀的。如果从我身上能感觉到一些豁达、耿直、热心的为人,严谨、认真、踏实的做事,尤其是不会对上说好话,却更愿意关心比自己弱势的人,那都源自我爸的遗传。 二〇一一年五月三十一日 你不一定去过的古巴 地球上的角角落落还有咱中国人没去过得地方吗?我们英雄的航天员都去过太空几个来回了呢。我08年11月有幸公务去拉美之前,竟然从没听说过有苏里南这么个弹丸小国,可是到了那一看,以为是到我们福建广东的哪个偏远县城了,人家1975年才从荷兰殖民地独立的,已经半条街都变成繁体中文了,做生意开餐馆的多半是我们的浙江、福建同胞,真的佩服我们中国人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不过说起古巴嘛,去过的人还真不多,一来是美国大佬制裁,把人家归为敏感国家,我们都得说"GB",因为制裁转机航线也变得漫长;二来,人家还是没有发展的社会主义国家,天然风光优美,但物质极度贫乏,除了雪茄烟、朗姆酒没啥能带走的,咱中国人现在财大气粗恨不得到哪都把商店的奢侈品买空,大老远去哪没啥可买啊。所以我就说可能你不一定去过了。 (一)哈瓦那印象 在哈瓦那几天真是走马观花,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五星酒店的丰盛早餐。 尽管古巴是个人所共知的贫穷国家,但五星酒店遍地开花,当然赚的都是外汇。破旧的老爷车好像车门随时会掉下来,起步价5比索(差不多与欧元等值),相当于50元人民币,这当然不是当地人能消受的,不过慵懒的当地人好像也不会有啥急事要赶出租车的,他们是吃大锅饭的嘛。 虽然可吃的东西不多,但街上时常可见丰满的美女,大概他们盛产甘蔗,摄入的糖分比较多? 当地人的供应品种有限,但五星酒店的供应一点也不含糊,我第一次见到可以选择四五种咖啡饮料的自动咖啡机可算开眼了,在我们这的酒店我好像没见过噢。端着盘子面对五颜六色的水果、西点,我这个甜食控只恨自己眼大肚子小了。至于饮料嘛,我先来杯红的,再来杯粉的,再来杯黄的,如果可能的话再来半杯绿的,淳朴的古巴人民一定用的真材实料的鲜果压榨吧,不会是用色素调兑吧?(可惜我的同事当时只馋一碗香辣的兰州牛肉面而不可得。) 当然说到服务嘛,那还真得磨出足够的耐性,有可能你下午回房间,压根还没打扫呢。我就是因为盯着服务员给领导及时打扫房间才耗费了大量时间,可怜飞越千山万水却连个海滩也没空去。酒店哐啷作响的笨重电梯简直让人抓狂,也难怪啊,苏联早都解体了,苏联制造的电梯还在忠诚服役呢,多不容易啊。在那里会让人有恍如时光倒流的感觉,起码时间是慢了好几拍,绝不只是一拍。要不有人说谁不支持改革开放应该让他去看看古巴。我们都支持改革开放的,也应该去看看啦。 对于我们另一个神秘的社会主义近邻,我没有兴趣,谁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北大斜眼歪嘴的大侠教授的肉麻吹捧(可怜我以前还很欣赏他的幽默文风,真是堕落啊),但我们这个遥远的友邦国家,还是给人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印象呢。 (二)哈瓦那机场 你要是没见过啥叫门可罗雀的话,在哈瓦那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大厅可以感受到,除了悬挂的万国旗,就是柜台上跳来跳去的小鸟。我们当时也很吃惊呢,我们的城市外面都很难见到鸟的踪影了,这儿的鸟竟然在室内旁若无人地自由活动,可见人和自然多么和谐了。 (三)哈瓦那中国城 哈瓦那中国城最有名的餐馆叫“天坛饭店”,站在门口招徕顾客的小妹是当地美女,前凸后翘的身材却裹着旗袍,一看我们就热情地鞠躬点头,满脸灿烂地说“你好”(估计她只会这两个汉语),让人忍俊不禁。老板是上海人,哈哈,在异国他乡上海人和北京人倒是没有谁高谁低,谁洋谁土的争执了。难为上海老板了,在哪里要变出一桌像样的饭菜的确不容易,他最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四)海明威博物馆 话说海明威他老人家还真会挑地方,依山傍海的美丽小岛一度是他的私家领地,也太奢侈了。 海明威博物馆是收费拍照的,仅限隔着门窗看看,要想和大师的遗迹再亲密接触一下那是万万不允许的,不像克林顿携家眷在我们伟大的兵马俑可以站到坑里去,当然我们也没那么尊贵的身份喽。拍照收费一人一机(好像是5欧元,大概50元人民币),绝不可浑水摸鱼交一份钱两个人拍照,他们怎么就没有点开放意识呢?让更多的人拍照宣传没啥不好啊?就盯着点蝇头小利啦。 一直惋惜独孤求败的硬汉为啥要把自己用长筒猎枪放倒呢?他要只会用“笔”这一种武器该多好呢。 (五)格瓦拉的烙印 古巴国民银行(相当于中央银行)陈旧的会议室墙上挂着第一任行长的肖像,没错,就是格瓦拉,全地球热血青年、时尚人士等等都奉为偶像的革命者——切.格瓦拉。 哈瓦那街头几乎看不到老战士卡斯特罗的印迹,但格瓦拉的痕迹无处不在,国防部大楼外面的霓虹灯、街头地摊上的工艺品、T恤衫图案到处都是,好像是哈瓦那的LOGO一般。 不过这些印迹都相当朴素啦,不像我们动辄上千万修华主席陵园、张国焘故居,几十亿争修诸葛亮城、老子城、孙子城等等,据说连云港还要修孙悟空故里,我孤陋寡闻,孙大圣不是吴承恩老先生笔下瞎编的从五行山下蹦出来的吗?怎么连猴子都有故里了?可是,可是好多地方把许多历史名人故居都拆除为商业地产开发让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实的历史名人还比不上虚构的猴子? (六)巴拉德罗海滩 非常遗憾,由于日程安排紧张我没有去这个美丽的海滩,最后只是在飞机上“高看”了几眼,当时真恨不得跳下飞机,扎到碧波万顷里。九寨沟黄龙的水只是那么一池,已经让我陶醉在人间仙境,而这是一望无垠的碧海长沙啊。飞机上看得清朵朵白云在透明的水面的倒影,黛青色的云影,如水墨画一样铺展开来,虚虚实实,如梦似幻。虽然美国和古巴两个国家是对头,但这个美丽的海滩据说是美国富人的后花园,那人家肯定是绕道飞过去的,不是像传说中的林毅夫抱着两个篮球就扑通扑通游过去了啦。 (七)其他 有朋友问我,拉美危险吗?古巴危险吗?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此话从何说起?看来信息沟通还真是必要的,就像外地人一说起甘肃,以为我们都骑骆驼上班。其实大漠戈壁需要西出阳关才能见到,甘肃的地形是个长棒骨呢,我老家天水翻过小陇山都到长江流域了。陇南文县和四川一水之隔,汶川地震后眼看四川同胞已经住进安置房,我们这边老乡只能望河兴叹呢。别人一想到兰州,也觉得治安很不好,其实我除了不时被夜市鬼鬼祟祟的小偷亲密接触过,没见过黑社会是何等模样,不知道杀人放火的暴徒是不是都在月黑风高夜出没呢。 言归正传,古巴除了自然风光到处是“阳光普照”的地方,除了海明威博物馆机警的女看守瞪着眼睛不许偷拍,所到之处,人们的脸上统统都是阳光灿烂。无论男人女人,大人孩子,笑得嘴角都上翘了,这是在我们这里几乎已经绝迹的笑容,安宁而恬淡,甚至有些慵懒。那里的人们虽然穷,但很安贫乐道,很乐活,也许是因为公平? 除了满脸笑容友好的人们,我对那里的治安也留下不可思议的好感。我们另一组同行的人在下飞机时丢了钱包,里边装满欧元盘缠,竟然在回到宾馆以后折回还能找到,据说掉在飞机过道了;有人在宾馆丢了手机,几个小时以后在前台拿到,虽然手机对人家算是贵重物品,但没人眼热,在我们这里,手机装在口袋不翼而飞应该算家常便饭吧?几乎没看见过不三不四的人,估计女孩子一个人半夜在街头都没问题。同事在那里应差临时当了一把司机,因为不识路违章行驶,警察开车追过来吓坏我们。有理都说不清,何况我们没理?可是人家非常彬彬有礼,虽然语言不通,但敬礼之后指了正确的方向就放我们走了,并没有开出罚单。还有,街头小摊小贩很自在地摆着摊,不知道“城管”为何方神圣。虽然酒店服务很慢很慢,但管理人员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非常职业,态度好得不能再好!也许他们受西班牙殖民者影响,骨子里和我们东方国家是不一样的,尽管都是信奉同样的主义。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七日(第一篇博客文章) 男人戒烟那点事(一) “吸烟有害健康、尽早戒烟有益健康!” 烟盒上的这两句健康提示越做越大,专家的这两句谆谆教诲只要识字的人都认识啊,但可惜了专家的苦口婆心,忠言总是逆耳的嘛,恐怕把这个当回事的是旁观者,烟民从来都是熟视无睹的。他们只冲着打开锡纸,点燃烟头的那点悠悠的诱惑,只管先享受眼下“那一根烟的工夫”,哪管得上日后的什么健康不健康呢,抽烟又不是饮鸩止渴,那些恐怖的疾病总不是立竿见影能看到的呗。 我觉得咱们的领袖毛爷爷和邓爷爷在这点上真没树立好榜样,我妈劝老家孩子戒烟,他们都会说“你说抽烟不好,哪人家毛主席和邓小平咋还活了八九十岁呢?”我妈就没话可说了,这道理讲得清吗?我不知道太多的道理,不过嘛,人家领导人别说香烟是特供的,恐怕保健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吧?真是目光短浅,光看表面。小小村夫还敢和至高无上的领导人比,也不撒泡尿去照照自己。也难怪啊,他们有可能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烟盒上的健康提示是已经多次升级的版本了,牟取暴利的烟草商也是迫不得已,在巨大的压力下闭着眼睛印那两行字糊弄下专家和禁烟组织、相关协会,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忠实的烟民和他们心存默契,也是装着看不见的,哄哄外人就罢了。咱们产的烟盒提示算低调温和的,我见过香港烟盒上的提示简直够得上触目惊心,几乎整个烟盒都做成醒目的标识,一支参差折断的香烟,“吸烟导致阳痿”的大字直冲眼帘。呵呵,我乍一看,都有点毛骨悚然,像看到一盒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心里的那个不舒服呀,不说了。就冲这点,烟民的心理素质绝对算好,他们可不是被吓大的。哎,该看的人不看,不该看的人——看了也白看。 我老家隔壁80多岁的爷爷(他和我妈岁数差不多,但辈分高)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烟鬼,我们小时候还见到他在自留地边给自己种几行烟叶,在院子里晒干了用草绳串起来挂在廊檐下,随时用报纸卷起来咂吧着。他在村里串门时手里从来都不离旱烟袋,只要看见他一进我家,我妈立马得给他找颗纸烟递上,人家就好那一口嘛。他现在老得人都快蜷成一张弯弓了,一到冬天喘得像拉风箱,去年春节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抢救之后他再想不起抽烟了这回事了,家人问他难道这回真的要戒烟了吗,他大梦初醒地说“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呀,饭戒不掉,烟咋戒不掉”?听听,这从被熏了几十年的、黑洞洞的胸腔里吐出来的肺腑之言,简直堪称谕世明言、醒世通言、警世恒言呀,可惜为什么都要快见到棺材才落泪,不见黄河不死心呢? 问题就在于大多数人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但小部分的人其实是见了黄河也不会死心的,要不,我家那位烟民没事常去黄河边溜达,就戒烟这么件小事,也没死心踏地做成啊。我要一提起屡戒屡抽这茬,那无异于捅了马蜂窝,点着了火药桶,不仅仅是伤了一个烟民的自尊,还伤了人家作为男人的自尊。哎,这个我认为的芝麻小事怎么就不能根绝呢,它是我家多少绵延不绝的家庭战争的导火索呢,那可比“萨拉热窝事件”更直接,也比巴尔干半岛火药更足。怎么也熄不灭的小小烟头呀,让我的烦恼像不绝的烟雾一样如丝如缕。 我妈说我爸30岁时因为咳嗽久治不愈,一次就戒烟了,他当年上学时可是和几个穷哥们一根烟要三个人轮着抽的,恨不得把烟屁股都吃了,号称“三烟友”呢。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对香烟表示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就像他从来都不认识香烟为何物,可惜这成功案例没在我家继续推广,我要拿我爸来要求我家那位,那简直是成心找不痛快啊。当然,我家也有成功戒烟的,我一个姐夫也曾经是烟酒之徒,但现在应酬的酒还时不时在喝,烟说戒就戒了,只不过身形比以前横了许多。胖就胖嘛,反正又不是要惹媳妇的俊小伙还要注意形象,人到中年健康最重要啊。 我家那位烟民的烟龄起于高中,他当年竟然无视学校禁令,躲在学校树林里、藏在男生宿舍里偷尝香烟禁果。估计那时也买不起像样的烟,我没问过他尝第一口劣质香烟到底是什么味,怎么就上瘾了呢?好歹也是一班之长,怎么和混混一样不顾形象?多好的一个青年啊,就被这样毒害了,而且这毒害还持续到现在,让我们娘俩也跟着受害。他很自豪上大学的行李中就有两条“奔马”烟,有这样的爹啊?也太纵容儿子了吧。大学期间他只有没钱花时才会想起给他爹花八分钱寄两行字“我一切都好,就是生活费快没有了。”那时长途电话还不方便嘛,如果不写信也可以花四分钱寄张明信片,一样能起到催款的作用,就那两句话写个明信片也足够了。我当年还有幸收到他的一张明信片,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就一句话“春眠不觉晓”。我看了半天不知所云,琢磨不透这个深奥的人到底要说些什么,是兴之所至向我问候春安?还是因为里边带了我名字的一个字,想说点什么功夫在诗外的意思?我自作多情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后追了一份长信好像也没问出所以然。 他后来告诉我大学的那点生活费里,饭费、书费、烟钱各占三分之一,不过我估摸他出了邮局领到钱第一件事可能是先去烟摊解决一下憋了很久的需要。到大学毕业时,他除了一身皮包骨头、满嘴黄牙和熏黄的指头,就是十箱沉甸甸的书,那里还包括托我在上海买的呢。想想也不容易啊,抽烟竟然重要到和吃饭一样的地步,要从嘴里省下饭钱才能抽上烟,多么实在的烟民。 我记得他当年写给我短短的半页信,一打开信封竟然闻到浓重的烟味,那可是长途跋涉从兰州到上海走了几千里路来的呀,就那么牙长几句话还不够一支烟长呢,不知道他到底熏了多少烟才写出来的? 我们结婚时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以后怀孕了,就住那么一小间房子,他一定戒烟。结果我真的怀孕时他躺在床上照抽,早忘了他的誓言了,大概是要缓解一下即将当爸爸的压力吧。总归孩子也长大了,转眼毛头小伙变成中年人,他无非是变成了老资格的烟民而已,从烈性的外烟改抽温和点的本地烟,也许烟量也随着年龄增长下降了点,但多少年的习惯几乎没变过。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蹲在厕所抽第一根烟,不抽完绝不出来。难道混着厕所气味抽下去别有滋味吗?我当然也不会知道“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是”什么感觉,常常会忍不住说他,刚放下饭碗就不能让嘴歇会儿? 我一直不理解我们生存的城市外面大环境本来就像个大烟囱,他为什么在家还要搞得乌烟瘴气,烟熏火燎?自己抽一手烟不说,还让我们承受二手烟。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抽烟的苦果,有几次实在是胸口闷得难受,主动戒烟,在承受了几天我将信将疑的目光后感慨“呼吸都清爽了”。这样的状态往往能坚持一个多月,虽然他时不时地仍想抽烟,但只要一想到吸烟时的难受劲也就忍住了,而且闻到别人抽的烟感觉很难闻,嗓子作痒,咳嗽不止。那段时间他会有意避开吸烟的熟人,躲掉难闻的烟味,也免得因为碍于面子再抽而毁掉胜利果实。男人之间没几个人相信谁能把烟戒掉的。但是这样的好景总是持续不长就转瞬即逝。 我估计他自己其实也非常苦恼的。专家说:戒烟者要有毅力;要学会转移注意力。好,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他先放纵一下把家里的烟全抽光,坚壁清野,打造有利环境,杜绝烟瘾的温床。还不忘提醒我他最近戒烟会心情烦躁,可别惹他,也不许我嘲笑他。这我很支持、很理解呀,只要把烟戒掉,这点小委屈算什么呢。怎么转移注意力?不抽烟嘴会发木呀,改嗑瓜子、吃糖、嚼口香糖,于是乎家里多出几个罐子,大瓜子、小瓜子,黑瓜子、葵花籽轮番地吃,反正不能让嘴闲下来。结果呢,还真是一瘾未除,又添一瘾。 男人戒烟那点事(二) 无聊之极的时候他也上网去“戒烟吧”,看看人家的“戒烟日记”,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和不相识的同命相怜的人互相打气,看谁能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虽然每天都有无数人想戒烟,但自嘲胡汉三又回来的还真不乏其人,要知道,戒烟的成功率只有可怜的10%! 都说最初的几天最难熬,他总是兴奋地报告我已经几小时不抽烟了,我当然得做出这会是真的信任他的样子,鼓励他要保持战果,再接再厉了。没有吸烟、不想吸烟的记录不断被刷新,一天、两天……我估计他真会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可是烟瘾像弹簧,你松他就强,只要意志一松懈,烟瘾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他就宽慰自己抽一支吧,就一支。于是翻箱倒柜,找收集的空烟盒里还有没有被遗漏了沉睡的烟,哪怕一支,哪怕半支?实在没有,即使半夜了他也顾不上我不屑的眼光,下楼去找还开门的小摊买一包。克制的时候他只会横一支烟夹在鼻子底下嗅嗅,嗅来嗅去就像狗见着骨头一样的结果了。 我可是见识过几回“戒烟综合症”是怎么个状态了,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像丢了魂一样,无精打采,要么痛苦地闭上眼睛极力克制自己。没精神的同时还会伴随烦躁、瞌睡、流鼻涕,真像毒瘾上来了。我很不以为然这是怎么了呀?好没出息!我要再骂,他索性蒙头去睡了。他还烦我怎么就不理解戒烟的难处呢,号称吸烟是心理依赖,真的吗?啥都不懂的婴儿一岁左右就断奶了,大男人戒不了这个心理依赖?这也太矫情了吧?“你不懂科学”。好吧,我的确不懂戒烟的科学,可是,吸烟有害健康这难道不是人所共知的常识吗?谁要是能和他讲清道理,那简直是在云山雾罩里找一条捷径啊。 戒烟的事,我都再不想提了,人家烦不烦,我是烦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他又想起戒烟的事了,我其实已经很疲了,没想当回事。他从网上查到北京有家戒烟口香糖专卖店,500多元一个疗程,正好我去北京出差买了一个疗程的试试呗。就算我舍不得这点钱,明知是肉包子打狗的事,但也不能给人家的良好愿望泼冷水嘛。口香糖嚼了一段时间眼看初见成效了,烟瘾又犯了,哼哼,我就说嘛,只当买绿箭口香糖算了。可是人家不服气啊,那口香糖是国产的,效果不好。 前年我去上海做手术之前,他竟然开始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要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戒烟。说实话,我都对他失去信心了,怎么个千载难逢啊,原来是医院禁烟,我这个手术怎么也得在医院20到30天,他要乘机戒烟。反正我已经是无所谓的态度了,他倒很积极呀,还没到上海就在网上订了1千多元的进口戒烟口香糖,可是在我做手术时最难捱的那天,他终于还是没忍住。 我做完手术的后遗症之一是右眼不能自己完全闭合,医生形容就像汽车刮雨器失灵了,被烟一熏我的眼睛就涩得受不了。这可不像那首老英文歌“Smokegetsinyoureyes烟雾蒙眼”里唱的“当你热情澎湃的时候,你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烟雾”或者“当爱情的火焰熄灭时,烟雾弥漫你的眼”那样美妙的感觉。戒烟的事又得提上议事日程,我说他在我怀孕时没有戒,我做手术时也没有戒,我现在这样了他还不打算戒啊?哎,都说现在国人快失去道德底线了,我真的有点生气在这件事上他还有没道德底线呢?戒烟真有那么难吗? 儿子很小的时候曾经傻乎乎地问他“爸爸,我长到啥时候可以学抽烟?”面对这个问题,他夹着烟,低头黯然,唯有苦笑,但很坚决地回答“你永远别学”,看来他很深刻地认识到抽烟真不是什么利己利人的好事情啊。我问过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戒烟呢,有没有列个时间表啊?回答是“还没有”。哎,我已经几乎绝望了。虽然他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能戒烟,不过凭着知子莫若父,他觉得儿子看他这么多年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痛苦的戒烟历史,长大绝不会染指吸烟。 想想戒烟失败的也不光他一个,我想起曾经一起出国同行的男同事。从兰州出发不到三个小时的航程,一到浦东机场,没等我们走出大厅,一个箭步冲出去,都顾不得给同行领导拎个包啥的,连自己的行李也顾不上了,直线距离朝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借了火,他怎么眼那么尖知道这人身上有火机?抽烟的人该不会身上都有什么味,同性相吸吧?真够默契的。他深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烟圈,一下子来精神了,神清气爽。至于的吗?我们10个小时的国际航班,我们还在饶有兴致地感受国际航程的新奇呢,同事平时一向是冷静沉稳的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终于知道啥叫坐立不安了,什么也没精神干,萎靡不振歪坐着闭上眼睛找瞌睡。在中途他告诉我们在卫生间好像闻到一点烟味,使劲吸了一口,简直太香了。咦,飞机卫生间不是不许抽烟,违者罚款的吗,会有大胆狂徒明知故犯?他该不会是幻觉吧?我们面面相觑都表示怀疑。 当我看到新闻说从今年“五一”开始,公共场所全面戒烟,真是欢欣鼓舞啊,烟民简直要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可是,问题在于我家的私人领地,谁敢打户主呢?戒烟令公布于众这么久了,公共场所也贴满“禁止吸烟”的标牌,但仍提供香烟,还是利益大于天啊。可是人家为的是赚钱,我想不明白烟民为啥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我一直在筹划着,等我攒足了勇气,也要扮演一次林则徐的悲壮角色,在我们家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戒烟运动。(我这该不是说梦话吧?) 我曾经发给我家烟民一个国外医生的智慧的忠告,尽管他置若罔闻,我还是在这引用一下吧: 有什么能够实现以下5个健康愿望呢? --使你患心血管系统疾病的风险减半。 --相当于每年得到一张免费的健身卡。 --味觉和嗅觉都变得更敏锐。 --被感冒侵袭的机会大大降低。 --寿命增加8年。 答案是戒烟。 二〇一一年五月三十日——六月三日 我的高考记忆(一) 我初中、高中一直住校就读的中学是全省的重点中学,卧虎藏龙,各路高手汇聚一堂。老师们或严厉如父,或慈祥如母,认真敬业、踌躇满志,每年都会为培养出无数北大清华等高校的高材生而欣慰,也为桃李满天下而自豪。每到高考发榜时我们会站在校门口的公告栏前,看着红纸上一个个师兄师姐的名字,向往着那些让人艳羡的大学。我还记得高我两届有个叫包红霞的女孩,别看她的外表和她的名字一样朴实,但是这个名字在校园里简直如雷贯耳。她永远“雄踞”着全校第一的位置(谁说女子不如男?),她获得过全省数学竞赛大奖、物理竞赛大奖等等。据说毕业时她的父母保留着厚厚一摞奖状去学校感谢老师培养。不出意料她当然顺利地踏进了清华的大门,成为我们另一个学习的榜样。(话说当年女生名列前茅的真是凤毛麟角,不像现在各地文理科状元经常被女生独揽,不知道是因为记忆题多了还是因为难度降低,或者女孩智商高了?) 我就在那样的氛围里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读到1987年的夏天,终于迎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火热七月,接受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考验。 其实早在迎接87年元旦新年晚会时大家的情绪已经有些骚动,那个晚会成了最后的疯狂。教室里拉上彩带,黑板上贴满彩条,各班互相较劲都要拿出台像样的晚会,纪念中学生活的即将结束,也发泄一下高考复习的紧张情绪。我所在的文科班文艺色彩更浓一些,有新潮的同学穿着高跟鞋和依然流行的喇叭裤(平时校园里是禁止的),嘶喊着张蔷的《热情的沙漠》,有同学劲歌热舞“巴比伦河”,也有同学深情吟唱着苏芮的《酒干倘卖无》,豆沙喉几乎以假乱真。平日严肃的班主任温老师竟然跳得一手交谊舞,被很多女生拉着迈开舞步,难得一笑,散发出年轻的活力。他当时大概四十多岁,身材修长,五官分明,长得儒雅又帅气,是好多女生私下崇拜的偶像。我这样五音不全的人也被火热的场面感染,在同学的一再掌声激励下鼓起勇气,红着脸、压着嗓子,拉着同桌姑娘做伴,唱了一首《又见炊烟》,“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那伴着我愁绪的歌声我自己听着都有点轻飘飘。 晚会时还发生了个小插曲。我后来的老公当时是另一个理科班的班长,他也不属于好热闹有才艺的人,只会在旁边瞎起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窜到我班门口,在走廊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我的名字,我很纳闷这人怎么这样?好歹我也算全级的名人,名字是他随便喊的吗?我没来及放下手里抓的葵花籽就跑出来看个究竟。要知道我们那时候虽然在私下已经有男女同学暗传情愫,但表面上还是比较封建的,男女授受不亲。我一出教室,在黑咕隆咚的走廊,躲在柱子后面的他突然迎面闪出来,打开手电筒晃着我的脸。我连一秒钟考虑都没有,直接把一把葵花籽愤然打在他的脸上。他竟然没生气,傻呵呵笑着说了几句就讪讪地走了。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另一个同学,她也是我的朋友,还有点欣赏那位班长呢。她一听我竟然拿瓜子打在人家脸上,吃惊地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她很认真地说“你一定得向他道歉,你那样做太不礼貌了!”哼,凭什么我要道歉,是他失礼在先的。(我写这些的时候,老公在旁边看着,只会傻乎乎地大笑,他完全不记得有这样的事。算了,就当我瞎编吧,他连大学同学的名字都不记得几个了,连我和他大学毕业工作后的那个国庆节第一次拉手的情节都不记得了,甚至连去年的事都不愿记,还指望他会记着什么呢?要知道我可是动过手术,被金刚钻开过颅的,死了多少脑细胞呢,竟然事无巨细什么都记得。哎,怪不得他的外号叫“木料”,压根就是木头一块。看来我当时没道歉是对的,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晚会的疯狂之后,撕去彩带,教室里一切又归于平静。我们一边诗情画意地写着毕业留言册;一边约三五好友去照相馆拍个留念照;一边硬着头皮做一套套模拟题,准备最后的冲刺。我记得有次数学测验我竟然愣神了,题目本身难度也大,我连卷子都没做完,结果自然是可以想象的。惴惴不安等来班主任老师发卷子的时刻,他脸色铁青地把试卷重重撴在讲台上,教室里鸦雀无声,真的感觉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老师先从左到右把全班同学挨个扫视一遍,盯了我一眼,然后开始拍桌子,痛心疾首。我都忘了怎么低着头领回我的卷子稀里糊涂回到座位的,那几天我都不敢正视老师,大家让他失望了,连我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学生也让他失望,要知道那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了。我考出那样的成绩怎么对得起在他家吃的好多顿饭,对得起他借给我自行车让我自习之后赶着回家呢?我是他那届学生里最大的希望,他曾经非常自信地在教研室对其他老师放言“你们就等着我这个学生87年的北大通知书吧”,哎,我让老师有点伤心了。尽管他连一句批评都没有,但他的阴云一样的脸色和眼神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 我的班主任后来正在盛年因为白血病去世。师母一直守寡带大了两个儿子,娶了儿媳,我们去看她,问她怎么不再找个伴。时隔多年她已经可以忍住眼泪,笑着说“再到哪儿去找那么好的人呢?”是的,是的,那么好的人啊,我们再说不出一句话。我还想起语文老师,姓邹,他第一次在黑板上傲然写下漂亮的板书,粉笔头一摔,介绍他的名字取自刘禹锡“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时字正腔圆的川味普通话让我颇为难忘。我好像还和同学胆战心惊地去帮这个脾气古怪的孤身老头缝过被子。 我和后来的老公当时偶然在校园遇见,他除了骑着车子从我旁边路过时吐着舌头,朝我扮个鬼脸外,还会扔下一串“哎哎哎,大傻瓜”飞驰而去。我气得直跺脚,真恨不得扔掉手上的书本,冲上去踹倒自行车,把他揪下来暴打一顿,他也太欺负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拿他没办法,只好给班上一个和他关系好的同学求援,我这个有诗人气质的同学当时还真有点对我动心,不过我装不知道就是了,先解了燃眉之急就行。我同学当然对他提出严正警告,觉得他怎么能欺负我这样单纯善良的人呢,“简直太不像话了”。后来他对我的态度有所缓和。好像还示好地来套磁“哎,你不是团支部书记吗?大书记就帮我写个入团申请呗。”想得美,我才懒得理这号人呢。在临近高考时仍然不是团员的学生干部里,他大概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班主任老师都无可奈何。我现在想想有点后悔啊,当时真应该拉这个后进青年一把。(他的这个老师后来出差专程到我家来,看看我们这对结婚了的学生。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车轱辘话其实就一句“女人一定要多撒娇、少干活”,不知道是因为她太了解她这个学生了,还是基于她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老师后来遇到车祸不幸去世,每每想到她,我就会想到她的婚姻格言和她爽朗的大笑。) 说到我这个有点活宝的同学,我现在的老公,他已经从一个口无遮拦的刺头少年,磨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问起当年的一切,他似乎都没什么太深的记忆了,那我就不为亲者讳,给他多描画几句吧,让他顺便复苏一下尘封的记忆。这人当年在学校绝对算个人物,当然不全因为他博学聪明,还因为他的其他怪相。他一夏天几乎都穿着套头的老头衫,头发永远毛毛糙糙,不修边幅,简直有点落拓不羁。我们时不时会听到他的传说,诸如老师正在讲题,他冲上黑板写下别的解法,和老师一争高下。化学老师惩罚学生没答对答案的办法是叫到讲台前来,面对全班“照相”,老师一气恼地叫“某某快上来照相”,他就在下面添乱问“彩色的还是黑白的啊?”每次一下课他就冲到走廊上,也不管其他班老师是不是还在拖堂,挨个班级呼叫着他的好朋友的谐音绰号“醪糟快出来”,“篱笆快出来”。他班上有个毕业时才15岁的小男孩,他走在路上经常是亲昵地抱着那孩子的头,把人家的帽子抛到半空取乐。(这个当时异常瘦小单薄的孩子几年后在军校出落得异常高大威武,再想看他的帽子,需仰视才见。看来军校真是个熔炉。)至于他口出的狂言,那就更多了,诸如惹恼好多自尊心极强的女生的话“你们女生就是不行”之类。毕业那年保送名额只有省内重点大学有四个,老师还没到问他,他就狂妄地宣称“这个学校八抬大轿来抬我都不去”。(没想到最后谁也没抬,他竟然为了读生物无奈地选择了这个学校,自己走着去了。哎,我还曾经挖苦过他。不过此后他的言行似有收敛,人啊,什么时候都得给自己留点余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就会受到命运的捉弄呢。) 我那时候真的已经有点脑子装满了的感觉,好像复习不下去了,就等着在考场上腾空脑袋了。我老公那会除了以欺负我为乐,倒还说过一句淡定的话“有什么好紧张的,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班上有个后来考上人民大学的女孩其时还心静如水地投入复习,让我只有佩服的份。每天下自习我就躲在校园里或者宿舍里去歇口气,但是那个家在本校的女孩竟然会一直安坐教室,等打扫卫生的同学拿着扫帚扫到她脚下时她都浑然不觉,只会抬起脚让一下,继续埋头书本,完全不顾躲一会满教室的乌烟瘴气。 直到考前,我还时常被我的好朋友拉出校园去散步,或者陪她下馆子。她比我低一级,家在外地,父母宠爱这个离家求学的女儿,每月总是寄来丰厚的生活费,所以经常有余钱改善伙食。我们有时候馋了就去学校附近餐馆,点一盘鱼香肉丝或者酸辣里脊,也有时会来一碗地地道道的鸡丝馄饨。当我们悠闲地走进校门,时常会碰到我才从教室出来的同学,他们有人担心地提醒我“你的好朋友还有一年才高考,你怎么还和她闲逛”?嗨嗨,我也没办法,我不但闲逛,还会放下手里的习题耐心地解答每个同学的问题,好像还帮我朋友写过作文作业交差。 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高考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却感觉心乱如麻。有一次和好朋友在校外走着,远远看见我当时暗恋的男孩和一帮同学从远处走来,我竟然扯着朋友胳膊直接折回。即使见面,什么也不能说,还不如不见,我朋友当时很不理解我干嘛那么惊慌。他教室窗下正对着花园的丁香花,我徘徊在丁香树前,真的结着丁香一样的愁怨,指望他会偶然抬头望外,从窗口看到我。在临考前我终于和他“狭路相逢”,我去操场边的水房打开水,他抱着足球满头大汗从操场过来。看着他高高的身影,我一下子呆呆靠在墙角,等着他走近,我好像只茫然地看着他,傻傻地说了一句“我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他那时其实有心仪的女孩,只是我不知道。他抹着额头的汗,轻轻笑着说“要不要我告诉你今天是7月4号,还有3天高考。”谢谢他的提醒,再无一言,我提着水瓶,心事重重地低头回宿舍了。 就在高考前两天的晚自习前,我那个诗人气质的同学突然出现在我宿舍,当时其他同学早已匆匆放下饭碗去教室临阵磨枪了,我还在宿舍慢慢喝着水磨叽,我不知道他怎么看见我在宿舍的。他呼吸有些急促地说“我一直佩服你的学习,也喜欢你的朴实和善良,请你一定接受我的感情。”说完,他还掏出了一张写在白纸上的密密麻麻的诗塞给我,大概是仿舒婷的《致橡树》之类。我扫了一眼,什么呀,又是“地火”,又是“像地下的藤蔓相连”(藤字还被写错了)。他还真会挑时间,都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来给我表白这个?我面对他的热切简直怒不可竭,但一想到后天就要高考了,我不能太伤害他,影响他的情绪,只好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劝慰他等高考后我们再说好吗? 我的高考记忆(二) 7月正是父母农忙的时节,他们心里挂念我的考试又帮不上忙,只是让来城里卖菜的大哥捎了一盒我最爱吃的炒菜米饭。考场在另外一个学校,步行有点远,我从老师家借来自行车。平时很少骑车,所以车技不是太好,本来就有点紧张,再忘了捏闸、摔了可怎么办呢?幸好还有个同为住校生的男同学骑车和我作伴去考试。考试中午,好朋友特意去亲戚家给我做了饭,我吃到她捧在饭盒里的鱼香茄子和酸辣卷心菜,简直香得流油,真觉得是最美的饭菜。本来她就是心灵手巧的人,不光生的明眸善睐,能歌善舞,能弹会唱,连厨艺也是一流。 考场上的紧张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了,每场考完我都会抄下答案,出来和同学对答案。在第一天考完却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吃完晚饭我和好朋友在她练琴的学校钢琴房说着考试的事,想听她弹几首曲子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没想到一个一直纠缠他的男生尾随而至,找上门来,好朋友竟然不顾我的坚决反对要和他出去约会。我们争吵了几句,她留下我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情绪竟然瞬间爆发,砸着琴盖失声痛哭起来。后两天的考试真的就在糊里糊涂中度过了。 当熬过三天彻底考完,不管发挥怎么样,大多数同学都先放松了,但我有个认真的毛病,非要在书本和习题里翻找,一定要找到所有能找到的考题。当然我没有白找,我的记忆力也让我的估分和后来的成绩只差了半分。我估完分数心情忐忑地和朋友出去庆祝,等我再回到宿舍时,才听说我厚厚的复习笔记被几个男生偷走了,大概他们一出考场就知道是“黑色七月”,大学的梦碎了,已经早早筹划着复读的事了。 在等着离校的那几天,我好像和暗恋的男生淋着湿漉漉的小雨,一路什么话也没说,去看过一场电影《恋爱季节》。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第一次和男生看电影我自己都觉得脸一直发热。电影的内容当时就没留下什么印象,也许心思根本没在那个狭小黑暗的影院里,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怎样未知的明天。 在离校的最后一夜,宿舍的同学几乎全走光了,我却迎来另一个同学。她的两个姐姐都是让我们羡慕的大学生,她的父母对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目标直指北大、清华,她也有那样的实力。但是她发挥得不算正常,估分出来当然没有达到她爸的要求。她爸爸当时就把她关在家里,哪也别想去,准备复读,明年非上清华不可;最不行也得现在就着手学习微积分,为以后大学毕业考研做准备。我的同学终于和她望女成凤的严苛父亲顶撞了“你简直虚荣”,她和爸爸大吵一架,愤愤不平地质问“凭什么不让我放松一下”,从校园内的家夺门而出,来到我的宿舍哭诉。我就在空荡荡的宿舍和她住了一夜。 (关于高考填报志愿的我在一篇博客里提到过,重新抄录在这里。) 我们那会儿是考完试不等分数出来就填报志愿的。尽管我一心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我知道家里条件有限,有些顾虑。爸爸当时捎话来,不管我考到哪儿,他就供我到哪儿,有爸爸的支持我就放心选择了。我自己的估分和最后公布的分数只差零点五分,虽然考分不算太理想,但估分准确率那是相当地高,不过当时报志愿并不知道啊,到底报哪儿好?我几乎要把能发动的老师和同学都发动起来,搞民意测验了。那时候交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人民物质生活水平”也不太富裕,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诱人的名字,真没几个人去过,除了我们在地理课上知道的可怜的常识外一无所知。北京当然好,是全国人民向往的首都,本来是一心要去北京的啊,可是北大之类也太歧视我们边远地区了,不是考古就是马列主义运动史,那是能吸引17、18岁的年轻人的专业吗?只好把我多年来想去看看北京天安门、在未名湖畔徜徉的愿望搁浅了。我问地理老师天津怎么样啊,离首都近,不是有南开吗?“天津不行,太脏。”那上海呢?我那位很自以为是的同学(当时他还不和我一个班,后来成了老公,这话说来话长)说“哼,就你那个脑袋瓜,你不怕被精明的上海人欺负吗?”咦,我还就不信十里洋场能把我这个土包子怎么着了。在我的智囊团七嘴八舌热火朝天讨论着,要帮我在一摞厚厚的招生简章里沙里淘金挑出理想的志愿时,我这个迷惑的当事人突然像个开窍了的将帅,“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红笔出其不意地远远一勾,就是上海了!他们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以前从没说过我要去上海的啊!我和上海的缘分就这样定了。 哦,高考结束了,我当然不能对我的诗人同学食言,落荒而逃。他因为身体原因高二就休学了,我是彻底解放了,可他还要再苦熬一年,我为自己影响到他的情绪觉得很内疚,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想来想去,想到我后来的老公了,他俩本来就是朋友,也许他替我去做思想工作,安慰那个同学排除杂念,好好准备复读更好一些。等他俩沟通完,自然要来向我汇报情况,我也得表示一下感谢呀,总算减轻了个思想包袱。好像在学校门口,我后来的老公向我通报了他如何做思想工作的情况之后,突然冒了一句“哎,我看你以后还是嫁给我吧。”这人也太邪了,简直该死!我连想都没想,气得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全世界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我那时倒也不是觉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是生气我一直没把他当异性看,一直拿他当值得信赖的人呢,他怎么说出这样破坏友谊的话?好在我俩说完谁也没往心里去,风吹走就当什么也没说过。17、18岁的孩子,心还像天上的浮云呢,怎么可能许下缘定三生的诺言。(我倒是有个中学同学和来实习的体育老师一见钟情,后来结为伉俪,成为我们那拨的爱情传奇。) 虽然轻而易举地回绝了他的痴心妄想,不过他当时还是我可以信赖的人,也是唯一可以找到的劳力。他帮我用自行车驮着行李,送我回到十几里外乡下的家。我记得我们进门时,院子里摆满了连杆挖来的大蒜,已经晒得有些发蔫,正好可以辫成串的柔湿度。我妈正坐在院子里累得满脸通红地辫着蒜串。她除了道谢也顺便问我俩的考分,我妈一听完就替我自卑“怎么我姑娘的分数比你低几十分?”他不好意思地解释他考的是理科,多一门生物,所以总分本来就多五十。我妈这才放下心来。哎,无论是我妈还是我本人,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看着有点浑不吝的家伙,就帮我驮了次行李,竟然在若干年后把我娶到手,说缘分也许好听点,说是“放长线钓大鱼”大概更加贴切。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除了帮爸妈在地里干活,还帮妈妈辫完一院子的大蒜,也拿着蒜和菜去城里卖。我可没像《人生》里的高加林那么自卑,卖东西看见熟人都吆喝不出声。大概爸爸一直教育我们背上书包是学生,放下书包就是农民吧,我一直比较坦然,从不遮掩我的农村出身,也不以劳动为耻。(我的好朋友多年后埋怨我可害苦了她,她以为所有农村孩子都像我一样朴实,没想到碰到很多“洋芋开花赛牡丹”的事,让她一点都不知道设防。哈哈,一把指头还有长短呢,绝大多数农村人还是很朴实的,毕竟是长在地上的嘛。)我和姐姐跟着爸爸在麦地里割麦子,三个业余农民干活也引得村里人打趣“孩子她爸,你怎么让两个姑娘娃在地里干活呢?她们还是学生娃吗?”爸爸说“嗨嗨,老大分家了,不让姑娘娃干活再让谁干呢?学生娃回家也得劳动锻炼”。我和弟弟拉上满满一架子车菜去学校附近的市场卖,买一根冰棍都觉得很奢侈。偶然见到同学的父母或奶奶,我也没有躲藏,主动给他们送一点,自家种的菜不值钱,我们同学可是有几年的交情呢。有时候卖完菜我会让弟弟拉着架子车回家,我去老师家送菜,没准还能蹭顿饭呢。 其实干活倒是让我忘记了担忧,偶然在燥热中会也觉得空虚难捱,神经近乎崩溃,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录取通知书。有一天爸爸去城里办事,顺便让他打探一下消息。我和妈妈在白菜地浇水,等轮到我家时天已经黑了,妈妈让我先回去。我进屋时爸爸笑着说“你的录取通知书来了。”真的吗?是哪?爸爸竟然说“大连海运学院”。不可能,我感觉顿时跌落冰窖里,我没有报那样的志愿啊?就算我的成绩再不理想被调配,那也得是我报过的那些学校啊。那录取我的专业呢?爸爸说是“海底打捞”,亏他编得出啊,这个笑话也一下露馅了,我是文科,不可能有那样的专业的。看我失望的样子,几乎急得要跳脚,爸爸哈哈大笑着,凑着昏黄的灯光,从黑色人造革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白底红字的复旦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到现在还保留着这张关系我命运的通知书),封面上还印有圆圆的校徽,信封里夹着几张牛皮纸的行李托运签。我的大学梦就在那样的一个夜晚悄然实现了。后来听学校老师说我爸在拿到我的通知书时手都在发抖,可他回家竟然会和我开那样轻松的玩笑啊。 二〇一一年六月四日 (后记:9月4号入学前,离家附近的铁路发生了塌方事故,车堵了一周。家人不放心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找来找去,姑父竟然找到一个要去复旦进修的老师,把我托付给他。在火车站托运行李时姑父看到另一个贴着复旦标签的行李,也找到了行李的主人,把我们拉在一起做了介绍。家人把我从车窗里推进去,车厢里挤得没有立锥之地,只能金鸡独立。站了六、七个小时,那个同行的男同学用了两个小时挤到我跟前,说家里在前面的站买到座位票,让我去轮换坐一会,我就这样来到当时还破破烂烂的上海老北站,被热情的校车接进美丽的复旦园。) 体检归来 早上参加单位体检,我被特别关照做左耳道核磁项目,时隔一年检查一下我脑袋里0.5毫米的神经瘤发展得如何。坐在检查室外面等候,看到被几个人连裹带抬,用被单包进去的病人;也看见坐在轮椅上突然掏出面巾纸掩面痛哭的病人,我不由得想起我09年6月在上海华山医院做右耳听神经瘤切除手术的情景。 说起来我做的开颅手术算是我40年人生中的大事,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妈,也没有一个人会告诉她,怕她会想起我二哥76年在北京天坛医院治疗的伤心事,二哥因为脑袋被飞落的砂轮打得脑浆直流、命悬一线,在鬼门关苦苦挣扎半年。对我来说两年时间过去,好像已经有点云淡风轻了,我偶然会用手去摸耳朵后面已经平复的伤口,去揉一下有点轻微滑动的那块头皮,要知道那下面可垫着块钛合金板,价值近万,而且是自费项目,进口材料值钱着呢。嗨嗨,说不定我以后老了,死了骨灰火化会烧出舍利子之类吧?(是不是有点不敬?) 有多年未见的朋友问我手术之后脑袋变形了吗?哈哈,怎么会呢?虽然是脑袋开瓢的大手术,但是在显微镜下面做的微创手术啊,从开颅、止血、切割瘤体、剥离残体到缝合,都是精细的流水线操作。至于手术的后遗症嘛,用我一个朋友老公宽慰我的话,“就当做了一次失败的整容手术”,多睿智的比喻呢。看来大家对开颅手术真不了解,我真应该再回顾两年前那个突如其来的祸事,好好说说手术前后的事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这话我们大概都听说过,但当真正的天灾人祸降临到自己头上之前,不会有切实体会,也许就像英国绅士见面先说天气一样,明天的天气是下雨还是天晴,到底要不要带伞这样轻松吧? 我前面说过,我从小就比较皮实,虽然我连抽血、打针都不敢看,但这个手术真没把我吓倒。 其实我这人心理素质很差。举个例子,上初中时因为身高比同龄同学稍高,于是“筷子里边拔旗杆”被选拔到校田径队参加全市运动会少年组比赛。农村出来的嘛,别的技巧项目咱不会,死力气有的是。可是悲催的是,尽管我平时私下练习铁饼随便一扔20米,但一到赛场上看着旁边观众围成的三角墙我就紧张,我也知道人家没人认识我,没人把我当回事,但就是不敢抬头看两边,施展不开手脚,最多扔16米,别说老师失望了,我自己都很沮丧,不过就那点成绩我当时竟然也拿过奖呢,占了年龄小的便宜。我真的是俗话说的“门背后的光棍汉”,上不了台面的。况且我是个不太自信的人,也害怕被别人关注,所以公开场合几乎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媒体用“气定神闲”描述站在高高跳水台上的伏明霞,简直服气得五体投地,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气定神闲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啊! 说到心理素质这事,我真的是很佩服杂技演员、竞技运动员等等,在发令枪响或者赛点的那个瞬间,我们旁观者都会紧张得手心出汗,坐卧不安,别说强大压力下的当事人了。因此,当刘翔在北京奥运上面对亿万观众的热望选择痛苦退赛时,我一句也没有抱怨他怎么不拼死为国争光。想想我自己那点芝麻经验,我觉得太能理解他了,他带着伤呢,如果万事俱备的话,13秒左右的距离对他算什么呢,光赛场上的热浪和呼吸都能合成一股东风,把他吹得飞起来的了。刘翔再风光咱们也别眼红,运动员那碗饭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有点扯远了,还是说心理素质的事,我中学住集体宿舍,一旦有人东西找不到,我就开始脸发热,好像人家在怀疑我。不过说到找东西,不知道是有第六感还是记忆力好,我经常会如有神助地在他们眼皮底下、脚底下找到他们翻来翻去掘地三尺也没找到的东西,这个绝活现在也在我家施展。如果连我都找不到的东西,那大概就真的是无影无踪了。 噢,还想说,看到张爱玲的《小团圆》开头我就被吸引了,因为她描写的考试的噩梦实在太亲切了。几十年来虽然过关冲卡(不是斩将,我从来不以挤掉别人或踩着别人往上走为荣),我的成绩也算不错,但我真的是被考试烤糊了。我至今还会经常梦到在考场上抓耳挠腮,竟然没一道会做的题,看着老师不满的眼光,身边人低头答卷的影子,眼看交卷时间到了,我焦灼地从梦中惊醒。啊,总算又解脱了一次。 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说我真的是心理脆弱的人,不过我为什么没有不堪一击,大概是因为我还有点迟钝,反应总是慢一拍,所以在没觉得天要塌下来之前就先木了。 有朋友问我检查结果怎么样,没那么快有结果的呀。我们是集体体检,还有很多人没检查呢,不知道结果猴年马月能出来。我也没上心,我是例行检查也不太着急,反正瘤子应该还小,长得也比较慢。我现在该注意的耳朵都没办法,瘤子就顾不上了,让他慢慢先长吧,反正迟早还得再手术。 不知道换了别的人,像我这样遇到右侧耳聋、一次开颅、术后面容尽失(算不上花容)、左侧即将失聪,再一次开颅会怎样。在前年刚知道患听神经瘤时,有很多朋友说佩服我的坚强,那时我会暗自落泪,后来我就不知道自己是坚强还是麻木了。听神经瘤的发病率是十万分之一,而双侧听神经瘤是这其中的百分之三啊,我中了一次“头彩”,看来还得再来一次。 体检回来,单位小妹妹偶然瞥见我手上贴的因为做核磁打加强针留下的胶布,她知道我听不清,所以不是随口一问,而是特意发信息问我“怎么了,是不输液了?”我为她这么细心、贴心的关怀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真得想一想,好好说说我做手术的事,也以此感谢那些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关心和安慰、鼓励和支持的朋友。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日 初入复旦(一) 话说我第一次上大学报到,出了拥挤闷热的上海老北站,在出站口与和同行的进修老师和同学一起挤到很显眼位置的学校接待台。第一次感觉到掉进蒸笼的滋味,9月的老家已经有点初秋的凉意,而此时的上海又湿又热,衣服都裹在身上了。坐上清爽的校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车行路过闸北的棚户区,一片片低矮破旧的灰色楼房,让我怎么觉得这不是我想象中那个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上海滩呀。进入高校云集的杨浦区才感觉到大城市的气派了。那一个个高大素朴的院墙里都是让学子们向往的地方:上海外国语学院、上海财经大学、同济大学、空军政治学院……快到邯郸路的时候,屁股已经有点坐不住了,禁不住朝窗外频频张望,这个从录取通知书上已经看了几十遍的位于“邯郸路号220”的复旦大学到底是怎样一个校园。此后,这个地址和200433的邮编以及我所在的法律系8727的邮箱也是我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无数遍向家人和同学广而告之的一项主要内容。(那时候都买的便宜信封,不怎么有学校专用信封。) 校车停在大门口时,好像夜色已经降临了,上海天黑得早嘛。还没来及打量一下黑魆魆的四周,只看见了高大的毛主席塑像,就四散开来,拖着行李,沿着遮满梧桐树的林荫大道,凭着学校示意图去找各自宿舍楼了。我要去的16号女生楼已经出了校外,我不太认方向,也不善于看地图,一路打听了好几个人,觉得那段路好漫长呀,我这个土里土气一看就是初次闯入的新生也一路被打量着。乍一见到走在林荫里轻搂的情侣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快步走过,“卿卿我我”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上海果然是开放。 终于来到我的落脚点,给我分配的宿舍是三个专业合居的七个姑娘。第一次亲密接触到两个苗条美丽的上海姑娘,她们很热心、和气呀,当然也很洋气,说话也很嗲喽,只要两个人碰一起,就开始叽里咕噜说着我们根本别想听懂的话。琼戴着眼镜,比较内向,说话有点咬着舌尖,一字一句非常认真,是典型好学生的摸样。瑾真是标准的上海美女,我一见她就知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绝非虚言。除了我这个西北偏远地区来的,还有个矮矮胖胖、温柔娇羞的女孩倩竟然是邻省的陕西咸阳来的,她从小生长在新疆石河子,但依然白的倒像我老家夸人的白白嫩嫩的“瓷娃娃”呢,我一下子就觉得亲近了。她是被在芜湖上大学的姐姐送来的,已经安顿好了,也热心地帮我指点在哪个校区商店去买水瓶和脸盆,怎么买饭票,她后来成了我在大学的第一个朋友。我记得有次生病她帮我打饭,偏偏买了我在老家很少吃也不喜欢吃的洋葱和芹菜,洋葱有点甜丝丝,而芹菜有股药味道吃不惯,面对她的热心,我努力把饭菜吃得精光,也从此改掉挑食的毛病。倒是她四年之后都死活不敢吃黄鳝。 除了两个上海姑娘瑾和琼、我们两个西北姑娘,还有个名如其人的浙江椒江女孩玲,她虽然娇小玲珑,声音清亮,但说话语气非常干脆爽快,直视你的目光透出满满的自信和干练,一看就是多年的学生干部。初次见面她不忘给我们强调她老家属于台州地区,“台”字读一声而非二声,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倩的老家咸阳的“咸”明明应该读二声的,她却操着老家话读三声;而来自遵义的静把一声的“遵”也说成三声,当然我老家天水的“水”用老家话读四声。虽然中学说普通话不算多,但毕竟住校六年,和宿舍同学交流也算过得去。于是在这群南腔北调的同学里,我尽量操着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蒙混过关。 玲的老家盛产黄岩蜜橘,她带来一大箱作为给大家的见面礼。我之前只偶然吃过又干又酸的红桔,满嘴留核,如此硕大甜美,竟然没有一颗果核的橘子简直像从罐头瓶标签上下掉来的。 南自广西南宁的女孩红是我们里边的大姐,她说话总是拖着儿音,笑起来像她老家的阳光一样明媚,她看样子挺会照顾人,没想到似乎是宿舍里唯一的独生女,大姐风范不愧是中学名校磨练出来的。最后要介绍的是和我同年但小我半岁的小妹妹静,她来自遵义,她是用我们听着有点像四川话的口音介绍“遵义的”。她名字叫静,其实性格有点闹,总是哈哈哈哈大笑着停不下来,有时候自己都不好意思,掩上脸从手指缝里偷看我们的动静。现在想想她大大宽宽的脸盘,扑扇扑扇的大眼睛和满脸俏皮天真的神情,真是忍不住要笑啊。她也总学着我老家话叫我的名字,觉得简直太好玩了。 有好一阵我要给南方同学纠正我是来自西北甘肃的,不是附近江苏的,他们读起来都差不多。说起天水,他们只知道是三国姜维的故里,我还要给他们补充是诸葛亮六出祁山的地方,也是教科书上诗仙李白的祖籍“成纪”所在。现在都争得热闹了,好像都跨出国门了,我也不淌这浑水了。但天水无可争议的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飞将故里。这位悲壮的将军功勋等身,就是至死不能封侯。话说历史上封妻荫子的王侯如过江之鲫,可是被“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这样的千古名句传诵的又剩下几人呢? 对了,我印象很深的是第一次喝到上海的水,我不顾当着先我而来热情给我倒水的中学校友的面,几乎喷吐出来,这飘着一股让人不爽的味道,叫做“水”的东西哪里是人喝的?要知道我老家叫“天水”,虽然喝的不全是天上之水,起码是甘甜的地下之水啊。我后来初次去南京路过苏州河时才终于明白这股臭乎乎的味道是哪来的了。没办法,入乡随俗嘛,何况我还是从农村来到大城市,再别狗眼看人低挑剔了,捏着鼻子喝了几次也就习惯了。不过第一次放假回去灌下一大杯家里的井水,才发现这水原来是甜的啊,以前从没注意。 火车上和我同行的男同学顺着地图指示已经逛遍了校园,竟然足迹已经去过鼎鼎大名的南京路了。他很热心地陪我转了校园一圈,也带我去看了南京路,以前写作文老用鳞次栉比、摩肩接踵、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这些词想象繁华,当终于见到繁华时只有目瞪口呆了。虽然囊中羞涩,但第一次来到南京路总得买点什么做个纪念吧,我挑了本封面有个外国女孩抱着小狗的影集,我对自己的属相一向情有独钟,这个影集也将留下我大学生活的身影。我后来再没怎么去这个老乡宿舍,我不喜欢他的室友看着我们时别有意味的眼神,此后也就渐渐疏远了。 刚到学校安顿妥当,我最急迫的事当然是给爸爸写信,他会读给不识字的妈妈听,所以我尽量用老家口语化的语言来描述我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介绍我的学校和同学。此外就是得赶紧拍张照片给他们看看这个美丽校园的直观印象了。我上中学时几乎全穿着姐姐淘汰的衣服,那时夏天好像也不算热,最高温28度我已经要在水龙头下冲湿裤脚凉鞋解暑了,从来没穿过短袖,更没穿过裙子,高中毕业才穿着姐姐的裙子照了张四姐妹的合影。上大学时我带着二姐淘汰的裙子和露出一截大腿的厚长筒袜,一件爸爸临时买的短袖衬衣。还背着一个从老山前线下来的军人哥哥送的崭新的军用挎包,戴着小姐姐送给我的发卡,在曦院的假山前拍下了我在复旦园第一张笑容都没有来及打开的照片。 关于这个发卡我还得说几句,上小学时爸爸给我和小姐姐一人买了个宽发卡,一个金黄、一个暗红,上面是两条描金凤凰。当时小姐姐脾气比较任性,东西总是她先挑,她大嘛,挑了红的,我用黄的也喜欢。结果在五年级学校组织观影,那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从影院出来走到半路都没适应明暗交替,排在路队里我竟然木头木脑地撞到电线杆上,发卡直接就断了,我当时心疼得只想哭,但忍住眼泪在拥挤的队列里慌忙捡起断成两截的发卡,怕同学嘲笑一路捏在衣袖里回家。回去爸爸给我用胶水粘了,小学毕业时我和姐姐同班,毕业照上都戴着发卡。此后这让我们珍爱的发卡一直陪伴着我们,直到上面的描金凤凰图案都不见了。我考上大学,但小姐姐落榜了,遭遇坎坷的姐姐在伏着被子哭红眼睛后,把她的红发卡送给了我,我就是戴着这个发卡来到复旦园,也带着对苦苦复读的姐姐的牵挂。 对了,还有个挺让我头疼的事,我录取通知书上的专业是我自己选的国际经济法,但安排宿舍时因为整个西北就我一个,估计被忽视了,所以才被安排到几个专业合居的宿舍。初来乍到,人生地疏,我不知道怎么和老师问我的专业是不是搞错了。勤工俭学给我们照相的师兄很热心,安慰我不用担心,直接给辅导员说就行了。老师确认我的专业是安排宿舍时弄错了,我就先在这个宿舍住了一学期,后来调整到我班同学的宿舍。这个小小的失误竟然让我除了结识两个宿舍的同学,多出几份友情外,也让我认识了大学的第一个朋友倩,在后来军训时按照宿舍划分和哲学系在一起,继而遇到我最好的朋友丹。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不是真有缘分? 说到照片我想起来那时候经常去五角场的一个绿铁皮报亭冲洗照片,当时的五角场还破破烂烂,没想到如今都成繁华商业圈了。老板招徕在外面的一张照片是《苔丝》的女主角娜塔莎.金斯基,她全身赤裸着被一条蟒蛇缠绕,遮住三点,大概是体现野性的惊艳。我每次看到却觉得触目惊心,我当时更欣赏自然、淳朴的美,喜欢她在电影里戴着宽沿帽的村姑扮相。 我们发的粮票里有半两的粮票,我看到上海人买点心竟然不是一次买一斤,而是可以买一个两个,不能不佩服上海人的精细。我以前吃过的香蕉是爸爸舍不得吃偶然带给我们的一个两个,表皮乌黑,因此我一直以为香蕉皮就是黑色的。在上海见到新鲜的香蕉橙黄橙黄,甚至有的还发绿,我才纠正了这个错了很多年的观念。我还知道我最爱吃的蒜薹在宿舍是不受欢迎的,她们不但叫法和我不一样,管它叫蒜苗,而且嫌它有味道;而我叫蒜苗的东西她们叫大蒜,我叫大蒜的玩意她们叫蒜头。东北同学说的地瓜,我叫洋芋,而南方同学叫土豆。我还知道不仅我们各省的方言不一样,浙江省几乎是隔几十里就有一个方言,同在一省的厦门和福州竟然属于两大方言语系,我的同学就很自豪地同时会说这两大方言。哎呀,南北交融真的是有点好玩啊。 有一段时间我和咸阳姑娘倩、遵义姑娘静这三个来自偏远小城市的女孩时常结伴,好奇地在学校角角落落溜达,先从熟悉各教学楼的位置开始,免得下了一节课再去另外一个教学楼找不到教室。我们在学校后门的水果摊上讨价还价,我问香蕉可不可以买几“齿”,大把香蕉长得不就像一排巨齿吗?“哇-哈-哈-呀”,没等摊主答复,静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小齿齿呀”,此后因为这个典故她可没少取笑我。 初入校园还有个重要节目是会老乡。在宿舍呆着,总有成帮的老乡会找上门来关照着我这个新同学,有时候甚至还有外校的老乡在一起串。我也跟着去过同济大学,发现“吃在同济”、“玩在复旦”还是有些道理。在和一大帮男老乡闹闹哄哄会过几次之后,我失去了兴趣,但是认识了高我一届的新闻系师姐琳。这个说话一句一顿、温柔如水的女孩就从老乡变成了朋友,也是我工作后联系最密切的复旦校友,我和她的友谊在复旦园生长,在复旦园外一直蔓延。 初入复旦(二) 当然,作为新生我们也关注校史里光辉的名字,了解“旦复旦兮,日月光华”的来历,知道相辉堂的命名,景仰仍在学校的名师,也随时关注食堂前的海报,提前去3108大教室占座位听听公开讲座。说到海报,我想起当年班上一个彪悍的沈阳女孩想组建个女子足球队,她贴了个豪气干云的招募启示,画面简单,就是一只高跟鞋踩着个足球,LOGO就一句话“复旦——在我们脚下”!这是我对吸引眼球最初的认识。不过如此启示没有募来几个温文尔雅的复旦美女,足球队终于没有组建起来,复旦仍在我们脚下扩展,但不是被“踩”在脚下。我倒是在想啊,如果国足有点“中国——在我们脚下”的豪迈,或者“中国——在我们脚上”的敬畏,也不是现在这样的状况吧? 讲座里印象很深的是见到电影演员秦怡,这个银幕上的绝代美人,已经有点迟暮。她稀疏的头发做成小卷贴在头上,有点发黄。说话柔弱,举止优雅。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原来名人在他们光鲜的外面下竟藏着远比常人更多的坎坷和辛酸啊,她说到智障的儿子时落泪了。当时初露锋芒的谢百三还是个年轻讲师,但复旦学生并不是只看虚名不重真才的,他的讲座格外受到热捧,经常是里三层、外三层,走廊外面都挤满人,连我这样没什么经济头脑的人,竟然都凑过很多次热闹。他对乡镇企业、中小企业的调研,是非常生动而丰富的第一手材料,比我们在教科书上看到的枯燥理论新鲜多了。(前一段他来我所在的城市讲课,我老公回来感叹谢教授确实是牛人。他从下午2点讲到晚上7点,本来预定是5点的。中间不停地喝水却从未中场休息,口才真不是一般地好!我想那和他在3108的历练不无关系吧?) 那一年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相辉堂前草坪上疯狂的音乐节,3108教室激情四溢的诗歌朗诵,还有复旦剧社演出的奥尼尔的《天边外》,年轻的心从此驿动。电影《红高粱》的观感也让我吃惊,原来电影可以这样拍啊,那浓烈的红色、静谧的蓝色,让人窒息的高粱地、满屏幕巩俐露出虎牙的特写,以及那个苍凉的月牙门带来的视觉冲击让我震撼,简直不可思议。我竟然连看了三遍,意犹未尽,其中两遍是和班上一个女同学散场后躲在厕所,又继续站着重温了一场。 说到诗歌朗诵了,我还有些题外话。诗歌当时还处在它的黄金时代,我们提到校园诗人、诗社社长许德明、陈先发、傅亮等等都是非常崇拜的,诗社的油印刊物也是我们喜欢的,甚至诗人的浪漫爱情故事都是我们好奇的童话。我记得我是听了诗歌《两个人的车站》的深情朗诵才去找电影看的,也由此爱上苏联电影的深沉、静谧与宏大。题外话是我本来一心是想学中文或者新闻的,但在填报志愿时,我鬼使神差地放弃了当时非常热门的新闻专业,选择了比较新的国际经济法。等入校从同乡那里听到的消息才让我万分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去当炮灰,不然还不知道我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呢。和我同时从甘肃考入新闻系的男孩其实一直在复旦附中就读,只是回父母工作的兰州、他的户口所在地参加了高考(那时候不说高考移民的,很多人都是这样),新闻系那一个名额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后来继承了诗社社长的衣钵,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我后来在电视上看到这位头发花白、日理万机的校友,他已经是**传媒的总裁,典型的成功人士了。 我前面其实只是讲到一些比较直观的感受,我一直有些体会今天一并讲出来。我当时考上复旦后我好朋友的姐姐羡慕地说“简直做梦都想去复旦啊!”我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啊。出了校园,甚至在公交车上别人听到我们是复旦大学的,眼光立马充满景仰,上海人是很认复旦的牌子的。不过我这个中学同学眼里的牛人,到了这里,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了,在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丛林里觉得自己简直卑微得要钻进地缝去。我的24个同学几乎个个来自全国的重点中学,好多学校的名字是我在《作文通讯》里早都熟悉的。班上甚至有曾在美国高中交流过一年的复旦附中优秀生,这个成绩好得不太真实的男生一直是大家的榜样,他在其他方面也堪为表率。他后来的毕业论文是用英文写的,我们开玩笑老师看得不会发晕吧?还有从上外附小一路上到上外附中的同学,她听一遍英文歌曲就能抄下歌词,甚至用英文写诗、写小说,原版书对她算什么呢?后来班上还有一个从美国大学退学回来的同学,她逆潮流而动的选择让她闻名遐迩,她在上海《青年报》上的专栏“我从美国归来”引来雪片般的邮件,一度我们的邮箱都被她的热情读者塞满了。超牛的同学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我的自卑感是从英语课开始的,上中学时尽管英语老师会给我看他订阅的《CHINADAILY》,我倒可以翻着字典可以看,但没有听说训练,都是“哑巴英语”。第一堂英语课,矜持的美女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王裴”,我之所以到现在还记得这个只给我带了一学期的老师的姓名,是因为那是她在一节课里唯一说到、写到的中文,整堂课我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后来每次上课我都只是好奇地欣赏这个从不穿重复衣服、梳重复发型的美女,英语课成了我唯一害怕的课,我的英语成绩甚至比高中水平都倒退了。我也去地下听音室借磁带逼自己上进,但除了喜欢上英文歌《忧愁河上的金桥》、《乡村的路》、《月亮河》、《今夜你是否寂寞》等外,听着《走遍美国》这样的听力磁带没多长时间就趴桌上睡着了。 从英语水平分级之后,自卑感逐渐滋长,大学生活其实开始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以后做什么都有点缩手缩脚,对“天之骄子”这个词没有一点体会。倒是我在普通高校或者大专读书的同学找到“如鱼得水”的感觉,自信满满地从学校走到社会,什么都敢想敢干,一直会把自己当个人物。不过我虽然自卑,但从未后悔和那样一些优秀的同学为伍,就算我不是块玉,那也是“近朱者赤”。每每想起我的那些同学,我会时时提醒自己什么时候都要认清自己,什么时候也不要因为不明真相的人吹捧而忘乎所以。 我真正融入复旦生活还是从系运动会开始的。上中学时班上有很多擅长体育的学生,当然轮不到我这样的上场,可是大学班上只有25个同学,还好多豆芽菜体型,他们也都抢着选了最简单的百米跑、扔铅球之类。说实话百米跑这种爆发力强的项目我也不敢参加,我总是比较迟钝,发令枪响同学都冲出一米了我还没回过神呢。每人要选两项,最后我本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悲壮和决绝,报了没人选的800米和3000米,随便去跑吧。教民法的姜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东北老头,非常和蔼,象他的名字一样宅心仁厚,他关心地提醒我“傻丫头,你不能一下午跑两项长跑的,明天该腿疼了”。可是我已经报了呀,总不能打退堂鼓吧。我第一次在400米一圈的标准跑道上使出全身力气,在还不太熟悉的老师和同学的呐喊助威声中冲线,他们告诉我“你简直太伟大了,3分08秒破了系记录”,哇,我一下子让同学记住了我,他们差点以为我是体育特长生呢,哪知道我也是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个潜力。在草地上同学帮我按摩了双腿,休息了10分钟,我这个来自西北的像铁人一样的姑娘又开始了3000米的比赛,得到第二的成绩。“姜还是老得辣”呀,真应了姜老师的话,我第二天果然下不来楼,幸亏第二天是周末休息,饭菜都是同学捎的。那天宿舍同学第一次拍了张合影,留下了7张刚刚融入大学生活的青涩面孔。 此后4年里我每次都得参加系运会、校运会的比赛,平时从不训练,跑前吃块巧克力,拔腿就上场,耐力这玩意大概是天生的。为参加百米赛跑需要苦练一个月还不一定保证拿到名次的男同学对我这点很是佩服。我一直保持着800米的系记录,不知道这个记录还在不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也许那个记录早被改写了吧! 在时时刻刻的好奇与点点滴滴的濡染中,我终于不知不觉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复旦人了。 二〇一一年六月五日 我的军训(一) 从狭小的中学校园来到复旦,还没褪去青涩完全适应大学生活就开始军训了。那短短的一个月军营生活只是大学四年中一段伴随着嘹亮军歌的前奏,那些陌生而新奇的感受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也因为在军营里结识了最好的朋友丹而对军训生活有着更深的感情。 军训前我们先花了六元钱添置了一套军装,从头到脚,虽然没有帽徽、肩章,但套上绿军鞋、穿上肥腿裤,扎起宽宽的腰带,还挺像那么回事。一时间校园里增添了一抹环保色,无数稚嫩的绿色身影出现在绿草坪上,漫步在绿色的林荫大道上。 我们军训的部队位于太湖之滨的无锡杨湾,号称“英雄皮旅”,是一个装备优良、作风严明的部队。到军营第一件事当然是编队,我们可是完全按照军队编制的团、连、排和班,要感受真正的部队军营生活当然要从最基本的做起。 我和其他11个哲学系的女孩分在一个班,在编队时大家除了报数牢记自己的位置,也要先做自我介绍,认识其他战友。我的个子1米67算比较高,但还有两个同学略高于我,被推在排头有点像个男孩样的女孩不太乐意地瞥了大家一眼,咕嘟了一句“我叫雯”,就站定了。(虽然她表面粗粝但内心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孩,后来做了同班同学的贤妻良母。)但另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却不愿意挨着排头兵,嘻嘻笑着躲在我后面,她叫丹,可是名字倒过来不就是“蛋糕”吗?这个随便起的外号后来却成了我对她的专用昵称。个子最为矮小的女孩来自黑龙江,她当时已经有个外号“小地雷”,这个称呼真是无比确切,她简直是个能量巨大的“大力水手”啊,她的故事我后面会讲到。总之,经过一番嬉笑推搡,其他同学按照个子依次排开,队伍就算拉起来了。 这个第一次排队的场面让我想起孙武练兵,不过女孩的嬉闹立即就被严肃的班长镇住了。班长是安徽砀山人,个子不高,有点黑瘦,五官分明,他在我们面前当然要体现英雄部队的作风,表现出一个标准军人的风貌啊。他脸上豪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排好队,然后开始训话,霎时就鸦雀无声了,总算感受到军营的威严。名校女生的嘻嘻哈哈和娇骄之气,赶紧都和带来的被子、枕头,多余的衣服一起收起来吧。 整理内务是第一课,统一下发的脸盆、杯子、水壶、被子必须放到统一的地点,连自己带的牙刷牙膏也得朝着一个方向,什么叫整齐划一啊。营房里不能有个人物品,多余东西统统放到储藏室去,没有什么是需要体现个人风格的,要想在千篇一律的标准里标新立异,那就等着挨罚吧。 把软软的棉被怎么整理好,叠成像刀切过的豆腐块呢?我们眼见着这个粗手粗脚的班长上下左右,刷刷几下,像变魔法一样,被子端端正正摆在光席子的床铺上,只有倒吸气佩服的份了,亏我们还是会做家务的姑娘呢。光佩服还不行,标杆立在那了,那就一个个来吧。费了半天劲,又是小腿压,又是胳膊擀,捋得手都发热了,满头大汗,但班长挨个检查过来,二话不说,一把扯开,“重来”!要叠得合他的标准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个叠被子的功夫回学校后我还图新鲜地坚持过一段,想继续保持点部队的优良传统,但实在不行,被子太厚不说,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啊,舒服就行了,又没人来检查。) 比起走正步的辛苦,叠被子那就是小菜一碟了,想想我们在骄阳下的操场流了多少汗哪。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人,节奏感很很差,好长一段时间在学校舞厅连个交谊舞的两步都踩不上点子。班长喊“向左”、“向右转”我都时常出错,一紧张更是左右脚乱捣蒜,这个正步练习简直是严峻考验啊。其他同学都比我强点,但要让12个人走出的步伐像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记得中秋节晚上其他班排的战友已经自由活动了,他们三三两两,忍着“三个蚊子一盘菜”的蚊虫叮咬,漫步在草地上,啃着月饼,或者唱着“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感受着最初的乡愁和部队特别的节日气氛。而我们班因为走正步不过关被班长“开小灶”,晚饭后继续练习。这可是离开家的第一个中秋节啊!心里的那个的屈辱、愤懑、委屈、思乡,一股脑涌上心头,可是身在军营,身不由己啊,还得挺住,早达标早解散。“踢脚、抬腿、走正步”,班长一丝不苟喊着口令,我们忍着眼里的泪花不敢有分秒迟疑。他喊完“抬腿”后再没有喊“走正步”,那就撑着这个固定动作吧。他蹲在队伍侧边低头看,如果谁的脚尖和大家没在一条线,提起树枝过去,“嘭嘭嘭”就打在脚尖上。在这里,“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也是我们这些为期一个月的学生兵必须要做到的。直到球鞋内侧后跟都磨出印了,筋疲力尽的我们总算可以回营房,在床上四仰八叉放展躺下了,中秋的情绪就再不用抒发了。但也不是回营房就完全自由了,熄灯号一响,立马得盖好被子上床,想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看书信之类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说到这个床铺,我是第一次没有枕头在席子上睡觉,感觉巨大的身躯在又光又硬的床铺上躺在下去,脖子后面没有却东西垫着,极为不惯。翻来翻去,平躺也不是,侧躺也不是。军营里竟然不许用枕头,薄薄的军装叠成卷也不舒服啊。没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我记得班长给丹偷偷借过一个枕头,丹长得那么漂亮,嘴巴又甜,惹人怜爱,竟然连石头一样的班长也给感化了。 痛苦的事除了白天走正步,还有晚上站岗。有时候正好轮到半夜,别说睡意正浓,两个女孩在黑咕隆咚的门口也有点害怕啊。可别以为站岗能随便应付,没准就会碰到查岗的,要是脱岗或者对不上暗号,那就等着受批评吧,军营里可没有什么开玩笑的。不过表面铁板一块的军营很快就有大家的谈资了,而且在枯燥的生活里尤为让人觉得津津有味。有天晚上大家都睡熟了,我们营房对面的军官宿舍突然传来喧闹声,有个姓唐的排长大概多喝了几杯,面对对面营房如花似玉的女兵,有点春心萌动,他借着酒劲哭喊“同志们哪,我今年都23岁了呀!”,旁边的战友没有劝住他的酒后疯,站岗的同学被吓坏了,也被逗乐了。后来连长闻讯赶来,“啪啪”两记耳朵总算把排长打清醒了,营房又恢复了寂静。这个段子我们一提起就乐,以后有人过生日,我们都会学着“糖排”,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拍着大腿或者捶着桌子起哄“同志们哪,我今年都**岁了呀!”话说后来唐排还真的和我们其中一个女孩滋生了一段持续两年的爱情。女大学生和军人的佳话在老山前线战役后因为英雄徐良的故事本来就是佳话。 我的军训(二) 说了排长,再说说我们的“领导”班长吧,大小也是个官啊,部队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他属于军官里的最下级,但却是士兵的最直接领导嘛,别看他在排长、连长面前毕恭毕敬,在我们面前还是相当威风的。不过后来熟悉了,在他的表面的坚冰下也让我们感受到他的另一面。 每天早上起床号响过,我们还没穿好衣服,头发都没及梳理,班长的粗嗓子就在门外喉开了,他从来没用手敲过门,都是用脚踹门。被他这么一催,谁还敢再耽搁一分钟?经常是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跑出来归队,一边慌慌张张着扎皮带一边挨个报数。不过排在队伍里跑动起来,被风一吹也就清醒了,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嘛。早上出操如果赶上班长心情好,带我们跑到太湖边那是最向往的了。我们虽然住在太湖之滨但整天都在营区操练,那么有名的景观都没怎么看过呢。顺着两边长满野草的小路,经过村庄,路过果园,跑到太湖边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所有疲劳都统统消散了!什么叫烟波浩渺啊,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不像是湖,而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涛都打到我们脚下来了。我这个从西北内陆来的孩子,初次把对太湖的印象从书本上搬下来,当着严肃的班长我也没有掩饰我的兴奋。看着湖面上渔船点点,通红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从湖面跃出,冉冉升起,真的觉得诗情画意。 我们和班长在一起吃饭,他和我们一桌完全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的姑娘坐一起有点不好意思,总是什么话也不说摇头偷笑,他都不怎么夹菜。我们一边吃惊他怎么吃得比我们少,一边劝他“班长你吃菜啊”,但是手底下的筷子没有停过,往往他还没夹上一筷子碟子早空了。呵呵。我们没有受过这么大运动量的训练,每次训练结束真是又累又饿,根本顾不上什么体型和形象了。我想起流传在我老家秦州大地关于麦客的古老谚语“头等麦客光吃不喝,二等麦客能吃能喝,三等麦客光喝不吃。”我们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已经过了累得吃不下的地步了,胃口特别的开,能吃能喝,升级到“二等”麦客的水平了。 我们里边最能吃的小丫头就是最矮小的“小地雷”,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姑娘能吞下那么多东西。我们是用方饭盒盛满满一饭盒米饭,还没等我们吃完,她又去盛饭,就算无锡大米再好吃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她吃完两饭盒没准还会再盛,我们一桌有这么个“饕餮之徒”大家都得抢菜吃,腼腆的班长只好挨饿去吧。军训结束时这个丫头吃得两个腮帮简直像吹起来的气球,但是体型还是那么小,不知道她把那么多饭装哪去了?她后来回校统一发的粮票根本不够吃,全宿舍同学都得给她赞助粮票,时时会听到她吃7根油条或8个包子外加几碗饭的记录。这个丫头后来出任学校集邮协会会长,在“以邮会友”中结识了另一个高校协会的会长,共谱心曲,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这会长真没白当。 尽管班长吃饭时腼腆,放下饭碗立马就变了一副面孔,他把空碗往我们跟前一推,不容分说,“今天该你洗”,大家也不说什么就自觉轮流洗了,但轮到我时我就不理他的茬,我和他小声顶撞“凭什么要我们给你洗?”他眼珠子一瞪,“咦,我的新兵蛋子我让他洗脚他都得给我洗?让你洗碗怎么了?”“我又不是你的新兵蛋子。”估计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不听指挥的刺头兵,非常恼火,面子上也下不去,有一段时间他见到我都别别扭扭的。 我们军训的时间正是桔子成熟的季节。有一次班长用衣服给我们兜来一包桔子,我们好不高兴啊。丹总是直人直语,她开心笑着问班长“桔子是从哪买的呀?谢谢班长。”班长很爽快摇头,非常直接地回答“不是买的,是从老百姓果园飞来的。”什么叫“飞”?难道桔子会自己飞出来?这“飞”是主动语态还是被动语态?我们有人吞吞吐吐地问班长“哪,哪该不会是偷——偷来的吧?”班长有点不好意思地瞪大牛眼,“什么偷?怎么能说偷呢?吃就是了”。呵呵,明白了,孔乙己说读书人偷书不叫偷,不许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子弟兵吃点水果怎么能叫偷呢?一段时间,我们常开玩笑,咱们也去“飞”点什么呀。 军训除了身体训练,还真的是体现了部队熔炉的味道,体会到了“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是什么感受。闲下来我们互相交流,逐渐熟悉,在成为同学前先明白了“战友”包含的分量,也和我们的教官熟悉起来。 我们和班长训练之余坐下来休息时,也会七嘴八舌地和他聊一些军营以外的事。班长老说特别羡慕我们这些来自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子,什么呀,我们还没找到大学生的感觉就被圈到军营了,更谈不上什么天之骄子了。我们会问到他老家的特产“砀山梨”到底是什么滋味,会问起他的经历和以后的打算,也壮着胆子问他“老家有对象了吗?”说到这个问题,他会腼腆地嘿嘿笑着摇头,经不住我们软磨硬泡,就神秘地从他上衣贴身口袋掏出照片,我们争抢着夺到手里,看看这个严肃的班长的对象到底是什么样?“怎么样?漂亮吧?这是我未来的家属”。照片是一张黑白的全身照,姑娘看着很清秀,我们当然夸漂亮了。他等我们传阅完,一把收过照片,很满足地小心装进口袋里,低着头偷乐。 我的军训(三) 我们在部队军训除了管吃管住,还享受到一个便利——寄信不花钱。 带部队番号的牛皮纸信封不用贴邮票,盖个三角戳,想往哪寄往哪寄,简直太美了。在这个对我来说有点单调的军营里,写信、读信是很大的乐趣,被限定自由的心有多少胸臆要抒发呢,当然我也想让他们了解有点神秘的军营生活啊。除了给爸妈哥姐,我几乎给所有我能想起的同学写过信。考入大学的同学大家互相分享大学生活,我还收到北京同学寄来的几枚香山红叶呢。复读的同学处在理想破灭的落差里,充满苦闷和羡慕,特别需要去安慰和鼓励,好知道考入大学的我没有把他们遗忘。我甚至和落榜后直接被税务局或银行招聘参加工作的同学写信,开导他们除了大学这一个独木桥,还有很多通向未来的路。(哈哈,我当时真是这么周到的,哪知道他们是早早端上了金饭碗。我四年后毕业已经不包分配了,如果在离校前没有签约联系到工作,那就从哪来回哪去,什么天之骄子,早都没那么个说法了。现在的正规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这美差,更别提中学毕业的了,我们还真赶上了时代的变革的步伐。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连我妈那样的农村老太都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典故,现在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周期好像都有点太长。我找工作的艰难经历以后我会写到,我现在的履历都是9月11日参加工作,其实之前我好不容易联系到工作,但档案已经退回老家人事局,我得去办改派手续才行,所以是白上了2个月的班。我工作十周年的那天,雯的老公也是丹的老乡来我在的城市出差,有个小规模的校友聚会,哪知道第二天就看到美国“9-11”的消息。) 我们周末是有一天自由活动的,当然特别珍惜这点机会。我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在惠山脚下的无锡轻工业学院上学的同学,她是我小学五年级的同学,也一起在中学同学六年,是我为数不多的历史最长的同学之一,我们大概算入大学后最早见面的,他乡遇故知,自然很亲切。她老家是浙江嵊县的,我才知道这个笔划有点多的地名也是马寅初的故乡。批倒一个人,多生了几亿人,我都属于多生的那拨。温柔热诚的同学陪我去了无锡的蠡园,我们照了合影,我还穿着军装拍了照片,像个傻傻的兵姐姐。她陪我吃了有名的无锡小笼包,当时只记住了一个甜味。我还对散发着香味的芝麻雪糕有印象,以前在老家只偶然尝过带颜色的糖水冰棍、奶油冰棍,南方人吃东西真的是比较讲究,一个冰棍都能变出花来。 那时候无锡的乡镇企业已经初具规模,丹的妹妹正好在我们军训时从石家庄来无锡洛社镇的一个企业实习,这简直是太巧了。丹自然特别激动,一到周末就向班长打了申请,我和她一起去看了简直像个小童工的可爱妹妹,也拿到一大包好吃的。丹的爸爸也是军人,妈妈在地方上工作。她妈妈心灵手巧,也许面对这样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她更有心情做衣服吧。丹的衣服多是她妈妈自己动手做的,但比买的还好看,她甚至都给我做过一条裙子,虽然没见过我,但听着丹把我这个好朋友老挂在嘴边,我们虽然未谋面但好像很熟悉。我的裙子只是比丹大一号就合适了,虽然她比我高一点,但比我苗条。我们还去了无锡有名的景点鼋头渚,一起拍了合影,从那以后,几乎我俩所有的照片里都是两个形影不离的青春身影。 军训时间不知不觉就快结束了,好像才刚觉得有些适应呢。我们做过负重拉练,也搞过演习,烟雾弹一放,爬墙、钻铁丝还真像身临战场的感觉呢。打靶也是必须要过的关,我其实是个胆子特别小的人,早早就用棉花偷偷把耳朵塞了,但还是听见嗖嗖的子弹响,看着远处的标靶,爬在靶场前的草地上抱着枪,我半天都找不到准星,近视眼镜都不知道要怎么戴了。我忘了我是怎么过关的,子弹出膛的后坐力让我更加紧张,成绩肯定不会理想,没闭着眼睛放子弹就不错了。 一个月的军训总得有成果吧,回校后要举行盛大的阅兵式,所以最后的阶段就是为阅兵式做演练了。各连队都卯足了劲要一比高下,都要评选出军训标兵。我还记得拉歌的热火场面,我们当时学会了很多军旅歌曲,《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那都是经常要使出全身力气唱的歌。“英雄皮旅”的作风真不是吹的,不光班长、排长、连长技术过硬,连身材已经有点略微发福的团长都亲自做示范,怎么做出标准的分解式动作,当时还真觉得压力有点大。 最后紧张演练阅兵式的时候,竟然有好几个女同学在队列里当场中暑晕倒,哈哈,她们可是解脱了,我的好同学就是其中一个。其实估计她们在医院输点液体、休息一下也就好了,但既然逃出来了,哪能再轻易回去?于是他们和部队医生联手“泡病号”了,她们因此和军医们结下了特殊的友谊,也留下和我不完全相同的军训记忆。我可从没去过军队医务室呢,更别说在那泡着了。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军人可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啊。有个大家在背后叫“阿龙”的政委给大家做了深情的告别演说,他是从炮兵部队下来的,耳朵被枪炮振得有点聋。还有个江苏溧阳籍的小兵,在我们的留言本上一笔一划地抄下费翔的“只有分离”歌词,弹着吉他给我们演唱:就让雨把我的头发淋湿,就让风将我的泪吹干。反正你早已不在乎,反正你早已不在乎。你的眼睛默默地告诉我,爱情已到了尽头,就象秋风吹落的黄叶,再也没有感觉。就这样就这样,悄悄地离去,只留下只留下,淡淡的一句,爱你依然没变,只是无法改变,彼此的考验,只有只有分离,让时间去忘记,那一分缠绵。不是爱情,费翔的歌在此时表述战友的友情也很合大家的愁绪。 就在我们要回校前,同在无锡另一个部队军训的交大学生出了车祸,满载学生的军车油箱被撞起火,据说烧死好几个学生,还有因救学生遇难的战士,烧伤10多个,还传言死伤者中有两个甘肃籍的。 这个秘密消息一旦传来,我们听着有点毛骨悚然。寒窗苦读十多年,大学生活还没真正开始,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戛然而止,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价值地陨落,怎能不让人唏嘘? 如何确保安全让我们离开无锡军营回到学校,从学校到部队自然高度重视,也高度紧张,我们被像保护大熊猫一样动用部队专列回到学校。我记得在站台上班长特意找到我,说他其实很喜欢我的直爽、朴实,他对我照顾不周的地方希望我谅解。我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更没想到眼看火车已经隆隆开动了,班长拉着大家的手哭得竟像个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呀。 站台上除了告别的泪水,还混合着噪杂。放行李时简直乱成一锅粥,“对不起,我的包不能压,有泥人”,“不能压我的包,里边有东西”。那些鼓鼓囊囊的大包把行李塞得满满当当。无锡惠山盛产泥人,我们经常在附近老乡的院子里看到摆满形态各异的泥人。我也给爸妈买了个寿星和一对憨态可掬的阿福,这些泥人至今还精心摆放在我妈的桌上。 就这样,满载着我们军训记忆的专列载着我们离开无锡,堆积了一个月的情绪瞬间释放,车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等到上海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宽大气派的新客站已经启用了,而我们真正的大学生活才要开始。 检阅阅兵式的除了部队首长,还有谢希德校长。这位名震中外的大物理学家是个非常矮小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她非常和善地与高大威猛的首长站在阅兵车上,听着一个个方阵喊声震天地向她问候“首长好”,她要还礼“为人民服务”,这个场面非常有趣。我后来还在学校门口的橱窗里偷了一张谢校长检阅的照片。 阅兵式结束军训就彻底成了历史,我们的军服还穿了很久,一段时期里“战友”是被经常提及的名词。后来我们的班长来上海出差还来探望过大家,我们“全班”激动地陪他在校园里参观合影,那是怎样美好的记忆啊。 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我的记忆力比较好,我不管记着什么,同学、朋友都不会太吃惊,“录音机”、“录像机”是她们随时会给我的评价。不过我到底不是超人或者机器啊,况且我做过脑部手术,有些事情还真是想不起来,比如我军训的部队番号。部队发的印有五角星和番号的白色搪瓷缸锈迹斑驳地扔在我家老院窗台上,到现在我妈还用它浇花,但我真想不起来番号了,大概我对数字不是太敏感。好在部队番号本来就是需要保密的,这也是我唯一不需要再去追忆,在这里给大家交代的了。我写出这些文字只是想让心底最美好的一些记忆用文字的形式流出来,供大家分享。 二〇一一年六月六日 一份发黄的老情书---笑从天涯来 彩霞铺满在你的面庞,形成一种迷惑的美,我跳动的思维欲拉断你束发的纱巾,让你的秀发飘扬于斜斜的黄昏。月光是诗,青春是曲,默默的夜晚是我们的舞场。女孩,我想问你,把酒黄昏,共约嫦娥,然后让我大醉在青青的草地上。你把一片神奇的遐想披在我的双肩,于是我们同携手走进夕阳之中,让那满天的彩霞,燃烧我炽热的诗情。我沙哑的歌声伴着你的温柔飞向那漫漫的天际,万家灯火映红了你的羞涩,还是你的羞涩映红了万家灯火。我欲去捕捉你那水中的倩影,但却拥抱了一怀空梦。在那小树下,我们许下了一个长久的诺言,当一刻被认作永恒时,我们便叠个纸船儿,让它带着我们的友情流向那水天一方,但却把最真挚的情感,运入我们的怀抱。 我想隐居在漫漫孤独之中,而你竟用水一样的柔情,使我常悲壮伴你的舞姿飞跃千山万水。我手携长剑,寻梦归来,但书生的发梢又长了。你披着一肩的月光,缓缓走来,温暖的微笑,梳理我纷繁的思绪,于是我便寄情于你那秀发上的一片落叶。 我是天涯浪子,故不知你那浓浓的乡愁,我鲁莽、放荡,也不想博得世人对我的赞誉。我只想到月宫中,喝一杯琼浆玉液,去把一切都忘掉,忘掉木马,忘掉摇篮,忘掉风雨,忘掉初恋,我摇乱了一头散发,哼着儿时妈妈教我的歌谣。我要到故乡看一看,妈妈做饭时的炊烟,看一眼妈妈为我缝制的书包,看一眼妈妈额上的皱纹,两鬓的白发!然后,我便要走,永远地走了。我愿引吭高歌,但却无法成曲,我想赋诗一首,但却不知如何写起;我想迎合你那入梦的舞姿,但总无法起步。 女孩,不知何时我把你爱得如此疯狂,你那纤指疏出的琴韵,网住我粗野的痴情,而何时,我又变得如此羞涩,无法诉说对你的爱意,来回答你那疑惑的眼神。那次偶然的相遇,给我带来了如诗的恋情。试问半江渔火,一段新愁,一片爱恋,要流向何方? 上面这些文字不是我写的,也不是写给我的,而是一个男孩写给与我名字相似的好朋友的。我至今记着朋友给我看这份文采飞扬的情书的那一晚。 朋友低我一级,和我住对门宿舍。我们晚上9点半熄灯之后,照例要点蜡烛再用功一会,迎接我的高考,不过比起宿舍里一晚上能用掉最少一支蜡烛的同学,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我经常是点着蜡烛就迷迷糊糊了,不是发梢被烧,就是袖口被点着,那时候多穿尼龙衫或者化纤面料衣服,袖子一过火立马就焦住了,吓得同学赶紧过来帮我吹灭火焰,劝我“早点睡吧”。哈哈,少用一支蜡烛也给我妈节省一毛钱呢。我好像只记得在疯狂地排队看琼瑶小说时才熬过夜。那时一本书多金贵呀,不知从哪传来一本《彩霞满天》,轮到我竟然已经是半夜三点了。上铺同学推醒我,把书递给睡得正香的我时,我顿时像打了兴奋剂,竟然2小时一口气读完,天光初露时还满脑子塞着彩霞满天呢,毫无睡意,关注着青梅竹马的乔书培殷采芹的命运。 后来大陆拍的第一部琼瑶电视剧《月朦胧鸟朦胧》上演时,我们宿舍竟然不顾紧张的复习,提前打听好放映时间,硬从题海战术中解脱片刻,舔着脸结伴去校内的老师家看电视。尽管对男女主人公不如小说中描述的那般脱俗、浪漫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还是在踩着月光回宿舍的路上兴奋不已,陶醉在朦胧的爱情梦幻里。 在高考最最焦灼的时候,我竟然还见缝插针陆续翻阅了《雁儿在林梢》、《燃烧吧,火鸟》、《庭院深深》等琼瑶小说。虽然爱情故事有些飘渺,但觉得其中描写的意境很是轻灵,所有出现的名字都那么有诗意。当然,琼瑶姐姐的古典文字功底的确很深,她随手拈来的那些诗句也让我领略了我们汉语诗歌的美。 那个普普通通的夜晚,朋友熄灯后悄然来到我的宿舍,挤进我在下铺的窄床,从口袋里神秘地掏出一张纸,我说“什么呀,还这么神神叨叨?”她立马轻轻做了个“嘘”的动作,才递到我手里。虽然我在文科班看过很多美文佳句,但这个出自理科班小男孩的痴情和文采还是让我看得倒吸气。我几乎忘了朋友是出于游移不定的烦恼给我拿主意的,竟然忍不住再从头细细欣赏一遍。就着暗淡的烛光,我戴着近视眼镜往近再凑了一下,没想到纸边挨着了火苗。我顾不上烫手,掐灭火苗挽救了这张滚烫的情书,但朋友看到被火烧过的纸边差点和我翻脸。 后来我的好朋友省出生活费,集全了所有能买到的琼瑶小说,沉迷其中,几乎误了高考。她慈爱的爸爸,一位睿智的大学教授,痛心疾首地对我说“我的女儿中琼瑶小说的毒太深,简直是琼瑶小说结出的毒瘤”。呵呵,琼瑶姐姐一定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评价。 不久后我高中毕业上了大学,离开了生活17年的故乡,好朋友也在一年后迈入大学校门。我们住过的低矮的宿舍平房也已经变成了高大的楼房,无数的学弟学妹在这里继续他们的青春梦想。物是人非,几年后教过我的两个老师正当盛年却先后因为白血病和车祸去世,另一个因视网膜脱落几近失明,还有一个孑然一身的语文老师也凄然离世。当年共处一室,点灯熬油苦战的同学,如今相忘于江湖,散落在天涯。 我的朋友终究没有和那个深情的男孩再续爱情故事。那只是一段疯狂而幼稚的青春梦幻吧,但那是多么美好而纯真的年代啊。 我当时经朋友同意,有心抄录了这份打动她芳心的情书。多年后回老家在发黄的笔记本里找到我的抄写件,说给朋友听,她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们聚少离多,见面也偶然说起那个名叫海洋的男孩,不知道如今他在哪里?走遍天涯是否还记得写过那份信?记着那个名字里带“笑”的女孩? 远隔天涯,不知道我那个朋友的纤纤素手是否还会摁响琴键,拨动琴弦?此刻,我只愿意和朋友在心里静听丁薇的《纯真年代》,缅怀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岁月。 纯真年代 演唱者:叶蓓作曲:郁冬作词:郁冬 想起了纯真的年代你给我最初的伤害 还有那让我忧愁的男孩别问我爱会不会老 这些事有谁会知道你还像昨天那样的微笑 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的悲伤 我记得你向我挥手的模样 别问我爱会不会变这些事有谁能预言 请给我个回答就象你当初看我的双眼 变幻的世界有多美昨天的爱情象流水 你的心你的心是否停留在那一回 相爱的日子有多美纯真的年代象流水 想要追想要追我们第一次流下的眼泪 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的悲伤 我记得你向我挥手的模样 别问我爱会不会变这些事有谁能预言 请给我个回答就象你当初看我的双眼 变幻的世界有多美昨天的爱情象流水 你的心你的心是否停留在那一回 相爱的日子有多美纯真的年代象流水 想要追想要追我们第一次流下的眼泪 变幻的世界有多美昨天的爱情象流水 你的心你的心是否停留在那一回 相爱的日子有多美纯真的年代象流水 想要追想要追我们第一次流下的眼泪 二〇一一年六月四日 我的爱情(一) 我和老公是一个中学但不同班的同学,我俩后来结婚让老师同学都有些吃惊,更别提其他人知道我们是同学后的反应了“啊,真是早恋,中学就谈恋爱了。”其实这真不是实情,实在有点冤枉啊。 我在高考记忆里已经写了一些他并不“光辉“的故事,他一直是个特立独行、天马行空的人,说实话也有些狂妄。年少时豪情万丈、目空一切,而我一直是个思想保守、脚踏实地的人,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他虽然觉得我傻得可爱,也对我冒出过“不如嫁给我”这样轻飘飘不着边际的话,但我们一直是非常坦诚、彼此信任的同学而已,和早恋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我们相互信任到什么地步呢?哈哈,说起来可笑,尽管我们通信他都是片言只语,但他竟然刚上大学不久就告诉我“系里有一个女孩气质还不错,和我挺有共同语言。”他就是和这个女孩开始了他的初恋,只不过在89年“春夏之交”后,他们终止了恋爱。我后来取笑他就那么点秘密还早就露了底,他完全不记得,也后悔怎么会给我说这事留下把柄。他经常托我买在当地买不到的书,都是一些我看来特别深奥的书,哲学、历史、经济、社会学、宗教类,我记得有《剑桥隋唐史》、《为自己的人》、《菊与刀》、《乡土中国》、《文化模式》、《摩西与一神教》等等不着边际的书。他甚至让我这个学法律的也有点汗颜,《论法的精神》和《社会契约论》他可比我熟悉多了。我甚至还帮他给他姐姐买鞋,因为39码的鞋不好买,他毫不客气让我一次带三双。我收到别的男孩的信倒也问过他怎么办才好,好像还委托他帮我出面调停。呵呵,总之我们的关系一直非常明朗。 我在高考记忆里也提到我中学暗恋的男孩,其实那时只有十多岁,真是青春期对异性萌生的朦胧好感而已,根本没有指望会有什么结果。我和那个男孩高考后看过一场电影《恋爱季节》,除了完全忘记电影内容,更没找到一丝恋爱的感觉。后来他给我写信希望我当他是哥哥,他会一直关注我。好啊,尽管我已经有两个哥哥,但都没什么文化,对我也缺乏关心,有个可以谈天说地、关心我的“哥哥”也不错。我们后来也一直通信,几番在友情和爱情的边缘游移,不过我最后还是对他说“像你这样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人,我不可能放心地将我的手交给你。” 我和我老公在两地上大学后就开始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和闺中密友4年里形影不离,整日被甜美的友情填得满满的,几乎没有空间和时间去想谈恋爱的事。不过朋友在毕业前夕还是被老乡也是师兄俘获了芳心,我俩坐在相辉堂前的草坪上,她男朋友也是后来的丈夫已经帮她找好工作,而我依然前途未卜。面对分别的凄然,她问我为什么那么坚决地要回去,不再想想别的办法?尽管内心充满迷茫,面临分别我也伤感,但我还是对好朋友说“我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老家等着我,我还是回去吧。”朋友一直觉得我的第六感很灵,所以她笑着问我“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瞒着我?”我摇摇头,真的不知道,也许我回去看个究竟就能验证我的预感了吧。我那时完全沉醉于席慕容的诗文,被她的“只要是你的手牵着我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所牵引,在朋友毕业前给我在草地上拍的照片后面,我写下“此心安处是吾乡”,就毅然回家迎接我未知的命运。 我记得我老公最推崇的大师王国维说过:“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爱情追寻又何尝不是如此经历?茫茫人海,谁才是你命中注定要遇到的那个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些年来,“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我经常会被问起当初从上海回来有没有后悔过?我似乎都没怎么想过。对朋友,我会说到那句一直铭刻于心的话“只要是你的手牵着我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面对不是太熟悉的人发问,我会打着哈哈说“我毕业时浦东尚未开发,上海也远没有现在有吸引力啊,何况那时候毕业分配也不好。”我也曾深深感动于贝多芬“扼住命运的咽喉”,一定也有很多人不甘于命运的摆布,要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但对于我而言,如果真有“命运安排”这样的事,那就我欣然接受吧。 毕业后我历经艰难找到省城的工作,而我老公无奈地等待着老家的人事局安排了一个对口农业的小单位。我有个朋友在让人艳羡的外贸公司工作几个月后,受不了内地的闭塞和单调,毅然瞒着家人去了深圳,开始了闯荡世界的第一站。我送她去车站前我们谈起熟悉的同学,她惋惜我老公一个人在老家那么小的地方也太屈才、太孤独了,她非常善良地说“我们就把他托付给你了,你要对他多关心、多安慰。”呵呵,我当时自己还需要关心安慰呢。 工作后的第一个国庆假期(那时候好像还不是七天,只有三天吧?)我回到家里,让家人分享我终于找到工作、可以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欣慰,我也去看了这个受托安抚的同学。我们在他家狭小的房间里聊了很久,他妈给我们端吃端喝,奇怪我们会说那么多话。我们说到同学的去向,也说到各自落实工作的艰难。他很吃惊地说“真没想到你会回省啊。”是啊,我们那一圈朋友,没有一个人回来,茫然四顾,我俩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 从他家出来,我们似乎意犹未尽,反正也都苦闷无聊,于是他提议不如一起去看场电影吧,正在上映档期的是主旋律电影《开国大典》,与爱情无关。我俩大大方方相邻而坐,随着电影故事的推进,一起缅怀共和国的那段辉煌历史。银幕上出现了“五四运动”北大学生爱国游行的镜头,年轻的学子摇旗呐喊、热血沸腾。他突然一把抓住我放在扶手上的一只手,身体随之朝我这边倾斜,像个无助的孩子,瞬间泪流满面。我想他一定想起曾经身临的类似场面,我就任他抓着,眼里也渗出泪花。他越捏越紧,我突然觉得像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等他平静下来,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坐正身子,抽回已经湿漉漉的手,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从电影院出来,穿过陌生的人流,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像心照不宣似的。但我知道,我们的内心已经种下一颗只有我俩知道的秘密,从他抓住我的手的瞬间开始,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了。在有点晃眼的阳光下,我恍然意识到原来冥冥之中等着我、我也等待的人,就在这里。 圣诞节前夕,他来我所在的城市出差,他来看我时穿着一件姐姐织的紫红色棒针毛衣,一件有点劣质的蓝色西服外套,而我的外表也没好到哪去,套着一件姐姐淘汰的深红色毛衣开衫。我俩一见相视而笑,一起在外面的夜市吃了炒面。回到我的宿舍,我们并肩坐在单位配发的办公桌前聊天,还没说几句,宿舍停电了,我点着蜡烛,继续我们的谈话。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尽管他后来说在话出口之前他几乎浑身发抖,心都快跳出来了,但我看他掩饰得很平静啊,道行够深的。我竟然丝毫没有犹豫就点头说“嗯,我愿意的,愿意”。我完全忘了四年前我曾不假思索地对他说过“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的决绝了。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笑,眼光里满是深情。这一次,他是伸出两只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双手,我这才感受到他的颤栗。 啊呀,我后来无数次嘲笑我自己,也太不矜持了,也太不浪漫了。没有鲜花,没有情书,没有戒指(更别提钻戒了,要说礼物只有他开会的纪念品一个花布床单),没有特别的场合,没有单膝跪地,甚至没有一句甜言蜜语,在那个烛光摇曳的夜晚,就这样私定终身了。 揣着甜蜜,我们漫步街头,没有遇见传说中的圣诞老人,但被一个自称崆峒山道士的白须老人拦住,他拉着我的胳膊说“姑娘,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流到谁家谁家旺。”为了这句吉言,他追上去给老人给了十元钱。(人家不是街头算命的,没有主动要钱。要知道当时我们的工资才一百元刚过点呢。) 走在深夜的街头,(那时候我在的城市圣诞节气氛似乎不是很浓,街上有点寂静了。)突然从一个音像店传来童安格《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的歌声,我一下就拉住他停下脚步,一起驻足静听“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童安格是我大学最喜欢的歌手啊,我最喜欢他的《让生命去等候》,每次聆听都有心动的感觉,但是这一晚,这首《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更加深刻地嵌入了我的内心。 我们当时还不在一个城市,我甚至都没有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倒是他答应为了和我尽早在一起会准备考研。不过分别不久,他在那个无聊的小农口单位工作到元旦刚过完就毅然辞职了,随一个来到开发区落户的民营企业一起来到我在的城市。他整天辛苦地忙于给老板创业,而我安安稳稳地上着班。 我们一起看过电影《天堂窃情》,这个电影改编自中世纪最著名的浪漫爱情故事,我们被哲学家阿贝拉尔与他的学生爱洛伊丝那绝望而惊世骇俗的爱情感动,他才说他有这本书,我竟然没有读过,更不知道书里的线描插图出自我钟爱的席慕容的手笔。嗨,我还以为自己对席慕容很了解,算席慕容的FANS呢,真妄为文科生。我后来才知道他看《围城》的历史更是比我早几年,在老家书店7角2分钱时就买过了。我也知道了他最欣赏的中国作家是文革时自沉于太平湖的老舍。我老公学的专业是植物生理,他除了对我谈起《SICENCE》和《NAITURE》这样我从未听说的科学杂志,对我本以为是中国人的洋鼻子汉学家费正清、孔飞力、史景迁等竟然也如数家珍。 我的爱情(二) 他除了请我吃过几次担担面,也送给我两本精装版的书,他大概是投我所好,买这样文艺的书。一本是《简爱》,扉页写着“精神因乐悦而结合,肉体因痛苦而结合”;另一本是《飘》,扉页写着“停一停吧,你真美丽!”就这么两本书和他的题赠,差不多算是我俩的定情物。《简爱》里的那句话“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一样地触动我们心灵;我们也共同慨叹于《飘》里所阐释的珍惜拥有的人是幸福的,因为我们总是并不确切知道我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我们拍完结婚证用的黑白证件照,从照相馆出来,突然遇见了他的初恋女友,也挽着一个男孩在逛街。哈哈,我从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他们毕业后也再未谋面,竟然就在这一刻遇见了。难道是命中注定吗?我们上前很坦然地打了招呼,然后擦肩而过,走上各自的人生旅途。 婚后一周,他留给我一本《理想的婚姻》,就开始频频出差,我还没有完全适应婚姻生活,几乎像丢了魂似的,在静静长夜里感受着一个人的孤独,也时时等着他不顾同事嘲笑,每到一个落脚点就急急打来的长途电话。那时经常会接到他从各地寄来的包裹,除了衣服还有皮包、钥匙包、项链、发夹、梳子、吊袜带(我一次都没有用过),甚至特快专递来的鞋子,我美滋滋地听着我的朋友和同事夸奖他的品味。 在我们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我承受了很多,也感受了很多。沉湎过两人世界的甜蜜,也享受着三口之家的温馨。应了“鸡犬不宁”的老话(我们的属相),太多的争吵破坏了曾经的美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几乎没有了生活目标,也渐渐迷失了自我,不知不觉变成一个标准的“怨妇”。我似乎不再用宁静平和的心宽容他的特立独行,只想要一个世俗的幸福生活,偏偏他更注重精神享受。他也开始不能容忍我对物质生活的渴望,而忽视对精神生活的追求,我们难免碰撞,在一起时怨恨好像聚拢来了;而分开怨恨又都消散了,我一个朋友说我们简直是一对“怨偶”。不过,虽然磕磕绊绊,但我们能始终坦诚相待。 在很多的日子里,我们苦恼为何彼此深爱的两个人会相互伤害的遍体鳞伤。我们体会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无奈,也经历过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的情形。在无数次激烈争吵甚至动手打闹的冲天怒火中,有时候真恨不得将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但是静下心来,我想如果我们俩人必须有一个要离开的话,我宁愿离去的是我;如果需要,我甚至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他的生命。在我看来,我是个平庸的人,只是因为幸运,得到了我能得到的一切;而他,除了我和儿子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徒有一肚子不合时宜和满脑子踌躇满志。我对自己已经非常知足了,可是他还有多少抱负没有施展,还有多少才学在大脑里静静沉睡呢。在我看来,我是个平庸的人,只是因为幸运,得到了我能得到的一切;而他依然是个孤独的奋进者,我愿意默默相伴他去实现深藏心中的梦想。 让我用从年轻时起就喜欢的席慕容的诗歌来做个结尾吧,这些浅显的诗句值得我们用一生的厚重去体会。这是个纷杂的现实世界,让我们在心里留一方净土,怀想我们最初的约定,一起守候爱情。 席慕容《抉择》 假如我来世上一遭 只为与你相聚一次 只为了亿万光年里的那一刹那 一刹那里所有的甜蜜和悲凄 那么就让一切该发生的 都在瞬间出现 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 让我与你相遇与你别离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 然后再缓缓地老去 二〇一一年六月七日 我考初中的记忆 我1976年3月上小学,那似乎是最后一届春季招生,虽然那时小学是五年制,但由于改制秋季入学的过渡,我的小学其实是上了五年半。村里的学校在远近都算是有些规模的,从小学一直设到高中,但教小学的多是民办教师。除了有从城里下放来的数学老师给我教过两年,其他代课的都是民办教师,他们自己的学历本就不高,教学水平有限,教育方式也有些单调粗鲁。(我在我的懵懂少年时里回忆过)我记得班上有个姓马的左撇子的男生,他写出来的汉字偏旁真会左右颠倒,教语文的年轻女教师姓尹,是来自邻村的民办教师,她在几次纠正未果之后突然发力,毫无预兆地用教鞭横抽下去,水笔顿时断成两截,不知溅落何处。全班同学都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一时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除了低头找找水笔残骸是否在自己脚下外,吐着舌头大气都不敢出。 爸爸担心我和同班的小姐姐在村学校被耽误了,托付当中学老师的姑父给我们转到市郊的小学,这个学校离家大概七里路。虽然从家里走到附近的印刷厂就有公交车了,但那时不舍得每人花6分钱坐车,因此我俩都是步行的。我直到这时都对车辆少见多怪,惧怕过往车辆,总是听到有车驶来时抱住路边的白杨树站定。夏天步行还算好,冬天早上黑乎乎的马路连路灯都没有,就我俩结伴还真有点可怕。我那时还经常和姐姐在路上闹别扭,她虽然怕见生人但别的时间其实比我胆大。有时她嘲笑我胆小,见个车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俩走在路上本来还手挽手的,三句话不投机就甩开手各走各的,谁也不理谁了。可是又不敢离得太远,一路上前后跟着,若即若离,那情景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 想起来那时候一分钱就可以在学校门口大柳树下的摆摊老头那里,买到一啤酒瓶盖的麻子过个嘴瘾。即使老头把瓶盖里的麻子堆得再高,那一小盖也就刚好我们手心一捏。五分钱就可以买一罐头瓶盖的麻子了,可以直接装在上衣口袋或者用废纸叠成的纸三角漏斗里,我好像没有那么奢侈得一次花五分钱,我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样因陋就简的自制量具。我老家盛产松子和麻子,松子当然皮薄肉厚、一咬就开的是上等货,麻子的标准也差不多,但相对颗粒小一些,吃多少也占不了肚子,所以是茶余饭后的好零食。嗑麻子是个技术活,不会嗑的人就那么点小玩意,左咬右咬怎么也对不到上下门牙中间,只好连皮嚼碎咽下去,那时候我妈吓唬我们这样做会长虱子。会嗑的人你只见人家往嘴里送麻子,不见吐壳,那当然不是连皮嚼了。可以半边牙嗑了用舌头把瓤一卷咽下去,而把壳不动声色地拨到旁边腮帮里,攒多了会掉出嘴边,像峰巢一样好玩。我没有那个本事,但一口气嗑十颗麻子不吐壳还是能做到的。 郊区小学是从三年级起教英语的,而我从未学过英语,只听过高年级同学读“CHAIRMANMAO”之类,上英语课简直难捱极了,终于知道什么叫滥竽充数了。年轻傲气的女英语老师(姓马)烫着头发,高昂着头在教室走来走去,点兵点将,一看到她我就羞红了脸,低下头,其实她也根本不会提问我这个连26个字母都不知道的学生。幸亏后来英语课不知为什么取消了,只凭数学语文,我终于可以抬起头了,也很快跟上同学的进度,成绩慢慢名列前茅。 班上有个特别温柔的女孩玲,她说话声音总是低低小小的,非常文静。她的学习一直很好,她爸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正是我们小学的老师,老家都是温和善良的浙江人。说起来我姑父和她爸爸是一个中学的同事,她父母就是帮我转学插班的恩人呢。我2001年国庆节在上海参加完大学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携家去了绍兴,探望已经回归故里的这一家人,也见到玲的儿子,正好和我儿子同岁,我们受到他们全家的热情款待。玲陪我们坐着乌篷船飘荡在她吴侬软语的故乡,我才感觉到他们一家人温文尔雅的气质和他们故乡的风土人情是多么和谐。 我总是忍不住感慨命运,我考一中是这个重点中学最后一次全市招生,如果按照划片我家在农村无论如何也和一中沾不上边。如果我不是为了陪姐姐早一年上学,如果我没有转学,如果我没考上重点中学,随便上个城里的普通中学或者继续在村学校读书的话,也许我也不会考入重点大学,我就不知道我后来的命运会是怎样了。当然例外的事情总是有的,可我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啊。人生没有假设,但我还是珍惜我得到的一切,走过的每一步。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也不是唯心主义,有些事情用我爸经常感叹的一样“实在是巧得不能再巧了,简直无巧不成书”。我们哪个人的人生不是充满无数的机缘巧合呢? 我和姐姐中午回不了家,只能吃从家带的干馍,就着校园里的水龙头喝口凉水。玲的爸妈对女儿的学习抓得很紧,对生活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好像连被子都是妈妈叠的。她每天中午吃完午饭会来教室和我们玩一会,没过几分钟她爸妈就开始叫“玲子,快回来睡觉了”,她有点不太情愿地和我们摆摆手就回去午休了,我和姐姐就在教室的书桌上趴一会儿。 临近中考前我还没怎么做过数学应用题呢,爸爸不知从哪借来的应用题集,用他的高度近视眼一道一道凑近看着,先自己琢磨清楚,在家里的小炕桌上给我和姐姐讲解一二。他也临时教我们一些作文可能会用到的词语,比如“鳞次栉比”、“摩肩接踵”之类,我印象很深的是他给我们讲“踏花归来马蹄香”和“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意境。这些就是我的临考辅导了。 中考要报名了才发现我从来没有拍过证件照,照片也统共没三张,来不及去照相馆了,于是我就在学校门口的个体户家里去照相。我站在他家走廊的白墙前,初升的阳光已经有点刺眼,微眯着眼,张着嘴唇,留下一张特别丑的证件照,头的阴影还像背着顶草帽呢。 要报考的正是我后来上的一中,离家十五里路,在学校对面榨油厂上班的二哥顺便骑车带我们去考试。姐姐坐后面、我坐前面,二哥载我们两个也有些吃力,在一个大坡前蹬不动车轮了,我们得下来走两步。肯定是他俩从后面依次先下我才能下的呀,二哥大概嫌我动作太迟缓,也要耍耍威风,没等我站稳就抡过来一个耳光。我捂着发热的脸什么都不敢说。要知道二哥是我奶奶最宠爱的,也是我家第一个参加工作的孩子,我记得周末他有时约着同事来我家,没进村口就按响自行车铃,一路叮铃作响,呼啸而过,恨不得直接跃过家里门槛骑进去,那样子别提多威风了。 在进入市区后又骑了很久,二哥喘着气说前面就快到了,这时我看见马路对面走着一帮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她们簇拥着,说笑着,其中一个简直有点耀眼,活像个洋娃娃。她有点金色的自来卷高高扎成马尾巴,随着脚步一甩一甩,银铃般格格笑着,那么自信,散发着青春的光芒。而我,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被二哥的一耳光打得还没回过神来呢。我真觉得自己是掉到土里都看不见的丑小鸭,面对这样的美丽的白天鹅,简直低到尘埃里。(那时我当然不知道张爱玲何许人也,也没读到过她的文字,估计那会儿知道这个被尘封的作家的也没几个人吧。我后来看到她送给胡兰成照片后面的话“当她见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简直太理解那种卑微的感觉了。) 考题全然不记得了,数学题完全超纲,难度简直像后来的奥数竞赛,我从没听说过什么“鸡兔同笼”之类,把能答出来的题硬着头皮答了,剩下的题有充裕的时间但只能咬笔头了。考完出来时爸爸在外面等我们,领我们去学校附近的老字号松针包子馆吃了包子,看着满笼屉的松针非常好奇,都忘了包子的清香了,这是我第一次下馆子吃饭哦。 吃完包子爸爸带我们去城里的姨姨家小憩,姨家住在天水城中心中华西路(如今已经全部被拆迁了),那是很多深宅大院连起来的居民聚居区。解放初我爸在外地工作,我妈投奔姨姨,也在附近租了房,在毛纺厂找了活干,可惜硬是被孝顺的我爸赶回乡下去孝敬老人。我妈说起我太爷亲自来给她背箱子,扯着让她回去,恨不得要给她下跪求情的情景还唏嘘不已。她那次告别城里回乡,从此和全家老小扎根老家,吃了多少苦啊,我们有时也埋怨爸爸,要不然我们也在城里落脚了呢,一个城市户口多值钱啊。我记性虽好但就是不认路,姨姨家那片曲里拐弯的胡同我怎么也记不住。好不容易进一次城,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一转头,咦,怎么爸爸和姐姐不见了,差点急哭了,忙往回折返,才看到他俩正躲在前面的胡同口探头偷笑,看我到底能走到哪里才停脚,原来我早已蒙头走过了。姨家院子里种满绣球花和夹竹桃,爸爸喜欢花,后来还给我家繁殖了两盆,那时没听说夹竹桃有毒的。姨家院子里有特别大一缸金鱼,几尾黑墨色的金鱼让我印象特别深。 下午的语文虽然没用上爸爸给我准备的那些词句,但作文好像是关于家乡的,这倒不难,还有什么比描写故乡更熟悉呢,即使对于一个孩子,也是孩子眼里的故乡。我写得似乎很顺。回家说起考试,姐姐说她无意中瞥见邻桌的答案,涂改了一道分值是十分的题,但我觉得她反而是改错了。哎,后来想起,也许从她涂改的那一刻起,命运就被改写了吧。她以低于分数线十分左右的成绩没有考上一中,后来从普通中学毕业高考也落榜了,她的人生远比我坎坷。 (我考上一中的经历在“关于我妈的点滴里”写到过。)我二哥工作的榨油厂和一中是正对门,考完数天后他回来和兴奋地通报看到榜上有我的名字,全家意外地高兴。但由于姐姐落榜了,所以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被压缩了,忧愁也被稀释了。 听说一中入学要做体能测试,啥叫体能测试没听过,百米跑总归会的,但我这个乡里娃连立定跳远都不会,可别因为体能测试不过关被刷下来了。我妈吃完晚饭把花园边扫干净,让我换上球鞋在院子练一下,看看能不能临阵磨枪学会立定跳远。晚风吹拂着夜来香的浓郁香气溢满院子,我爸和我妈站在廊檐下,抹着脸上的汗水,欣喜地笑着,看着我笨手笨脚、身体僵硬地在花园的竹篱笆边立定跳远。我一下一下地跳,花香一阵阵往鼻子里钻,那个画面和他们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 二哥看我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妹妹竟然考上一中,和他的几个骄傲的同事的孩子成了同学,开始对我另眼相看。他后来给我买了塑料铅笔画,给我和小姐姐买过透明塑料的凉鞋,还买过一条漂亮的织锦发带,虽然在家对着镜子比划,臭美了半天,但终究没敢戴出去招摇。不过此后对他曾经在我中考的路上不明来由的那一记耳光也不再记恨了,要知道我爸妈都从来没有扇过我耳光呢。 爸爸用自行车驮着一个刷着绿色油漆的木箱,在同学惊异的目光中领我报了到,我也惊异地发现那个考前在路上见到的漂亮的“洋娃娃”(后来知道她叫璇)竟然和我一个班,心中一阵狂喜,觉得自己简直太荣幸了。虽然人生地疏,但值得欣慰的是和我一起从同一个小学考来的几个同学都编在一个班,除了玲,还有个特别爱活泼开朗、喜欢大笑的女孩珍和一个非常腼腆、一说话就脸红的白面男生新宇。 我需要住校,当爸爸领着我怯怯走进宿舍时早已经有同学安置好了。她们叽叽喳喳说着话,我抬头看了一眼,她们都穿着崭新的衣服,要么扎着高高的马尾巴,显得洋气骄傲;要么梳着漂亮的短发,看起来文文静静。只有我拖着两条粗大的辫子,一身都是姐姐的宽大衣服,我那时个子也算高,1米57,她们以为我是同宿舍插班混住的初三学生,一问才知道我比她们都小。 我们住的是大通铺,每个人分到的位置连被子叠好横放都搁不下,只能竖着挤在哪儿。箱子可以堆放在旁边,但鞋子、脸盆、牙缸之类全部得搁在床下属于自己位置的那点地方。我记得早上起来洗脸刷牙简直像打仗,有用功的同学来不及把洗脸水倒掉,一不小心就会踢翻,中午回来会看到脸盆里浮着一层香皂沫。 住下来肯定会问到彼此的分数啊,我的数学成绩49分,语文79分,我排全级79名。(我大概和9有缘,三年后升高中,我在全级的成绩是19名,至于高考文理分科就不知道了,而我老公说他当年中考是第7名,嗯,他确实一直比我“高”。)就我这成绩在宿舍的女孩里竟然排第二,不过我也没啥可自豪的,你光听听人家的名字,文、静雯、琰、焱、燚。啧啧,不是带着文就是带着火,一个火不够,从两个火到四个火,多有气质呢,我土得都快掉渣了。 我们那届数学成绩总共没几个及格的,成绩最高的是个和我同龄只有11岁的男孩涛,长的又黑又瘦小。他的父母都是“三线厂”的知识分子,早已给他辅导完初中的课程,他考出遥遥领先的高分,成了我们其中的佼佼者。入一中后他继续一路领跑,参加全省数理化竞赛屡屡折桂,早早进了北大奥数冬令营,被北大提前录取,现在国外大学当教授。 爸爸把我安置好就被班主任陈老师叫去了,陈老师的特点是大脑门,像寿星老人一样突出来,嗓门也大。他也来自农村,对我这个班上不多见的农村孩子还是有点关注,也有点担心我会跟不上。爸爸后来给我说起,陈老师特意把全班的花名册给他细细翻了一遍,挨个介绍,有厂长家的孩子、校长家的孩子,甚至有市上党政军领导家的孩子,父母有教师,有技术员,像我这样从农村来的孩子真找不出来了。老师希望我努力不要掉队。爸爸倒也没太担心,他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他从没给我施加过压力。在学校里比的是学习成绩,又不是比家庭背景。农村孩子不如城市孩子见多识广,但不比城市孩子笨啊。 后来熟悉了,我和同学交流起中考的经历,我之前对一中全然不知,但他们早就立好了志向,做了不知道多少习题。有的甚至被家长威胁如果考不上一中哪怕再复读也得考上。他们备考的经历让我听着有点后怕,真是无知者无畏呀,我竟然就稀里糊涂地和这些早有目标的孩子成了同学,开始了六年中学生活。 二〇一一年六月八日 BFT考试 说说我周末参加的这个考试吧,实在都有点不好意思说了,但正因为参加这个考试的机会,我顺路回了趟老家,也看望了在西安的朋友和党校同学。短短三天,感触颇多,详情后告,我先从最简单的考试说说吧。 其实我现在真不需要再参加什么考试,获取什么资历来证明自己了,我的工作虽然一如既往地兢兢业业干着,也不过是发挥余热而已。单位最近搞了一次英语水平测试,大概是不想让一个有英语潜力的“人才”漏网,要求45岁以下员工必须参加。我也不好以听力不济为由申请免考啊,只好硬着头皮参加呗,谁让咱没到后备干部年龄线呢(开玩笑啊,我这辈子再不用想这个了)。这些年英语也早生疏了,我借用金山词霸参加了初试,没想到上了复试线,这样的话就必须参加正式的“全国出国培训备选人员外语水平考试(BFT)”,我这不是成心搅局吗?别说出国,我现在出门都有障碍了。我当初没想到如果这次弃考还得给最高机构人事部门打申请,那样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吗?怎么办呢?只好将错就错了,权当我出去会友、散心了。 考试是正儿八经的,考场设在西安一所高校,我都好多年没进过高校大门了,连在一座城市的我老公的母校、也是我后来读同等学历的学校进门都得验明身份放行,上次好友从国外回来我想领她晚饭后去校园清静地溜达,被威严的保安拒之门外。现在武汉大学赏樱花都得收费了呢,大学的门岂是随便进的?我对大学校园总是存有一份特殊之情,去北京我抽出时间去在未名湖畔小坐,看燕子低飞;去武汉也慕名去了武大校园,但遗憾错过樱花的花期,只看到东湖边一圈才从嫩黄变新绿的杨树;去厦门出差从南普陀出来,我也顺便去看了闻名的厦大校园,依山傍海,真是个挥洒青春的好地方。说实话本科生现在几乎都被圈到郊区的新校区,他们感觉到的校园生活和我们当年恐怕也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们也许会可怜我们当时的环境局促拥挤,我还同情他们现在的环境太空旷寂寞呢。大学难道只是大楼之大吗?多少年前梅贻琦先生说“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现在几乎只剩下大楼之谓了。我们当年曾经嘲笑上海交大闵行分部是“交大二附中”,关着一群可怜的困兽,现在有多少“二附中”还远不及当年呢。 又说远了,这个校园当然依然是分外宏阔,校内马路大得都能跑好几排车,教学楼也很宏伟,不过还没被冠以“真维斯楼”或者“杜蕾斯楼”。树和花草看起来都和校园一样新,我对路边成片的玉簪花印象很深,虽然含苞待放,但经络分明的扇形叶子和在风中摇曳的淡紫色花苞也是一景。校园内见到的学生有穿着粗糙的学位服匆匆而过的,大概是去拍毕业留影了?脸上分明还没退去生涩呢。 考场纪律肯定是要宣读的,我当然充耳不闻了,同事示意我把包全部放到讲台前面去,我照做了。我来就是滥竽充数的,我绝不会作弊,更犯不着打扰旁边人,影响别人的前途了。前半小时是听力,哈哈,这不是要我命吗?我当然得装模作样地戴上耳机,不能让监考老师起疑来对我特别关照啊。最前面十道题是听力填空,我完全不用去想了,剩下的听力题我可不能恶作剧全选A或全选B,听不见咱就展开想象的翅膀呗。有一段对话是说两人的爱好,我就想甲说“我喜欢古典音乐”,而乙说“噢,我喜欢摇滚”;“摇滚对我来说有点闹”,“我喜欢摇滚的节奏感”。哈哈,我就是这么做听力题的。等半小时听力还差一两分,我一抬头,才发现前边的、旁边的人早把耳机摘下了,我做贼心虚似的慌忙摘下。 阅读题第一篇是说美国国花玫瑰的,我刚从世界园艺博览会出来,本身对植物也一向爱好,对这样的题是不陌生的;第二篇是说英格兰刀剑犯罪的事,好歹我也是学过法律的,这个好像也不难,我在那里很不厚道地想着我们世博会和深圳大运会“菜刀实名制”的事,差点笑出来,早忘了顾影自怜我的听力了;还有一篇是说美国文化风格的,这个也有所了解。最后一段是“SKYDIVING",我对其中的一句多看了两眼,”SLOWLYYOUREARSADJUSTTOTHENEWVOLUMEANDYOUHEARTHEGIGGLINGOFTHATBEAUTIFULFABRICABOVEYOURHEAD",我想了想,选ADJUST应该合适,不过我现在对“听”有关的词还是有点敏感,第一反应还选了LISTEN。至于最后GIGGLING这个地方,其他单词我真不熟悉,只觉得这个单词应该是贴切的,头上的气球布发出的大概就是这个声音吧? 对了,最后还有两段写作呢,说实话我都多少年没写过英语作文了,虽然过去的一个月我写了八九万字没觉得费劲,但要凑出几百字的英语作文那还真是绞尽脑汁了。第一篇是一个会议通知,要是中文当然下笔就来,但英语的格式、习惯还让我思考了一阵呢。最后一篇作文是关于电子书和电子刊物的,这可难不倒我,我家真是电子书的收益者,现在基本都看电子书喽,老公把能下载的电子书都下载了,简直浩如烟海,估计够看一辈子的,有很多报纸包括《南方周末》等等都是可以下载到电子书看的。我们不但自己习惯看电子书,去年还给国外回来的好朋友送了一本汉王最新款电子书,让她把温家宝的“一个不读书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的开机提示语以及无数没有版权的电子书带到加拿大。其实没几个民族比我们更不爱读书,那位仰望星空的老人说这句话时该是何等地忧心忡忡啊! 我家的纸质书早塞满了每一个角落,要想从中找出一本无异于大海捞针啊。我的一个小妹妹看完我写的《我的爱情》,被书中描述打动,加之她也有蒙古人血统,想看看席慕容插图的那本《天堂窃情》。嗨,别说她想看那本书,我写的时候都想再找出来看看重温一下呢。可是我家书柜除了书,外面隔板的一点空间也堆满东西,根本别指望能找出来,所以那些书都快尘封了。去年我想给我儿子找一本茨威格的《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也是我老公当年推荐给我看的,我看后觉得真很震撼,后来把这本书买了好几本送给朋友。但我费了半天劲实在找不到,最简便的办法就是给儿子重新买了一本。 按照命题作文我最后说“不用担心纸质书会消失,因为他们带给我们其他一些美好的记忆”,这就是我考试的结语。 这倒也是我的真实想法,虽然电子书来源方便、内容庞大、携带方便,但捧着书本、翻动书页,闻着字里行间的墨香的感觉还是不可替代的。我现在买书很少了,但偶然会买北岛、龙应台、李零等心仪的作家的书,也买过好玩的黄永玉的图文本《比我老的老头》、董桥的《今朝风日好》和孙甘露的《今日无事》精装本随笔集。对了,陈丹青和他推崇的师宗木心的书我倒也买齐的。不过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有些书要热不到像于丹的《论语心得》那样还真买不到,毛尖的《乱来》和新疆小姑娘李娟的《我的阿勒泰》,我就是心有不甘地问过两回而未获。 我交完卷,俯身取包的时候看到两个监考老师对着我的试卷指指点点,也很奇怪地抬头看我,他们一定看到我在最前面的听力题开的十个天窗了。哎,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我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完整的考试流程还包括下午的口语考试呢,我当然不能再面对面去口语老师那儿当南郭先生现眼了呗。对面要坐个天聋地哑的学生考口语,那老师还不得当场气晕过去?我比较有自知之明,也不想再给自己和老师添堵,早早就从这个可笑的考试中退场了。 总体来说,我参加这个考试尚属认真,也还算从容;没有消极应付,也不算狼狈。呵呵!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三日 西安世园会观花 我2000年夏天曾经有幸到过昆明,那次没有时间去游览云南遍布全省的美景,但参观了1999昆明世博会留下的世博园,印象很深。各种奇花异草、盆景园林、飞鸟蝴蝶让我初步领略了云南作为“动植物王国”的美誉的确是名不虚传。我一直有点孤陋寡闻,以为去年上海的世博会和昆明的世博会是一回事呢,后来才知道压根就不一样,昆明展示的是自然园艺,而上海展示的是城市形象。 西安继1999年昆明、2006年沈阳之后,第三次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之前的海量宣传有所耳闻,这次我没有搞错活动主题。6月11日早上到西安,还有一天自由活动时间,男同胞要补夜班火车欠的瞌睡,时髦美女要去扫街,我和另两个女孩一起相约去了世园会。 我们只在园内逗留了3个小时,真算是“走马观花”了,不过我们走的不是马,而是自己的双脚,但观赏的倒是世园会的花。西安世园会会徽“长安花”,取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们不是春风得意之人,也没想一天看尽长安花,我倒觉得会徽设计有点乡土,以为是西安的市花石榴呢。哎,都没理解人家博大精深的寓意。花的构思据说源于《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由三、四、五、六边形自然花瓣组合而成的“百花吉印”,释义为:三生万物,花开吉祥;四合为土,天圆地方;五叶生木,林森荫育;六流成水,润泽万物,契合西安世园会“天人长安,创意自然”主题,我惭愧自己真是没看出一点门道,完全是个看热闹的外行啊。 我们一下车就被黄牛围上了,他们的票比市价便宜。黄牛带我们入园时我先浏览了外围,广场是新修的,规模非常大,现在各地修广场都比照天安门广场的标准呢,何况这是世界级的盛会。不知道主办方预计了多少人流量?我觉得空荡荡的广场真有点奢侈浪费呀。我们动辄举全市之力承办的盛会,除了跑马圈地、自己人看热闹、最后炒热地皮,还剩下几许“文化”在弘扬呢? 花园里园林工人还在添补花苗,也许因为今年比往年春天来得晚?好多花圃里花叶还没遮盖住地面呢。曾经在瑞士雪山图片中经常看到的一簇簇火炬样的花还只开了零星几朵,各种颜色的“火炬”初露端倪,如果连成片应该挺美的。我看到有环卫工人从花丛里捡出空饮料瓶,有点遗憾某些游客的素质,怎么忍心往那么美的花丛里扔垃圾呢?等走在入园的通道差点被满地饮料瓶绊倒,却没有见到方便的垃圾桶或者有人随时清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好像也太不和谐了点吧? 入园看到的算不上一片片浩瀚无边的花海,而是一块块五颜六色的花田,石竹花、矮种牵牛、蝴蝶花这些我家院子都种过,不过这里花色更全一些,面积更广一些。我们在一片花田边拍照,才发现有好多人踩进花丛去和花亲密接触,花田里被踩出一条条光光的小路,连花田外围边沿的很多地方都被踩得七零八落。景区的路面几乎全是大理石路面,倒是平整、光洁、气派,但依我的小农意识,我在想,如果铺成碎石路面,是不是和两边的花田更和谐,更有自然的味道呢?整个园区我没有见到一个外国人,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来到西安,大概对兵马俑、钟鼓楼、秦砖汉瓦和陕西省博物馆的稀世珍宝文物更感兴趣吧? “西游记”师徒四人造型的绿植景观前围满了拍照的游客,我们继续在艳阳下前行,到了地方场馆,都不太有精神进去细看了。“洛阳魂”的招牌是一扇乡土味很浓的红花绿叶的牡丹门,但我觉得完全可以装点得更美一点,好歹也是雍容华贵的花中之王啊;倒是开封的几重镂空红门后面包公的黑色脸谱有点味道,尽管门上四角刻着富贵吉祥的字有点俗气,也算是弘扬了传统文化吧。安徽园的白墙疏窗倒体现了轻灵飘逸的感觉,但为了跟上同伴的脚步,我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又禁不住回头望了两眼。江西南昌园我们还进去凭栏远眺了一下天鹅湖,景观人造的痕迹太重,游弋的天鹅都辨不清是真是假。我看到有个年轻小伙竟然走进草地,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对着女朋友的镜头搔首弄肢,还真是一景。 我们随着人流排队,我都不太清楚目标是什么,心想世园会应该是开放式的,为什么要把游客集中在一起排队呢?难道是要重现一下上海世博会空前绝后的火爆场面?那条回形针样的队伍我们挪了一个多小时,走在花前柳下我不觉得累,我喜欢像个花痴一样对着花草、美女拍照,但排在烦躁的人群里一步都迈不动真有点累,也堵得慌。进园之前有点可惜我在老家院子里照片拍得太多,相机没剩多少电了。不过也不是太遗憾,这种公众性的盛会,专业镜头下的美景随处可寻,但我家的一景一物,哪怕是一个蜘蛛网、一棵瓦楞上的草、一堆成年的艾蒿,一些老物什,除了我没人再会用镜头对着它们。在我排队的那一小时里,通道中间看不到一个垃圾桶,人们随处扔着雪糕纸、饮料瓶、零食袋,只有栏杆外边才有一些大的垃圾收集箱或垃圾桶。干渴难耐,我们买了蒙牛专供的五元一支的雪糕,天热几乎化在手里,只好狼狈地捏着纸巾和包装挪了一圈才找到一个垃圾桶。有个女人从护栏的空隙里钻过来插队到我前面,我没吭声,她竟然向她的同伴一直得意地笑个不停。有豪放的男士当众解衣,敞开胸怀,露出硕大的劣质玉石挂链,我就当是来看形形色色的人物了吧,人生本来就是大舞台嘛。 好容易移到门口,才知道目标原来是标志建筑之一创意馆,显示屏提示从4月28日以来已入馆六十多万人,今天入馆五千人。要知道我们排了一个多小时啊,才不过五千人,那要是五万人真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去了。一进创意馆只是看到无土栽培的盆栽,让我对大中午排队一小时的性价比大感失望。看到来自荷兰的金属玫瑰、彩虹玫瑰、蓝色玫瑰,总算是我这一路看到的“世界”元素了。创意馆的3D动画效果比起上海世博会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所以没留下印象,春夏秋冬主题的墙面画还有些耳目一新,我给美女们拍了好多造型呢,虽然是画里的春光夏阳,好像比外面的景观更入镜头。 走得筋疲力尽了,我们坐在咸阳馆对面的长椅上歇息,看到咸阳馆竹简造型的门很有些厚重的底蕴,那里可是皇天后土啊。其他一字排开的场馆都没再进去了,看到铜川园里的耀州窑国宝“倒流壶”的巨大造型,感慨古时能工巧匠的伟大!我们连长安花谷是什么模样也再没去看,就打退堂鼓了,直接打车去小吃街吧,眼睛也差不多看饱了,该把胃填饱了。我现在有点闭目塞听,也不会看地图,完全跟着两个同伴走,坐在车上我才看到地图上真有很多国外场馆呀,但我们已经出来了,就留点遗憾吧。 在园区路上我还看到有个大肉球一步步挪移过来,在太阳下非常刺目,迎面才发现是个将上衣捋起来的男士在展示他的巨肚,真有点滑稽。走了一路我就没见着几个像样的厕所,看到在路边垫着报纸大便的孩子不是一个两个,真难为家长了。我进去过一个厕所,没有手纸,但有劣质的铁皮纸架,不知所为何来,不如把这样子货也省了,有一个厕所倒是有纸还让我有些惊讶。创意馆外面没有可以休息的长椅或凉棚,疲惫的人们坐在大楼阴影里的地面上,吃完方便面的纸盒以及各种垃圾扔得随处可见。湖里的标志景观“长安塔”也让我有些莫名,以为是钢筋水泥的大雁塔仿品,心想要看大雁塔直接去曲江,不用跑浐灞来看复制品啊。在园内时时会映入眼帘的长安塔,总让我有“给长城贴瓷砖”的感觉,也让我想起江南三座名楼中可以乘电梯直达楼顶的黄鹤楼和滕王阁。 哎,现在可以想象去年上海的世博会不论从理念、设施、配套到服务、观众素质还真是承受了足够的压力,也体现了上海的应有的地位。“文化”这东西还真是复杂,一语道不尽。弘扬文化也好,传承文化也好,都不是急功近利的事,不是可以拿钱堆起来的,也不是可以用强拆的火力,一夜之间就呼啦啦“眼见得他大厦倾,眼见得他起高楼”的。我们不是还处在“初级阶段”嘛,还得一步步慢慢来,别总是急燎燎地要去和国际接轨,却本末倒置。 大家老爱说某个地方“不去后悔,去了也后悔”,我就不说风凉话了吧,就算没感受到太多“创意自然”,但也感受到了“天人长安”,想想那些在烈日下辛苦的工作人员、志愿者、武警战士、园林工人多不容易,也许在烈日酷暑中的他们倒是最需要些许“风凉”呢。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四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嘿嘿,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我们一家三口竟然一个比一个起得早!也好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连几年来一直栖身我家抽油烟机外面管子下的小鸟,都随着我拉动窗帘而疾飞了出去。 凌晨五点,我已经没了睡意,这对我这个一向嗜睡如命的人来说实属罕见,我是被儿子昨晚的那篇随笔刺激,不由得感慨青出于蓝啊!躺到六点半下床,才发现有比我更早的,儿子已经坐在电脑前玩上NBA游戏了。他这两天因为中考占教室放假,昨天那篇随笔就是他玩了一下午游戏后写的,好像也开了博客,但是拒绝我们访问。我坐在沙发上刚打开上网本还没摸到键盘,老公也起来了,他不敢去打扰儿子玩游戏的专注,很顺手地从我手里接过上网本,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他只看了一条消息“希腊债务危机忧虑再起纽约股指大跌”2011年06月16日05:22俞靓新华网”。他昨晚睡前和我一起看了儿子的随笔并贴到我的博客上,也发表了评论,之后他俩一起看MARKETWATCH上关于美股的报道我就去睡觉了,当然因为时差关系他俩也不可能看到美股收盘时的尘埃落定。老公看完美股大跌的消息后一言未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就去厕所“做早功课了”,上网本继续回到我手上,我们开始各干各的事。 我之前看到两年前详尽记录的儿子早恋发端,想写《遭遇儿子早恋》,但考虑到小人儿的隐私,还迟迟未动笔,不知道他的那段感情是不是像一页书已经翻了过去,没想到人家已经释然了。我之前还看到和朋友信中谈到的儿子年幼时的天真片段,也想写《吾家有儿初长成》,可我能清晰想起的都是他十岁左右上小学的事,我根本不了解现在的他在想些什么。他考初中那段时间我正好从3月初到5月底去北京上党校,“五一”节回来只是陪他上午去考试,下午就回老家陪我妈上北京游览了。他上初中以来我只开过两次家长会,先是因为工作忙,这两年是因为我耳朵不好。我和他的交流也越发艰难,即使他的QQ“好友”有几百个,他也绝不加我成为几百分之一个。我默默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现在扮演的角色主要是管吃管穿的保姆,时常也让他感受一下我这个“正处级”秘书的周到服务,我有时候和他开玩笑说他的级别可够高的。我会按照要求给他复印乐谱,打印魔方秘籍、模拟联合国活动的资料以及各式习题之类。 两年前的5月,刚刚发现他有早恋动向没几天,我就在6月初检查出患了听神经瘤,随即在同学的帮助下去上海做手术,20天后回来他已经考完初二期末考试。我忘不了我去上海之前的晚上,我坐在床上准备休息了,他过来用他笨拙的臂膀轻轻拥抱了我一下,并且在我的脸庞上非常轻地吻了一下,说了一句“妈咪GOODLUCK!”要知道正处在青春逆反期的他简直像刺猬一样,平时根本不会让我亲近的;我也忘不了我从上海手术后回家他见到我时奇怪的神情,我术后有些变形的脸、头上扣着的假发大概让他觉得难以接受,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怎么变成这样了?”尽管他之前早已经拒绝我在街上拉他的手,但我手术后上街过马路,他会主动牵着我的手。我欣慰地听到他爷爷奶奶说期末考试他又争取到班级第一的成绩。尽管面临我做生死攸关的手术这样的突变,他还是拿出了定力,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辜负我们。其实就算我们在身边,他的学习也一向是完全自主的。他不需要我们辅导,也不需要我们督促,更不需要我们陪读,连买课外书或者辅导书都是自己选购。我家房子小,他学习他的,我们该看电视还看电视,谁也没妨碍谁。 在他中考时正好是足球“世界杯”期间,他的球迷爸爸晚上熬夜看球赛,荧屏的光就那样晃着,我唯一能做的是在他的琴谱架上放张报纸遮挡一下。第一天中考的早上我也像其他家长一样说要去送他,被他严词拒绝,他正在沉睡的爸爸听见我们争执,吼了一声“让妈妈送你去”,他才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不再坚持。我很不知趣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向学校走去,中途他几次停下脚步很不耐烦地劝阻我回去。我坚持要送,这是我的心意,他只好加快脚步,走到学校门口遇见他的同学,他直接就和同学进考场了,压根没理会我。看着那些要在考场外面一直眼巴巴坚守几天的家长,我觉得自己这个家长还真是轻松。碰巧在路过的书亭买到期待已久的《独唱团》第一期,我捧着杂志欣然去上班了。随后的考试我再没想去送他的事,再别热脸凑个冷屁股,自讨没趣了。 他上高中实验班后,班上同学个个身手不凡,也不乏学习机器,但他依然故我,该玩游戏玩游戏,该掰魔方掰魔方,小提琴也一直坚持在练,国际象棋也偶然在下。每到周末他不是作为铁杆去魔方协会切磋技艺(其实更多是去传授技艺),就是作为骨干去学校模拟联合国协会参加活动,反正不是这个“魔协”就是那个“模联”,要我说都是“疯魔”。对于我质疑为什么不省出时间去琢磨怎么发掘潜力、提高成绩,他总是嗤之以鼻,挥着手让我赶紧走开。哎,我这个中国家长说了也不算,都说美国教育民主,我哪有一点“美国虎妈”的威风呢。 他这学期结束就该面临文理分科了,他喜爱的是数理,所以我们从未讨论过他该学什么,再说他自己的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无需我们帮忙做决定。他现在对我说得最多的话是“别管”,这是平静的;我要再坚持就是“再别管了”,已经面露不悦;如果我还不知趣觉得有些事情他不一定处理得好,那么这时我会得到一句“再别管了,行不行?”,呵呵,他和我的交流语言就是如此单调贫乏。尽管他在我们的耳濡目染之下看了很多书,但他不是感性的人,语文也不是他的长项。我很久以前还看过他的作文,但后来就像一离开电脑就锁住他的QQ一样,他连作文也对我们封锁了。我是无意中整理他的试卷看到他追忆和外爷在我老家院子坐在躺椅上听故事、听雨声的情景,想不到他漠然的面孔下还掩藏着些许柔情。我也偶然看到他记述的特别的生日礼物—一张照片,那是他11岁生日时我正巧在海南出差。远隔千里没有办法送他礼物,早上起来我来到宾馆旁静静的海滩上,用石子在沙滩上写下一行字“小猪生日快乐”。碰巧有人走过,我蹲在那行字后面,迎着海上朝阳初透的曦光,让人帮我拍了照片,想不到儿子从照片里读懂了我默默的祝福。去年他爸爸去开家长会看到他试卷里写“豁达的父亲”也感触良多。我们对这个日渐长大的儿子还真是缺乏了解。 昨晚我已经上床在看报纸,准备睡觉了,儿子走过来问“想不想看我写的东西?”奇怪,我的耳朵几乎是停止工作了,但绝对一下子就听懂了他这句话,我以为我听错了,我反问“看你写的东西?”在“你”字上加重了语气,不是别人写的?他很慎重地点了点头,伴之以他的招牌式的表情,睁大双眼,嘴唇轻抿,嘴角往两边咧,露出右腮的酒窝。我一下子就翻身下床,几乎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了,要知道他从没有主动向我们敞开过心扉呢。我边下床还边说“你写的,我当然要看了,妈妈的态度可是很积极主动的,不像你!”我坐到沙发上时,他爸爸已经在上网本上看着一篇“中考一周年”的文字,不长的一篇随笔,却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看完的第一感受就像我两年前看到他和女同学的短信记录一样难以置信,这是我儿子吗?怪不得他会评价我写的东西“不过尔尔”,我当时还有点不服气,看完他的随笔,我心悦诚服了。不过我也不能妄自菲薄啊,我说“谁没有过青春年少呢?妈妈也有过激扬青春的岁月,现在我不是经过岁月沉淀已经到了中年吗?”他笑笑什么也没说。我像他这么大时非常喜欢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朵夫》里的一段话,不知道他是否读过,我愿意与他再次分享,感受那种憡入心底的感动。 “岁月流逝……人生的大河中开始浮起回忆的岛屿。先是一些若有若无的小岛,仅仅在水面上探出头来的岩石。在它们周围,波平浪静,一片汪洋的水在晨光熹微中展布开去。随后又是些新的小岛在阳光中闪耀。 有些形象从灵魂的深处浮起,异乎寻常的清晰。无边无际的日子,在伟大而单调的摆动中轮回不已,永远没有分别,可是慢慢的显出一大串首尾相连的岁月,它们的面貌有些是笑盈盈的,有些是忧郁的。时光的连续常会中断,但种种的往事能超越年月而相接…… 江声……钟声……不论你回溯到如何久远,——不论你在辽远的时间中想到你一生的哪一刻,——永远是它们深沉而熟悉的声音在歌唱…… 夜里,——半睡半醒的时候……一线苍白的微光照在窗上……江声浩荡。万籁俱寂,水声更宏大了;它统驭万物,时而抚慰着他们的睡眠,连它自己也快要在波涛声中入睡了;时而狂嗥怒吼,好似一头噬人的疯兽。然后,它的咆哮静下来了:那才是无限温柔的细语,银铃的低鸣,清朗的钟声,儿童的欢笑,曼妙的清歌,回旋缭绕的音乐。伟大的母性之声,它是永远不歇的!它催眠着这个孩子,正如千百年来催眠着以前的无数代的人,从出生到老死;它渗透他的思想,浸润他的幻梦,它的滔滔汩汩的音乐,如大氅一般把他裹着,直到他躺在莱茵河畔的小公墓上的时候。钟声复起……天已黎明!“ 他的一向狂傲的爸爸在我的博客上发布了儿子的随笔,并且写了一句评语“人家树人第一才子的信手拈来啊,亚历山大!”我从未听说过关于“才子”的说法从何而来,他爸爸说是初三开家长会时老师说的。哦,有这么回事呀,人家玩的倒都是有格调的东西:小提琴、国际象棋、魔方、篮球,而且是发自内心喜欢的。我骄傲地拍着胸脯说“哎呀,到底是我儿子!”随即招来他俩的掩面哂笑。呵呵,他小时候只要干了哪怕芝麻大点值得夸赞的事,我们就抢着说“不亏是我儿子啊!”,“是我儿子!”;如果干了该指责的事,我们就互相指责“哼!都是你儿子干的!”“是你儿子!”。不过话说我真的觉得他比我们有格调啊,起码小小年纪认识到自身的问题,也知道要爱世界,爱每一个人。他的爸爸上床后还给我写下一句话“起点决定高度,高度的气定神闲,儿子的起点就是我的目标!”天哪,什么时候连他都这么谦卑了? 这么一篇短短的文字,虽然其中有个别字句我并不完全认同,但还是打开了我们和儿子交流的窗口,原来他早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孩了。他对第一段感情的释然也让我释然;他对自己平和的认识也让我平和;他对自己的谦卑也让我谦卑。是的,“门是窄的,路是长的,踏上了这条路,那么就继续往下走,不会有尽头,但旅途的风景也很美,这段过程足以细细品味,至于结果,那就是天意了。”我们都需要用这辈子的时间,消除那些原本不属于我们的戾气,同时保留那份属于我们的随性,努力做回自己,不丢失自己就好。 16岁的人生,才刚刚上路;花样的年华,才刚刚绽放。我愿意感受着他还嫌青涩稚嫩的内省,目送他踏上自己的人生之路!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六日早、晚 儿子随笔 中考一周年 算是中考一周年吧,回首这一年,心中不免有千丝万缕的感受。 这一年,因为中考考成了个毛线,而不high; 这一年,因为对学习心不在焉,考得不咋地; 这一年,因为第一段感情的结束而各种难受; 这一年,因为对情感的不知所措而虚度光阴; 这一年,因为各种不顺,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最终,这一年,在一些书,一些事中,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算是结束了人生的一个阶段,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没有结束的开始。 16载岁月,我终究意识到了自己的病,原来的自己有神经病,病的不轻。突然间发觉到,刻意的“狂傲,放荡不羁,桀骜不驯”是多么可笑,是多么无聊。自负,不过是一种病态的自卑,一种自我的扭曲罢了。我需要用这辈子的时间,消除那些原本不属于我的戾气,同时保留那份属于我的随性,努力做回自己,不丢失自己就好。 这一年学习上建树不大,对书的兴趣却依然不减。从书中,的确领会到了很多。我永远不是超人,也不会godlike,我穷究毕生的精力,还是不能完美。绝对的完美,不存在于这个维度。我只能如饥似渴地领会能领会到的。就如同天命,不可能知尽天命,只能感受冰山一角罢了。16年来第一次有种欲望,想要使自己变得谦卑。放下自负,才能得到更多。 喜欢这句话,人生就应该像一个无尽扩大的罐子,不断容纳更多的东西,却不丢失自己的形状。 对于这段感情,一段美丽的意外或许是最好的形容。意外当然无法以常理来判断,只好快乐过,痛苦过,那就让它过去吧。对于你,真心的祝福,祝福你能找到属于你的那一半。看开并不意味着忘记。 放弃了一些习惯,貌似有助于找回更真实的自己。坚持我所坚持的,学习我所学习的,放弃我所放弃的。 突然发觉王国维所谓的赤子之心,其实就是所谓纯净的灵魂,避免世俗的过多污染,努力寻找自己。 感情独立并不是感情麻木,而是爱得更深,满大街弥漫的,更多的都是貌似爱情的东西。 引用bible的一句话,门是窄的,路是长的,踏上了这条路,那么就继续往下走,不会有尽头,但旅途的风景也很美,这段过程足以细细品味,至于结果,那就是天意了。 既然生在红尘中,那么也就没有纯粹的仙居。过度清高其实也是做作而已。活在这个世界,那么就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trytomaketheworldbetter. 在高中,还是有缘见到了很多牛人。但是,这个班终会分开,保留这份情谊,便无悔了。 佳羲是真才子啊,与君同窗一年欢乐无限啊。伴随着分科,也要和君离别,祝君一路顺风,多加保重~ 这条路,才开始,也不会有尽头。尽量放弃固步自封,刚愎自用,狂妄自大,意气用事。努力地走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闲庭信步,追寻自己,找回自己,最终做好自己。 抬头仰望星空,群星依然璀璨;低头俯瞰大地,生命也依旧可爱。面对目前的所谓学习和考试,无论是何种方式,终究要自己把握好。 16岁的人生,我才刚刚上路,那么let'sgo,少说多做! 之洲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五日 挑刺 参加了昨晚半晚上、今天一下午的业务会议,有些如鲠在喉的感觉。当然我现在开会不是拿耳朵去听的,而是带着眼睛去看的。 上会要过的是一份份报告,尽管我没有做过报告,但我可以想象整个流程:搜集资料、实地调研、现场分析、撰写报告,按照标准做出专业判断。这肯定是个及其复杂的活,是需要专业水准去做的。 我现在尚不具备专业水平,也听不清会上讨论的话题,我能做的就是校对,尽我所能,去做一点小小的工作。 每一份报告我都是逐字逐句地看,但是能碰到一份从内到外让我赏心悦目的报告何其难也! 尽管手术后我的眼睛也不够好使,右眼不能完全闭合导致盯得时间长了发干发涩,但为了不至于尸位素餐,我对每一份报告都一视同仁地认真审阅。每次开会我都带两支笔,黑笔用来签字,红笔用来纠错。除了在文本上挑刺,看着看着,有时候我觉得眼睛里似乎都长出刺来。从形式到内容,从资料到判断,从文字到数据,从语句到标点,不让我用红笔勾画、再折角提示的报告真不多。偶然看到一份堪称完美的报告都有意外的惊喜!我有时候觉得很遗憾,为什么前期做了那么大量的工作,最后出成果的时候不能再挤出点时间,把报告再看一遍两遍,都九十九拜了,只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呀!看到很多“企业未发生重大诉讼、重组、仲裁、违法违纪、生产安全事故等重大不良事件”的表述也让我很纳闷,前三项算重大不良事件吗?重组概念或题材如果在出现股市,应该算重大利好信息吧?稍有风吹草动,鸡犬升天,垃圾股都会变成金股。 也许是我太认真了,工作的事多少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却偏偏抱着病残之身,要睁大双眼,较真地吹毛求疵,非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可是如果不挑出那一个个刺来,我不但眼睛会难受,心里也会一直惦记着,念念不忘啊。我写的“世园会观花”老公就说我简直是“专业挑刺”,呵呵,那完全是一个普通游客的一家之言,我的工作才真是“专业挑刺”呢。我在工作中得到的评价是“优点是认真,缺点是太认真”,呵呵,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 错一个字、错一个数、错一个拼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好像是没什么哦,不过双汇集团非常隆重的万人道歉大会最后就是因为配音写错,正好被网友抓住把柄,群起而攻成为闹剧;故宫丢失展品案破获后,致谢的锦旗也只是因为一字之差让全国人民笑掉大牙的。呵呵。 我曾经见过一份合同,当我看到金额条款时差点没背过气去,“肆佰万万元整”,我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千真万确,白纸黑字就这么印的。这个“万万”的表述真有些穿越,看解放前的电影老说“四万万同胞”,但在这里多一个万字,金额可是扩大了一万倍啊!我好心建议,金额条款属于合同的重要条款,最好把这一页重新打印装订,以免贻笑大方,但当事人觉得我简直大惊小怪,“用刀刮掉一个字不就行了吗?”如果是会计凭证,别说是金额了,就是其他票面要素发生涂改刮擦,都变成一张无效凭证了。尽管我平时老爱干越俎代庖的事,但这次我真不知道该刮掉前边一个万字,还是刮掉后边一个万。最后我拿到了人家很不以为然随便刮掉一个万字后的合同。 我想起刚参加工作时的一位领导,一个非常好的天津老头,尽管他学历不高,但一直努力进取,赢得大家的尊重。他曾经笑着批评我的一个女同事,“你简直是个白知”,我那个同事猛一下没反应过来,白纸还是白痴?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就偷着乐个不停,反倒把领导笑得莫名其妙,怎么有这么不嫌害羞的姑娘,挨批还笑得没完。自那以后,同事总是用天津话和我们开玩笑“你个白知”。哈哈。 我偶然看过回忆央视播音员罗京的专题片,说他26年播音不曾出错,简直创造了奇迹。可观众哪里知道这奇迹之后的努力呢?他播音桌下放的一本新华字典已经翻得破旧不堪,他每天晚上利用洗脚的时间读一页新华字典,从不间断。韩乔生等人都经常被他挑错,后来也养成了读字典的习惯。 说到读字典了,我想起我的一个来自广州的大学同学,她永远梳着打过摩丝的高刘海,一丝不苟扎着马尾发型。每当我和好朋友闲来无事在校园里散步,总能在安静的角落看到她,抱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牛津英汉词典》,一页一页轻声诵读。大学毕业前夕她考取了美国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我一点也没觉得奇怪,这真是背字典的另一个境界了。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啊!这个话我爸爸以前总是对我谆谆教导,他也以身作则,虽然在生活中难得糊涂,但对学习的事,他从不马虎。只要一拿起书都要在手边放本字典、放支笔。也许是钢笔、也许是圆珠笔、也许是我们不用的铅笔头。只要有他不确定读音和字意的字,他一定会放下书,查完字典,用笔连音带意标在旁边,他看过的书我若再看绝无障碍。记得小时候家里还没有红皮的新华字典,而是一本蓝色封面的四角号码字典,他为了培养我勤查字典的习惯,非要教我学会四角号码查字法,说技不压身。可我对数字真不敏感,尽管爸爸教得很耐心,但我还是没掌握多少,总忍不住想用拼音或偏旁去找,后来爸爸买了新华字典我终于解脱了。 我上学时从小学到初中,老师几乎都是用土话来教的,所以很多字我真的没有分清读音,比如声母N或者L打头的字,IN或者ING结尾的字,上大学后还闹过很多笑话。还有一些字也许并没有学过,但因为经常见,有时候也就熟视无睹,自以为认识了。我儿子小时候我还纠正过他“的地得”的区别,但后来他就经常担当我的一字之师了。他纠正我戛然而止的“戛”念jia而不是ga,我从善如流。他还指出哂笑的“哂”不念xi,也不念qi,天哪,这我还真是闻所未闻,一查字典,果然念shen啊,不虚心接受真不行啊。毕竟儿子现在受的教育也和我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嘛。 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我觉得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爱惜自己的羽毛才是。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七日晚 遭遇儿子早恋(一) (2009年5月19日,一份没有发出的信。) 我最近是烦恼多多,工作的事,自己的事,又冒出我儿子的事,一件件让人烦心,说起我儿子的事,肯定得让人见笑。他爸爸上周开完家长会回来悄声对我说,“你知道老师现在最烦啥吗?学生早恋!他们班上已经有好几对苗头了”。我还大言不惭地说根本不用担心我儿子是不是会对女孩产生感情,他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倒让我担心,他以后大了不会和女孩打交道可怎么办呢。我还故意说给儿子听,男孩和女孩正常的友谊有助于学习,也有助于性格培养啊。他爸爸为我这番不知深浅的言论吓得赶紧对我发出“嘘”声,让我再别胡说八道了。至于吗?在我眼里,儿子还是个刚刚14岁傻乎乎的孩子,没心没肺的,既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也不屑于提到女生的。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后院会起火啊! 5月13日他爸爸还和我争论手机话费的事,他俩的手机号捆绑在一起,他查了一下上月话费,两个人才花了30多元。我说那绝对不可能,因为每个手机的基本月租也得18元,难不成一个电话也没打吗?通过手机短信查到的费用肯定是本机的,但我没有说服固执的他。 5月14日(这个日子对于我们家绝对是值得记住的)中午儿子去上学,他爸爸说既然老师在家长会已经交代了不许带手机上学,以后就别带了。我正在睡午觉,被他爸爸气咻咻地叫起来“你快起来看看你儿子的短信”。我睡眼朦胧地爬起床,没有来及戴近视眼镜,接过儿子的手机凑到眼前看,不知道有什么新鲜可看啊。他爸爸不耐烦地说“你仔细看,收件箱全删空了,发件箱全是今天中午发给一个叫***的同学。”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孩。有一条短信“吃米?”,是什么意思?我俩面面相觑,都不得其意。还有几条短信看完更让我入坠云雾,满头雾水。我一下跌坐在沙发上愣神,这是我儿子的手机吗,没有搞错吗?一中午就和一个女孩发了那么多短信,真是太不可思议,太不正常了!这怎么可能呢?这完全颠覆了我对儿子的印象啊!前几天看他写作业时手机揣在裤兜里,时不时偷偷摸摸地掏出来,匆匆看一下又揣进去,我还问“在家里干吗举止还偷偷摸摸的”?立即遭到他的反驳“谁偷偷摸摸了?”因为他一直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很少干涉,所以我也就随口那么一问,根本没有深想啊! 他爸爸对我这样茫然发愣有些不屑,“哼,知道了吧?前两天你不是还很得意说不用担心你儿子吗?”的确,他回来传达家长会的精神时我还唱反调,说男女同学交往没什么大不了的,处理得好对学习还有促进作用啊。我倒不是说自己的儿子多与众不同,而是担心儿子好像不太和女同学交往,以后万一有交往障碍才故意那样说的,他爸爸当时就瞪着我让我别胡说,我还满不在乎地表现我的大度。可是早恋这事情要真发生在我儿子的身上,我还是毫无思想准备,顿时又气又急,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我首先想到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沟通情况,她应该了解一些苗头吧?可怎么说好呢?他爸爸想阻拦我先别打,但我想不出别的好办法,我只有这一条求助热线了。我很不好意思地问老师班上是不是有个叫***的女生,最近发现我儿子和她短信联系过于频繁,希望她予以关注,从侧面引导教育一下。老师竟然说她倒没有注意到我儿子有这样的动向,得观察一段时间。她还建议我们没有证据也不能和他粗暴地说看了他的手机,不然他就不信任我们了。老师说得有理,想想是啊,就凭几条不知所云的短信也下不了断语啊。 他爸爸倒是镇定,“很正常,长大了嘛。”正常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他回家和我们都懒得交流几句,你问作业多吗?“嗯”;问吃饱了吗?“嗯”;问衣服穿得合适吗?“嗯”。可是一中午竟然和一个女孩发那么多短信聊天,他懂些什么,都交流些什么呢?哎,我天天伺候他吃饭、穿衣,怎么从来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连火眼金睛的老师都没觉察,可见他一贯的作风,隐藏得够深的呀。他爸爸对我嗤之以鼻,“哼,那是因为你和老师属于一路人——迟钝。” 我怎么成了迟钝之人了?我的第六感一向很灵的呀,可是我完全把儿子当做小孩子,根本没去想他也在自然地长大啊。他爸爸说他早就发现蛛丝马迹了,儿子最近状态有些不太对头。我有点生气,既然早发现情况为什么不给我说,为什么不早管,把矛盾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他说有一次看见儿子晚上睡觉前在被窝里发短信,偶然检查手机也发现过两次和那个女孩的短信,甚至有一次儿子在外面,他打电话但儿子可能匆忙按键没接起来,却让他听见儿子和一个女孩在电玩店聊天。天哪!我不觉得自己是个粗心的妈妈,可是在我眼里和心里,儿子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啊! 既然求助老师无果,我茫无头绪地上网搜索“如何对待孩子早恋”,敲出这几个字,感觉怪怪的,他真的算是早恋了吗?网上的东西大同小异,专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好办法,具体问题还得自己具体对待啊! 我心事重重地去上班,刚到办公室坐定,他爸爸怒气冲冲地打来电话,这会儿他也不镇定了。“你知道你儿子这个月话费是多少吗?才十几天光短信费就花了40多元,电话费30多元,最近3个月每个月短信都是好几十元。这些天中午布置的奥数题根本就没做!”他在我们眼皮底下都干了些什么呢?看来我们对他是太宽松了。一下午心里象乱麻一样,毫无头绪,这样的事情怎么处理呢?看来是不能像老师说的再观察,静待其变了,好像到了必须摊牌的时候了。可是这事怎么和他谈呢?还真是摆在做父母面前的一道难题啊。 下班回家倒是我劝他爸爸先稳住,网上专家和老师都说了要心平气和,千万不能粗暴,不要伤了孩子。可是他爸爸已经有点怒不可竭了,“怎么心平气和?这事你别管,还不都是你惯的。”看着儿子近3个月的话费查询记录,满书桌堆得乱七八糟,我也觉得确实该管管了,但还是希望问题能和平解决。儿子放学像平常一样,鞋子一踢,书包一甩,就一屁股若无其事地坐下了。还没等他坐稳,他爸爸已经出恶声了,我没来及制止,他劈头盖脑就问儿子“你这半个月40多元的短信费都给谁发短信了?”儿子直着脖子回答“跟何肥(他曾经的同桌的绰号,围棋5段,和儿子有很多共同爱好)聊游戏了”,他的回答更让他爸爸怒火中烧,“撒谎!我看你再能撒什么谎!”我看这样剑拔弩张的架势,赶紧出来和稀泥,劝先吃完饭再说。 儿子发觉形势不对,也立即软了口气说“好,好,我吃完饭再给你们说”。“不行,现在就说!”他爸爸已经被儿子的不诚实回答惹火了,饭桌上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儿子欲言又止,面对爸爸来势汹汹的逼问他也不知怎么说,看我态度还算缓和,儿子就说“我一会儿给妈妈说”。难得他信任我,我心里也有一点点安慰,晚饭在爸爸的数落声中不愉快地草草收场,儿子是最后一个吃完的。他最近真吃得少了,而且不吃辣椒了,我还问过他,他说吃了脸上长痘。看来他真的是有一些变化啊,长大了,也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了,连穿衣服都再不是我给什么穿什么了,时不时还拿着小梳子对着镜子梳几下头发。 我都不知道谈话应该怎么进行,我坐在他对面,面对这个半大不小,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从何谈起呢?我清清嗓子,先说曾经看到过一个故事,一个县城的小男孩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陷入迷茫,他爸爸没有说赞成,也没有说反对,只是告诉他,如果你将来的人生目标就在县城,那就找个县城的女孩;如果目标在省城,那就应该去省城找;如果人生目标更远大,那就不妨以后在更大的范围找。你现在还小,还根本不懂感情的事,也处理不好感情的事。没想到我还没说完,儿子直接打断我“你以为她学习差吗?”这是我最担心的,我宁愿我们是在捕风捉影呢,没想到还真有其事,而且听这话,儿子还挺上心。 他爸爸在旁边猛吸着烟,听到我俩的谈话再不保持沉默了,他扬着眉头问儿子“学习有多好?”儿子回答“在班上前10名”,他爸爸质问“班上前10名就是学习好吗?她能不能考上一中?还有一年时间中考,你们这么频繁打电话、发短信不影响学习?”儿子起初辩解说“我在帮助她学习,她的学习已经比以前进步了。”他爸爸听了这话,非常严肃地告诫他“她的学习是她自己的事,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感情负责。等你足够成熟,才会有爱与被爱的能力,知道爱情和婚姻意味着什么时,才可能找到真正的志同道合的爱人!”儿子听到爸爸这样掷地有声的话,咬着牙、抿着嘴、摇着头没有再说什么。气氛顿时僵持了,但是没过一会,沉默就被儿子的哭声打破了。他竟然抱着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响,从来没见他这么痛苦过。真的觉得很陌生,我的儿子为什么我不了解呢?到现在我还经常做梦他还是婴儿的模样,还是抱在怀里的宝贝,怎么转眼间他就长成这么大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心里还有没有我呢,却已经装进了别人,一阵失落袭上心头,儿大不由娘啊! 我看他哭得那么可怜的样子真不忍心,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劝他再别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说。我拉他抬起头来好好说话,像个男孩子的样子,从这件事说开去。现在给他讲人生的艰难他还不懂,但是他的宁折不弯的性格真的让我发愁。比尔.盖茨够牛吧,他都对年轻人忠告世界上没有什么公平,首先要学会适应环境。成功的人总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可是我儿子的性格经常是把可能的事变成不可能。机会要自己去争取,不会自己找上门来,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他摇着头痛苦地问我“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的性格磨圆?”他爸爸说“没人想把你的性格磨圆,生活会教给你很多,问题是要吃一堑长一智,不能撞了南墙不回头。”说到和我们不交流,他说比起同学他和我们说的已经够多了,他索性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我们,他最近在和数学老师叫劲,因为数学老师骂他的话及其难听,所以他不再理数学老师,期末考试他要证明给老师看,老师不管他,他照样能考好。他捏着拳头、咬牙切齿、泪流满面的样子真让我担心和生气,老师批评就这么对抗?! 等他稍微平静下来,他爸爸说去把眼泪擦了,洗把脸,先过来把书桌收拾了,再把书包收拾了。看看现在连自己的东西都乱成一团糟的样子,就可以想象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了。数学老师骂得对,看看书包里的作业本才用了半学期都成什么样子了?“什么事都别太过分”,这算是对儿子的最后通牒吧。 晚上躺在床上我脑子空空的,不知道想些什么,简直象发生了一场地震,怎么也缓不过神来。10点半了他爸爸打开儿子手机,竟然还有那个女孩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睡米?”我终于反应过来“米”是网络语言“没”的意思吧。天哪,儿子中午问人家吃了没有,晚上人家问儿子睡了没有,还知道问寒问暖了,真够体贴的,看来事态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遭遇儿子早恋(二) 半夜醒来,再没法入睡,儿子和我们的关系再不象以前了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看他了吗?我怎么还老是做梦在怀里抱着小时候的他呢?他曾在我怀里撒娇,不相信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让我把他再装回我的肚子里去。他甚至说不记得吃过我的奶,现在让他再尝一下什么味道。他小时候每到周末我们睡懒觉就抱着他的小绒毯,PIATAPIATA,穿着他的小拖鞋到我们床前来,要和我们挤在一起赖一会儿。有时他爸正睡得酣,扯过被角裹着头不耐烦地吼一句“这么小的床怎么挤得下?”儿子一声不啃就气鼓鼓地扭头向他自己的床跑去,我忙不迭地跳下床去拉住他,好言劝他和我在被窝里挤一会,我喜欢享受这样的时候。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儿子怎么变得这么陌生了呢?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让我在街上拉他的手了,我在他背上轻拍一下,他也故意做出痛苦万状的表情,像被针扎了一样。昔日的乖乖兔已经变成碰不得的刺猬了。 儿子小时候我经常带他去参加单位的活动,我工作的部门多是青春靓丽的美女。儿子管她们叫阿姨,她们觉得好像受刺激了;管她们叫姐姐,又觉得辈分比我低了,那就随便叫好了。我让叫阿姨儿子就叫阿姨;我让叫姐姐,儿子就乖乖叫姐姐。美女们最羡慕嫉妒恨的是我儿子的又长又翘的眼睫毛,如果她们有这么一副眼睫毛就不用再费事贴假睫毛了啊。我们一起吃饭时美女们想看看他的眼睫毛到底有多长,放一根牙签,还能若无其事地眨巴眨巴;再放一根,竟然还能撑住,放第三根,总算掉下来了。儿子五岁的时候我们去刘家峡游玩,儿子一路粘上一个沉静内秀的姑娘,连照相都贴到人家腿前,被大家嘲笑还有点忸怩不好意思。他六岁时我们去河西走廊、卫星基地游览,坐在车上我打个盹还没留神呢,旁边座位怎么空了,扭头寻找,儿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他喜欢的阿姨腿上了。阿姨夸他“你的眼睫毛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眼睫毛该多好啊!”谁想儿子竟然爽快地说“那把我的眼睫毛给你吧,你剪下来给你贴上。”阿姨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到了第一站住处,我有点水土不服不舒服,儿子跟着阿姨和大帮年轻人去吃大漠烤肉。等夜宵吃完回来坚决要和阿姨一起去住,让阿姨感动莫名,却让我这个妈妈好没面子啊。儿子长大后,提起他小时候的事,他什么也不说,最多反驳一句“你骗人。”我再没听他说起有和女孩交往的事。不过巧合的是,他喜欢的女同学和当年喜欢的阿姨(现在已经是一个2岁多男孩的妈妈)竟然是同一个姓,是不是有类似的性格我不得而知。 儿子眼里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我这个妈妈,他再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粘着我,他觉得我笨得简直无法理喻。他想培养我和他的共同爱好,他小时候我可以陪他下跳棋,可以陪他看“憨豆先生”,甚至陪他看《米老鼠》、看《老夫子》,一起乐不可支。可是后来他教我国际象棋,我也只是认了几个好玩的棋子,卡斯帕罗夫的《棋与人生》他自己从书店买来看过三遍,也写过几次读后感,他塞到我手里我真嫌太厚,他大概对我有些失望;他教我魔方,我懒得背那些复杂的公式,只学会拼出一面、一层外加十字,我不可能像他那样噼里啪啦十几秒就复原,更别说单手拧或者盲拧了,他对我这么不思进取也有些无奈;他教我玩游戏来“开发智力”,我的记录永远是他的零头,玩打扫房间的游戏时我还妄想寓教于乐,“你的游戏玩得那么好,那你干吗不把虚拟的运动变成实际行动,你不会帮我们打扫一下房间吗?”他听我这么无趣地说,摇摇头,二话不说直接过来没收了PSP,省得我再唠叨。他现在的小提琴技艺日渐长进,他曾经给我们做过一个听力检测,他是“金耳”,他爸爸是“银耳”,而我当时是“木耳”。可我现在已经从“木耳”变成“铁耳”、“石耳”了,听他拉什么曲子都是锯木头的声音。我在家里好像是智商最低的人,我不敢问在他眼里我是不是还有些做得聪明的事,偶然我问他“你看妈妈这件衣服好看吗?”他看都不看,使劲夸张地点头应付我“嗯,好看、好看,特别好看。”哎,我已经没装在他眼里了,他倒开始心里装着别人了,我能不失落吗? 几天之后,我和儿子在所住的单元楼顶还有过一次平等的谈话,我想知道吸引他们走近的是什么,“我们有相同的爱好——音乐和电游”,他承认女孩的学习成绩有所下降,他也不知道怎么帮她,他自己的状态也的确有些苦恼。我很坦诚地说“儿子,妈妈是过来人,你应该相信我的话,早恋不一定会影响男孩的学习,但一定会影响女孩。我相信你的成绩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女孩的学习不可能不受干扰。你要对自己负责,对女孩负责,你如果真心希望她好就趁早结束这一切,长痛不如短痛。你们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学习才是主要任务啊,一天把精力都用在发短信、瞒家长上了,哪有心思学习呢?”我不知道儿子是否听进去我的话,他望着远处无尽的天空对我做出承诺,让我放心他一定会处理好,他会为自己的目标努力。我想这对于他来说不是简单的一件事,也不会如我希望的快刀斩乱麻,但我相信他经历过情感的痛苦后会做出理智的选择。 我们后来再没问过儿子和那个姑娘的事。但愿像他爸爸说的,孩子的初恋就像一页书,翻过去了就过去了,早晚会有这一页,早翻过早好。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六月十八日 (这些文字是我09年5月做的“现场直播”式记录,当时唯恐这事带给我突如其来的冲击日后会有所淡忘。我当时在开头写到烦恼多多,但现在除了儿子这事带给我的冲击,其他有关工作的烦恼、我的烦恼全然想不起来,了无痕迹,真的已经淡忘了。本来是想给一个朋友写信描述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写好后没有发出,而是作为日记郑重留下了。紧接着09年6月8日我就查出患听神经瘤,随后去上海做了手术,没想到今天再次想起这些已经是整整2年后了。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儿子已经长成一米八五的高一学生,我自己因为手术变得面目全非,双耳几近失聪,和他的交流越发艰难。即使他的QQ“好友”有几百个,他也绝不加我一个。默默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现在扮演的角色主要是管吃管穿的保姆,买衣服还得跟到商场,他自己挑选我负责买单。我也时常也让他感受一下我这个“正处级”秘书的周到服务,按照要求给他复印乐谱,打印魔方秘籍、模拟联合国活动的资料以及各式习题之类。我想等儿子高考之后如果他有兴趣我会把这个拿给他看,就算我给他做的一个不应忘怀的成长日记吧,毕竟初恋一生只有一次。) 我找工作的经历(一) 我在1991年7月3日大学毕业离校时,尚未联系到接收的工作单位。尽管舍不得与相聚四年的朋友、同学分离,舍不得青青校园的一草一木,但世上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依然是班上最早离校的同学之一,因此享受了几乎是全班同学的相送。我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我们挤在闷热的公交车上,该喝的离别酒已经喝了,该写的离别赠言也早写了,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了,除了一遍遍地说着祝福珍重,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心情像大家分散提着的行李一样沉重,愁绪像窗外的大雨一样瓢泼。我和好朋友挤在一起,紧紧地攥着手,一路四目相对,直看得笑中带泪。在火车站台上大家都陪着我洒下热泪,拉着手不忍松开。一位后来赴美的广州男生穿着全班同学签名留念的复旦T恤,突然说了一句“贵人出门行风雨,你是贵人呐。”他的广东普通话“是”发“系”的音,“人”发“银”的音,一下子惹得我们破涕为笑了。火车开过十几个小时,我还爬在硬座车厢的小桌上擦着眼泪,抹不去离愁别绪。 二姐和姐夫在老家车站接到行李超重被罚款的我,面对冷冰冰的车站罚单,我才知道没人管你从哪里来,没人管你为什么,你有多少自以为珍贵的东西要带那是自己的事,罚款是必须要交的。我这才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踏到家乡的土地上,复旦已经远去,火热的大学生活已经成为历史记忆了。四年的光阴过去,我终不过是个大学校园的匆匆过客。按照现时的分配政策,离校前没有自主落实单位,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只不过我没有胡汉三的得意和豪迈可以宣称“我又回来了!”而是在黯然伤神中,面对家人的焦虑来寻找我未知的命运。 我上大学时还从没有考虑过工作分配的问题呢,尽管我爸爸一心要我别满足于本科教育,应该继续读研或者出国深造,但我很怀疑家里的经济实力。多少年来就他一个人工作,妈妈在家种地,供了我们那么多孩子,我怎么可能再加重他们的负担呢?当初读大学时爸爸说我考到哪里他供我读到哪里,我已经非常知足了,所以一心想早早参加工作,可以分担家里的经济压力,为已经年迈的父母尽点孝心。何况被班上那些超级牛人打击地自信心一点点丧失,我怀疑自己有没有考研的实力呢,早早就不思进取了。我和好朋友下课之后总是相约,晃晃图书馆、逛逛街、看看电影、看看录像,甚至没事了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遛弯。我俩经常在校园内徜徉,遇到我苦背字典后来考取美国大学全额奖学金的同学,她总忍不住说我俩“简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我上大学第一学期带着爸爸给的六百元,存在学校门口的银行,随用随取,这些钱足够支付我一学期的全部费用,交过书本费,不但能吃好,买几本小书,我还买过一本教师节打折的27元的《辞海》,也能时不时在四川北路买件价廉物美的衣服,把自己扮美一下,放假回家时还能大包小包地给全家老小买些上海货表表心意。假期回去我对爸爸说班上其他几个南方的农村男生都申请助学贷款了,我也要申请贷款,减轻家里的负担。爸爸说不需要我贷款,家里可以承受,何况我是个姑娘,他不想让我背上负担。我坚持说我是北方偏远农村的,家里孩子又多,没比南方同学家里条件更好,我为啥不贷款?爸爸经不住我坚持,就去村里开了证明。后来的每个月我都会在学校信用社拿到三十元的助学贷款,到毕业前其实也就总共一千零二十元。爸爸来信说贷款不还清就拿不到毕业证,他和妈妈心里感觉很不好,他们攒够了一千元,让我把贷款还了,轻轻松松毕业。我没有同意,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收入来还这笔贷款,不然还有什么意义呢?爸爸拗不过我,最后用这笔钱让二姐陪着妈妈在我毕业前的春天来上海,看看我的学校,也开开眼界。 89年后大学生的毕业分配好像一下子变得有些困难了,再不是可以随便自主选择工作的天之骄子,但总归还有来学校要人的单位,所以我也不是很担心。自己学的怎么也是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呀,整个西北地区、我在的省就招了我这一个学生,我还愁找不到工作吗? 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连我妈这个农村妇女都知道啊。河南梆子里常香玉怎么唱的来着“谁说女子不如男?”可是我毕业时一些单位来招人就一个条件——“男性”,这要搁在有些国家,都可以打个性别歧视的官司了。教过我们经济法的老师是刚从北大毕业的研究生,非常清高的才子,他对我们放言“如果你们学了四年法律后,毕业时还没学会怎么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那我劝你们趁早改行别干法律了。”我可不指望拿我那点可怜的“国际经济法”去和谁打官司争权益,为找工作打个“民告官”的官司,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国情啊,只能接受现实,谁让我妈当时怎么没把我生成男孩呢?我记得国有资产管理局来招一个男生,我们班北方只有三个同学,除了我还有两个辽宁姑娘,当然全都不符合人家的条件。但是南方人还不是很喜欢去北京,最后,一个长沙的男生回家联系工作未果,不太情愿地北上去了国有资产管理局。 我的辅导员大姐挺喜欢我,觉得我能吃苦耐劳,性格随和、适应性强,当然也淳朴厚道,她自己就是在军队大院长大的,她觉得我去军事单位也不错。她非常热心地帮我打探工作的消息,大热的天,骑车带着我去找前来招人的单位下榻的地方,哪怕去宁波海事法院之类也行啊。尽管我当时觉得去宁波这样的小地方还不如回老家省会城市,“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可人家也限定必须是男性!后来班上一个醴陵的男生去了。他不久后就“下海”去了珠海,成了一个成功的律师。我当时当然没想到回老家工作也不是任我随便挑的,也不会想到宁波会发展得比我老家的省会城市更快更好,到底谁是鸡头谁是凤尾还难说呢。 我当时其实并没有想留在上海或者去外地大城市,大概是小农意识,我还真是很天真地想回省工作,既为落后的家乡建设做点贡献,也离父母近一点,可以经常回家探亲多好。当然老家的小城市的确是太小了点,我学的国际经济法也用不上啊。我毕业一心想回省会城市还有一个原因,我中学时的好朋友家就在省会城市,她的父母家人都是和善的知识分子,待我像自己的孩子,让我感受到家庭般的温暖。 我想起高中时曾经有个暑假和小姐姐一起来朋友家度假,他们既喜欢我的无拘无束、笨手笨脚,也欣赏小姐姐的腼腆内向、善良能干,小姐姐手擀的面条让他们赞叹不已,这给我一向不太自信的小姐姐很大的慰籍。有一天中午我睡午觉睡得稀里糊涂,起来发现他们都看着我笑,不知道笑什么呢,还是朋友的妈妈心软,让我快去照照镜子,我才发现鼻梁上被墨汁画了副眼镜。朋友的爸爸很疼爱我,说“真象个小猪啊,睡得那么香,在脸上画了半天都没醒来。” 我在这里第一次见识到省城“下土”的恐怖,后来知道这叫“沙尘暴”,我之前只知道下雨下雪,还没听说过下土呢。(我当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像《西游记》里的妖风一样黑砂黄土的“沙尘暴”有朝一日会刮到我还算山清水秀的老家天水,吹到我上过大学的上海,甚至漂洋过海到台湾、香港。我们对大自然的索取力度太大了一些,大自然对我们报复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朋友给我们买了三元一斤的荔枝尝鲜,原来这就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里说的荔枝,也就是“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的荔枝啊,真的觉得好奢侈啊。朋友的姐姐带我在街上喝酸奶,我只喝了一口,这奶子怎么像坏了一样的味道?她再怎么说有营养,我也咽不下去。后来在上海看到宿舍同学可以一口气喝下三瓶,我也渐渐接受了酸奶的滋味。 我高考后他们全家为我考上名牌大学而欣喜,她姐姐送了一件和朋友一样的时兴夹克衫,她妈妈送了一套运动衣,她爸爸送了一支英雄金笔。金笔我一直锁在箱子里,大学毕业前写论文时才拿出来用。大学四年,朋友的爸爸给我写的信我比我爸爸写的还厚,每次开头都是“原子,猪娃子,”和对他女儿一样的爱称,他在那些信中和我谈了多少人生的道理和生活的感悟啊。我刚大学毕业找工作那段时间,朋友的爸爸怎么想起给我看手相,说我40岁左右会有场大病,事业最多干到正县级,感情线比较简单。那时候我才21岁,连工作也没着落,前途未卜,想想30岁都是遥远的事,40岁还不用去想,我那么像铁人的体格会得什么大病呢,当然更没想什么职务的事,觉得一个科长就挺牛了。所以他说着,我只是听着笑,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但当然记着他说的话。他那么喜欢我,那时候还说我像一头无拘无束的小鹿,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会捕获我。最近突然想起,觉得很多事竟然会这样应验啊,难道命运都是天生注定的? 因为有朋友一家的厚爱,我想在省城工作即使不在家跟前也不会觉得太孤独、陌生,所以我几乎是想着投奔她家而来的。不过有点遗憾的是,本来朋友当记者的姐夫答应我,凭我这样好的学校和专业,他帮我联系进当时最好的外贸单位肯定没一点问题,工作不但效益好,也可以发挥我的专业特长。眼看学校规定自主联系单位的期限将到,好朋友陪我去邮局打了几次长途电话依然没有消息。既然工作没找好,我想他也有难处,那就听天由命吧。我总归还是想回去,也曾经给好朋友说过感觉冥冥之中有人会在老家等着我的话。去哪里落脚并不重要,“只要是他的手牵着我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席慕容的这话就像我的心灵鸡汤,让我不至于太怅然若失于没有工作的失落。给我教过金融学的老师曾经给我老家中国银行省分行的副行长带过进修班的课,他很热心地帮我写了推荐信,我就是拿着这张推荐信和学校的毕业生推荐表,走上回家找工作的路。 我当年高考落榜后直接被税务、银行招聘,早早参加工作的同学,得到过我们多少的同情啊。他们工作后陆续读完成人高考或者电大之类,不但有了学历,也拥有了工作资历,成长为业务骨干。而我读了四年大学,竟然找不到当时最好的单位——外贸公司的门朝哪边开,竟然还是要到银行谋职,并且才是新手上路,还要自己寻找能立足的岗位,老天爷还真会开玩笑!(若干年后,外贸公司不再景气,有门路的人又开始想方设法往银行调动,真是风水轮流转。倒不是我多有先见之明,而是顺应了命运的安排罢了。) 我7月初到家后放下行李,安慰爸妈天无绝人之路,没敢逗留就直奔省会。那时大姐正好刚在省广播电视学校进修完,她也焦急地帮我想办法。她带我到了落脚的表姐家,见到表姐的同学,和表姐的孩子一起叫她郭姨。郭姨在团省委的《新一代》杂志社做编辑,她有严重的罗锅,又瘦又小,但非常好强,性格爽朗,有点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一副热心肠。我第一次和看着有点怪怪的人打交道,心里有点疙疙瘩瘩。郭姨的父亲是老革命干部,她也是大学生,对我这个名牌大学的学生也不以为然,看我的眼光也有些挑剔,但还是骑车陪我去找老师介绍的中国银行。这个银行当时正在修建办公楼,办公的机构还真是狡兔三窟,我们当然没有见到行长大人,好不容易找到人事处,一位姓金的女科长接待了我们,她看完我带的推荐信和推荐表,很公事公办地笑着对我说“小张,你看这样,你带来的东西呢,我们先留下。我完了和领导汇报一下,等领导研究之后,过些天你再来等我的答复。”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家称呼我“小张”,好奇怪的感觉。这就算是投石问路吧,反正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那就等着人家研究呗。 郭姨因为身体原因没有成家,但打算收养山西老家的一个小女孩,她要去统办楼上的民政厅问收养的手续,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和她一起去了。从民政厅出来她突然想起要去找在这个楼上办公的建行同学问件事,我站在门外等她。郭姨的同学姓姜,当时是一个科长,他看见门外有点羞涩的我,问郭姨“你这个人口贩子,是不是又给谁介绍对象去了?”郭姨说“咦,这次还真不是介绍对象,人家才从大学毕业找工作呢。”姜叔很热心地把我让进办公室,问我从哪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我一说完“复旦大学国际经济法”,姜叔听了瞪大眼睛,简直有点大惊失色,赞不绝口“哎呀,真了不得,高才生呀。”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什么高材生呀,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姜叔一听奇怪了,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我们给他说了刚去中国银行人家答复等消息的事。这时姜叔突然一拍大腿,“哎呀,我隔壁办公室就是我们新成立的国际业务部,你与其要去中行,还不如来我们这多好!”我现在是等着人家挑,哪有自主权呢?姜叔二话不说,直接把我拉到隔壁国际业务部老总的办公室,老总是个戴着眼镜,长脸、爱笑的天津老头,他听姜叔介绍完我的情况就说“好啊,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我一点都没反应过来,难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我找工作的经历(二) 那老总说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就来这落脚了?他们刚刚在系统内通过考试选拔了七个工作人员,才粗粗组建了信贷部和会计部,还要筹备计划部和国际结算部。我每天早早来替老总打扫办公室,提水扫地擦桌子,他们又不能安排我干具体工作,我就看着老总给的业务书籍和资料,每天惴惴不安地等着工作落实的消息。老总也得给行长汇报啊,进人的事哪是部门老总能拍板的呢? 过了几天,姜叔悄悄叫我出来,他说我工作的事估计老总不太好和行长去说,但这事只有行长才能决定,这样等着不是办法。他拿出激将法,“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不行你就自己去找一下行长试试吧。”我可以自己去找行长吗?我都忘了我是怎么去敲开行长的办公室的,大概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我进去就在门口的沙发上端端坐下,开门见山介绍我自己是来找工作的。行长是个有点矮小的重庆人,他从一摞文件里抬起头看着我有些发笑,“我告诉你吧,到我这里来的,不是打过电话,就是写过条子,起码也是有人陪着来的,自己闯进来的,你是第一个。”我为自己的鲁莽觉得不好意思,但觉得行长这样和我说话好像也没有太责怪的意味。行长对我这个闯进门来的学生表示出兴趣,他问我上了什么学,学了哪些课,大学主要有什么感受,为什么要回到老家来?当我说到想离农村的父母近一些,竟然带出了他的感慨,他说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上了北京石油学院,参加工作后也经历过很多,“农村孩子有个好前途不容易啊!”他感慨完这句话,对我说“你先回去,明天早上九点钟,你来我这里等回话。” 我从行长办公室出来,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国际业务部的老总早在楼梯口焦急不安地张望着,他一见我就说“哎呀,你可真行,行长那么忙,什么事都停下和你谈了两个小时。”我这才觉得自己有点不知深浅了。 第二天大概是7月12日,我依约来到行长办公室,行长有点语重心长地只说了一句话“我们昨天下午已经上过党委会了,你来了就要好好干。”我的工作就这么找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行长了,但当时脑海只想着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国际部的老总本来一直觉得我还傻呵呵的,但从此对我有点刮目相看,我一说自己在工作里不会交际应酬,他就说“你还不会?几句话把行长都说动了。”我真正在这个银行工作后,才意识到行长至高无上的地位,每逢他背着手走近电梯,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靠后给他让出路来,我才知道当时姜叔让我找去行长办公室还真需要勇气。工作之后我再也没敢踏进行长办公室一步。 我后来还在街上遇到中国银行的那位女科长,她客套地问我“小张,怎么样,你还来不来我们银行了?”我没想到她还能认出我这个只见过一面的求职者,我也客气地说“呀,谢谢你,我已经找好单位了。”谁知道她到底给行长汇报没有呢。 我拿到银行的接收函,转身就到了旁边大楼的人事厅,可我得知的消息是我的人事关系已经被下派到老家的人事局了,我要在省城工作就得去办改派手续。这就不是我能办得了的事了,大姐夫帮我办改派的事,老家人事局一听“复旦大学国际经济法专业”的,直说“多少年就这一个啊,这是人才,我们要好好储备起来,为家乡建设做贡献。”呵呵,这时候我成了要被储备的“人才”了,但分配到哪,没准。 拖了一个多月,我的改派手续总算办好了,我以为有单位接收函,有改派证明就万事大吉了,想不到还需要人事厅的接收手续。于是我又一趟趟地隔空就去人事厅,办公室永远都是人满为患,多是和我情况差不多的人,工作人员没人抬头回答我的问询。我就在已经开了接收函的银行没有名分、没有工资地天天上班,不知道哪天会有转机。 姜叔的父亲和岳父都是从湖北干革命出来的将军,全家人也基本都是军人出身。他爱人在军队医院有一套房子,他在银行又分了套新房,于是他家的军队医院的房子就成了我的临时落脚点,还没毕业的好朋友也时不时来陪我。这样夏去秋来,我还是没有办好工作关系,直到9月11日。 我那天已经不知道该不该抱什么希望了,两个月来已经跑了无数趟,再去看一趟吧,看看到底有什么说法。早上天气有点阴,我的心情也是阴的,我来得算早,办公室围着的只有两三个人,办事人员一看又是我这个熟面孔,尽管他们也同情我这个名牌大学生的境遇,但所有事都是公事公办,还是答复我再等等。我一看又白跑了,什么也没说就走出办公室,但在走廊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憋了两个月的委屈和愤懑一起袭上心头,走到电梯口我都没有忍住眼泪,这样在公共场合有些失态,我还是先躲到阳台擦干眼泪再说吧。我正在阳台上独自抹泪,刚才打发我的办事员走了过来,他说“我正找你呢,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看你跑了这么久,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也不容易,既然你已经联系好接收单位,我们就给你把手续办了吧。”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运就这样降临了。 我忘了是怎么签完字拿着那张薄薄的接收函,千感谢万感谢离开人事厅的。下楼看到广场,我突然想去拍张照片寄给父母,让他们看看这就是我即将上班的地方。我还穿着大学时自己的白色牛仔裤织和黑白拼色薄毛衣,在一个孔雀造型的绿植前面拍了一张悲欣交集、笑都笑不出来的照片。 我终于是个有工作关系、有工资关系的人了! 在随后的时间里,我又按照应届生下基层锻炼的政策下到支行,(其实也有没下基层的,我已经处变不惊了。)一百多个应届大中专生看我这个唯一的名牌学生都像天上的月亮,也没人敢和我这个郁郁寡欢的人接近。人事科长在动员会上说“哎呀,郊县的办事处都是急着用人的地方,那里蓝蓝儿的天,白白儿的云,空气要多新鲜有多新鲜,一个人一个大办公室,你们谁想去啊?”他最后说是特殊照顾我,分配我去了郊区的办事处。办事处的主任说“哎呀,你这个名牌大学生到我们这里简直是大材小用了。”我对这些不知道真假的吹捧已经有些麻木了,没什么大材小用的,干什么都行啊,这一路走来,大学生的光环早就失色了。我被分配到银行的最基层单位——储蓄所,也说是特别照顾在办事处的储蓄专柜。 在储蓄所上班,工作就是数钱记账,我在大学里觉得最没用的两门选修课——会计和计算机成了工作必须掌握的吃饭技能,而其他所有的知识真是毫无用武之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命运总是让我们觉得出其不意,是它总要扼住我们的咽喉。我开始埋头学珠算、翻打传票,学习四指点钞、单指点钞,学习记账、做表。工作是两班倒,中午得带饭,有一次忙起来竟然忘了电炉上热的饭菜,等打开锅盖,才发现水干了不说,塑料饭盒烧得只剩一半塌下来,锅底都烧出了洞。还没挣钱呢,我下班先赶紧给储蓄所买口新锅赔偿,不然第二天别人热饭没锅了。 我还不慎收过两次五十元假钞,那都是教了学费,谁让我没辨别出来呢?所长姐姐对我还是挺好,她老公在古籍书店工作,她很羡慕我的大学生身份。所里另外一个大姐有次说她有急事,让我赶紧接班,我钱都没清点完,她就让我签字接收,匆匆走了。等她走了我左数右数,钱真是少二十五元,我什么也没敢说,这就算买了教训吧。我后来听说出纳台的一个业务能手去上了趟厕所忘记锁钱箱,等回来发现少了一万多元。那时我的工资才是一百元刚过,被单位硬性扣零存整取20元,扣月票款3元,发到我手里是91元。(月票款还要自己出6元,零存整取的钱我10个月后离开提前支取,一分钱利息也没拿到。)出纳台也没有监控仪器,那个可怜的姑娘被全行批评、被通报处分、被扣发奖金,也被调离出纳台,每个月工资先扣赔款。在银行工作“钱款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对外是这样要求的,对内也同样。发生出纳短款,只有自己悄悄补上,不然就是责任事故,不但没人替你补窟窿,还得受处分。 在储蓄所工作了十个月,我终于可以回到国际业务部了,还没干国际业务,先去桂林参加了一个月的培训。第一次出差就去了那么美的地方,学了那么久,和储蓄所狭小的三尺柜台相比,天地一下广阔了。那十个月给我的教训和感触太多了,让我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同事,形形色色的顾客,也让我接触到银行最基础的业务。此外,那段时间和老公确定的恋爱关系也让我觉得日子还是苦中有甜。 我找工作的经历(三) 我当时觉得自己找工作的经历真是艰难啊,求爷爷告奶奶,只差三叩九拜了,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为我奔忙。可是现在想想,我自己没有托关系、走后门,没有花一分钱,没有写一份简历,也没有参加一场考试就找到了还算满意的工作,可是说起来在这个物质社会还算不上难。后来同学听了都说是“天方夜谭”,现在看来,除了我学校的金字招牌外,只能用幸运来解释了。 帮我找工作的郭姨后来在我生活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我周末休息经常去她那里,看完电视我就睡在沙发上。有次早上醒来才想起上早班该迟到了,我有点怪怨她那么早醒来躺在床上看书也不知道叫醒我,她说“我没有孩子,我才不操多余的心,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操心。”她说是这么说,却要热心地帮我张罗找对象的事,简直像业余红娘,说“结一对因缘积一层德”。我国庆节回去和当时的同学,后来的老公看完电影《开国大典》,暗生情愫。但郭姨根本不看好我们这样的异地同学恋,觉得不现实,不会有结果,她不顾我反对自作主张想给我介绍对象。她让我周末过来,我进门才发现摆了一桌子菜,屋里还有别人,她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大学老师。呵呵,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面对那个木讷的老师也没有任何感觉,有些尴尬,此后我让她再别闲操心了,我心中已经有人了。我结婚也是从她家里出嫁的,她就像是我的娘家人。后来才知道她竟然是我老公高中的班主任孙老师的好朋友,孙老师曾经来我家送给我六字真言“多撒娇少干活”,但时至如今我也没有学会。孙老师已经因为车祸去世了,郭姨也因病去世近十年了。但这一对说话泼辣、办事爽快、笑声爽朗的好朋友的音容笑貌还会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接收我参加工作的行长据说也已经因病去世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99年10月打算离开建行之前,尽管工作后慑于行长威严,我再没去找过他,但我想再离开前还是应该和他告别,毕竟我是他特别招进来的。我工作的国际业务部后来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省里的头头脑脑的孩子几乎把那里当成就业基地,行长的独生女也成了我的同事。我们时不时发点侨汇商场的洋货做福利,比如爱华随身听、日本虎牌热水壶等,也组织去香港“考察”。我工作了九年时间,在各个部门转来转去,总像个救火员,哪没人顶哪,哪缺人顶哪,并没受什么重用,倒是熟悉了银行各部门的工作。那时行长已经在新办公楼占据了一层的位置,秘书坐在电梯口的房间,我没有预约,直接敲门进去。依然是开门见山说我要离开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在重要的业务岗位立足,还是想再去闯闯,我当时好像还流泪了。行长大概也流露了惋惜,我要去的另外一家银行就曾经栖身在他的办公楼上,当时还名不见经传,前途未卜。 我工作过的国际业务部的老总,说起来挺有意思,我在他手下干活既不善说话,又没眼色来事,也没有背景,他也从没照顾过我。不过我结婚时都忘了给他预备回民席(他是天津的正宗回民),他还是去参加了我的婚礼,并作为主婚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把我交给我老公,还给我送了条毛巾被。我离开建行时他早离休了,但是后来在一个老同事婚礼上见面,他很惋惜地说“我要是还在,我就不让你走。”我在新单位工作后有一天下班在楼下路边见到他,很感意外“您老人家怎么在这?”他呵呵笑着说,没啥,就是想来看看我,看能不能碰上,我当时感动莫名。尽管他没有重用过我,但在走后还这样惦记我,这份情,我领了。 姜叔简直就是我工作的贵人,我无意间被他引荐,找到第一份工作,又被他引荐,找到现在的工作。99年9月的一天,下班在路上正好遇见姜叔,他那时是委托贷款处的副处长,正好负责我现在工作的银行的委托代理工作。他说“你工作的国际部高干子女那么多,你也混不出名堂,这个新筹建的银行你想不想去看看?”我都没听说过这个银行,尽管那时还不到30岁,但已经工作了9年,我觉得未来的日子可以一眼看到底,就等着在这里退休了,还折腾什么呢?姜叔让我写份简历,他带我去见见筹备组的领导,我说我在这工作得好好的,我又不是去求职,干吗要写简历?我没写过简历,也不会写简历,觉得也没必要写简历啊。姜叔拿我没办法,说好哪天带我先去看看,行不行再说。有天下午他带我去了新银行的筹备组,不多的几个办公人员都忙忙乱乱,领导和姜叔很熟,笑容里有点不怒自威的表情,他大概听了我的学历和工作经历,非常傲气地说“不瞒你说,想来我们这的人多得是啊!上至国务院领导,下至省上领导,多少人都打招呼,但我就一条,只录用德才兼备的人。”我其实也没想一定要来,只是鉴于姜叔的热心来看看,就这么见完面我都快把这事给忘了。国庆节还带着儿子赶去上海和宿舍同学聚会,看看他干妈,回来后还参加了律师资格考试。考完试的傍晚,刚进家门还没歇口气呢,非常突然地接到陌生的电话(那时候没有小灵通或者手机,是家里的固定电话),说他们找来找去,觉得我的学历和工作经历是最合适的人选,通知我晚上在新银行的员工宿舍有个聚会希望我参加。我就这么走进了现在工作的银行大门,开始了脱胎换骨的历程。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九日 吴先生(一) 吴先生是我父母家人对他的尊称,也贴合他香港同胞的身份。吴先生是我大学宿舍里福建同学的舅舅,他们是印尼的华侨。我同学家人后来定居厦门,吴先生定居香港做药材生意。 吴先生个子不高,身材适中,典型的国字脸。他有些慈眉善目,非常爱笑。头发不很茂密,但梳理得纹丝不乱,露出宽阔而发亮的脑门,一看就是过着优渥的生活。他早年学医,又从事药材行业,所以身体看起来保养得非常好。尽管我们认识时他已过半百,但皮肤看着依然很有光泽。他总是衣裤整洁、皮鞋光亮,系着腰包,里边揣着他的走南闯北的细软和护照,步伐又疾又轻。我和同学会开玩笑说吴叔叔一看就是“港澳同胞、海外侨胞”,他会侧着头,非常诙谐地微笑着做出“嘘”的动作,“别乱讲哦,什么港澳同胞啊?”他有点介意暴露他的香港身份,对我们大陆的治安还是有些担心。他没有经历过文革,但通过境外新闻和亲友的经历对文革比我们那些年轻人更了解。那时候还是八十年代末,尽管巴金出版了《随想录》,再三呼吁“讲真话”,建立“文革纪念馆”,对文革的反思我们大学生也知道得并不太多,我们偶尔像听天方夜谭故事一样听他这个“外宾”讲起文革。不过他说话一点不尖锐,大概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说到生气的地方大不了摇摇头叹息几声,马上就露出笑容岔开话题,“我们说点高兴的事情好啦”,他从不讲和他的身份不符的话。他对大陆的各方面情况都很熟悉,经常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不显山露水真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吴先生每次来大陆顺便到上海办事看外甥女,除了同学高兴舅舅又来了,我们也像过年过节一样。他没有孩子,对外甥女视如己出,除了给我们宿舍姐妹带各种精美礼品,还会带我们这帮穷学生开洋荤,让我们宿舍倾巢出动,相伴去高档酒店开开眼界,奢侈地美餐一顿。我在老家本来就没什么机会吃鱼,在学校食堂偶然吃到带鱼,在高档饭店吃饭,我才知道他们沿海人是供奉妈祖的,吃鱼的时候忌讳给鱼翻身,因为那有翻船的不祥之意。我们一边有些贪婪地享受着美味,一边咂舌发窘,为一顿饭吃掉几个月的伙食心疼不已。吴叔叔看着我们的样子会哈哈大笑,“哈,小姑娘不要这样的啦。人生就是这样嘛,既要能够吃苦,又要知道享受才好啊”。 在席间吃到高兴处,吴叔叔总会和甥女聊起苏拉威西岛的老家和亲戚,有时候会陶醉地轻声哼起“星星索,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 船儿呀随着微风荡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从他们的谈论和他的歌声里,我可以想象留存着他们家族记忆的美丽海岛,以及他们几乎遍布世界的血浓于水的亲缘。 吴叔叔经常来往于香港和内地,普通话还算标准,但也叫不真我的名字,总叫成“晓燕”,我一笑他的港腔,他就自我解嘲“哎呀,张小燕是特别有名的台湾综艺节目主持人啦”。我那时候没看过台湾电视节目,还不知道有这么个著名主持人。他好像真给我们看过他和这个美丽的宝岛主持人和一些香港娱乐名人的合影呢。香港,香港,咋就那么香呢?同学会撇撇嘴,“哇,老舅,你怎么又开始显摆了哦”。他看我们瞪大眼睛看着名人合影,也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他好像挺得意地说过“我年轻时很多人说我长得像台湾演员柯俊雄呢”,别说,看吴叔叔的五官,年轻时应该是美男子的。我那时心里真的好羡慕呀,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见到偶像歌手童安格、谭咏麟、张国荣、张学友和齐秦呢?那时候大陆对于这些港台明星还是全新的市场,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若干年后,童安格会定居大陆;也想象不到在我工作的城市,已经不再年轻的我终于看到不再年轻的偶像童安格的现场演唱,就那几首老歌,“依然是那种心跳的感觉!这到底是梦是真?”(前两年我工作的城市有个执着的姑娘竟然倾家荡产追着刘德华要嫁给这位帅哥,姑娘的爸爸竟然为此在香港蹈海自杀,像闹剧一样轰动一时,真是不可思议呀。我觉得名人还是不要隐婚的好,也许会少一些狂热粉丝,但也杜绝个别痴迷的后患。) 因为宿舍只有我一个来自农村,吴叔叔对我这个淳朴的西北姑娘特别厚爱,在给外甥女带衣服的同时,也会给我捎几件时髦的香港衣服。那时候浦东尚是破旧的郊区,上海人“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上海浦西的繁华比起香港,差距应该还是很大的,南京路上的时兴商品,售货员都会起劲地用上海普通话叫着“这位小姐呀,过来看看呀,这可是香港来的新样式呀”。(那时候小姐、先生还是老上海流传下来的很正常的称呼)看到张爱玲笔下三十年代香港人到上海置办嫁妆挺不可思议呢,上海曾经有过那么时尚前沿的时候啊?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到了现在,满世界的廉价商品都是中国制造,中国的富人几乎要买下世界上任何角落的奢侈品了!香港商品再不是一眼就可以认出的了。 大学有个寒假,吴叔叔想让甥女去广西南宁阿姨家过春节,因为路途太远,他挑选我给同学作伴。同学的姨夫林叔叔是清华大学的毕业生,也是他们福建老乡,(我的同学姓黄,她的同乡姨夫姓林,我那时就奇怪他们福建人怎么不是姓黄就是姓林呢。同学说那我妈妈和舅舅不是就姓吴吗?)林叔叔其时在哪个厅担任领导,非常有书卷气,没有一点官架子,阿姨对待我这个陌生的孩子也特别善良和气,热心地让我品尝南宁的各种水果美味。看到街上的大榕树,我对南宁的城市绿化印象非常深。第一次吃到杨桃、芒果、菠萝,也记住了南宁满街的“酸嘢”。在阿姨家丰盛的除夕家宴上我吃到了“枕头粽”,内容简直堪称“八宝”;也吃到了他们福建老家的特产“醼皮饺”。第二天下楼对铺满楼道的爆竹屑我感到奇怪,没见过这样的景象。问过同学才知道南方人觉得新年使用扫帚会把财运扫走,新的一年会难交好运,现在这个习俗已经遍及全国了。南方的发达经济影响了落后的北方,连许多南方的饮食、习俗也渐渐融入北方,老家农村抱在怀里的孩子都会说“恭喜发财”了。阿姨家有个聪明可爱的小弟弟,大年初一,阿姨家乖巧美丽的妹妹陪我们去了市内静悄悄的公园,在有广西少数民族特色的建筑造型——侗族美丽的鼓楼和风雨桥前我们都留了影。 我和同学到南宁之前先去游览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再从南宁搭火车前往广州和吴叔叔汇合,那当然是我第一次南下的经历。同学的爸爸是我们复旦的前辈校友,他的大学同学董叔叔当时在桂林陆军学院当领导,就安排我们住在学院招待所。董叔叔家的小女儿又黑又瘦,留着直愣愣的短发,像个假小子一样阳光、透明,她陪着我们转了市内一些地方。我对桂林市内镶嵌的几个碧绿小湖印象深刻,这还真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丽城市。我们当然看了课本上描述过的象鼻山,去了刘三姐对歌的大榕树下,乘船游览了美丽如画的漓江。看到形态各异的山峦和两岸摇曳的凤尾竹的倒影,真的体会了“人在画中游”。 火车半夜路过衡阳时我和同学都被吵醒,听着“火车好坐,衡阳难过”的传言,紧紧拉上窗帘,想从窗帘缝里探看窗外的动静,又怕让车下的人看到我们而引火烧身,吓得坐卧不安。难不成彪悍的衡阳人会冲上车抢劫不成?我们安然过了衡阳,但广州火车站拥挤混乱的人流、贼头贼脑的小偷、飞抢密码箱的摩托车手还是让我心有余悸。我们住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的流花宾馆,和家在广州的宿舍同学一起去看了广州闻名的春节花市,我们的青春笑脸都被映得像花儿一样。我记住了象征发财的金桔,也记住了友谊宾馆富丽堂皇的吊灯、友谊商店琳琅满目要用外汇券购买的洋货。之后我们再结伴北上,坐火车逛了西安,顺路去我的不远的老家。 我们在西安住在火车站附近的解放饭店,游览了兵马俑、华清池,参观了钟楼、鼓楼,对这些驰名中外的古迹和上面简直能跑马的宽阔城墙都惊叹不已。我和同学都觉得兵马俑前面的烤红薯实在是太好吃了。到了西安当然要品尝特色小吃了,我们吃了肉夹馍、擀面皮,也在大雁塔附近吃了羊肉泡馍。同学从小在海边长大,习惯于吃海鲜,她还不太适应辣椒,也一时接受不了羊肉的膻味。呵呵,我平时在宿舍吃蒜薹她都要捂鼻子的。说实话,我算喜欢吃羊肉的,但我也不是太喜欢西安羊肉泡的吃法,我更愿意吃老家的清汤羊肉泡馍,粉丝、薄片的羊肉、撕成小块的饼子都漂在汤里,而不是像疙瘩汤一样稠的泡馍。我们当时还怀疑是不是没吃到正宗的,后来再去西安知道就是这么个吃法,半生的饼子揪成指肚大的碎块用汤浇熟。我们在小吃街吃羊肉水饺,人家是论半斤卖的,我们三个人要了半斤外加三个碗,才发现不够吃。吴叔叔给调料汁里加了很多辣椒油,吃出一脑门子的汗珠子,真是稀里哗啦。 我脑袋有点不太转弯,为了凑时间晚上从西安上车,白天早上赶到我家,竟然推荐买了时间看起来刚好合适的慢车票,当然没有卧铺了。上车前吴叔叔还美滋滋地说“没关系啦,我们上车再补包一个软卧车厢好了,这样三人一间舒舒服服睡一夜就到了”。我们那时候出门都习惯坐硬座的,硬卧已经很知足了,从广州到西安陪着他坐软卧真的觉得太奢侈,一路上我都有点接受不了。哪知道上车才发现火车破旧不堪不说,慢车压根就没有卧铺,列车员也没见到一个!真有上了贼船不由己的感觉。满车厢坐着衣服破旧的民工,呛人的汗味、烟味、脚臭味、方便面味,全混合在一起,我和同学都有点受不了,但这个住惯高档酒店、坐惯软卧车厢的香港同胞还笑着安慰我们“没有关系啦,熬一晚上就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车厢有块玻璃破了,冷风呼呼往里钻,我们在旁边人惊异的眼光和嘿嘿的笑声里感觉如坐针毡,但到底还是孩子,白天在西安玩累了,我和同学竟然在那样的环境里也睡着了。我们醒来,发现他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一车厢人,毫无睡意,估计他也不敢睡,毕竟身家不菲呢。同学看着对面的三人座上叠坐着五个人,七歪八倒地睡着,有人还淌着口水,禁不住皱眉。她对他们有两团红蛋蛋的脸也觉得有些好笑,我说我们老乡那叫“红二团”,也就是高原红!我自责这一路太让吴叔叔受罪了,他下车后笑着说“没事啦,身边坐着两个小美女,我哪敢打盹哦?责任重大呢。” 在我家简陋的农家小院,尽管我家人捧出所有热情,接待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和我的同学,可是我妈还是苦于条件有限,唯恐招待不周。我同学有点不习惯下面发烫、上面发凉的土炕,但吴叔叔并不让我们感觉太局促,他乐呵呵地坐在我家的热炕头,端起米酒直说“很好喝啊”。他还饶有兴致地在我爸的陪同下参观了我们村的清真寺,非常专注地听着阿訇介绍伊斯兰教风俗。晚上我们姐妹陪着他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我家的菜地,欣赏农村冬夜的月亮。 有一年夏天,吴叔叔还带着太太在我家院子住了近十天,他要找甲虫入药。我们全家人帮他捉虫子,也把村里的小孩发动起来,黑色的大甲虫有多少收多少。他太太在香港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我家的茅厕普通的城市人都难以接受,更别说她了。没办法只好把痰盂拿到屋里解手,完事了太太就喊他。我妈一听到就赶紧抢着过去倒,怎么能喊大男人做这些事呢?那时正逢我父母结婚五十周年,吴叔叔临走前感激我妈给他们端吃端喝伺候这么长时间,送给老嫂子一个小黄金花戒作为金婚纪念,我妈一天也没舍得戴过。 我结婚次年(1994年)夏末,吴叔叔来我工作的城市和一个朋友交换蝴蝶、甲虫标本,依然兴致勃勃。我都从小姑娘成为人妻了,他倒看不出一点变化,还是那么精力充沛的样子。他带着宝丽来一次成像的相机,当场就给我和老公拍了合影,还真有点稀罕呢。 吴先生(二) 1996年6月,我有机会去香港“考察”十天,实现小平同志“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走一走”的愿望。其实那时候还不算我们自己的土地,办理护照、签证和出国一样麻烦,我们团队的手续我负责跑了一个多月才办完。到香港感觉真是到了文明社会,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没有人插队、没有人大声嚷嚷。路上人们行色匆匆,连自动扶梯都得自觉空出左边,留给有急事的人快行。在街上走累了随便坐在路边花坛,用手摸一下,没有一点灰尘,鞋子穿了几天都是干净的,而且好像越来越滋润。马路上川流不息的各种名牌车,却见不到堵车,也看不到交警。我们团队在当地临时雇用的司机是个年轻精干的退伍军人,他对我们这么兴奋地看香港有些不以为然,“这么小的弹丸之地,有什么可看的?”他告诉我们每年假期他都去游览祖国的名山大川。呵呵,这还真应了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之说,围在城里的人想冲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 我们按照既定的行程安排,先参观考察了渣打银行,见识到真正流水化操作的国际结算业务;拜访了建设银行的香港代表处,得到了他们刚刚开业的银质纪念币。看到豪华的办公室,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把“冷气”(不叫空调)开那么足,大夏天却披着件毛衣外套,真不节能;我们游览了海洋公园、浅水湾,我回家后很长时间牛仔裤缝里还洗出浅水湾的细沙。海洋公园的水族馆真让我们大开眼界,海豚表演也让我们流连忘返,不过遗憾我没有敢尝试海洋公园的那些惊险设施。年轻人一定不会错过那些依山傍海的游乐设施的,又不像我们进公园要买票,玩别的项目还得再一次次买票,海洋公园的门票是通票。我本来就胆子小,同行的一个大姐下了过山车面如土灰地瘫倒了,我们搀扶她在旁边的花坛歇一会,她边躺下边喘着粗气说“如果让我选择死和过山车,我宁愿选择死。”那我也就别去受刺激做两难选择了,还是活着更好一些啊。 行程之外,我见到在香港做律师的同班福州同学翌和隔壁宿舍中文系的另一个校友茵,她们请我在中环广场小酌,也给我儿子买了非常漂亮的两件套衣服。尽管我之前已经咬牙花六十港币给可爱的儿子买了“堡狮龙”的方领小熊T恤,二百多元的小孩衣服还是觉得太昂贵。一件黑白条纹的带帽水兵长T恤,外面套着一件红色套头衫,这衣服我儿子一直穿到4岁多,别提多好看了。这也奠定了我后来给儿子买衣服的品味,邻居都说我把儿子打扮得像小公子,哈哈,他长得聪明又漂亮,我还真舍得给他买衣服天天换呢。(那时港币比人民币值钱,兑换比率大概是1.1-1.2:1,想不到现在人民币升值成0.8:1了。) 中文系校友茵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样温婉可人,她就是原籍香港的学生,娇小玲珑,笑容莞尔,说话轻声细语,绝对是淑女。她戴着精巧的近视眼镜,短发微烫,用发带束到后面。我的那个名字有男孩气概的律师同学以前说话、行事还真的像男孩一样爽气,一直留着齐耳短发,我都不记得她穿过裙子。她在校园内走起路来像一阵风,目不斜视,大笑起来不仅要露出牙齿,几乎要让笑声直入云霄。89年夏天她曾经和同学结伴趁特殊长假去新疆游玩,在伊犁边境惊动当地警方,打电话去学校核实他们“本分”学生的身份。他们一行四人西游,顺路来我家逗留了一周,我陪他们去了天水的名胜古迹,也去了我家附近的一个小石林,拜访了我的中学母校和恩师,带他们去菜地体验生活搞得笑料百出。我这个同学酷爱旅游,和在香港书院教书的先生就是在一次旅途结识的,美丽地邂逅、结缘。我在香港见时她留着及肩的短发,当时正有孕在身,穿着一袭黑色孕妇长裙,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温柔、娴静的少妇,也有了干练的职业女性气质。 我的香港之行也相约见到了吴叔叔,转达我全家人对他的问候。他带我吃了正宗的港式早茶,我奇怪推着点心车来来去去的、收拾卫生的都是已经有些步履蹒跚老头老太太啊。年轻人都去挣大钱了,不像我们内地,服务业都是年轻姑娘。吴叔叔陪我去信得过的商店买了奥林巴斯照相机,帮我用他们听得懂的话还价。看得出他和老板挺熟,价格倒没砍下来多少,但东西总归是货真价实的。(我大姐、姐夫前几年参加团费很低的“夕阳红”团队旅游去香港,在导游指定商店买的相机拿回来镜头就缩不回去,姐夫买的手表干脆不走了,拿去修才知道后盖是一体的,根本打不开,大姐本来还直后悔没有带够钱买特别便宜的钻戒呢。我们没有见过世面的大陆游客实在太好骗了,香港一些见利忘义、竭泽而渔的黑心商人欺负我们内地客人也有点太过分了。)吴叔叔还陪着我去买了几件衣服,有一条米色碎花的连衣裙大概二百港币,吴叔叔抢着替我付了款,我虽然是在银行工作的,但对他们小店里都安装了POS机还是觉得很先进。我那次在香港买了好多件三十港币一件的“佐丹奴”各色T恤,可以作为时髦的礼物送人。我背着之前刚买的“金鸭子”的皮包,吴叔叔笑着说“哈哈,你上当了哦,那可不是真皮的。”啊?香港人这么哄骗我们大陆人啊?他们一见我们这些大陆带着现金来的客人可是满脸堆笑,热情接待的呀,谁知道我们走后他们怎么偷着乐呢。吴叔叔很热情地想带我去大屿山参观,我一听还有点远,担心太让他受累,就说我不信佛,也不是太想去,他也没有再坚持,希望我下次有机会再去看看。我的律师同学打算日后随夫君移居海外,我和吴叔叔说起香港回归前的移民潮,他轻轻摇着头,笑笑说“我留下啦,不走啦。” 我那时还和吴叔叔通信,后来忙自己的小家庭,忙工作、忙孩子,就很少联系了,他也像空中飞人、行踪不定。他寄给我的信封都是贴着女王头像邮票的航空信封,信纸就是随便从活页本撕下的一页,多半是用圆珠笔写的,笔迹当然是繁体字,语法也夹杂着半英文半中文。我还得到过一张戴安娜王妃伉俪访港纪念邮票。 前年见到同学,问起香港的舅舅,才知道吴叔叔2004年因为高血压已经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意外,也很伤感,多么精力旺盛的一个人呀!我妈得到这个消息也很震惊,差点惊得犯了高血压,她老念叨“吴先生真是个好人啊!还比我年轻得多,那么精神的人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吴叔叔最后一次去我家取甲虫,给我弟弟带了二十个腰包,鼓励我弟弟勤工俭学卖掉做学费,腰包最后没有卖出去几个,我们一人分到一个。他走时遗留下一顶毛线帽和一副旧老花镜,东西没法寄还给他,我爸写信告诉了他。驼色的毛线帽我爸冬天一直戴着,老花镜我爸用不上,我妈戴也不合适,就在抽屉里放着。爸爸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找到了那副眼镜,想不到这竟成了吴叔叔留下的遗物。 我的老得掉皮的通讯录里还记着吴叔叔香港九龙长沙湾深水埗的地址,可惜我是再也不能往那个邮箱寄信了。我相信,吴叔叔在天堂一定是微笑着安息的! (承蒙我的同学补充、修正,我们一起缅怀了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希望他在我们心底复活。)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二—二十四日 西安印象(一) 我1987年上大学,有个暑假曾经去过在咸阳乾县的好朋友倩的家。她的父母从新疆石油基地退休还乡,在老家盖了个小院安度晚年。她带我去了附近的名胜古迹武则天陵墓,参观了永泰公主墓、章怀太子墓。说实话我一直不太喜欢参观陵墓,心想主人修建时都是想把昔日的荣华富贵带到长眠的地下,永远安息在来生的极乐世界的。谁料想会吸引盗墓贼的觊觎,又引得我们后人当做景点参观,让陵寝、棺椁、陪葬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家最敬畏、最神圣的地方变成公共场所,先人们地下有知怎么会闭上双眼?当然考古专家、历史学者研究是另一回事。还是老祖宗秦始皇超牛,时隔两千年,他的固若金汤的陵墓还让后人无可奈何。 另外一方面,有我老家号称“东方雕塑博物馆”的麦积山石窟打底,我对黑乎乎的墓道里的壁画也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记住了陵墓前女皇的无字碑和两排被毁掉头颅的高大石俑。那位空前绝后、敢让日月当空照的女人还真是豪气干云,不让须眉呀。那座高大的无字碑在后世竟然引得无数文人骚客幽思慨叹,纷纷抒发胸臆,无字碑不再是块没有灵魂的石头了。功过任人评说,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啊! 我那次陕西之行还记住了渭河的滔滔河水,这个黄河的支流可比母亲河流经兰州时的气势大多了。八百里秦川啊,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富庶之地,难怪那么多朝代的帝王都要在此兴业建都。我的尚嫌贫瘠的老家天水本是秦人的发祥地,古称“秦州”,在放马滩还留有秦始皇祖先放马的遗迹和传说呢。离开咸阳,我路过西安火车站,因为是穷学生况且一个人也赶着回家,没有去游览西安的名胜古迹,只在车站广场留了影。西安虽然和我老家相距不远,但夏天比我老家热得太多了,明晃晃的太阳简直晒得眼睛都睁不开。 大学后期有个寒假,我和宿舍的同学在她的香港舅舅带领下去了西安,随后又顺路到我家。我们游览了兵马俑、华清池,参观了钟楼、鼓楼,对这些驰名中外的古迹和上面简直能跑马的宽阔城墙都惊叹不已。不过匆匆走马观花,冬天的西安主要是灰扑扑的基调,记得夏天那么酷热,冬天还这么寒冷。好像印象中城市街道还比较脏,就是古城摸样。 2007年5月,我曾经有机会遍历关中大地,后来也出差去过几次西安,对西安一日千里、翻天覆地的变化感到吃惊。同处西部城市,但我不得不对这个毗邻的省会城市刮目相看,别说现在经济发展东西部差距拉大了,连西部的差距也在进一步扩大。西安老城区保留了,新城区也开发起来了,高新技术开发区是既有文化底蕴又有技术含量的“开发区”,不是跑马圈地的待“开发区”。 2011年6月11日,一夜火车到达西安,早晨六点多,天已放亮。西安火车站还是面对着城墙,非常古朴的感觉,但周围的繁华可以隐约感觉到。在西安火车站外面搭车要走好远一段路,坐在车上,沿途所见,觉得西安如今的城市规划有模有样,还真奠定了无可置疑的西部重镇的位置,再次重现“国际化大都市”的繁华。正值“世园会”期间,石榴花,哦,不——说错了,是“长安之花”的标志和造型随处可见,古城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我们一行预定的酒店在高新技术开发区新纪元广场,是位于高新路46号的志诚丽柏酒店。(我并非要给这家酒店做宣传,而是因为我的耳朵没法打电话,我通过短信告诉朋友所住酒店的地址,他们好来找我。)按说一夜火车到达应该先洗漱风尘才是,不过我们先被领进一楼的餐厅,我这才知道房间还没清理出来。西安本来就是旅游城市,现在又接待世园会的游客,高峰期间可以理解。我们在餐厅吃完,坐到八点多才拿到房卡。 房间看起来挺舒服,看到地秤,我忙站上去。端午节宅在家写了三天博客,瘦了最少三斤,可是回了半天家又被我妈塞了那么多啊。我一看地秤显示的数字有些惶惑,这时同屋的女孩告诉我“哈哈,我已经称过了,这个称轻整整十斤。”咦,怎么有这样的地秤啊?我还没来及高兴呢,立马被打回原形。这大概就是我妈老说的“叫人看着眼欢喜”吧?真是太忽悠人了,该不会都是和赵本山、范伟学的吧? 我这次来西安的目的是参加单位组织的考试,我们提前一天到达适应场地,顺便可以观光访友,其实对我来说看望朋友倒是主要的,考试只是个由头。不巧的是党校同学去贵州了,晚上才能赶回;另一个小妹妹联系不上;我想那先见大学的好朋友倩,不过她说从父母家赶过来要2小时,真是大城市啊。同屋的女孩说带我去世园会,既然已经来了,赶上盛会,那就抓住机会先去观光吧,让倩晚上天凉一点再过来,大热天就先别跑了。 我们在世园会观花的那半天,我已经另做篇幅描述过了,有些朋友说看了我写的世园会就不再想去了。哎,老天,这可真有点冤枉啊,西安人民热情接待了我,我怎么做了反宣传呢?我已经原原本本说了我没有去看国外场馆,也没有去看长安花谷到底啥样,心里还留有遗憾呢。我这不是人走茶凉,没良心吗?西安人民要知道我写世园会的不良影响,那一定会很生气,后果应该很严重的。 我们从浐灞的世园会打车直达鼓楼小吃街,我在车上竟然睡着了。被同伴叫醒下车,看到小吃街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立即来了精神,已经下午两点多,还真有点又饿又渴了。同行的两个姑娘问我想吃什么,我可是不挑食的,她们点什么我吃什么,让她俩全权代劳了。她俩带我走进“红红酸菜炒米店”,我还真没吃过酸菜炒米呢。大热天的先来一杯冰镇酸梅汁,她俩点炒米和涮菜,我打量这个小饭馆,人气还挺旺,墙上有一条特殊提示“禁止酸梅汁入内”,不解为啥。我们每人要了一盘招牌饭酸菜炒米,一碗热的八宝醪糟,还要了一盘麻酱涮的肚丝和豆皮,后来又加了一盘。哎呀,吃一口酸辣的炒米,吸一口冰凉的酸梅汁,再喝一勺货真价实的八宝醪糟,真是爽透了,胃里一下舒坦了。这种麻酱涮菜我也是第一次吃到,味道真不错。我们叫来服务员结账,我还想没有桌号,也没有点菜单,她是怎么结账的?我的疑问转眼就得到答案。跑堂姑娘过来非常麻利地把涮菜竹签收拢计数,荤素一个价都是五毛。再点数盘子、杯子、碗,刷刷两下,帐算好了。这个有点古意盎然的结账方式还真让我新奇。 出了饭馆,吃饱喝足了,我才定睛看清原来附近好多卖酸梅汁的摊点,饭馆墙上的提示大概有“同行勿入”的意思。我老家的小吃街、我工作城市的小吃街改造过后人气就不如以前,我也去过很多城市的小吃街,但像西安这样繁华的,好像一时还想不起来。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古色古香,标记鲜明,摆放的物品看起来也各有特色,非常有吸引力。卖馅饼的在排队,卖腊汁牛肉的在排队,卖干果的也排队,中间还夹杂了许多卖丝绸衣服、皮影造型、虎头鞋帽等工艺品的店铺,当然也少不了世园会纪念品的专营店。虽说现在全国旅游市场工艺品都大同小异,但西安还是有自己的特色。满街的中国人川流不息,老外们也夹杂中间饶有兴味。我给家人和办公室同事买了绿豆糕,八种口味看起来很诱人,夏天解暑的好东西啊。我还想买黄樱桃,同行姑娘替我问价,25元一斤,该不会是给外宾的价吧?我昨晚在老家和姐姐买的才6元一斤呢。 出了小吃街,鼓楼广场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合欢花开得正妖娆,看着树下长椅上坐满纳凉的人,实在太羡慕他们的惬意了。他们竟然就可以这样静静地坐在这一片粉色的云霞下面,背靠着古朴的鼓楼,看着路边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谈着自家的柴米油盐。我爸爸生前特别喜欢合欢树,合欢树的叶子很好看,满树婆娑,晚上像两排锯齿一样的叶子会折叠起来,我更喜欢它的毛线球一样的小花朵,我爸管它形象地叫“绒线花”。我们要赶回酒店休息,我非常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那片盛开的合欢花。 在鼓楼广场附近打车,等了半天竟然没有一辆过往的空车。同行姑娘负责拦车,我没事就打望四周。我们站的位置是个街口,竟然有两个男女在吵架,男的板寸头,干瘦身材,直着脖子露着青筋,脸红脖子粗地骂骂咧咧。女的更不饶人,染着一头蓬松的黄发,一手叉着肥胖的腰身,一手在男人眼前上上下下、指指戳戳。有个身穿白衬衣的胖老头,戴着眼镜,躬着腰,就走到这一对男女跟前观战。没有人劝架,也没有更多人围观,这一对大概吵得口干舌燥了,推搡着走了。尽管我什么也听不见,但这个古风犹存的吵架和观战场面让我觉得很是有趣。 我眼看着人家吵完架撤退了,还没有坐上车,旁边的理发店倒引起我的注意。门面装饰地非常素净,白墙黑字写着“钟少白理发店起于1988年”。我第一眼差点以为1888年,心想这周围的店铺少说也有上百年历史的吧?理发店是小二楼,抬头可以看见二楼落地玻璃窗前的理发椅上,坐着一个身披白单的黄发青年。窗前站着一位盘着头、轻拢双臂,身穿一袭粉色旗袍的女子,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一幕古城印象和周围竟如此和谐。 西安印象(二) 等了近半个小时,可算坐上车了,西安的大马路也吸引了我的视线,车行至含光路段,看着马路中间婆娑的水杉和路两侧绿荫如盖的梧桐,觉得暑意顿消。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养大一棵树比养大一个人容易,不过长成一片绿荫也需要时日,况且绿树已经成为马路的一部分了。我不明白南京为什么会砍掉招牌的梧桐树给地铁出口让路,伤尽市民的心?就找不到两全的办法吗?路过“张家村”标志的地方,我忍不住掏出相机在车上给这条绿荫路拍了照。哈哈,别说张姓是我的本姓,我今天同去世园会的两个姑娘,我要见到的另两个姑娘也都是本家呢,真是缘分。 傍晚之前我终于见到好朋友倩,我们还是大学毕业十周年聚会时见过,一晃又是十年。各自的变化都写在脸上,不过我的变化更大吧。倩不明白我做完手术怎么耳朵还会听不见,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我给她说了原委,她用她一贯的温柔安慰我,也夸我很坚强。我已经习惯现在的状态了,工作、家庭都算轻松,我倒是觉得她柔弱的肩膀比我承担地更多。说到伤感处我们都掉了眼泪,我看着倩把和我交流的纸片慢慢撕得粉碎。我现在做完手术右侧面神经受损,笑起来都不自然,尽管笑和哭一样难看,我还是尽量在笑啊。我希望倩能珍惜现在还有笑的能力,尽量开心地笑。 送倩下楼,正巧碰上我要见的一个小妹妹,我们曾经一起工作,她现在随军人丈夫落户西安。她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我们坐在路边的长凳上边聊天,边欣赏她带来的结婚照。新娘阳光甜美、新郎英武帅气,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于这个对生活还满怀憧憬的小妹妹,我祝愿她珍惜眼前拥有的,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踏踏实实开始她的新生活。 第二天起床,看到窗外从高楼缝隙刚刚升起的太阳,我和同事早早收拾行装,去西安的一所大学参加了英语考试。中午时分走出考场和我的党校同学丁大哥汇合。丁大哥携博士嫂夫人来接我去一家中国城吃了特别丰盛的午饭,又给我和同事买了一大包陕西特产,这样的盛情实在让我感动。我07年和党校全体同学来西安已经得到过他们夫妻的热情接待了,在小吃街吃了夜宵,下华山后泡了脚,只有一个词“舒坦”可以形容。我们其实只有三个月的“同学”情谊。那段时间丁大哥对我这个西北妹子照顾有加,每天早上叫上我们去北京植物园樱桃沟快走一趟。他带给我们的锻炼口号是“迈开腿,管住嘴”,他用陕西话说出来的“活好每一天”真是太带劲了。看起来丁大哥是完全践行了迈开腿,管住嘴,他的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和小腿,轻快的脚步、健美的身材就是最好的说明。 午饭之后丁大哥想带我和同事去大唐芙蓉园,那真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惜我已经去过三遍了。白天徜徉亭台楼阁、庭院水榭,晚上看看水幕电影和歌舞表演,真是挺美的享受。据说芙蓉园是梁思成的女弟子张锦秋设计的,很有些盛唐风韵。西安如今大手笔打造主题公园,再不是以前白天看墓,晚上睡觉的景象了。丁大哥带我们去了南湖公园,原来是寒窑遗址公园,气势非常大,公园门口一面山墙的红色雕塑特别醒目。西安人民真能开发,连薛平贵王宝钏的寒窑遗址都能整出这么大个公园。我老家是李广故里、姜维故里,且不说争不争李白故里了,竟然没有一个像样的主题公园,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我们参观了景区,在湖边树下坐着乘凉,这个公园倒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公园有个吹糖人的老头,眼前立着的造型还真是栩栩如生,有一匹马感觉是要奔入他怀里去,可惜我没法带。丁大哥开车带我们在曲江大雁塔下绕了一圈。整整一条街的“开元盛世”群雕造型,不能不说是大气魄。我看到旁边的限量豪宅打着“锦绣唐朝”的广告,心想人家也有这底气,如果北京搞个“锦绣清朝”或者南京弄个“锦绣明朝”的豪宅项目,好像都不伦不类啊。 沿途看见美术馆在搞方力钧画展,前卫艺术落脚古朴的美术馆,应该相得益彰吧?也看到路上秦腔脸谱造型,那女旦的脸简直太美了,柳眉粉腮、娇艳如花,真是惊鸿一瞥。我们同事相约的集合地是钟楼广场,路过半露天的星巴克,里边坐满脸膛晒得发红的高鼻子老外,不知道他们坐在这个中国特色的星巴克,品味的咖啡是否有所不同。我们吃完晚饭又来到小吃街,这次我买了陕西十大怪的剪纸,买了陕西农民画和长安风情的明信片,也买了5元一摞的《周末画报》,这报纸大概只有在大城市才能买到,留着在火车上打发时间吧。临走真恨不得给儿子买几张牛肉馅饼回去。 看到小摊上有万花筒,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样,不过外面贴纸都是米老鼠或者喜羊羊,我还很有兴致地拿起一个在眼前转动了几下,想重温一下儿时的记忆。递给我同行的姑娘,她笑着摇摇头。哎,如今的世界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张大双眼都有些应接不暇呢,谁还会闭起一只眼,去管中窥豹,看哪一小点变幻呢?时代真是进步了,西安当然也赶着步伐与时俱进了。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五日 我爸对我的教育(一) 我爸爸没有上过大学,他的最高学历是国立西北师院附师,相当于高中文化水平,他解放初被莫名其妙地收编进兰州革命大学一段时期,没有学位。他退休返乡后,农闲时节只要在家一拿起书,我妈就抱怨他“娃娃们正是用功念书的时候,你个半老头子从早到晚尽看些没用的闲书,窝在自家炕上有啥用啊?”他不太理睬我妈,“你个农村妇女懂什么呀?”他总是用“活到老学到老”来解释他为啥不停地买书,也用这话激励自己,勤学不辍,用一生践行了这六个字。在我眼里,他是个真正的读书人,虽然没有系统性的知识,但是兴之所至、涉猎广泛,永远享受着读书带来的乐趣。他没有对我做过有系统、有计划的教育,也没有为我树立过高远的目标,只是在点点滴滴的言传身教里培养我对学习的兴趣,也让我体会知识的趣味和博大。 我小时候爸爸在城里工作,每到周末才回家。我和小姐姐一到周六傍晚就站在村口张望,等着爸爸提着黑色的人造革包回来。里边也许有几个桔子、几块糖,偶然也会有点心。除此之外,爸爸也会给我们买一点书,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彩色的啄木鸟的书,黑色的羽毛,红蓝相间的花纹,白色的斑点,长长的尖嘴啄出树里的害虫,世上真会有那么美丽的鸟吗?翻了多少遍都不觉得厌烦。还有一本素描的中草药花卉,那些干喳喳、黑乎乎的中药里,竟然有入药前那么漂亮的花草啊。 1976年春天我上小学,国庆之后我爸陪我二哥从北京治病半年终于回家。在二哥九死一生总算搭救了一条小命之后,他带二哥参观了北京动物园、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也咬牙满足了二哥的非分要求——买了一台十六元的牡丹牌收音机,金属壳、带天线,是货真价实的厚皮套子。(这个珍贵的收音机后来我爸交给我爱好收音机的老公收藏。现在多时尚、昂贵的电子产品,要不没套子,要不就是人造革套子,我一直想不通,他们怎么就不懂好马配好鞍的道理呢?)二哥从小聪明,喜欢捣鼓小东西,我见过窗台上扔着他自己做的竹子圆规。他做完开颅手术病愈之后,大脑也没像我妈所担心的变笨,修理小家电无师自通。爸爸给全家人买了一盒元宵,装在像鞋盒那样大的红色纸盒里,此外就是给我和姐姐买了三本书,都是长条形的油光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精美的书。一本是北京十大建筑、一本是各种汽车,还有一本是日用百货。从此,首都北京那些雄伟壮丽的建筑——人民大会堂、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农业展览馆、北京火车站等就刻在我脑海里,让我向往着有朝一日我真能看到这些伟大建筑该多幸福啊!我之前只见过不多几辆过路的大卡车、长途班车,竟然还有神奇的洒水车、挖掘车、有轨电车啊。 我记住的好些诗都是我小时候冬天和爸爸躺在热炕上的被窝里,爸爸用一本竖排繁体字的《唐诗三百首》教我的。爸爸告诉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可惜我终究没有毅力熟读三百首,也没有吟出一句诗。 在唐朝的两位大诗人中,我爸更偏爱杜甫,而不是传说祖籍是我们天水成纪老乡的李白。除了对杜甫的身世感伤,喜欢他关心民间疾苦声的诗句,大概也和杜甫曾经在“安史之乱”中携家流寓天水三个多月,写下《秦州杂诗》有关,感觉更亲切一些。诗人流寓秦州,是诗人人生困厄之时,却是陇右文化之幸,在天水千年古刹——南郭寺留下一段佳话。我爸当年教我背诵的杜甫咏南郭寺的诗是: 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 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 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 俯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 最后一句尤其让我爸心生同感,总是在我背诵时反复吟诵。 我后来才知道诗仙李白也写过一首咏南郭寺的诗: 自此风尘远,山高月夜寒。 东泉澄澈底,西塔顶连天。 佛座灯常灿,禅房香半燃。 老僧三五众,古柏几千年。 我的酒量有限、也不嗜酒的爸爸大概感受不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豪迈,但他于1980年提前退休还乡后,能够在我家的小院感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的寂寥,不过他还是最乐于享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的小滋味。一到春天吃个新韭菜,他会边咂嘴吃着韭菜饼,边回味着杜甫的这句诗。我妈就说“赶紧趁热吃吧,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不过我听到这诗句,觉得手里的饼还真是增添了别样的清香滋味。 我爸喜欢喝茶,不胜酒力,如果来了谈得来的亲戚,他会取出箱子里珍藏的产自甘肃酒泉的夜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边塞诗里说到的应该就是酒泉的夜光杯吧?)那是两只黑色、两只白色的酒杯。没等两杯酒下肚,就满脸通红,面若包公,总会被我的亲戚笑话,“哎呀,真是读书人”。他有次给山里来的亲戚展示他的白色夜光杯怎么透亮,粗手粗脚的亲戚没拿稳,掉在地上立即玉碎,爸爸惋惜极了。我和二姐工作后都记着给他补了一对黑色夜光杯,但再不是以前那样的光泽,白色夜光杯已经很少见了。我妈妈倒是能喝几杯的,但我的酒量遗传自父亲,不管什么酒,啤酒、红酒、白酒、黄酒、洋酒,半杯下去立马就会上脸,公共场合还真是有点难堪,也很难看。那可不是面若桃花,而是面如重枣。 我爸爸喜欢各种“不上串”的知识(他自己的话),他对我们的教育也是时时处处的。看到院子老槐树上的喜鹊窝,会给我们讲“鸠占鹊巢”的故事,我不太相信自然界有那么残酷的事;看到夏夜墙上的壁虎会讲壁虎断尾逃生的本领,我忍不住想去验证一下真假;看到我妈给我们缝衣服,他会让我们记住“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拳拳母爱。说起他喜欢的合欢树,他也会教我杜甫的诗“合欢尚知时,鸳鸯不独宿”,顺势他会给我们说有一种含羞草,手指一碰叶子会卷起来,真的有那样神奇的草吗?合欢树的叶子很好看,晚上像两排锯齿一样的叶子会折叠起来,大概像含羞草一样。我那时对杜甫的这首感遇诗还不是很理解诗本身及诗外的寓意,但我也喜欢它的知羞的叶子,上学时书里经常夹着一片干叶子当书签。我更喜欢它的毛线球一样的小花朵,我爸管它形象地叫“绒线花”。 我爸爸经常对我们讲起通俗易懂的成语故事:亡羊补牢、拔苗助长、守株待兔、不耻下问、邻人偷斧、对牛弹琴,解铃还须系铃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等等,把浅显的道理三言两语说出来。他对歇后语兴趣更浓,比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浪子回头——金不换、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等,说到八仙,他会指着他收藏的八仙过海木雕衣帽架教我指认八仙人。这些从民间来的纯朴智慧尤其让爸爸赞不绝口,除了《新华字典》、《成语词典》,他还给我还买过一本《谚语、歇后语词典》。他自己看书从来都是时时拿着字典,标出每一个不确切的字音和字意,他也让我们养成勤查字典的习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爸爸很喜欢灯谜,我对他教的灯谜的“秋千格”、“卷帘格”、“燕尾格”、“梨花格”等等也觉得非常有兴趣,有时候我们父女也会应对几个,引出爸爸的哈哈大笑。 我爸对我的教育(二) 每年春节家门口不是都得贴对子吗?爸爸会给我讲楹联的讲究,比如字数相等和平仄相拗,也说起一些著名的对联,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等,他教我的“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在旁琵琶琴瑟八大王,王王在上”,让我一下就记住了八个有趣的字。爸爸带我去天水人宗庙附近的姑爷家,还曾经带我参观过人宗庙(那时候好像并不收费),说那些匾额题词里除了有皇帝手笔,还有天水的书法家胡缵宗的笔墨。我爸好像还顺便说起,天水另一名胜“双玉兰堂”的题匾是于右任所留,那时候我对这个去了台湾的国民党元老还一无所知。我和同学骑车去麦积山的路上看到过那两棵巨大的玉兰树,也见到白底黑字有点破旧的木头匾额,那时院子还很冷清。 我妈说爸爸曾经收藏过林则徐的一副对联,文革“破四旧”时她越想越怕,趁爸爸不在家,吓得塞到炕洞烧掉了,想来让人叹息。如果林则徐的那副对联还留着,那应该是我家最值钱的文物了。我们有时候说起,总是怪怨妈妈胆小无知,我爸除了会叹息一两声,倒不说啥,他是从那个年月过来的,他应该很理解我妈当初将他珍藏的对联付之一炬的惊恐和心疼。 爸爸对和家乡有关的人和事格外有兴趣,我上大学前,他拿出珍藏的一张白底红字的回文诗《织锦璇玑图》交给我,我才知道前秦窦滔的夫人苏蕙(若兰)是天水才女。 有段时间爸爸对山西大槐树下的移民历史发生了兴趣,他搜集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甚至一次次给报纸的编辑部和有关方面写信,最后还得到一张山西“大槐树”的大图片,简直如获至宝,好像真的寻到根一样。他小心翼翼地装在镜框里,挂到堂屋,对我们和亲戚都说我们这支张姓人家应该是从大槐树移民来的,“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就是我们的祖籍”。 爸爸会给我妈讲“苏三起解”的故事,也偶有兴致给我妈讲解秦腔折子戏的剧情,我妈大多数时候看不懂剧情,更喜欢看热闹的文艺晚会,但我爸看电视却要盯着看新闻,从中央新闻到省上新闻,再转到市上新闻,虽然他自称一介村夫,但从来“位卑未敢忘忧国”。他给自己订阅了老年杂志,闻听《天水报》创刊的消息也非常兴奋,终于有一张当地的报纸了,立即决定做了第一批热心读者。 爸爸平时总喜欢用一些生动的故事来教育我们,我弟弟做事拖拉,爸爸就苦口婆心地讲寒号鸟等明天的故事;弟弟有时候不爱动脑筋,他就给我们一起说乌鸦喝水的故事。春天爸爸和我们一起糊瓦片风筝,他会教我们“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记得前年出差遇到一个女孩名字里有“鸢”字,我叫她名字,她还很讶异,说她的名字没几个人叫对,天哪,该不会吧?这又不是生僻难认的字,我心想都认识几十年了呢。 爸爸对我大哥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儿子种地总是不开窍万般无奈,大哥舍不得钱买好种子、买化肥,种的粮食和瓜菜永远赶不上趟,爸爸总是叹息“哎,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尽管大哥和我们分家,他总是时不时塞给大哥钱,叮咛他一定要买好种子,要用化肥、农药,不能真的等天吃饭。对我聪明的二哥的看问题执拗,爸爸也会反唇相讥“我看让你扛根竹竿进城,就得把城门挖了,没一点智才啊”。有时候爸爸和我们说得正欢,妈妈会忍不住插话进来,爸爸可能会笑着打趣,“你看,我们说的城门的炉子,你说的他爷的胡子”,我妈莫名其妙,什么炉子、胡子的。 我妈说起俗话“擀毡的没帽戴,织布的没衣穿”,爸爸会用宋人的诗《蚕妇》来阐释,“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么朗朗上口、浅显易懂的诗,连我妈都能听明白。他也给我们说过“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我妈对此深表怀疑,她倒是知道“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故事。我爸也给我们讲“水滴石穿”的道理,我妈听着将信将疑,她倒也知道俗话“滴檐水滴得原窝窝”。我们如果浪费粮食或者挑食,爸爸就会给我们念起“锄禾”的诗,我们从小都经历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艰辛,也的确应该知道粒粒皆辛苦的道理。我到现在儿子掉在桌上的面包屑、煮面条锅底的碎渣都要拢起来吃掉,经常被老公和儿子嘲笑。在办公室用一张纸都得争取两边都用足,打印自己留存的文件都捡同事扔掉、只用了一面的废纸,去开个会或者光线好的时候赶紧把灯关掉,时时督促年轻同事养成随手关灯、下班关电脑的习惯。没办法,从小受的教育刻骨铭心。 我爸给我们讲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我不相信真有那么笨的人吗?爸爸说还有比他更笨的人呢,“隔壁王二不曾偷”。呵呵。说起藏银元的事,我们一直隐约听说爷爷好像留了几个银元,但问起爸爸埋在哪儿了,藏在大树下?墙根下?后园子?桌脚下?别的事情他都会给我们答案,但这个秘密,我们怎么问他从不露口风,后来我们兄妹从爸爸手里分别拿到十个银元,他还特意给我挑了两个龙圆,也一直不知道仅有的那点祖传,此前究竟藏在何处? 我记得爸爸还给我讲过另外一个有点好玩的故事。话说从前有个粗通文墨的人,虽然肚子里没装多少墨水,却喜欢硬充斯文。有一天,他半夜时分才回家,这时他的老婆还没睡着,就问“你是谁呀?”他竟然诗兴大发,写了这么一首诗:“半夜三更子时归,关门闭户掩柴扉。老婆贱内妻子问,你是哪个何人谁?”爸爸说还有另一个版本,“一个孤僧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夜半三更子时分,杜鹃谢豹子规啼。”酸文假醋这么招人厌啊? 同样重复的词句,用得巧也可以写出另一种意境,爸爸给我说起郑板桥的诗:“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总不见。”他有些津津乐道,但爸爸欣赏不了鲁迅的“我家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他说鲁迅可以这么写,我们要是这么写,老师非批评不可。他拿出一本《两地书》交给我课后阅读,我粗粗翻了一下,看到和教科书里完全不同的鲁迅。我奇怪“广平兄”的称呼,竟然对比自己小、身份低的女性也可以称兄道弟?爸爸说称兄是尊称,对宋庆龄也可以称先生的。 我考初中前,爸爸除了临时辅导数学应用题,也辅导我的应试作文。他希望我能够把摩肩接踵、鳞次栉比这类词汇用在作文里增色,但也不要生搬硬套,或者画蛇添足。他还给我讲解过“踏花归来马蹄香”,和“十里蛙声出山泉”的空灵意境,我知道了齐白石做过这样主题的画。爸爸拿出他收集的一套并不齐全的齐白石国画邮票,也给我看很多文革邮票和苏联邮票。爸爸是个有心人,平时生活中见到好看的明信片、画片、邮票等等,他都有心留下。我后来拿着他那些邮票到住校的宿舍,被高年级的同学连哄带拿,我爸好像也没怎么怪我。我日后还糟蹋过很多他细心买来的东西,想想我真是个败家子。 说到苏联邮票,上面都是CCCP的标志,爸爸给我说起十月革命,也说起苏联撤走专家、困难年代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归还苏联外债的往事。他很早就邮购了一套《赫鲁晓夫回忆录》,他自己看完也不敢让我这个学生看。其实我对政治并不感兴趣,更何况是其他国家的政治了,赫鲁晓夫是什么人啊?关我啥事呢? 爸爸那时看完杂志或者报纸,没用的他就叠得整整齐齐,攒多了用线绳装订起来,也不忍心随便处理。后来爸爸去世,二哥把码了半面墙的报纸、杂志装了好几尼龙袋才卖掉。他看到有用的资料就帮我剪下来,用他单位废弃的账本教我做剪贴本,我那时很乐于从这些豆腐块里得到乐趣。我儿子初一时候刚学英语,我把学校订的《英语学习报》上的小知识也和他一起做了剪贴本,不过才做了一本半,等他一学会用电脑就再也看不上我这个原始的学习方法了,GOOGLE上什么东西搜不到呢?剪贴本和我的观念的确已经太OUT了! 我上初中的寒假,地里没有什么活可帮忙,爸爸为了培养我的文言文的兴趣,拿出他珍藏的民国年间出版的线装书《古文观止》教我背诵。书是上下两册,纸张已经发黄发脆,真担心使劲翻都会破损。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对于这个“姜”那个“姜”的人名觉得拗口,我有点被搅晕了,只记住黄泉路上无老少的“黄泉”原来是出自这里。我妈不是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吗?庄公的母亲为什么会那么狠心地厚此薄彼,引出兄弟相残的故事呢?爸爸的解释我也似懂非懂,为了权利,骨肉也会兵戎相见吗? 读到“晏子不死君难”,爸爸顺带讲了“晏子使楚”的故事,晏子竟然不是女人的名,而是对一个小个子伟丈夫的尊称。他的生在南方为桔,北方为枳的比喻和大门小门的讽刺还真是绝妙。爸爸也顺便给我讲起清朝的聪明人纪晓岚巧对的故事,据说纪晓岚与和珅同时在朝为官,纪任侍郎(官名),和珅为尚书(官名)。一次,两人一起喝酒,和珅指着一条狗问“是狼是狗?”意思是“侍郎是狗”。纪晓岚非常机敏,知道和珅在骂自己,就不动声色地回答“上竖是狗,垂尾是狼”。呵呵,真的很有趣。 爸爸重点给我讲解过“介子推不言禄”的故事。晋国公子重耳逃亡在外,生活艰苦,跟随他的介子推不惜从自己腿上割下一块肉让他充饥。后来,重耳回到晋国成了晋文公,大事封赏所有跟随他流亡在外的随从,惟独介子推拒绝接受封赏,带母亲隐居绵山不肯出仕。晋文公无计可施,只好放火烧山,他想,介子推孝顺母亲,一定会带着老母出来。谁知等火灭的时候,晋文公率人上山寻找,却发现介之推与老母亲抱着一棵大树被烧死了。文公悲痛难忍,敕令子推忌日百姓不得焚火煮饭,只吃寒食,遂为寒食节,后来演变成清明节。 介之推是个不求荣华显达,不贪功好利的人,孝敬母亲不遗余力,最重要的是,他心中如何想,就如何表现在外,不做心口不一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这六个字也是我爸常常会念叨的。别说当年晋文公悲痛,爸爸和我也为那对在火中惨死的母子扼腕。忠孝节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然直叫人生死相许? 爸爸教我李密的“陈情表”,才读到“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爸爸就已经有点动容了。“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些描述简直就是爸爸的写照,他给我讲过“乌鸦反哺”的故事,让我们一定要孝敬老人。爸爸六岁丧母,我妈是我爸的舅舅介绍的他们同村姑娘,她听说爸爸的母亲病逝前不忍地拉着手问“儿啊,妈妈走了你怎么办啊?”幼小的他是没有回答,还是不解事地说过“那我大就再给我找个妈吧”,让母亲抱憾离世。我妈一数落我爸的“毒”,我爸面色凝重,什么也不说,我妈不知道她是在我爸心上扎刀子啊。爸爸后来不但孝顺我的爷爷和后奶奶,也同样孝敬他的两个舅舅,时常瞒着家人挤出钱或者预支下月工资接济舅舅,连我妈后来都知道了“寅吃卯粮”是什么意思。我妈说有次爸爸的大舅衣衫不整,光脚沾满泥在爸爸工作的县政府门口找爸爸,被警卫当做疯子拦住,他说了我爸的名字,警卫叫来我爸。我爸一看舅舅怎么潦倒成这样,赶紧领到屋给舅舅打水洗脚,又去商店买了一身衣服和胶鞋,还预借了半月工资给舅舅做盘缠。他不仅给两个舅舅张罗娶进儿媳,也给两个舅舅养老送终。 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是爸爸乐于讲到的篇章,“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摇摇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这是爸爸多么向往的田园生活啊,清风、皓月、花香、鸟语。然而他那时不会想到,年过半百退休回乡,等待他的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生活,还真是要再扎扎实实感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生涯,不再为五斗米折腰,也得弯腰耕作。这倒应了爸爸教我的陆游诗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爸对我的教育(三) 爸爸给我买了《古汉语词典》帮助我学习文言文,可惜我潜质不够,对古文的功底硬是浅尝辄止了,只培养了一些语感。记得初三有次语文老师突袭,对一段古文加句读,全班也差不多就我一个人几乎全对了。慈祥的语文老师从此对我另眼相看,把她在学校的一间平房借给我自习。在学到杨修之死时,为了加深我理解,开拓我的知识面,还借我一本《小说月报》上的文章,我对“鸡肋”背后的故事有了更深的认识,对曹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作为也有些胆寒。曹操本人也是文韬武略的一代英豪,死于他刀下的武将就不说了,那些冤死的文人真正让人扼腕叹息。他连神医扁鹊也不放过,连孔子的后裔孔融也没放过,甚至孔融的两个面对屠刀泰然下着棋说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孩子也没有放过。难道文人的笔真会招致杀身之祸吗? 说到我那个像慈母一样的语文老师,也是初三的班主任贾老师,还有一件一直没有证实的事。她那时安排我们写日记,我爸爸本来就让我养成写日记的习惯,现在老师要求日记一周一交,那也没问题,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是怎么对待的,我还是老老实实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日记本来就是留给自己的如实记录,不过是老师把关写作有无进步呗。我写到和有点诗人气质的男同桌对文学有很多共同语言,没过几天我的诗人同学的位子就被调换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担心我们会聊得太多影响学习?或者是偶然调换座位?那时候多数男女同学其实还是不太说话的,我就给我的后来的同桌真的在桌上用粉笔画了一条三八线,和男同学还是别有共同语言的好。这些年我多次去看过贾老师,但一直没好意思问她这个小事,说不定她早不记得了,我那个诗人同学也远赴澳洲,没准他根本不知道这事。我当时真没那么早熟,贾老师大概是多虑了,不过后来看她的担心并不多余,我的诗人同学在高中文科班又和我同班,高考前夕竟然还给我写情诗表白。 从杨修之死说到三国,爸爸倾向于曹操是奸雄的看法,他给我说到曹操借刀杀人、酒后杀人、忌而杀人的例子,也讲到曹操横槊赋诗杀人、梦中杀人的故事,众人皆以为曹操真是梦中杀人,唯有杨修说“丞相非在梦中,而是汝等在梦中也。”从这些故事里爸爸想让我知道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也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让我知道祸从口出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多年来经历各种运动,噤若寒蝉,在职场上谨小慎微。想想文革中的无数惨案,我也渐渐理解了爸爸转述的毛主席的话“鲁迅如果还活着,要不然不说话了,要不然关起来了。”难怪爸爸会感叹“鲁迅幸亏死得早,死得是时候。”爸爸一辈子既想伸展自己的天性,像庄周梦蝶一样自在,又要夹起尾巴做人,他的人生该是多么憋屈啊! 他在孤寂的长夜对我的不识字的妈妈说起鲁迅、说起老舍、说起梁漱溟,也许因为我的国民党员身份的姑爷文革在我家躲难月余的经历,我妈能够理解一些黑白颠倒的事,但妈妈对毛主席家解放前流落在上海的毛岸龙更有兴趣。我经常半夜醒来,偶然听到睡在一张炕上的爸爸对妈妈长叹着,说起他知道的另一种历史。夜凉如水,谁解他心?我迷迷糊糊听到他说起毛主席还有两个女儿,叫李敏和李讷,不过听着我爸的土话说出来就是最普通的女孩名“丽敏”、“丽娜”,我那时年幼无知,还奇怪怎么领袖的孩子也起最百姓化的名字? 我爸提前退休后被私人老板返聘当会计,但没干半年就再不去了,后来问我妈才知道我爸说不想做假账违心。那时候私营企业刚刚兴起,很不规范,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爸胆子小觉得没必要为那点钱替老板担惊受怕。返聘那段时间他每天就那么饿着等下班骑车回家吃饭,舍不得买一碗面充饥,买一根冰棍润喉。我妈看着也不忍心,“嘴靠得像张干羊皮似的”,不去也好,身心都不用再不受罪了。我爸对别的花钱舍不得,但对他的读书和我们的教育却是舍得花血本的,我一直都想不通他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抠出来的。 我上中学后,我爸给我和姐姐陆续订了许多杂志,我记得《作文》杂志的创刊号是淡绿色封面,“作文”两个字是叶圣陶所题。我从那里知道了很多作家,也知道了和我同龄的少年诗人田晓菲,倾慕不已。 我爸还给我们订阅了《作文通讯》、《中学生数理化》,两个版本的《少年文艺》不知道怎么取舍,索性都订了。我从《少年文艺》里看到曹文轩和赵丽宏的文章非常喜欢。爸爸后来又给我们追加了《民间文学》、《故事会》,想让我们除了欣赏象牙塔的文字之外,再了解民间文化的另一种世俗情趣,他自己更喜欢阅读这两本杂志里的民间传说、奇闻逸事。弟弟上学后又增订了《儿童文学》和一种画报,乡邮员都快成我家的常客了,几乎隔三差五地来。他每次进门都会感叹全公社再找不出一家像我爸订书这么多的了,真舍得培养孩子。有时候赶上下雨天或者有事就把邮递包寄放在我家。我记得我还偷撕过人家信封上的纪念邮票,再找一张普通邮票贴上去,虽然包是在我家放着,但手真的有点发抖,心里发虚,做贼一样,当时没有忍住诱惑,事后还是自责怎么干这么没有道德的事。我每次周末返校除了带我妈烙的饼、炒的咸菜,就是一大包各式杂志。宿舍同学家都比我家条件好,吃穿都比我讲究,但奇怪这些书只有我能提供给大家。她们之间竞争意识也很强,偶然谁有本书也多半是藏起来自己偷偷看,不像我开免费开图书馆一样让大家轮流传阅。 我上文科班后,我爸又给我订了《少年文史报》和《语文报》,也买了《上下五千年》等书。《少年文史报》登载过一系列辛安亭写的历史故事,原来历史远比教科书里生动有趣。我从《语文报》里也知道了很多全国知名的学生作者,对大学生记者团团长胡劲军非常佩服,他高我一届考取了复旦大学新闻系。要说我后来高考选择复旦,应该多少受到他的感召。 我上中学时爸爸给我买过一本《新英汉词典》,后来他又给我买了上下两册的《牛津英汉双解词典》。爸爸在街上正好看到天水市新华书店门口排着长队,他过去好奇地打听,才知道第一次进货的《牛津英汉双解词典》到货了,爸爸掏空身上所有的钱给我抢购了一套。二姐不满意爸爸给我配的近视眼镜比她的好,爸爸笑着说“嗨,你看,那时代进步了嘛”。二姐又说那英语词典一本就够了,为啥要花钱买两本,爸爸说前面那是中国人编的,学英语就要看英国人编的才好,二姐无话可说了。 我二姐上学时学习非常好,六岁上学,中间又跳级,那时候没有初三、高三,她14岁就高中毕业了。但毕业之后就在家帮大哥务农,恢复高考时爸爸给她和大姐买了当时畅销的高考复习丛书,陪她们一起拣起功课备战高考。不过二姐为了保险起见,只要早日脱离农门,吃上供应粮就行,直接报考了中专。爸爸总觉得可惜,二姐工作后他又替我二姐报名参加函授学习。二姐学了一段,听说函授学历得不到承认就没了兴趣。爸爸不管学历承认不承认,既然已经报名,买了那么多书,不学多浪费。他自己对中医也有点兴趣,硬是皓首穷经,替二姐做了所有功课,参加了考试,完成了两年的四川中医学院的函授学习。 我爸拿张报纸总是能捧半天,角角落落都要看遍,还总是在报纸的中缝里仔细寻找订书的消息。他邮购过一套《书法大字典》,自己欣赏之余,也给我欣赏书法之美。我上高中文科班后,他竟然给我邮购了《大学语文教程》、《文言文阅读精选》,《写作艺术示例》还被我的诗人同学看得爱不释手,差点不想归还了。我从这些书里知道除了杨朔散文模式之外的写作方法,对名著的解析也让我大开眼界。 对于我在学校的学习成绩,每次我说考得还好,其实我妈也不懂怎么好,但禁不住喜笑颜开;我要说考得不太好,她也不知道怎么不好,但会说我“哼,那就是又骄傲了。”我爸爸从来都是笑而不语,他老早就对我说过“胜不骄、败不馁,没有常胜将军”。反正我也住校平时见不到他们,最后索性只报喜不报忧,省得我妈会唠叨我骄傲了。我考大学前夕我爸也没有让我非上北大清华不可,只是说“你尽力考就行了,反正你考到哪儿,我供你读到哪儿。” 我们小时候我爸说起才高八斗的曹植的聪明机智,说过他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爸当年为了大姐顶班提前退休时年仅52岁,主要为了解决大姐的前途问题,他也安慰自己不用再“为五斗米折腰”了,回家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何乐不为?以他的智慧,他可以准确推算自己的天寿,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安度晚年的梦想一落户回家就在大嫂打闹分家中破灭了,大嫂觉得大哥这些年都养活了我们几个“猪一样的弟妹”。没办法,既然唯一可靠的长子分家立户了,爸爸只好重新学做农民,和妈妈一起抚养我们三个幼小的孩子。他也很坦然地教育我们背起书包是学生,放下书包是农民,回到家就要接受劳动锻炼。为了让我们干活顺手,他给我和姐姐买了袖珍铁锨、袖珍背篓。他在地里被大家讥笑“像绣花一样”地锄草,要知道他有高度近视眼,又患过风湿性膝盖关节炎,他不但要把草除干净,还要把每寸地都像翻熟一样地松土,他挪着个小板凳在地里干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爸爸当然更不会想到在他身后,我弟弟和哥哥为了老院有可能拆迁补偿的事已经对我妈苦苦相逼,他怎么会想到“兄弟阋于墙”的故事会在他的儿子间上演呢?我家的门楣上可是爸爸当年请书法家的姑爷题字、精于木工活的表哥雕刻的“通德第”三个字啊!就算儿孙们不能光耀门楣,也不至于要玷污门楣呀!爸爸刚去世的那个晚上,弟弟年仅4岁的孩子无缘无故地大哭不止,我妈后来说大概爸爸的魂托给孩子了。第二天孩子看到满院子乌压压的人也惊恐莫名,他不明白老抱他的爷爷去哪了?后来弟弟告诉他“爷爷就睡在对面那个山上了”,孩子眨巴着眼睛追问“那爷爷睡在土里不冷吗?”没有人能回答他。我想长眠于地下的爸爸也许不知道冷热了,但他真看到我的兄弟为了留存几代人悲欢离合记忆的老院而反目,他的灵魂会得到安息吗? 在那个贫乏的年代,我爸有心给我们讲述他知道的一切,我也用心听取了一点一滴,爸爸以他有限的知识扩充我们的眼界,也丰富我们的心灵。他对我说过的徐志摩名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以及清初文人陆陇其的名句“人不可有傲气,但绝不可无傲骨”,是他自己的处世之道,也成为了我的人生箴言。从人文科学、历史地理、天干地支、四时农谚以及生活常识,甚至他去过的不多的几个地方:泰山天梯的陡峭和日出景象、华山鹞子翻身的险峻和自古“华山一条路”的真实、他最早工作过的庆阳环县饮用窖水的苦涩……这些讲述都留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新。如今,我儿子早已不屑听我讲述些什么,对他来说,没有太多东西是新鲜的,他更愿意用他自己的眼光去看世界了。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二—二十六日 我的同学老雷(一) 老雷是我中学六年都不曾分开过的同班同学。 她上小学时大概就是根正苗红的优秀学生干部,因此一上初中,老师和同学又一致推举她当了班长。高一时和她同院居住的另一个干练的女孩是我们的班长,高二文科班后,她又是我雷打不动的班长。 她是老师信赖的左膀右臂,也是让大家信服的班干部。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在班上凡事都主持正义、坚持原则,班长可不是好糊弄的,怕她的男生都有很多呢。如果上自习时教室出现叽叽喳喳的场面,只要她面无表情缓缓地站起来,用她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地说一句“再不要说话了!写作业!”教室里立马鸦雀无声。有些捣蛋的男生只敢冲着她的背影吐吐舌头,要不大家怎么省去她的女性化的名字,直接叫她“雷”或者偷着叫“雷婆子”呢。 初中有段时间,她留着齐耳短发,但头发又厚,又没有发型,两层黑色台阶有点突兀,直愣愣地像锅盖扣在头上,(挺像后来西瓜太郎的造型)一问才知道是她自己的手艺,真是挺有个性的。她总是穿着灰色或蓝色的外套,像个男孩子一样冷峻严肃。后来才知道她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她是家里唯一的千金。 我学习一向属于不求甚解型,有时候差不多知道答案都懒得写验算步骤。老雷可不一样,如果我先她解出了题,那她的苦思冥想非得把我拖下水。“为什么?你得说为什么?”真让我挠头了。我时常被她问得脑筋短路,只好应付着说一句“哎呀,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差不多知道就行了嘛。”那可不行,她非得问个水落石出,我一见她那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探询眼神就发憷,实在缠不过就说“哎呀,我真不知道了,你还是去问老师吧。”她马上会把她的疑问转移到老师那儿,我可没劲头再和她一起去老师那儿求疑解惑。有时候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想不通,至于那么认真嘛?等我偷笑她的钻牛角或者早忘了那茬事的时候,她会很认真地走到我跟前说“那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了,是这样的——”老天,你要碰到这么执着的人还真没治,也让我常常惭愧于自己的一知半解、浅尝辄止。 她的这份认真让老师欣赏,也让我和大多数同学佩服,不管什么问题,她都要自己思索或者找到答案才罢休,她是我们的班长啊,不服不行。可别觉得女孩托着腮,凝神沉思有些矫情,她这个模样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总是在思考比我们能想到的更深沉的问题,而且经常有自己独特的观点。 高二文科班时,老师打算搞一次模拟法庭锻炼我们的能力。别的人选诸如陪审员、书记员、公诉人、辩护人、证人、被告等,都可以在其他同学里选择,唯有模拟法庭的审判长——非她莫属。活动是由她组织的,编写案情、公诉书、辩护词、判决书等等,当然少不了她固执地一遍遍坚持自己的观点,直到最后在老师的参与下达成共识,她这个模拟审判长可是很当真的。我有时候还为我们编写的案情和可怜的被告觉得好笑,她可一本正经了,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非常严肃地组织我们讨论。与真正的法院联系也是她出面的,她那么稳重,人家一看就信得过,给我们借服装、借国徽,还对我们的编撰材料和模拟审判程序提出专业指导意见。我那次只当了个打酱油的配角,在那个非常肃穆的场合只怯怯地说了一句台词:“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和合议庭组成人员入庭”,一直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做了个书记员。庭审结束,她这个审判长非常威严地站起来,用她一向掷地有声的语气、一板一眼地宣布“经合议庭评议,本案事实清楚,法律关系明确,应当当庭宣判。判决如下——,现在闭庭”!哇,她戴着大盖帽、穿着蓝灰色的法官服还真能镇住场面(那时候法官衣服还是大盖帽的制服)。模拟法庭活动得到大家雷鸣般的掌声,别的不说,连外班的男生都翘着拇指说“这个审判长,还真像那么回事!” 高考之前的一天,她的座位竟然空着!不管刮风、下雨她从不迟到请假,简直像个钢铁战士,永远是遵守各项纪律的模范,怎么会不请假就缺课呢?一上午过去了,下午座位依旧是空的,也没有人来请假。老师倒是有点奇怪了,这都到关键时候了,她是怎么回事?那时候家里也都没有电话,但消息还是从和她同院居住的学生那里传来了。“雷绝食了!”这个重磅炸弹真像开玩笑,绝食?在我们印象里只有英雄人物和敌人做斗争才会绝食抗争啊,一个学生绝什么食呢?不过她的不屈不挠的个性还真不由得人不信。晚上我和另一个朋友去了离学校不远的她家,是运输公司的家属院,一个非常深的大杂院,居住着二十多户人家。我们一进门,她的当司机的爸爸和帮闲在家的妈妈简直像盼来救星,不善言辞的老人正一筹莫展,她的哥哥们也没人敢近前。在她妈妈的悄悄指引下我们掀开门帘到了她居住的屋,这其实是她大哥大嫂的婚房,中间用布帘隔开就是她的天地。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手直直放在身侧,双脚并拢,头端端放在枕头上,旁边桌上放着好几碗搭着筷子的饭和满满的水杯。我们坐到她身边她也一动不动,她的脸色平时本来就苍白,现在连面颊的雀斑都一清二楚了,薄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已经有点干得起皮了。我实在有些想不通,面对这个场面也有些害怕,“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吃饭?”“我要争人权、争自由、争民主。”她的底气依然很足,“现在都快高考了,你这不是胡闹吗?”“就是因为要高考了我才要争取。”那是为什么呢?像她平时追问的,凡事总得有个理由吧?和父母用得着上升到这个斗争高度吗?看看他们多辛苦啊,我们能做的不就是努力学习报答他们吗?眼看十年寒窗就要熬出来了呀。我这样平庸的想法当然说服不了她,另一个朋友的轻声细语也没有打动她,“他们平时光知道管我吃、管我穿,我是个人,我不是动物!我需要的是尊严,是人权、自由和民主。”“谁没给你尊严了,你和父母争取什么民主、自由和人权呢?”我简直和她没法对话了,搞了半天才知道家里人说话没有尊重她,我简直都想笑了。嗨,我每次考完试我妈就问我考试及格了没?她当然不是信奉六十分万岁,但她真搞不懂优秀和良好是什么意思,只能问及格没有,那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失去尊严了呀。我的嘴皮都磨干了,也没有说服她有一丝动摇,她连水都绝不喝一口。没办法,眼看夜深了,我们只好抹着眼泪和她也在抹眼泪的妈妈告别,希望她明天就想通了来上学。 第二天她还是没有来上学,老师这才觉得真出事了,放学后我又陪着老师去了她家。她把心爱的吉他收拾起来挂在墙上,把所有的书整理成一捆一捆堆起来,连衣服都全叠成一摞,整齐地放在床边。她这是要干什么?“我的后事我已经全部整理清楚了,我要到我向往的那个世界去了。请你们帮忙,替我把书送给**,把吉他送给**,把衣服……拜托你们了!”听着她幽幽地吐出这些话,我一下就吓哭了,不知所措。老师恩威并施也没有劝说动这个学生改变主意。到了第三天,她已经有些抽搐了,她的哥哥也没有撬开她的牙齿灌下一口水,只能几个哥哥手忙脚乱硬抬着她去了医院,输液抢救。我不知道在医院抢救苏醒后她是怎么转过弯来的,过了两天,她又像平常一样地来上学了。依然按时到校,依然一丝不苟地做作业,依然会追问为什么。不过没人敢向她问起绝食的事,她见到我也只是莞尔一笑。 不知道那次绝食折腾是不是影响了后来高考的情绪,她发挥得不算正常,最后去了政法学院。不过大家都没忘记她模拟审判长的像模像样,觉得她学法律再合适不过,将来不管当个坚持原则的威严法官,或者做个探求真相的雄辩律师都很能施展她的才华。 上大学没多久,就听说她休学了!后来才听同学说她课后总是拿着干馒头泡图书馆,不到闭馆不出来,最后导致营养不良、身体虚弱,难以坚持学业,不得已休学一年。 我假期去过她家,她的角落用雅致的布帘隔开,布置得整齐中透出情趣,她的地盘家里谁都不许擅入、擅动。她把做事的原则也搬到“打不清官司”的家里了,可是她就能让家人完全顺着她的意思,一点折扣都不打。她妈妈悄悄把我领到厨房诉苦,案板上摆着左一碗右一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给她煮了面条说要吃米饭,做了米饭说要吃馄饨,哎,我都不知道怎么伺候她好了,这女子呀!” 她有个寒假去我家,谈得投机,晚上留宿我家土炕。她穿衣服从来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可是看着她一层一层不紧不慢地卸甲一样,我还是有点瞠目。两件加厚羊毛衫、皮马甲、皮夹克外面还罩着羽绒服。幸亏她瘦,不然裹那么衣服早该成皮球了。哎,我说我们这又不是大东北冰天雪地,用得着捂这么多吗?也太夸张了吧?面对我惊异的眼神和唠叨,她很无辜似的笑着说“我一直就是这么穿的,没觉得不合适呀。” 她因为休学比我晚一年毕业,没有分配进法院,联系去了省供销联社工作。那时候供销社生意还挺红火,效益也算好,我结婚时的家当都是托她买的供销社展销价。SONY21寸彩电比外面商场便宜一千元,一千元买长风洗衣机和抽油烟机绰绰有余。我们结婚时只有一间房,原本没打算买大冰箱,可是老公看着仅卖一千四百元的德国进口冰箱临时又改变主意,把他一向喜欢的德国货雇了两个民工,在楼梯上歇了几歇才搬进我们新房。我们后来搬家又在供销社下属的日杂大楼添置了天坛牌沙发和折叠餐桌,也都很实惠。冰箱现在还为我家日日夜夜地工作着,算来已经在我家服役18年了。有一次修理洗衣机的工程师看到我家庞大的冰箱有点好奇,说换热片的料够做两台冰箱用。其他东西如今淘汰到我大姑姐或我姐家,也依然好好用着,当年买的东西,个个价廉物美。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供销社不再景气,日渐衰落,她也被迫先是“停薪留职”,后来全员离职。到现在也就保留关系、交社保、给点生活费而已。她在熟人公司上过班,但还是想干法律本行,后来去了一家法律事务所(不是律师事务所)。有一年端午节,我约好她来我家吃午饭。她工作的地方离我家不远,但是我十二点下班回家,给我们带孩子的公公把饭菜都端上桌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她总会干出让人惊奇的事,但她一向守约,说好的事她绝不会变卦,我们全家人瞪着饭菜干等。一点钟过了,她总算稳稳地敲门进来了,我都有点生气,怎么回事啊?看到她那样无辜又非常诚恳地道歉不迭,我又心软了。吃完饭才知道她在附近的市场想给我家买一斤刚上市的荔枝,挑选的时候就被小偷盯上了,老板找给她一张五十元,向她暗使眼色,她也没反应过来。她的慢条斯理的习性使她付完钱没等找零,就先把钱包放在包里,还举着五十元钞辨真假,正好给了小偷下手的机会。(换做是我可能付完钱等找零时,钱包一定是紧紧捏在手里的。)她那时一个月刚刚挣五百元,工资刚发全装着打算去交电费、电话费的,这下子连锅端了。我听她慢慢述说完一下子都要跳起来了,“你也真是太客气了呀,我让你来随便吃个饭,谁让你去买荔枝呢?”我为自己好心引来的事端自责。我拿出三百元让她去缴费,她坚辞不拿,我说“就算我求你了,我借给你好吧?等你哪天发大财了再还不迟。”她回去后和老公都给我打来电话为此道谢,也说了很多不好意思的话,哎呀,我说就再别提这事了好吗? 她后来真是显示出有点“没眼色”的劲。我老公是很有个性的人,但和老雷就有点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他看不惯老雷慢吞吞的样子,说话直勾勾盯着人,大事小事都要不依不饶地讲清道理,辩得脸红脖子粗。有次老雷去我老公当时工作的地方等我汇合,旁若无人地爬在桌上凝神,不说不笑,其他人都觉得怪异。我老公当场就训了她,她像个不知道做错什么事的孩子,低着头也不分辩。老雷有次去我家看望我父母,顺便给我妈告状,“阿姨,你要好好管教一下你家姑爷,他老骂我。”我妈纳闷哪个姑爷要她管教(我老家管爸爸的姑父叫姑爷,不是对女婿的称呼。)她解释说“就是你家的小女婿。”我妈笑了,女婿就女婿,怎么还文绉绉说成姑爷? 依她的性情,她在我婚后不久也很快结婚还让我吃惊,她丈夫和我们另一个老同学的丈夫是好朋友,大概属于一见钟情型。不过她的脾性免不了婆媳矛盾,我劝她“家里就不是坚持原则的地方,也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得随和一点。”她总是摇着头说“你不知道,你不会理解。” 我的同学老雷(二) 有一天晚上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家里的电话刺破黑暗响起来,我看看表已经11点多了。接起电话,是老雷,还是慢吞吞、一字一顿的声音“我要杀了他”,我吓得一激灵,睡意全无。“你要杀谁?大半夜的你别吓人好不好?”“我老公,我要杀了我老公、再自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忙劝她“哎,我们都是学法律的,你可别胡来啊,有事慢慢说好吧?”“我不管,反正我就想杀了他才解恨。”“生命都是父母给的,你无权剥夺他人的生命,也不能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啊。”我劝了她很久,我老公睡眼朦胧地冲我骂了句“都是神经病。”我忙放下电话,劝她千万冷静,我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惊天的事来,一夜睡得不踏实。 还好,她总算理智地放下了菜刀,事后她说起“我也不想杀他了,他也是无辜的。我本来打算离婚,可是离婚与其再去适应别人,不如适应他算了。”难得想开,我也说老话不是讲“稻子是头茬的好”嘛,何况他老公人真的不错。 有一次问起她的近况,她说报了兰州大学的自考英语课程,在一心学英语。我一听都替她着急“你不是十八岁的妙龄少女了,学英语打算做什么?还不老老实实考个资历赶紧找个像样的工作,你学英语对你的现状有什么帮助呢?”她说想去幼儿园当个英语老师。现在当老师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幼儿园老师也得有资格,有门路才能进编啊,她还是有些理想主义的天真,似乎也有点和社会脱节,她都不知道时代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她没听我劝阻,坚持上了既不会有学位也不会取得资历的英语班。上了刚一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孩子,终止了学业…… 我和其他同学的孩子不是已经入学就是上了幼儿园,她很晚才有孩子。因为是老同学,经常见面我总是不顾隐私,直接问她“你怎么还没有孩子?是不想要还是别的原因?”她总是抬起头,直直看着我,使劲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哎,和她真没法说。 这些年她的运气不是太好,各方面也不再突出,却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症。孩子刚刚学会走路,她只能硬挺挺地躺在床上几个月,陪孩子说话、游戏、看书。好在她的儿子非常乖巧,就那样安静地围在她的床边咿呀学语。不过,她的家再不像以前属于她的小天地那么整洁有情趣了,我都有些看不惯满地的纸尿布、孩子尿湿的半个沙发,不知道她怎么习惯那样的凌乱。 我出差在外时两回接到她丈夫的电话“你同学又不让我进门啊,你劝劝你的老同学吧”。我总是立即打电话过去,胳膊肘往外拐,先把她一通臭骂,“真是岂有此理啊?你现在都在家呆着,还敢把丈夫关在门外,怎么那么不识时务,不讲道理?”她总说我不知道原因,不理解情况,要跟我细说详情。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去年她告诉我考取了保险代理人资格,打算投身保险业务。我小姐姐就是做保险代理的,我了解保险工作的辛苦,那完全是求人看眼色的苦差事。我小姐姐经常陪着笑脸,和老客户、新客户、潜在客户一轮轮电话,直打到手机发烫,我以前给她打电话,不是占线就是人在奔波的路上。不但要记着老客户的续期、拜访新客户,还要记着潜在客户的孩子什么时候满月。老雷已经不是当年能言善辩的姑娘了,平时和熟人都不怎么联系,也不是很有亲和力,她能适应保险市场吗?她对我的质疑慎重地点头,说“我想试试,努力一下吧。”我拿出我姐姐的经验传授给她,要注意仪表、要注意说话、要善于沟通、要挖掘机会,先从认识的朋友、同学、亲戚、老乡、邻居全部联系一遍,寻找潜在的客户,甚至家人也不能放过啊,近水楼台嘛。我也会拿我姐姐一旦完成任务,就可以出国旅游的业绩鼓励她,我也不忘给周围的同事朋友介绍我有个做保险的老同学,希望他们做保险时能优先考虑一下。 我爸爸去世后,有一年春节她去我家看望我妈,提着一箱牛奶、一大箱桂圆。我妈有些不忍心,当年常去我家喝米酒的同学早都多年不见了,来看看已经很好,同学之间怎么送那么重的礼,何况她的经济情况也不是很好啊,我看着她的礼物心里也很沉重,说不出的滋味。 我前年一检查出听神经瘤告诉她,她就携家带口提着大包小包来我家探视,搞得我有些坐立不安。我做完手术还没回家她就询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她要来探望我。我劝她先忙自己的事吧,不要急着跑来看我。不管境遇如何,她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她的尊严,我也时常感动于她的周到和实诚。我看到内容不错的祝福短信会挑很多朋友转发,一起分享,有的有感而复,有的默契心领。每次她都会回复“谢谢您和我分享。”她是我唯一需要说“此短信免复”的朋友,有时候她的礼数周全甚至让我受不了,给她帮点小小的忙,她会发来短信“谢谢您,让您费心了”。都是老同学了,再别您不您的好吧?不要那么客气了行吗?我又不是你的客户啊,我会冲她发牢骚。“知道了,谢谢您”,我真的没脾气了。 昨天午休时不知道怎么想起写她了。很久不联系了,我想知道她的近况,她的保险业务有无起色?晚上发短信给她,她先问我最近好吗?在忙什么?我告诉她正在写她。随后,我收到一条短信: “我在乎人生中随处可见的真诚和感动! 我珍惜生命中每位一起走过的亲人和朋友! 我祈祷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人都健康、幸福、快乐、平安到永远! 谢谢你,晓原!” 这次终于没有说“谢谢您”。也许这条短信我之前也收到过,也转发给她和很多朋友,但是此刻看到,我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七日中午起笔、二十八日晚完稿 (后记:二十九日晚一点半,她在第一次上网和我聊天,看完我写的上述文字后给我留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晓原:我儿子在今天他们幼儿园学前班毕业考试中得了“双百”!我真高兴!) 我最好的朋友(一) 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说她多漂亮,否则似有吹捧的嫌疑,那就像《陌上桑》中描写秦罗敷的美丽如何非同一般,听听别人怎么说吧。我有个心高气傲的女同学第一次见到她,简直赞不绝口,不知道怎么形容了,最后冒了一句“呀,她简直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我们那时候好像不兴选校花,但在私下认识的人里,都亲昵地叫她“我们美丽的校花”,我想她天生丽质的外貌、超凡脱俗的气质和高雅亲和的魅力绝对能担起这个美誉。 多年之后,我的不无醋意的老公见到她,也不由得感慨“她的成长一帆风顺,心无芥蒂。人家是顺生的啊,难怪人见人爱。” 她不施粉黛,那时最喜欢用的是旁氏或夏士莲润肤霜,她天然的淡扫蛾眉,皮肤白皙,双眼皮、大眼睛,鼻子不高不低,嘴唇不薄不厚。她穿的衣裙多半是她心灵手巧的妈妈自己设计剪裁,配着她1.68米的高挑身材,怎么穿怎么好看,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想起别人形容索菲亚.罗兰,即使披着麻袋片也遮掩不住美貌。不过我的朋友不属于索菲亚.罗兰那样美艳的五官分明,她的性格也属于温和型。她最喜欢的老牌影星是梅丽尔.斯特里普和那时崭露头角的妮可.基德曼。看见她第一眼,我就想起“可人如玉”这个词。 我们相识于无锡军营。一般而言,漂亮的姑娘都有些清高和傲气,像天上高悬的月亮,但她却如同湖中的月影,总是散发出自然的光芒。甜美的笑容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却不会感觉拒之千里。我们原本是生活环境、性格习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却因为很小的一个由头成为最好的朋友。有一天傍晚,我们军训练完操自由活动,营房边草地上蹲着一个小女孩,在那里无聊地低头拨着草丛。我俩不约而同地走近小女孩身边,一起蹲下来,她柔声细语地问女孩爸爸妈妈是不是在军营,为什么一个人孤单地在这玩?一个人有没有害怕?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叫回家?她本来就生长在军营,大概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吧,我们出于对弱小女孩的关爱竟然开始走进了彼此的内心。我们一直陪女孩说话,直到女孩被父母叫回家后我俩舒了一口气,坐在草地上开始了第一次对话,无非是我们的籍贯、家人。她来自“世界上最大的庄”—石家庄,但她随父母辗转军营,对石家庄并不是很熟悉。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小小年纪竟然已经上班可以向她提供经济援助了。她对转学不久只是参加了高考的高中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她听到我考大学之前相熟的同学之间的情感纠结,瞪大了美丽的眼睛,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像小说里的故事情节一样复杂。呵呵,她虽然比我大两个属相,但真的心思很简单呢。 什么时候见到她,都是一张淡淡的阳光笑脸,如微醺的春风扑面,美丽真是女孩最好的武器。埃及艳后特娄帕特拉可以连续征服两位罗马英雄,美丽绝伦的海伦能导致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这些历史都可以理解,谁不喜欢美呢?在军训时威武的班长竟然都知道怜香惜玉,给她偷偷借枕头;大学时她的老师也会给这个学哲学却头疼维特根斯坦的美女毫不吝惜地打“优”。我和她一起在曦园漫步,眼尖的校园摄影师立即上来搭讪,要给她拍一组黑白头像写真。至于给她写情书、偷偷给她送礼物的男生,把她作为梦中偶像的男生,我估计都不计其数。 我们在无锡军营成了战友,回到学校这份友情继续升温、延续。我除了记着自己的课表,也记着她的课表,下课之后总是相约。去图书馆、看电影、看录像、上街都要一起去。她宿舍楼下的凉亭是我们经常聊天的地方,校园的角角落落都留下我们相伴的脚印,连她宿舍楼前的中心操场都成了我们没事遛弯的去处。我和她都备着两套碗筷,吃饭时间不是她来找我,就是我去找她,好像在一起吃的饭更有滋味。我周末很少睡懒觉,经常早早吃完,给她带些早点去敲门,她和室友可能还在梦中呢。她从小被能干的妈妈呵护,真不太会干活,我顺手拿起我俩的碗筷洗掉都觉得是美差,从不忍心让她动手洗碗。我去她宿舍,除了帮她整理床铺,也会在等她的空隙,顺手替她们清扫地上已经积成串的灰尘。学哲学的女孩嘛,大概冥思苦想的时候多,她们经常抱着一本厚厚的《梦的释义》或者《悲剧的诞生》、《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死磕,好像不太看见脚下的灰尘的。她后来结婚,丈夫对她的第一评价是“没想到你连个自己的窝都拱不好啊”。 我成了她的编外室友,她也成了我的荣誉室友,我甚至几乎成了她的荣誉同学,她的班级活动都有男生邀请我一起参加,呵呵,那当然是为了投桃报李。拍毕业照时,她给我转达她同学的邀请,希望我去参加她们的毕业合影。呵呵,平时形影不离享受友情天地,但混进一帮哲学系的才子才女中间拍毕业照,我可没这份自信和胆量。我受邀参加她的集体活动一起去过共青森林公园和长江入海口等等,留下很多美丽的记忆。我们在森林公园用野花编织了紫色的花环,戴在头上俨然成了春姑娘,趴在花丛中或者站在迎春花前留影,春意都浸染了我们的全身。好像还有一次深秋游森林公园的经历,一起趴在干枯的草地上晒着秋日的暖阳也觉得其乐融融。在长江入海口我们还捉过许多小螃蟹提在网兜里,坐在浮标的圆球上看着河、海分界线开心得拍照。我和她的男同学好像比我的同学还要熟悉一些,我最早听约翰.列侬的“LETITBE”和迈克尔.杰克逊的“真棒”,就是她的一个非常深沉的男同学替她热心翻录的打孔带,也帮我录了很多磁带。我记得好像还给她送过莱昂内尔.里奇和卡伦.卡朋特的磁带,那都是她喜欢的歌星,人家都有心记下了。我毕业之后第一次出差到上海,回到复旦校园找的竟然也是她的同学。当年给她床上悄悄放过一大盒美丽风铃的安徽才子,热忱的他继续攻读哲学系的研究生,和他的也是复旦师妹的女朋友请我在复旦银座喝了咖啡。 我是她的好朋友,也成了她的护花使者。刚入校园,她的无数老乡已经闻风前来,探望这个美丽的师妹,她后来的丈夫也在其中之列。他那次和几个老乡一起去看她,虽然行动一致,其实各自“心怀鬼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事后他回忆,“出了宿舍我就给他们说,这丫头还生着呢,让再慢慢长两年吧。”呵呵,这真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智慧啊,不过他也得感谢我的看护,并不是所有男生都像他那么有深远眼光的。她宿舍的同学开玩笑说“我们宿舍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呀”。她听着同学打趣,带点歉意地笑笑,我替她解围“你们宿舍哪有门槛啊?”她们那时住的九号楼是栋老式的木楼。看楼阿姨经常会喊她去接电话,每次轻轻放下电话,她都不忘甜甜笑着对阿姨说声“阿姨,谢谢啊”,连难缠的阿姨都被她的笑容融化了。 她说话像涓涓细流,娓娓动听,从来说不出尖锐伤人的话,好像也不会发脾气,连拒绝的言辞都总是说得婉转,她面带笑容的婉拒总是不能让很多痴情的男生断念。我为此还埋怨过她,我这人说话办事总是直来直去,爱憎分明,什么表情都挂在脸上,所以在我这里有过一次冷遇的人,估计也没有勇气再来碰钉子。我有时都替她难受,既然不喜欢干嘛不直接说?何必费那么多口舌应付,搞得自己都累,可是她就是不想伤害别人的情面。有一次她的一个执着的老乡要请她看电影,她不好说不去,或者不想去、没时间去之类的借口,竟然搬出我做挡箭牌,“我看电影都是和好朋友一起去的。”那个不死心的男生竟然说“好的,那我就给你和你的好朋友买两张票,你们一起去看吧。”这下子她也拒绝不了,人家非在晚饭后送来两张电影票,她要不拉我去,那不正中人家下怀吗?电影院在校外的五角场,我俩紧张兮兮又有些歉疚地去看了电影,一出电影院就警觉地四处打量,果然发现那个男孩在不远的黑暗处守着。我俩简直像遇到围追堵截的坏蛋了,我疯狂地蹬着自行车,她在我身后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我一路骑车载着她狂奔,竟然甩掉了那个可怜的男生,一起进了她的宿舍楼,好像还惊魂未定,但我俩终于捂着肚子笑出声来,这电影看的!我们都快成惊险电影里的角色了。 她一点没说错,我们一起看过多少电影啊,校内的、校外的,琼瑶电影就不说了,奥斯卡获奖影片、国外老片、国内新片我们都会去看。看《日瓦戈医生》我们一起流泪,看《莫扎特》我们还被天才搞怪逗笑过,看《墨菲斯特》我还似懂非懂的。我们一起在校外艺术电影院看苏联电影周,我们都喜欢苏联电影的深沉和静谧,但她喜欢的是《湖畔奏鸣曲》的男演员,而我当时发狂地迷上《合法婚姻》的男主角。有次宿舍同学拿的《大众电影》封底是他的照片,我一眼瞥见,从上铺跳到桌上,一把抓过来,捧在手里差点陶醉。为了看谢晋导演的《最后的贵族》,我们还被迫看过一场通宵电影,那些万众瞩目的角色里,不再青春的潘虹、肖雄和还嫌青涩的濮存昕,好像没有完全诠释白先勇小说《谪仙记》中的历史沧桑感和老上海的贵族气质,不过威尼斯的异国风情让我神往。我们熬到12点都昏昏欲睡,赶紧撤退,我俩都不是夜猫子。我们好像喜欢杨慧珊主演的《玉卿嫂》,这个有味道的女演员后来改行和丈夫一起开了琉璃工房,开启另一段璀璨的人生。我们也看过台湾老牌影星柯俊雄和新科港姐黎燕珊的《喜宝》,大陆的电影看得不算多,我记得《落山风》几乎拍成恐怖片,女主角太老成,和她配戏的男演员用我的室友的评价“还半生不熟的”。 有几天我竟然去她宿舍扑了空,她也没来找我,我们宿舍同学倒不用教育我把自己宿舍当旅馆,总算在宿舍安心呆着了,她们差点商议要开除我的宿舍“舍籍”呢。可是我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晚上做梦都梦见她。等她终于带着有点神秘的笑叫我去她宿舍,她有话想给我说时,我竟然还生气地踢了她一脚,不过我马上自责我怎么能对她这样呢?大概像我说室友的,我越是对亲近的人越会发狠吧,怎么舍得对那么如花似玉的人下手呢?我俩挤在她上铺的蚊帐里,她还没来及告诉我有什么秘密呢,我这个急性子先开口了,我说“我前天晚上梦见你和一个叫***的男生约会,我梦里真真切切有这个男生的名字,但是我之前从没听你说过这名字,真有这个人吗?”她一下子抓着我的胳膊,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随后有点微微发抖,我说“你怎么了呀?”半天她才说“你真是太可怕了,我以后可什么都不敢瞒你了。你真的梦见有那个男生前天找我吗?”我可不是要成心诈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个梦,没想到竟然真有其事啊,我自己想着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呵呵,她本来就是阳光透明的性格,也没什么可瞒我的事,这下子全招了。 我对她说过,我以前的确是做过一些奇怪的梦。我梦见村里几十年前的大树和树上的两只白鸟,我爸妈说那时候根本没有我啊,但真是有那么棵大树和两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天鹅,死了一只,另一只绕树孤鸣,不肯离去。我在高中考立体几何前一晚,竟然梦见总复习第十三题是考题,早上一翻书竟然不会做这道题,考前才问了前排的同学怎么解,没想到考卷上真有这道题,当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这样的好事再没有成双,所以我还是一直惧怕考试,总做考试答不出来的噩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大概一直太紧张于考试,竟然会显灵一样梦到考题;我日夜牵挂我的朋友,才会托梦她所遇见的事,但我不知道我梦见的村里的白鸟是怎么回事,她也没用佛洛依德的理论给我解析明白。她本来就觉得我第六感很灵,此后更觉得我有些神了。有时候会在梦中看到一些场景,当时自己也没当回事就忘了。等过一阵子后某件事发生,才会恍然大悟,好像似曾相识,这才记起曾经在梦里有过这么档子事,心里会有点惊呼,神哦!人有时候是挺神的,这种经历可能很多人都有吧。 她从小生活在部队大院,家里只有慈爱的父母和相亲相爱的姐妹俩,她又那么漂亮,讨人喜欢,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脾气,既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也从不伤害别人的尊严。我从小是被我妈忽视的孩子,既不漂亮又不聪明,有着与生俱来的自卑。我在中学里最好的朋友是气质脱俗、多才多艺的美女,追她的男生几乎排成队。我当时好像生活在她的影子之下,除了学习成绩好,朴实、善良,似乎没有其他长处。我曾经对我中学的好朋友说“别人都那么有个性,我怎么就没有一点个性呢?”她安慰我说“没有个性那就是你最大的个性,再别胡思乱想了。”我似乎也得到了一点慰藉。没想到我上大学又交了个美女朋友,我唯有继续生活在美女的影子里了。不过这个美女没有让我感觉自卑,而是把我从自怜自艾的阴影里拖到明朗的阳光下。 我说起我的大学同学中富有个性、卓越超群的牛人,觉得自己的自信一点点丧失,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优点、有缺点,都有存在的价值,没必要盲目崇拜,也别妄自菲薄。我想也许哲学教给了她思辨理性,或者她本来就是那么自信坦然。我看人看事经常会非白即黑,她就从不那么极端,她总是缓缓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然后婉转地开导我看待任何人或事,都应该宽容一些,尽量从对方的角度换位思考,不要那么轻易下结论。我想我大学四年之所以没有陷入自卑、狭隘的泥沼,和她春风化雨般的影响有莫大的关系。我没有像老师所担心的那样滑坡或迷失自己,在大学和她一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连我老公都无法相信我在大学的状态。他总是觉得我们从小地方出去的人,很难突破自己的本底、超越自己。 我认识的人几乎无人不说她好,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还对她颇有微词。我中学时有点暗恋的男生后来和我一直通信,说开之后我们都已释然,我知道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我也早已从十多岁时对异性的朦胧好奇和好感中解脱出来,对爱情我还一无所知,我宁愿先沉浸在友情的美好中。毕业前夕的实习阶段,那个有时候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孩一天一封厚厚的信,想在实习结束时打动我,一起考虑毕业后的选择。我在室友的笑话和诡异眼神里,看到他的信已经连打开看的欲望都没有了。有一天我从好朋友宿舍回去,我的室友告诉我,我那个男同学来找过我了,奇怪的是他还带着个女同学,没见到我留了话,说晚上会再来。我听到这个消息倒没什么感觉,可是我的好朋友不干了,“这人怎么能这样做事?就算你不接受,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带个女朋友来示威啊?不行,一定要教训教训他,不能让他得逞。”她亲自动手给我梳妆打扮,一定要在气势上先压倒他们。呵呵,我被她拽到桌前老老实实坐下,她给我细细梳理头发,直到光滑可鉴。她找来化妆盒给我上淡妆,从眉毛到腮红,一点都不含糊,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至于这么认真吗?随便他好了,反正我不在乎,他也伤害不了我啊。她让我照着镜子说“看,多美的姑娘!”装扮完毕,她要给我壮声势,一定要陪我去会会我的男同学。她挑衅地盯着我的男同学,露出生气的目光,估计她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纠缠她的男生,却容不得我受半点委屈。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着女朋友来示威,却听到人家说那是他的女同学,因为什么原因同路一起来了。我俩都有点失笑了,白精心打扮那么长时间啊。我的那个男同学分别时叹着气说“我真不知道我竟然做了这么愚蠢的事,让你们误解。你的好朋友的眼神太不友好了,我真的有些恨她。也许她就是横在我们之间的大山吧。”我倒觉得他说这话更加愚蠢。我摇着头,笑着对他说“你错了,你不应该恨她。我爱我的朋友,我也不允许你恨她。我没有爱上你,我们的关系和她无关。” 我最好的朋友(二) 我在大学四年,化妆的经历似乎除了这次就是过二十岁生日时室友给我化妆。她过二十岁生日时我送给她一副麦秆画,是用很多粮票换来的,黑布底上麦秆的自然光泽多么配她的高雅气质呢。我二十岁生日她送给我一副金属画,二十一年过去了,至今湖光树影还泛着金属的光泽。我们就那样相伴度过了四年难忘而美好的时光,可惜分别的时候终要来临,这好像是我人生中面临的第一次难舍难分的别离。她已经将芳心许给老乡,我还依然懵懂,不过我当时真的希望和她日后结成儿女亲家,这样我们就可以成为一家人了。 她去了北京工作,北京就成了我日思夜想的地方,可惜那时出差机会很少。我第一次去北京前,激动地什么似的,早早和老公商议给我的好朋友送个什么礼物才能表达我的心意,后来我们挑选了一串淡蓝色的孔雀石项链,我觉得这串温润的石头项链配她的气质再合适不过了。我刚刚落脚宾馆,她和新婚丈夫就抱着一个巨大的布艺狗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属狗的)。她的丈夫像电灯泡一样看着我们拥抱、说笑,在旁边为我们的重逢场面拍照,照片上的我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见了。她陪我去了颐和园、参观了刚刚落成的亚运村,带我去了她工作的学校,还和丈夫一起带我去新开张的麦当劳餐厅开洋荤。晚上我索性从宾馆搬到她家,而她的丈夫低声说着“你们可别是同性恋啊”,笑着出去找朋友投宿。我们躺在她家的床上说着分别后的牵挂,说着各自的工作和刚刚开始的婚姻,说到其他的家人和同学。在那个燥热的夜晚,我竟然有些激动地难以入眠。 我生下儿子后,我老公就经常忙着去邮局取包裹,有我的上海同学寄来的,也有她从北京一次次寄来的,她除了寄衣服、寄玩具车,甚至还寄来一摞婴儿图画书,和我一起分享初为人母的喜悦。 我在北京只见到她一次,她和丈夫就带着新生的女儿移民去了加拿大。我日后有很多机会去北京,可是北京再没有我那么牵挂的人了。 在大学里我就说她是有福之人不在忙,她一副似乎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很容易满足。她说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我想她一定享受着适合于她的生活。她的出生于沧州的昔日校园武术散打冠军丈夫,一心在外面打理事业,为他们营造温馨的家园,呵护着她和宝贝女儿。即使在他们刚刚出国辛苦打拼的时候,也不忍心让她去餐馆打一天零工。她在一家犹太人当老板的公司工作,她总说公司要倒闭了,可是每次问起,很多同事都走了,公司也没倒。撑过金融危机,公司依然像她说的,摇摇欲坠,却依然安稳地做着业务。 她说起和周围华裔朋友的轮流做东聚会,我想象不出她对着电脑和菜谱做出一桌菜肴的情景,但我似乎可以想象他们聚会的场面,有她这么个温润如玉的女主人,我想吃到嘴里的菜肴也别添滋味吧。她给我看她试着种植的花坛照片,阳光下的花园像她一样美丽。 我前年做完听神经瘤手术之后,等我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回到病房,麻药的劲过去,这才发现脑袋像个西瓜罩着网套,脑袋右侧的伤口隐隐作痛。我闭上眼睛甚至会出现幻觉一样,眼前像光怪陆离的时光隧道一般,五彩斑斓地变幻,时远时近。感觉头一会膨胀变大,一会收缩变小,那种疼痛无法形容。有时候真恨不得用后脑勺重重地撞击床铺止住疼痛,不过还好我是理智的,只能闭上眼睛找瞌睡,睡着了就不会知道疼痛了。在梦里,我梦见我站在高山上,看到山下身影清晰的她。我急着要从山顶下来,想和多年未见的她紧紧拥抱,我竟然像孙悟空翻筋斗一样翻下来。不过梦里是用我的疼痛欲裂的脑袋做了支点,嘣、嘣、嘣,就那么几下翻下来了。 我手术之后回到家里,很久未联系的她不知道是否也有心灵感应,竟然打来越洋电话叙旧,她还是那样和缓的语气笑着问我“怎么样?最近还好吗?都在忙什么呢?”我竟然一下语塞,我说最近不算好,做了个大手术。她很意外,没想到我那么健康的人怎么会生病,更吃惊我怎么会做手术?我详细告诉了她前因后果,她早就提醒过我听力下降要好好去检查,可是我一直就没有查处病因啊,也没太当回事。她听着我的诉说,轻轻笑语早已变成重重的叹息,不过她马上就安慰我“没事了,现在好了,做完手术应该就好起来了,最难的时候你已经熬过去了。”是啊,她的安慰总是那么妥帖。电话说到最后,她突然问我“你现在开过刀的头应该不疼了吧?还疼吗?”可爱的人啊,我都出院这么多天了,当然早不知道疼了。我给她说起我在医院的梦,我为赶着见她竟然用脑袋做支点,从山顶翻着跟斗下来。隔着万里重洋,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啜泣,我自己也顿时眼泪开闸,匆匆放下了电话。再后来,我已经听不清电话了,我们偶然会在网络上聊天。她让我说话,不用在电脑上敲字,可是我自己听不清人说话,我好像也不太习惯说话了,说话连自己都听不清的感觉非常奇怪。更多的时候我们通信,虽然有时差,但时空都不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 去年她归国探亲,专程来我家探望病后的我。我刚刚梦见过她,就听到她要来的消息,真是太心有灵犀了。尽管我一直不知道我们何日会再次相见,再次的见面我们又经历了多少路程,每次看到可爱的东西,我都忍不住要给她留一份,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会亲手交到她手里。我为她刻录了许多电子书以及我们往日的照片扫描件。我老公为她准备了新款的、适合白领丽人的汉王电子书,我给她搜罗了敦煌的金箔画、杭州的丝巾、古巴的玳瑁手镯、丽江的小钱包、我老家的麻编拖鞋、大哥家的辣椒面、还为她和女儿选了“谭木匠”的木梳,专门买了我们这个城市赖以自豪的杂志《读者》,呵呵,那一期的《读者》封面,就是一个心型玫瑰花图案里两只并排的小狗,太能表达我的心意了。我甚至为她准备了一副漂亮的耳钉,可惜她依然没有扎耳洞。 让我们伤感的是,久别重逢,我竟然是以这样一幅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连合影照片里都无法再展露笑容。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然是平底鞋,依然是简约的穿着,依然留着直直的短发,依然不施粉黛,却送给我一堆香水礼盒。出国这么多年,她的口音没有一点变化,连护照上的签字都是往日的笔迹,她说连英文名字也没有,好在她的名字叫汉语或者英语都一样悦耳。 我陪她去了黄河边,往日可以作为避暑胜地的兰州,那几天却像我的心情一样异常火热,阳光刺眼得无法出门,我遗憾不能陪她去更多的地方,她安慰我“我来就是想看看你,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呀。见见你就很好了。”我们走在街上,遇到烈日下的电线杆噼啪作响,冒着火花,她急得说“哎呀,这怎么行,得赶紧打电话报警,不然这多危险啊。”这还是可爱的她,或者是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份公民意识的她。她临走之前我说趁早把她相机里拍的照片导出来吧,不然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想起发给我呢,她有点歉然又心安理得地笑着说“嘻嘻,还是你最了解我了。”时隔多年、跨越重洋的见面,似乎隔在我们之间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复存在,依然熟悉如昨。有人说“女孩之间根本不会有永恒的友谊”,对这句世故的话我不想辩驳,我相信有一份纯洁而深厚的友谊,如同阳光永远洒在我们心底。 我写的文字她都是忠实的读者,“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觉得你写得好,我喜欢看。”她担心我这样高产地写作,有没有足够的时间保障休息,有没有时间顾及家里,呵呵,她的担心有些道理。 她一直活得简简单单,无忧无虑,是个不太爱记事的人,甚至连丈夫的生日都记不太清,也从不会记着和丈夫为什么事而发生过小口角。我们二十多年前一起经历的很多往事她都印象不深了,我的文字让她一次次想起昔日的美好记忆,这已经足以让我欣慰。 谨以这些文字,作为给他们的可爱女儿七月四日的生日礼物。幸福的小姑娘啊,她有个多么招人喜爱的妈妈呢。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五日——七月三日 牛肉面的味道 说起兰州最著名的特色招牌小吃,毫无疑问要推牛肉面了。其实牛肉面在兰州并不能像凉拌酿皮、煮灰豆、煮冬果梨、炸糖油糕那样算小吃,而应该是作为大众食品的主食。地道的兰州人会端一碗牛肉面,有位子就坐下吃,没位子蹲在饭馆前呼噜呼噜当早饭,生意好的牛肉面馆午后就打烊了。中午忙着觅食的人,不管是职员或者打工族,首选去街头巷尾的牛肉面馆充饥,奢侈一点可以加一份肉或者一个茶叶蛋,女士也可以要一份小碗面。无论是衣冠楚楚的人,或者是浑身沾满泥污的人,在这里都是同样身份的食客,很多名不见经传的面馆前车位都难找。 正宗的兰州牛肉拉面,是回族人马保子于1915年始创的,经过上百年的演变、发展,牛肉拉面成为兰州人首选的主食,也被中国烹饪协会评为三大中式快餐之一,成为地地道道的“中华第一面”。兰州牛肉面讲究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辣子油红)、四绿(香菜绿)、五黄(面条黄亮)的五大特点。面条根据粗细可分为大宽、宽、细、二细、毛细、韭叶子、桥麦椤等种类。给捞面伙计递碗时,大多数人会交代“师傅,大碗、二细,辣子多些”。韭叶面是我家人的固定选择,好像宽度正好入味,而我更喜欢吃宽面,似乎可以回味我妈做的打卤面的滋味。很多兰州人去外地牛肉面馆会脱口而出“师傅,来个二细。”人家估计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呢。 兰州牛肉拉面的美名几乎遍布全国,我在遥远的海南岛都曾经看到过冠以“兰州牛肉拉面”招牌的饭馆,真不知道西北的面食到了南方会被改良成何等滋味。大学期间,我曾经在上海火车站附近吃过一碗牛肉面,真是难以下咽啊。蒜苗、香菜、萝卜片都似有似无,像上海人一样瘦身了。既见不到牛肉丁,也喝不出牛肉汤味,至于主角面条,懒洋洋窝在黄黄的汤里,就更没精神了,哪有一点筋斗可言,真真坏了兰州牛肉面的名声。当时急着赶火车,只好皱着眉头塞下那碗面充饥,但出门时我愤愤不平地对店小二说“你们这也敢叫牛肉面?不给辣椒油,不给醋。这是什么牛肉面!”小二看着我发笑,也很无奈地说“我们这儿的牛肉面就是这样的啊”。罢罢,桔子长在南方是桔,长在北方就成了枳。牛肉面离开兰州的水土,就别指望吃出牛肉面的味道了。相比起来,我在外地吃过的牛肉面比较正宗的算北京敦煌大厦的牛肉面,毕竟那里是甘肃省政府驻京办,从服务员到原材料都是甘肃土产的吧。去年春节回老家,我妈妈和姐姐联手做出的牛肉面也别有滋味。我自己回家试做过一次很不成功,肉没有煮到烂软,就那两块肉煮出的汤味道寡淡,面的味道也就不言而喻了。 油泼辣椒和醋是吃牛肉面最最不能缺的两样调料啊,大多数人在端面时都会吩咐伙计“多放点辣子,再多放点”,直到红红的辣椒油溢满整个碗。也有吩咐多放点萝卜、多盛点汤,或者不要香菜、不要蒜苗的,总归别指望说“多要点肉”。醋壶是放在桌上自己调的,我兰州的好朋友吃牛肉面,每次都提起醋壶猛倒,倒啊倒,差点成了醋泡饭才罢手。我坐在桌对面都能闻到扑鼻的酸味,但她觉得这样才够味,真替老板心疼那些醋了。我刚到兰州时常和朋友去她家附近的双城门清香阁吃牛肉面,如今朋友已远去北京发展,那家面馆不知道还在不在,我的朋友是否还记得那个面馆? 油泼辣子是西北人吃面少不了的搭档。牛肉面馆前,除了一捆一捆蒜苗、香菜,经常会见到一个黑色的大桶,正滋啦、滋啦冒着烟,过往的风里都飘着辣椒油的香味。在南方或者别的地方吃面,如果给服务员说来点辣子,最多盛半碗辣椒酱,既没有辣椒油的香,也没有辣椒油的味,调进面里连个颜色都没有,还不如趁早别张这个口了。现在很多地方也给“老干妈”辣椒油之类,但比起随时油泼的辣子,新鲜和香辣都不够味。其实油泼辣子很简单呀,连我这样不善烹饪的主妇,都可以随便泼出一碗香辣的辣椒油。当然我的辣椒面或者是老家的特产甘谷辣子,或者是我大哥家自己种、自己加工的辣椒面,绝对不是用苏丹红染出来、里边填充了锯末的辣椒面。辣椒面上放点盐和味精、花椒粉,最关键是要铺一层熟芝麻,用滚烫的热油一淋,筷子一搅,一碗散发着扑鼻香味的辣椒油就成了,只等调进面里提味。这个方法我热心传授给很多上海同学,也给他们带过辣椒面,不知道他们尝试过没有。我上大学的行李中一直少不了一瓶我妈自己做的辣椒油,我和湖南、四川的同学经常互通有无,也交流吃辣椒的经验。我在宿舍稀里呼噜吃面时常引起室友的好奇,我慢慢也给他们灌输接受红辣椒的香味。 牛肉面是兰州最家常的吃食,虽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无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多是它的忠实食客,大家都习惯把牛肉面亲切地叫“牛师傅”或者“牛大碗”。我每次在外地出差三五天,回来第一顿饭基本就是在牛肉面馆解决,既省钱省事,又解馋饱肚。记得有一次在大连出差,在连吃了三天美味海鲜后,终于觉得缺点什么味道,不过我还好,嘴大吃四方,喜欢有机会多品尝天南海北的风味。同去的同事对着盘子大的螃蟹连连摇头,吃着火腿肠般粗大的大虾说味同“嚼馒头”,叹息“还不如赶紧回去吃一碗牛师傅”。是啊,对于兰州人来说,再稀罕的海鲜也不能总当饭吃,真不如一碗牛肉面来得实在啊。我唯一一次去拉美国家,我倒挺喜欢品尝法航的飞机快餐,餐后有红酒或者西点、冰激凌,拉美国家酒店的西餐其实也很丰盛,可是我的男同事面对甜得发腻的西点和在兰州从未见过的海鲜,只馋一碗香辣的牛肉面过过瘾。我出国回来被甜食吃得胖了一圈,没想减肥的男同事倒苦着脸说瘦了一圈。 对于兰州的老百姓来说,最最常吃的牛肉面不是的老字号“马子禄”,也不是新招牌的连锁店“金鼎”,而是街头巷尾的小面馆,虽然卫生条件差强人意,但简陋的铺面总能透出诱人的、真正的牛肉面香。我和同事去找过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半坡”牛肉面,面馆开在北山半山坡上的一个院子里,一进门最醒目的是院内用牛骨头熬汤的大锅,这是他家牛肉面的招牌,也是味道独特的秘笈所在。我印象最深的是去甘肃农业大学路过刘家堡,地处偏远的面馆前竟然排着长队,同学推荐我们尝了这家远近闻名的牛肉面,的确让人回味。我家附近的牛肉面馆,我们一家三口基本每周末都要光顾一次,戴白帽帽的回民老板娘总是在招徕完顾客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儿子搂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大吃,对他的虎头虎脑赞不绝口。我妈总说我儿子喝水、吃饭的样子看着都香。老板娘见证了我儿子的成长,眼看着从最初给他单独要个小空碗,我给他挑一筷子,到吃掉半碗,再到一小碗,现在的胃口已经是一大碗加一份肉了。我们已经和老板娘一起,成功地把他培养成兰州人了。 开牛肉面馆的老板大多是回民,面馆招牌多是绿色背景,马学友、马有步、吾穆勒、佘穆等等,黄师傅、占国牛肉面也是这几年兴起的连锁店,店面设计有了自己的特色。我还曾经见到过“萨达姆”牛肉面馆,美国人抓获伊拉克前总统的消息让这个不知名的小馆也火了一阵,店面照片还被人传到网上。 最近一次去我家附近的小面馆,发现什么都没变,但老板却易主了,估计这年头,小本生意都不好做吧。老板换了,但面的味道依旧,赶上新老板酬宾,碗里比平时还多了些肉丁。外地人以为牛肉面里肯定有许多牛肉,其实不然,也就一点碎碎的牛肉丁,要吃大片的牛肉,那还得单加一份肉,2元钱,和面加起来总计4元,就可以吃到牛肉和面,想想也够便宜了。在我看来,牛肉面的香味,除了肉和面,汤也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不喝汤,牛肉面的味道只算尝了一半。 上面的文字主体是我05年写的,如今我们常去的那家牛肉面馆“顺欣阁”早已悄无声息地关张了,看来老板做得并不顺心。自从我单位的食堂每周一、三、五早餐中提供牛肉面,我也很少再去面馆吃了。我儿子现在更喜欢炒面或者20元一份的叉烧饭套餐之类,只剩我老公经常独自去吃牛肉面,回来顺便给儿子带一个炒面,一般牛肉面馆都兼做炒面的。如今在兰州大街上,号称“专业造型”的美发屋远比牛肉面馆普遍,我不太明白,难道头上的招式比口腹的需求更重要吗?牛肉面的价格也早已不是我那时写的2元了。07年兰州物价部门还曾经搞过一次被网上骂声一片的限价,规定这个大众食品一碗不许超过2.5元。可是市场经济不能由计划手段做主,牛肉面从我20年前开始吃的0.75元到1元、1.5元、2元、2.5元、3元,2010年一年内三次涨价,折射了真实的CPI上涨水平,如今已经是4.5元了,牛肉一份4元。牛肉面竟然也不再是铁板一块的统一价格,还有卖4元或5元的,大概和所处地段有关,如今的房租都已经涨得离谱了,更别说肉和面、油、水、菜的价格以及人工成本、其他经营成本的上涨。牛肉面馆本来都是微利经营的,牛肉面已经是兰州最价廉物美的饮食了。民以食为天,主顾要靠这碗饭填肚子,老板也得靠这个吃饭啊,更何况牛肉面馆跑堂的小伙计都是十岁多一点,又瘦又小的回民小弟,他们一个月二、三百元的工钱,得在那些拥挤、油腻的饭馆收拾多少次碗筷才能拿到呢。 牛肉面的味道不论男女老幼,本地人、外地客很少有不能接受的,但我还真遇见过例外,毕竟众口难调嘛。我曾经陪一帮北京来的访客去一家有名的牛肉面馆品尝特色,我吃完面早,没有再吃雅座里成套的小菜,先出来在车前等候。等了很久,终于有一个小伙子出来,我以为都已经吃完该开路了,没想到他急急慌慌地问车上有矿泉水吗?我说“应该有水,你们还没吃完吗?”他说“还没吃完,来给大家找水就着吃。”我听到这个说法很是奇怪,“吃面不是可以喝汤嘛,多现成?”他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是太咸了,得喝水就着吃。”他抱着一堆农夫山泉进去,继续解决他的牛肉面了,我还真是没想明白。看来兰州牛肉面的味道也需要改良?不过大多数牛肉面的咸淡是适中的,味道太淡的牛肉面对兰州人来说,还是地道的牛肉面吗? 二〇一一年七月五日晚 想起我爸工作过的最后一个单位 想起我爸工作过的最后一个单位 1976年国庆之后,全国人民沉浸在粉碎“四人帮”的欢天喜地中,我家上下也终于迎来去北京治病回来的二哥。我爸请假陪我二哥先后在兰州、北京治疗脑外伤半年,回到他工作的单位——食品公司。小心眼的领导对我爸爸那样认真、耿直,只会工作不会讨好上级的下属原本就一肚子意见,这下子终于抓住把柄了。领导在职工大会上点名说“如果都像老张这样半年不上班,你们大家伙说,我们这个单位还能开门吗?”我爸原本也没想到给孩子治病会需要那么久啊,尽管兰州医生说可以考虑直接扔到黄河里就算了,可是哪个做父母的能眼见孩子生死未卜,还有一口气却见死不救呢?领导不顾大家的同情,面对无数说情无动于衷,一定要杀鸡吓猴。那位姓毛的公司领导,我妈一直气咻咻地叨叨着他的名字,“坏怂毛**,真是个害人鬼。”不知道他的耳朵根是否发热过,他上下活动,终于如愿。我爸爸就被从福利、待遇都不错的食品公司发配到刚要筹建的电视转播台去当会计。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在食品公司经常会发一些外边买不到的食品福利呢。这下子二哥的病治好了,我爸却要去荒凉的山上工作了,我倒是有机会看到电视了。 电视转播台选址在天水郊区最高的山上,那地方叫“迎风梁”,听听名字就知道多荒凉了,电视转播要保证信号质量,建台当然得选址专业。山顶推平了一大片平地,高塔立起来,机房建起来。在那么高的山上工作要24小时值守,按点转播信号,当然不可能像普通单位一样正常上下班,所以同时建起来的还有两排职工宿舍,配套简单的食堂、锅炉房之类。好像在两排宿舍之间也用砖头砌了小花园,种着灯盏花、指甲花之类。假期里爸爸带我和姐姐去转播台,我看到新铺的砂土山路,挖过的山坡还露着红土的新茬。 我爸爸不是具体的机房工作人员,所以他不用每天倒班,只是上一周班,回家休息一周。他去接手了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做完竣工决算,之后就是日常工作。每次去单位把要处理的账务做了,报销、借款、发工资、造表,上山之前还得先去银行进账、取款,下山后再给局里送报表之类。后来单位才配了个年轻出纳,一人经手账务和现金显然是不合制度的。那时候发工资不像现在这么简单,银行闻风挤破头竞争,上门服务抢着代发,单位会计或出纳只是发工资条就行,我们每月也只是收到银行的短信,知道银行卡上的余额又增加了多少。那时每个人的工资都是按元角分数好,与工资条一起分装在单位的牛皮纸信封里,大家挨个来签字,倒出信封里的每一个钢蹦。那会儿我爸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元吧,所以每一分钱都是宝贵的。这工作看起来辛苦,倒挺适合我爸的闲散性格。在山上工作之余看看电视,下山回家时拿一摞报纸或者杂志,他看完报纸还可以帮我做剪贴本,杂志看完当然要归还。我记得他们那时订阅的《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之类,印刷真是太精美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伊朗国王和王后来访的专辑,也顺便介绍了古老的伊朗文明。王后的华服和那些璀璨的文物丝毯、雕塑,多么像天方夜谭里闪着金光的宝物啊。“两伊战争”爆发后,看到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伊朗,我就想起最初的那些美丽画面。战争为什么总要以正义或者其他冠冕堂皇的借口,让无数无辜的生灵涂炭,让千年文明毁于一旦呢? 转播台的司机小李是个年轻的退伍军人,开着一辆绿色的大卡车,驾驶室两排座位坐人,后面拉货。他每次开着崭新的、车门上印着单位名称字样的车停在村口,戴着墨镜的样子特别神气。小李热心开朗,他佩服于我爸的博学、爽直,每次来接送我爸都要来我家院子坐坐,有时候也先拉上在城里居住的领导和其他同事,来吃一碗我妈做的臊子面或浆水面。我妈是个好客的人,忙碌半天只要看着人家满意地抹嘴说好吃,她脸上就乐开了花。 我1976年和小姐姐一起上学,之后的几个暑假爸爸经常带我俩去转播台开眼界,直到他1980年退休。那时候好像电视节目都是黑白的,机房里并排放着一长溜电视,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品牌了,后面是嗡嗡作响的大机器。工作人员一个轮班就一两个,年轻人哪有耐心一直坚守在机房?虽然有工作纪律,但他们时时溜到宿舍开个小差,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呆一周已经够憋屈的了,还不得隔空抽烟、打牌、聊天解解闷?他们后来甚至和附近村里的老乡都混熟了,经常去山村串门,老乡也时不时给他们送些土特产,来捡一点他们废弃的木板之类当柴烧。孤男孤女守在荒山上,他们中间也滋生了好几对恋情,还有和农村老婆离婚与同事结婚的“陈世美”。我在机房看电视没什么印象旁边有人守着,有的电视机在播放节目,有的在等信号,屏幕上闪着像地球一样的图案,有三原色和时间在闪动。 爸爸的宿舍其实只有一张木板单人床,我和姐姐去了,爸爸就找来一条木板,用两个凳子支起来,挨在床边。我和姐姐睡靠墙,爸爸睡在临时搭凑的木板上,他本来就有关节炎,身形又大,肯定是休息不好,但他还是愿意带我们去,我们那时候只图自己高兴,也没有顾及爸爸的身体。他有严重的鼻炎,睡觉打呼噜的声音奇大,听到他鼾声如雷应该就是睡着了,翻个身,鼾声戛然而止,又没了声响。 爸爸城里的同事也带孩子来山上度假,好像都是男孩,看着他们穿着合身洋气的夹克,互相调皮地嬉闹,我都不太敢和他们说话,自惭形秽。我和姐姐端着搪瓷饭碗,悄无声息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院墙外的山坡上摘野莓。我老家山里亲戚春天会送来野草莓,我们叫“瓢”,有很长的把,果实像草莓,但非常小,红的、白的用马连草扎成一把。我说的野莓是黄色的,我们叫“莓子”,夏天麦子成熟季节,黄灿灿一片点缀在山坡上。果实趴在地上带刺的枝叶间,摘下来真像是用一颗颗黄钻镶嵌的一顶小圆帽。我们采半碗回去清水一洗,拌点白糖,用勺子挖一勺放到嘴里,那滋味真是太美了,即使手被扎无数下也值得。 爸爸单位的副台长贺叔叔是转业军人,他老家是秦安人,而我爸爸曾经在秦安工作过十年,度过最美好的青春时代,所以他俩有很多共同语言。贺叔叔气质非常潇洒,他的爱人也很干练,他们有三个儿子,小的两个还是双胞胎,长得都和他们的爸爸一样英俊。贺叔叔一看到我,就喜笑颜开地给我爸说“哎呀,你这小姑娘看着机灵得很,给我做个干女儿吧。”毕竟他和我爸是上下级关系,我爸只是笑笑,也没有想着高攀。 张爱玲曾经说过“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蚤子”,我那时大概头上、身上真的爬满虱子、蚤子,华美的袍却从未见过呢。面对爸爸城里同事家的同龄孩子,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丑小鸭,可是竟然得到那么帅气的叔叔的喜爱。虽然好像没有得到过什么礼物,但他那份欣赏的笑容、怜爱的眼神已经足够,这份殊荣比学校“三好学生”的奖状更让我珍惜,自卑的心里充满喜悦,也滋生出一点自信。他见我爸没答应让我做干女儿,就说长大当儿媳妇也挺好,不过随之他就说“只怕我儿子以后配不上你这姑娘呢。”他家是城里的干部家庭,而我是个农村姑娘,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还让我和爸爸不好意思。我后来考取复旦大学,贺叔叔逢老同事就夸,他当年真没看错那个小姑娘。我工作后感激于贺叔叔当年的喜爱,让大姐带我去看已经退休的贺叔叔,他和阿姨在享受含饴弄孙的晚年生活。儿子们的工作和生活都不是太称心如意,让他叹息,他们的晚年生活也因此不是太安生。我爸去世时已经从单位退休二十多年,领导已经换了无数届,职工也没几个认识的,可是在我爸爸下葬前,贺叔叔听到消息赶来。我跪在坟前,泪眼中看到多年未见的贺叔叔戴着一顶草编礼帽,穿着白西装从山坡上翩然而至,在那样哀恸凄惨的场合,我仍然内心感叹于他的翩翩风度。他从坟上下来还专门去家里安慰了我妈,也在村口抚慰了我和大姐,这份情谊让我铭记于心。 我爸工作的转播台几乎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单位,后来竟然出了一个案件,机房的一台松下电视机在一个风雨夜不翼而飞了。当时一台电视机一千多元,属于贵重物资,一时人心惶惶。公共财产丢失当然只能马上报案,案情推理起来异常简单,他们那么荒凉的地方,外人不太知道,也去不了,就算偷了电视机也拿不下山啊。案子很快侦破,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偷电视机的竟然是个家里条件非常好的小伙子!他爸爸是高干,他是家里的独子,从部队复员才刚结婚半年,家里什么都可以满足他啊,结婚时买的电视还簇新的呢。他从机房搬出电视机,用塑料包好,连夜背下山,案发时电视机外壳被砸碎扔在家里。谁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据说是因为没有涨工资报复,竟然用那样的方式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我爸每次说起那个偷电视的小伙都会叹息,好好一个年轻人,为一台电视机被判刑八年进监狱,真是不值啊。后来听说他服刑中又越狱,当然刑期继续增加。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只见过一两次的人的名字,叫“为民”,别说为民了,他连自己的父母都辜负了,想来实在让人唏嘘。 我爸爸一辈子小心谨慎,工作几乎从未出过差错,但临退休前竟然马失前蹄。我见过他的笔记本和账本,虽然字体说不上多好看,但都是斜斜的蝇头小楷或者标准的记账数字,细密整齐。出事那天他刚从银行取出要发的工资,小心翼翼地背着包赶公共汽车,去和单位司机碰头。他突然被一个熟人叫住“哎,张会计,好久不见。”我爸爸把那人拉到一边小声嘱咐“叫老张,千万别叫张会计。”他唯恐这个敏感的称呼给小偷暗示,可是他鼓鼓囊囊的包和这个称呼还是让不知躲在何处的小偷盯上了,等从拥挤的汽车下来,包已经空下去了。全单位人的工资是近二千元,这对我爸四十多元的月工资无异于天文数字。那段时间我眼见着爸妈唉声叹气,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这块巨石一直压在他们的心头,直到若干年后从爸爸的工资里分次扣完赔款,他们才松了口气。 我爸提前退休时的工资是五十二元五角,要养活一大家口人也的确不易,好在还有庄稼可以补贴。转播台属于事业编制,工资是旱涝保收的,随着时代发展、物价上涨、退休人员待遇提高,他退休前竟然拿到一千多元。这让村里人羡慕不已,蹲在自己家里竟然有那么多收入,每个月还能按时到手。虽然单位除了领导春节拿着水果、糖果来慰问一下,平时没有任何福利,但我爸已经非常知足了。曾经有人一直惋惜他解放初就参加工作,却没有享受离休待遇,退休前连个职称都没评上,但他一直乐天知命,也没想去争取。后来有退休的同事来联络他去向上级反映,提高退休福利,我爸爸反而劝阻他们。比起下岗工人或者干了活讨不到工钱的民工,简直是在天堂里享福呢,还争取什么呀,多活一个月就可以多领一个月工资,再别去生闲气了。 我妈后来再不说食品公司领导的坏话了,“毛**想害人,没想到还给我们干了件大好事。”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食品公司在市场经济中解体,职工都成了企业的下岗人员,有些还是全家一起下岗,退休费毫无着落。我爸退休后大姐顶班,先在更加偏远的微波站上班,后来调到电视转播台,最后为了照顾孩子,调入山下的广播转播台工作,直至退休。虽然大姐一直是工人待遇错过转干机会,但也享受了事业编制,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然,估计食品公司又多了一个下岗工人,我爸妈又会多一块心病。 二〇一一年七月九日 七月二十九日修改 青丝如缕 很多人对我中学时代最深的印象,是我一直留着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大概有点像李春波唱的《小芳》吧,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善良是真的。我上大学后宿舍同学也大多留着披肩长发,自称“长发魔女”。不过我的头发是最密的,发质也算好,头发一根根又黑又粗,还略带一点自来卷。 拥有一头乌云般的青丝是多么值得珍爱啊,有多少描写头发的美丽诗句,有多少精美绝伦的发饰流传于世。头发也是人们身上神圣的象征,一代枭雄曹操都不得已“割发代首”。满清时“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政策曾经让多少人头落地,那是惨烈的割首代割发了。文革中造反派发明用剃“阴阳头”的劣行侮辱斯文扫地的知识分子。古时人们用总角、垂髫、及笄、弱冠、花甲、古稀、皓首、黄发等来指代年龄。昔日的女子剪下一绺青丝送给心仪的男子,那就是以身相许呀。连战场上不让须眉的花木兰都知道“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呢。我妈结婚时几乎没什么嫁妆,也有一根肚兜上的银绳、银钮扣和一个银的向日葵簪花。 “洗尽三千烦恼丝”,拥有一头秀发会让人神清气爽。保养、护理头发的秘诀和美容秘笈一样,永远占据着时尚杂志的专版。英俊的万人迷贝克.汉姆,也不断变换发型增添魅力,吸引眼球。各种品牌的护发产品动辄天价聘请明星,竞相打出铺天盖地的美发广告。街头的专业发型屋三步一间,五步一家。可是我的头发从来没有精心护理过,多少年来用飘柔洗发水外加潘婷护发素简单清洗。年过四十,虽然容颜老去,但头发仍然乌黑发亮。偶有白发露出,我毫不手软地对镜自己拔掉,或者让老公协助清理,比起很多早生华发的同龄人,已经足以安慰了。 小时候我在北方农村老家没有条件洗澡、勤换衣服,大不了夏天和同伴去河里连戏水带洗澡,平时大姐闲了给我端一盆热水洗洗头发,擦擦身子。我从小头发多,又留着长辫子,一散开头发就塞满整个脸盆,我自己根本无处下手。大姐边撩水洗,边嫌我脖子短,怎么拽也再扯不出一寸来,衣领经常被洗湿,不过她说脖子短的人有福。那会儿洗头都用砸碎的皂角或者直接抓起一把洗衣粉,有时候为了灭虱,还得用“六六粉”农药,烧得头皮都火辣辣地疼。用大瓶的蓝色“海鸥”洗头膏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洗完还要用篦子细细刮几遍,再摸上味道难闻的灭虱灵。可是我家姐妹从小发质就好,小时候那么野蛮的洗头方式竟然也丝毫无损。我家窗台上一直扔着大姐剪下的一根长辫子,后来被收头发的人收走。 大姐和我前额发际都有“旋”,我还有点自来卷,留海不能密密地遮下来挡住大脑门。小时候看到我的表姐都梳着中间和前排发际线非常分明的辫子,留着齐刷刷的一排留海,觉得真是太好看了,女孩子就应该这样才好。可是我躲在家里,对着墙上的一面破镜子,怎么摸上水梳,怎么用手压,怎么用剪刀剪,就是不能梳成一排整齐的留海,简直绝望。这成了我那时唯一想臭美却不得的心病。 爸爸给我和小姐姐买过发卡,我在《初入复旦》里详细记录过,那个发卡竟然从小学一直陪伴我到大学,印象不可能不深刻。此外他还给我们买过几个有机玻璃的蓝色、粉色蝴蝶发夹,那时候也视为心爱的宝物。二哥给我买过一根锦缎的发带,那时候学生不兴披头散发的,我从没敢戴过,也一直收藏着,偶然取出来对镜比划一下。 小时候看电视剧《血疑》,我念念不忘的一个镜头是幸子从大雨里冲进屋子,光夫疼爱地拿毛巾为她细细擦干头上的雨水。小小女孩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所向往的爱情,就是有那样一个人,温柔、疼爱地用一块白色(也许有颜色,黑白电视只能看出是纯洁的白色)的毛巾也会为我擦干头上湿漉漉的雨水,那是多么浪漫的镜头啊。后来看电影《人生》里吴玉华扮演的巧珍,以及《牧马人》里丛珊扮演的秀芝,她们侧脸对镜梳头的样子是多么秀美啊。柔肠百结的花季女孩,对镜梳着一头秀发,想着甜蜜的心事,还有比这更美的画面吗?她们的类似镜头好像都上过《大众电影》的封面。 高考前我为了节省时间,下决心去理发店剪掉头发。在城中心百货大楼对面的理发馆,理发师梳着我的一头乌发啧啧称赞,好像还叫来同事围观,问我心疼剪掉不,我毫不犹豫地摇头。我那么好的一把长发被他们辫住后沿脖根剪掉,小心收拾起来,我竟然都没想着自己留。高考未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蓄发,准备迎接想象中浪漫的大学生活了。在大学里从“蜂花”洗发液变成“伊卡璐”草本精华液或“威娜宝”青苹香波和护发素,毕业前夕“飘柔”面世后经同学推荐,才用起了那时还嫌奢侈的合资产品,一直延续至今。这二十年间物价涨了多少倍,但那时小瓶飘柔是13元左右,现在还是这个价,这大概也算全球化竞争带来的好处。大学里我一般都披着长发,可是在上海酷热的夏天,那一头长发简直就是厚厚的天然毛披肩,满脖子、满脊背都被捂出汗来。我把头发斜在一侧辫起来,绕在前额盘成一圈,虽然说不上太好看,但起码不热了。后来看到乌克兰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就是这个一成不变的发型,不过人家脸型更小,气质出众,那辫子绕在她头上竟然有另类的时尚味道。 工作后有一次单位搞隆重的签字仪式,那时单位几乎个个都是美女,省去从外面聘请礼仪小姐的开支了,所以组织所有女同事去美容院美发、美容,穿上旗袍迎宾,我也凑数了。理发师问我“你是不是一直焗黑油?”呵呵,我多年来都留天然长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轻动,连理发店都很少光顾的,别说焗油了。看来天然的黑发不但给我省了很多事,也省了很多钱啊。我的好朋友是学艺术的,她也一直留着长发,教给我用牙刷把儿盘头的秘诀,这个方法简单易行,也让很多人称道。曾经有个非常优雅时尚的同事问过我“你的发髻里是不是掺了假发,怎么会那么大?”我说没有啊,她特别吃惊,“那你的头发实在是太好了!又黑又多,让人羡慕。”殊不知头发多,洗起来也烦恼啊,真没什么可羡慕的呀。头发少也有少的好处,不是说“贵人不顶重发”吗?骂人都说“头发长见识短”呢。我后来在工艺品店看到景泰蓝脸谱书签,那造型当发簪倒正合适,这个用法也让我的爱留长发的小同事赞叹、模仿。 我记得结婚前一晚,前往我作为新房的单身宿舍门口的理发店,说想剪一点留海烫了,稍微收拾一下做新娘。理发师认识我家新郎,下午才给他吹剪过头发。我坐在椅子上被她摆弄半天,她怎么也下不了手。座位转过来扭过去,她一会把前面头发从中间分出一绺拉起来比划一下,一会从侧面分出一绺比划一下,梳来梳去,最后说“你这么好的头发,又整齐又厚实,剪一绺碎留海太可惜了,还是梳起来盘了最好看。”送上门的顾客竟然被她好意地打发了,于是我结婚当天头发是自己盘的,妆容也是自己收拾的。要搁现在,送上门的钱不挣白不挣。后来我几次烦腻一成不变的长发,想换个发型,一进美发店还没打定主意,就被巧舌如簧的发型师(早不叫理发师了)鼓动得晕头转向。“进口药水”的挑染、垫烫这些我没听过的名词,连同号称首席造型师专业设计的发型,只有让我乖乖掏钱的份。每次出来都后悔,没觉得改变了什么形象,于是再次心怀改头换面的向往,又不止一次被忽悠。 我没有拍婚纱照,结婚当天的照片有人夸奖额头梳得光光的,盘着头发的样子很有宋庆龄的风采。呵呵,这绝对是百分百的溢美之辞,国母的绝世仪容和风度无人能及。这些年扮演过宋庆龄的演员里,李羚和许晴有些神韵,连我喜欢的纯美如百合的董洁,在《建党伟业》里的造型也略嫌单薄呆板。我知道宋庆龄没有像很多女高官一样,留一头干练的象征革命的短发,即使在文革里也坚持留着发髻,直到临终前依然是长发盘着的发髻。我妈妈如今已经80多岁,头发早已花白、稀少,梳头也抬不起胳膊,但她还留着一点小小的发髻。 我结婚前后老公经常去南方出差,他给我买过很多头花、发夹、发带,也买过很多精美的木梳、牛角梳让我收藏。木梳有脸谱的,有红楼十二钗的,还有很多大小各异、质地不同的造型,后来又添了很多“谭木匠”。牛角梳里有一个“刮痧宝玉”,黑色质地,柄上镶一点天然白色,可惜被我摔断了齿。有一个紫色丁香的产自台湾的头花最得我心,银色的绸缎底边,簇拥在中间的一大堆紫色丁香花骨朵还可以一个个自由掰动。他给我买的一个木头小狗的头花也很特别,可惜戴得次数多,什么时候松掉丢了都没发觉。我一心想要一个既带头花又带发网的发饰,可以盘头的时候装饰。我老公在出差的城市到处寻找,终于给我带回来一个。我一听五十八元的价格差点怔住,小半个月的工资就戴这个头花!尤其遗憾的是发网太小根本装不下我的头发,这大概是他给我买过的唯一失败的东西吧。 我这些年留长发时间多,连生儿子坐月子时我都没舍得剪掉。后来是因为老公抱怨满地都是我掉下的长发,把笤帚都缠住了,才剪成了短发。长发可能显得稍温柔一些,短发添了一点干练,不过短发总需要修剪,过一段时间我忍不住又留长发。老公觉得我鬓角太大,自己动手用剪刀给我把鬓角剪掉,我妈知道后撇嘴说“简直是胡来”。头发剪掉后,收拾头花、发夹竟然装了一大包,没舍得淘汰留起来了。有在工艺品店买的景泰蓝白色牡丹花的、紫色蝴蝶的、也有从“小康之家”邮购的深蓝色丝绸玫瑰花的、有从北京天意小商品市场、万通新世界买的工艺发夹、也有很多在当地随便买的塑料发夹,但都造型别致,那曾经是我头上的风景啊。 前年做手术前我毫不吝惜地剪成又短发,在医院被剃了光头,摸着硬硬的发根,那感觉实在太奇怪了。看我光头的样子有人说真像个小男孩,哈哈,就算像男孩也是“老男孩”了,好在“发如韭割复生”。 岁月留给我们无法磨灭的烙印,终有一天,我们将年华老去,发如白雪。其实我觉得一头银发也很有风采啊,女强人吴仪副总理、即将角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下一届总裁的法国女财长拉加德,那头银发多添气度和魅力啊。能永葆青春当然好,但优雅地老去也是每个理智女人美丽的梦想。连梅丽尔.斯特里普扮演的《时尚女魔头》都顶着一头如雪的白发,那头发配她的PRADA套装,气场真够强大。 二〇一一年七月九日 利率之殇 利率之殇 利率杠杆是国家宏观金融调控非常敏感的工具,对于银行工作而言,利率调整是司空见惯的事,商业银行是经营货币的特殊金融企业,目前我国银行业的利润增长点仍然依赖于净息差增长。(净息差指的是银行净利息收入和银行全部生息资产的比值。7月29日,中国银行业协会在京发布《中国银行业发展报告(2010-2011)》称2011年银行净息差仍将延续2010年以来小幅回升的态势,全年升幅高于2010年,将达到20个基点。我无意于对国家利率政策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在这里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说说利率有关的事。 我1991年参加工作,在银行的最基层——储蓄所工作过十个月。其时我的工资是每月一百一十四元,发到我手里时被强行扣了二十元作为零存整取。也许单位是为了强制沉淀一部分存款,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也许是为了强迫大家有点积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储蓄所吸存揽储的宣传标语都是这么写的。在金钱面前,对自己和对客户都是一个道理。遗憾的是我在基层工作不满一年,提前支取了我的零存整取,不管那时利率有多高,我也没享受到应有的利息。 那时候定期存款期限长、利率高,而且是可以分段计息、遇利率调高自动转存的。利率调低时似乎是按存款时挂牌利率执行。我在储蓄所工作期间,有一个老客户让我影响很深。那是一个卖熟食的老太太,大概属于比较早一批勤劳致富的“万元户”之一。她存了期限最长八年的一万元“存本取息”存款,每个月来支取利息作为生活费。我们储蓄所的姑娘对老太太好不羡慕啊,有这些钱似乎衣食无忧,完全可以安度晚年了。不说本金,就每个月那么些利息也够吃够喝的了。 我父亲生前工资一直不高,1980年退休时的工资只有五十多元,似乎得到一笔不到一千元的退休费。我家84年买彩电就很让我吃惊,要抚养我们那么多孩子,哪有闲钱买彩电。我妈说除了卖猪的钱、卖菜的钱,还有我爸退休费的利息。我父亲2005年去世竟然还留了一点遗产,我也非常诧异。我们家七个孩子包括孙子辈,不管哪个上学、结婚、买房、盖房等等,父母都倾力相助,他们自己不舍得多花一分钱,也就是解决了温饱而已,怎么还留了储蓄?我当时听了就泪眼模糊,不知道他们的一分钱是怎么掰成两半花的。我妈给我解释他们辛辛苦苦攒钱的来源时,除了提到哪年的胡萝卜卖了好价钱,哪年的玉米卖了好价钱,我平时孝敬他们的钱,还提到以前的存款利息高,所以没有坐吃山空。 在我父亲的遗物里,我翻到他历次取款的利息单,也看到一张他留下的1993年7月银行存款的宣传单。标题是“三年期以上整存整取定期储蓄实行保值,储蓄存款利率再次提高,欢迎参加**银行储蓄”。这张薄薄的蓝色宣传单除了说明根据国务院通知调整利率,解读政策,公布各档次利率调整表,唯恐老百姓不明白“保值储蓄”的意义,还举例说明:“比如您于1993年3月2日存入2000元,期限3年,到期时间为1996年3月2日。在这次调高利率后,对您的这笔存款将会由银行自动转存,即1993年3月2日到1993年7月10日(7月11日利率调整)这段时间按挂牌公告的活期存款年利率3.15%执行,1993年7月11日至1996年3月2日这段时间按此次调整后的三年期利率12.24%计算利息。”我不厌其烦地引用这段举例说明,我想谁一看都会明白“自动转存”和“保值储蓄”是怎么回事了。宣传单上还有这样一段话:由于93年5月15日利率调整与本次利率调整间隔较近,为了保护储户利益和减少群众办理转存手续的负担,本次利率调整后,**银行各储蓄机构,将对93年3月1日至本次利率调整日,即7月11日之前存入的一年期以上整存整取定期储蓄存款,在原定期内,予以自动转存。 原来,我们的银行也曾经这样人性化地“减少群众办理转存手续的负担”,为“储户竭诚服务”,“保护储户利益”。原来,以前的存款利息不仅可以作为家庭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甚至可以作为一部分人的日常生活开支。 这么好的税源怎么能白白流失呢?从1999年11月1日起,对储蓄存款利息征收利息税,税率高达20%。2007年8月15日起,大概鉴于民愤太大,存款利率和CPI的涨幅早已倒挂了,利息税才羞答答降为5%。从2008年10月9日起,暂免征收利息税。只是“暂免”,有无下文尚未知也。其实,据公开报道从2003年至今,中国经济的平均真实利率是-0.3%,8年中的96个月中有53个月的时间,中国经济处于负利率中。老百姓的血汗钱不但成了通货膨胀的牺牲品,还缴纳了负利率下的根本不应承担的“利息税”。 我们国家从来不乏紧盯百姓钱袋出谋划策的“有识之士”啊,当初非常得意地提出“教育产业化”的汤敏博士,不知道他自己受教育的经历是怎样的,他的父母为培养他成才付出了多少。他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教育支出竟然和住房、医疗一起,成了普通老百姓头上的“三座大山”。他知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因为几百元的学费失学,有多少家庭为供养一个大学生背上沉重的包袱?如今大学倒是都财大气粗了,连清净的校园都成了贪污腐败的窝案频发的渊薮,还能说什么呢? “纳税光荣”,这道理我懂,虽然我不太知道作为依法纳税的纳税人,我忠实履行了义务,我都享有哪些权利。税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嘛,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我每个月工资里有一部分就是作为个税,一分不少地自动扣缴了。至于我们每个人的家庭还有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我们要供养几个人,没人管你这事。专家说了,我们现在还不具备以家庭为单位纳税的条件,至于退税、免税,想都别想。个税起征点征求了几十万条民间建议,最后不也只值五百元吗? 最早看到银行关于“教育储蓄”免征利息税的宣传,我还是动心了。虽然我在银行工作这么多年,我现在工作的银行不办理个人储蓄业务,对个人储蓄我已经比较生疏了。我只知道埋头给单位算账,如何增收节支,争取利润最大化,我自己的工资放在活期存折上也想不到怎么打理。既然教育储蓄不征税,我家的确有学生,那我为什么不享受一下这个优惠政策呢?我存了二万元三年期,到期时儿子正好该升初中了。可惜的是,这点蝇头小利我也没占到,还差点没吃到羊肉惹一身膻味。我的“教育储蓄”浑水摸鱼地存了一年多,马后炮的政策立即出台,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利息税流失呢?按照教育储蓄更规范的细则,我家的小学生是不能享受教育储蓄的免税规定的。要不然提前支取另做他图,要不然作为普通定期存款继续存放。我已经被忽悠一次,也懒得再去管了,存够三年再取就是了,该交多少税就交呗,还能为那点小钱和国家计较?那也太没觉悟了。 我的不合规的“教育储蓄”到期支取时,银行工作人员告诉我只能按照普通定期储蓄。这政策我早心知肚明,没指望出现奇迹。可是另外的“奇迹”还是发生了,我拿着二万元和一千过一点利息回家,已经躺在床上午休了,怎么想想利息计算得不对啊?整整齐齐的二万元,三年期,那会儿利率我已经忘了多少,但心里粗粗一算,的确是少了很多。惭愧我还算是老银行,大概正是自己在银行工作,所以对银行的系统和工作人员都天然信任,根本没想到要核实一下利息,也很少在柜台当面清点现金。我翻出已经扔到垃圾桶里的支款凭条和利息清单,发现白纸黑字上的利率真有问题!我拿着这些凭据找到给我取款的柜台,主管出面核实半天,告诉我他们经办人员把利率错套成“定活两便”了!我真的无语了,他们连道歉的话语都没有说一句,只是给我补了少算的几百元。幸亏我自己算了一下,幸亏我自己找来了,否则银行即使事后发现错误,大概也只能当做一笔错帐处理。我们存款时都是实名制,留了身份证号,可是你指望银行会为那点钱去查户口找到你,上门补偿吗?7月23日温州高铁追尾脱轨事故的遇难者也是“实名制”购票的,为什么核实他们的姓名都是一个复杂的“工程”呢? 银行的误差当然绝不仅限于我遇到的这么小或者偶然的事,经济学家钟伟教授曾经说过,商业银行利息计算和收取方式显示出不当牟利的集中性,与消费者权益损害的隐蔽性之间一直是存在矛盾的。产生问题的根源在于银行贷款定价方式的不透明性和公众知情权的丧失;银行不当得利相当集中,而消费者权益损害极其分散而隐蔽,因此银行对发现问题的客户进行退让,但并无意纠正其在利息计算和收取方面的、已知的“轻微的过错”。 我们权当那些小小的误差是轻微的过错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作为普通的老百姓,怎么去和强大的银行讨说法呢?我倒是想说说我们现行的存贷款利率执行的问题。 这里我得引用一些枯燥的专业说法,关于人民币存款计结息问题,中国人民银行关于人民币存款计结息有如下规定: (一)单位活期存款。单位活期存款按日计息,按季结息,计息期间遇利率调整分段计息,每季度末月的20日为结息日。 (二)单位定期存款。单位定期存款按存入时约定的利率计息,遇利率调整,不分段计息。单位定期存款提前支取或逾期支取部分,仍然根据《人民币单位存款管理办法》(银发【1997】485号)有关规定,按支取日挂牌公告的活期存款利率计息,不分段计息。 2003年,人民银行《关于人民币贷款利率有关问题的通知》规定,从2004年开始人民币贷款计结息方式完全放开。由借贷双方协商确定,既可以按季计结息,也可以按月、按半年、按年计结息。人民币中、长期贷款利率的重新定价周期由原来的一年一定,改为由借贷双方按商业原则确定,可在合同期内按月、按季、按半年、按年调整,也可采用固定利率的确定方式。普遍的做法,贷款利率是执行一年一定的。 总而言之,存贷款利率执行的定价权都是由银行决定的,除非是各家银行趋之若鹜,白热化竞争的大客户或者优质客户,才可以和银行“协商确定”贷款利率。普通拥有存款的老百姓,那就只能指望人民银行加息了;背着按揭贷款的当然更指望人民银行能降息。存款周期还得跟上加息的步骤,否则,即使一次次加息,已经存放的定期存款不分段计息,也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至于按揭贷款还款方式选择或者利率执行,估计银行绝对不会让你选择到有利的条款。 我姐姐春节时给孩子攒了一万元上学的钱,她存了一年定期。我听说后赶紧告诉她,根据专家预测,利率目前在上升通道中,不要一次存那么久,说不定今年会加息好几次。我建议她先存半年看,等利率到高位时再选择期限长的存期。我给她说完没过两天,就赶上加息,她去办了提前支取手续,再转成半年定期。果然这半年间利率又提高了两次,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几十元的利息也值得算计,苍蝇蚊子都是肉啊。倒不是我多有先见之明,引用唐德刚先生总感慨历史沧桑的话,实在是“形势比人强”啊。 我大哥是个农民,他每年卖瓜卖菜的收入大概也就一万元左右。这些钱要供孩子读书、要吃穿度用、要管头痛脑热、要凑婚丧嫁娶的份子钱等等。去年下半年,他的一块菜地因为修路被征用,补偿了一笔钱,估计他这辈子也没挣到那么多钱。我再次见他,那些财富似乎没有改变大哥一丝一毫,他还是以往那个样子,小康生活离他还很遥远。那笔钱被他一整块存了二年定期,大概等着以后给儿子买房凑首付吧。 我之前不是太关心利率调整,工作中自有系统自动处理。可是一想着大哥的存款,眼看着CPI高居不下,存款利率即使跑不赢CPI,但毕竟在一次次提高,我就开始心忧、纠结。大哥存的时候还是二年2.75%的利率,现在CPI已经从5.5%涨到6.4%,二年期定期存款利率在7月7日加息后,从4.15%已经变成4.4%,连定期最短期限三个月存款的利率都是3.1%了!可怜我大哥那点失地换来的血汗钱就在银行静静躺着贬值。我惟愿他的那点钱存放两年到期时,CPI能低于2.75%或者再翻一倍吧,低于5.5%,让他能觉得自己还挣了点利息,比锁在自家柜子里强,起码安全有保障吧。我想起一个自嘲的说法,存款利率再低,聊胜于无,也比在股市里血本无归的强。哎,我们中国老百姓多么容易满足,或者善于自我安慰啊,阿Q的精神总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 随着国家宏观调控政策的持续出台和产业政策引导作用的加强,2011年我国商业银行贷款将继续呈现“供不应求”的总体态势,推动银行推高贷款定价水平,从而继续带动净息差的回升。如果我们的利率政策能够更真实地反映市场利率的水平,能够更多考虑一下老百姓的利益,不要太过于放纵银行与百姓争利,银行存款怎么会出现负增长?又何需银监会再三出台政策,治理“高息揽储”和“地下钱庄”的乱象? 存款利率相对于物价的明显低企,使得老百姓存款意愿不高,导致商业银行资金吃紧,商业银行只有通过高收益的理财产品来吸引资金,这其实就是变相的高息揽储。今年上半年,“贷存比”的考核导致银行始终面临增加存款的压力,存款竞争的激烈程度超乎想象。于是,鉴于“今年以来,少数银行业金融机构利用不正当手段吸收存款的行为有所抬头,扰乱了正常的市场金融秩序,加重了银行业整体经营成本,并给银行业带来负面社会影响。为保障银行业稳健发展,创建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银监会再次发出“关于进一步规范市场竞争秩序,禁止违规揽储等行为的通知”,治理金融环境。 我自己其实不善理财,也没有想着要去争取多少利息或者保值,可是想到我大哥的钱和无数老百姓的血汗钱,心里不安啊。我以前觉得银行靠利差赚钱天经地义,但现在我在想,这样的存贷款利率执行真的合理吗?郑渊洁说“银行”两个字怎么看着像“狼行”,贷款利率一调高,立马就跟着调;可是老百姓存款一旦存进去就再不变动。老头老太太一听存款利率调高,第二天就赶着去银行排队提前支取再转存,要不然就只能等着贬值吃亏,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怎么就不能分段计息呢?1997年的政策已经执行到现在了啊。我想这个疑问大概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能做的就是托人捎话,让大哥把他的钱无论如何再转存一次,利率已经调高这么多,还那么死死存着太亏了。可是我大哥已经到了银行柜台,银行工作人员说那样太麻烦、划不来,他就木木地说“那就算了吧,已经存了就那么放着吧。” 哎,我大哥平时要卖掉多少菜方能换来一百元啊!可是我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吃亏没有一点办法。他存的时间越长,越心疼提前支取的损失,何况他是那么木讷守旧的人!不管利率再怎么调整,估计他绝不会再动去转存的念头。有多少像我大哥那样良顺的老百姓啊,他们在生活里也锱铢必较,可是面临自己根本无法去抗衡的事,他们大多就是认了吧,遇上什么是什么!他们任凭自己的存款在银行拿着固定的低利率,银行用浮动的高利率贷款谋取更多的收益,这和他们毫无关系。我对郑渊洁的很多观点持保留意见,但他关于利率这番话说得让我这个银行工作的既得利益者也心有戚戚焉。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四日初稿 八月四日修改 我和一个叫“塞纳河”的小店 十多年前,我尚在一家大型商业银行工作时,熬过了部门初创最繁忙的阶段。部门效益不错,人员自然也源源不断地涌入,工作真的用一张报纸、一杯茶,做几张报表就可以打发了。我的孩子过了咿呀学语的艰难时期,找到保姆我也轻松了很多。我那时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在数年的工作中磨去了棱角,似乎一眼可以看到五十多岁退休的样子。就这么混下去似有不甘,我想不如读个在职研究生吧。我的领导瞪着眼睛看我简直像恐龙,“我问你,你读研究生想干什么?有个文凭能改变什么呢?趁早别花那些冤枉钱和时间了。”领导的父亲是教授,妹妹是北大毕业后前往普林斯顿大学深造的,她自己也是大学毕业的啊。我顿时被打击得再不想继续教育的事了,那就坐在办公室看看闲书也行,我总不至于和很多同事一样,上班中间溜出去炒股(其时没有网上交易,都是在交易所交易的)、逛街,甚至买菜做家务去吧。遇到部门开会,总是留守的我就通过传呼机唤回四散在外的同事。实在闲极了,我就一口气爬到顶楼24层,再走到中间健身房锻炼一会,也经常踱到办公楼附近的一个小店。 那个小店有个好听的名字——“塞纳河”,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但的确很有些品位,从它旁边红红绿绿的烟酒铺面或者餐饮小馆中玉树临风一样突显出来。门脸是乳白色的基调,是用表面粗糙的瓷砖装修的,上面刻着深咖啡色的半圆线勾图案,透出雅致、古朴的味道,“塞纳河”三个正正方方的字就刻在最中间。店里迎门和两侧摆放的都是有甘肃特色的工艺品,但绝不像其他工艺品商店那么大众化,如夜光杯、雕漆工艺、雕葫芦、铜奔马之类的,而是一些非常别致的东西。比如临夏马家窑文化的仿制陶罐、敦煌壁画里藻井图案的丝巾、飞天图案的杯垫、工艺伞等。拿起圆形的纱扇轻轻扇动,扇面上的飞天仙女似乎在翩翩飞舞,我自己好像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像淑女了。最让我心仪的是仿制敦煌石窟的佛头塑像,据说是获得过全国工艺美术品大赛金奖的作品。那一个个表情端庄、典雅,透出慈悲微笑的佛像,只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生静谧和欢喜。 这个店面挺宽畅,工艺品不但印制精美,包装考究,摆放也很有特色。陶罐不是一排摆放在柜台上,而是陈列在墙上一个个小格子里;伞都是撑开悬挂起来,红色图案、黄色图案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或者像新颖的吊灯,那些飞天图案恰如其分地成了房间的装饰品。店里客人不是很多,非常安静。每次欣赏完这些工艺品,我会拿起后面书架上的书翻看,遇到喜欢的买一两本。 这里兼营的书并不多,都是偏文艺类的书籍,我在那里买过《汪曾祺小说选》、《张承志作品集》等等,后来经常去买的是《三联生活周刊》。这本杂志当时市面书报亭没有销售,只在此一家代销。有时候拿到的是已经过期的杂志,但我还是喜欢它独树一帜的风格。我成了店里的常客,感受它让人赏心悦目的氛围之余,买一本《三联生活周刊》或其他闲书,回办公室打发闲余时光。这个小店于我,简直像荒漠中的一弯甘泉。 99年国庆节,我要带孩子去上海参加大学室友的聚会,顺便让她们看看干儿子长什么样了。我早早就开始筹划给她们送什么最能表达心意,想来想去,“塞纳河”成了首选目标。我93年结婚前她们凑在一起热烈讨论,最后给我捎来了首饰盒、日本SOGA的烟灰缸和羊毛衫等礼物。我95年刚生完孩子,兰州还没有纸尿片卖,她们从上海买了,连同衣服、玩具和其他婴儿用品一起陆续寄给我。她们比我这个初为人母的想得更周全,连婴儿背包带、暖肚、浴帽(是个宽帽檐但头顶是空的,给孩子洗澡可以遮住水和洗发液)都备全了。我儿子的干妈在他半岁时去新疆旅游,顺便来兰州看她毕业前就预约好的“干孩儿”。尽管我毕业前连男朋友在哪都八字没一撇,但她们就预言我肯定是宿舍第一个结婚生孩子的,她们总是那么有预见啊。儿子干妈除了给孩子买的衣服,专门嘱咐我,她们都担心我有了儿子就忘了自己,千万要记得爱儿子的同时爱自己,她们特意给我买了真丝连衣裙和四件套的真丝睡衣。此后,她们一直给我和儿子邮寄上海“杏花楼“的冰皮月饼,让我对上海点心的喜爱在兰州延续了很久。 我那次给她们买了马家窑文化的仿制陶罐,简单的黄陶和黑色花纹,虽然粗糙但很有些拙朴、厚重的艺术感。2001年我去参加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我又去“塞纳河”选购。那次我给全班女同学每人买了一条藻井图案的丝巾,丝巾外包装的红色纸盒非常精致。我给男同学买了壁画图案的杯垫,杯垫做得不像家居用品,完全是艺术品,我自己也买了好几套收藏。南方同学说“我们这里就是产丝绸的呀,你怎么还这么老远买丝巾来?”我说藻井图案可是只有敦煌壁画里有啊。一转眼十年过去,我今年大学毕业二十年了。前不久我收到美国同学的邮件,她写到“敬佩你的乐观,感动你的善意。你送的敦煌丝巾我一直珍藏在一个标着‘Jennifer’sMemories’的箱子里面。我也一直记得你英俊儿子的长眼睫毛”。十年时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远隔重洋,我们彼此心底还留存着昔日的美好。 99年国庆之后,我无意间换了工作,忙得没日没夜。每天下班回家腰酸背痛,几乎完全透支了体力和健康,喝茶看报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我以前的同事笑我真是个劳碌命,自找苦吃,闲不住啊。《三联生活周刊》我通过邮局订阅,一直在看,“塞纳河”小店不再卖书了,依然吸引着我的目光。偶然有心情折进去,看看又添了什么新品,据说那些礼品都是在北京定做的,但几乎全部是以敦煌文化为背景的。我推荐新同事里的姑娘都买了藻井图案的丝巾,我看到什么喜欢的总想和更多人分享。 我加拿大的中学同学回国探亲,我去给她买过飞天图案的伞和金雕画;我老公的大学同学从法国回来,我也给他送了“塞纳河”的礼品,让他带到真正的塞纳河畔。敦煌的守护神常书鸿先生当年就是在法国街头无意间看到敦煌图案的艺术残片,毅然返国,去茫茫大漠中的圣殿追寻艺术理想的,虽九死犹未悔。寄托着我小小心意的礼品,连同敦煌文明一起传播四方,这也算是小小的功德吧。我后来给国外的好朋友和上海、北京等地的朋友都买过藻井图案的金箔画、飞天图案的金雕画或其他工艺品。也陆续给上海同学、杭州同学送过敦煌造型的佛头塑像,那不仅仅是尊工艺品,放在案头装饰点缀,慈悲的面容里透着多少庄严和静美。每逢有外地的朋友来,或者想到给外地的朋友送礼物,“塞纳河”一直是我的最好的选择。 小店后来不在最早那个位置了,独立的“塞纳河”小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存在了。寻寻觅觅,我还是找到烂尾楼对面,寄居在一家旅行社里的“塞纳河”,经理依然是姓车的小伙子。我只要对店员说是老顾客,他们就会给我优惠的价格。店面小了,但工艺品又添了很多,有敦煌壁画的沙雕,也有我老家天水麦积山石窟有名的小沙弥。据称不苟言笑的朱总理参观石窟时围着看了几圈,也忍不住笑从心中来,“东方微笑”从此声名大振。 前不久我老公的大学同学毕业二十周年聚会,给他的同学表达心意,我又想起这个已经很久没光顾过的小店。我晚上去时已经关门,小店外面和旅行社并存的一点门脸也不见了,透过旅行社的大玻璃窗,依然可见很多瓶瓶罐罐,甚至还兼营成套家用瓷器了,不知道是否还卖以前的工艺品。让同事帮我打电话去咨询,竟然还有!但是说佛头塑像涨价了,再没有一百八十元的价格,老客户最低二百元。谢天谢地,只要还能买上那些工艺品就很不错了。一百八十元那是十年前给我这个老顾客的价格,那时市面上原本就卖二百多元的。如今CPI都涨这么多了,涨幅真不算大啊。我最早在那个小店读到的《三联生活周刊》已经从3.8元变成12元了,说实话,我挺感动于他们的厚道。时过境迁,我还有点担心二百元买回来的不会是小一号的吧?没想到老公买上之后回复我“原大”。 那个小店曾经带给我多少温馨,也替我传递了多少友情!不知道我下次再需要时,还能不能买到店里精美的工艺品。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五日 我也想跑马拉松 我这近两个月心无旁骛,沉浸在无声的文字世界,无意中发现每天路过的广场、马路、街道两边多了很多小花坛。各色的矮种牵牛装点其间,虽然没有画片上欧洲国家那样的怡人,也没有国内大城市那样的魅力,但我还是惊奇于城市面貌的美化,连广场的垃圾箱都换成簇新的款式,中间带废电池回收的标准款了。同事给我解疑,兰州要办国际马拉松活动了,哦,原来改观是有目的呀。那也好,不管是有心栽花还是无心插柳,让我们城市居民坐享其成就好。 后来我发现广场立了马拉松活动倒计时牌,连主席台前的马路也重新铺过了,真的有点紧锣密鼓办盛会的味道了。我纳闷平坦的马路难道仅是为比赛专门铺就的吗?难道我们平时就不应该享受这样的路面吗?我的疑惑老公给我解释了,我还是没搞懂,算了,难得糊涂,有改进就好,我这人很容易知足的。 最近晚上把自己从码字中偶然解放,和老公在广场散步,看到除了庆祝建党90周年的国徽和党旗造型,又多了马拉松活动的招牌“兰州绽放魅力,激情领跑未来”。兰州绽放魅力没有,我不清楚,这应该让来自五湖四海的选手评价吧,但我竟然有些心动,真的冒出跑步的激情。我对老公说“哎,我也想跑马拉松。”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好像没听见我说什么。算了,我还是跟着他散散步就行了吧,一个残障人还想干嘛呀,真是自不量力。 昨晚路过已经立了起点标志牌的广场,我真的有些被感召了,脚下也蠢蠢欲动。我又对老公说“我也想跑马拉松,我真的想跑马拉松哎。”他对我这样痴心妄想的话依然是置若罔闻,哎,这人怎么这样,好歹听见也应一句嘛,我是听不见,他是装作听不见呀。我掐了他的胳膊一下,“我就不能跑马拉松吗?”这次他摇头了,不能。 真是丧气,我怎么就不能去跑呢?虽然我现在耳朵不好,可是我身上别的零件是好的呀。廉颇六十还不服老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跑步算什么呢?我真的拔腿就能跑啊,不过才四十一岁,就是听力不好而已。就算听不清发令枪响,长跑比的是耐力,也不差那一秒种的爆发力。何况我现在残存的听力,那刺耳的枪响应该是能听见的。 可是看起来人家是正规的国际马拉松比赛呀,不是群众长跑活动,应该事先就有组织、有计划的,起码也有个参赛资格,有个参赛号牌吧,总不是一帮乌合之众站在起跑线就拔腿跑吧?看来老公对我置之不理是有原因的,我真是异想天开了。不过,我还是想着没准我以后能去参加残疾人运动会呢。 我上中学时其实体育课跑800米也觉得有点吃力,但却参加过一次天水市迎新年环城赛,当然名落孙山了。虽然我有耐力,但那时鼻炎很严重,到冬天呼吸都有些不畅。在寒冬的跑步中更是鼻塞得厉害,眼前直冒白气,喘气都费事,但我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我参加过一阵田径队训练,老师说在弯道要注意控制呼吸,在直道上可以放松呼吸,这个小诀窍用在长跑上很有效果,每次中长跑最后我还能像百米赛跑一样冲刺呢。上大学后第一次系运动会发现我竟然有中长跑潜力,就一发不可收拾,四年里我都参加了系运动会和学校运动会,专攻女生为难的中长跑项目。在学习上比不过我的同学,那在运动场上也可以拿点奖品啊。对我来说这太简单了,就需要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不需要下别的工夫。 我记得1987年10月第一次参加学校运动会3000米长跑比赛,我站在起点前做踢腿伸手的热身运动,突然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我感觉差点被拍得戳到地里去。扭头一看是个高我一头的、金发碧眼的姑娘在对我友好地微笑,哇,我以前觉得我自己的体格够粗壮的,简直太缺乏女性的苗条柔美,比起她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她应该是留学生吧,就那么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了“HI”,我就和这个看着很和善的重量级选手起跑,但我知道,我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凭她的体格和长腿,她当然是遥遥领先的,我只有望尘莫及了,这真是个来者不善的对手哦。不过我也不能自暴自弃,追不上留学生,那咱就不和她比了,把目标定得实际一些,我最后得了亚军。第三名的姑娘后来还参加过学生自发组织的骑车到天涯海角运动,比起来我也算不辱使命了。 运动会之后,班上有个爸爸在学校当教授的女孩,不知道从哪里看到学校新闻照片里有我站在起跑线前的瞬间,非常热心地拿给我。那是一张黑白照片,说实话我在赛场上的英姿还真没有呢,虽然那是一张还没有起步跑的照片,也觉得弥足珍贵。给我照片的女孩毕业前随父母举家移民美国,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律师。毕业十周年聚会,她不远万里专程来参加,给全班同学带了礼物,还送给我一张她的中西合璧的婚礼光盘。(那次去聚会给全班同学带礼物的就是她和我,一个最偏远的,一个最遥远的。她带的是美国风情的小礼物,我带的是敦煌图案的丝巾和杯垫。)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开衫,配着白色的长裤,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烤瓷牙齿,给我感觉像电影里典型的美国中产精英的范儿,当年青涩的小女孩已经修炼成优雅的白领丽人。 我在大学期间也参加过一次上海的环城赛,哎,我在老家小城市都名落孙山,在大城市参加比赛的结果可想而知。权当锻炼了呗,重在参与嘛,顺便也用脚步丈量了一下这个城市的一段,其实不是全城。 工作之后我就再没有机会跑步了,别说参加比赛,连平时跑步锻炼也没有场地,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偶然爬爬山还是可以显示我的实力的,不过我们这城市虽然两边是南山、北山,但热衷爬山的人多着呢。狭长的城市没有更多的去处,总不能跑黄河里去锻炼吧,虽说黄河不带盖儿,我们也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是?黄河里挖沙留下的淤泥和暗坑,每年都会吞噬很多无辜的生命。周末上南山上竟然比逛马路还热闹,得挨着别人的脚后跟才能上山。我们这里是干旱地区啊,山路上全是尘土,一趟山下来,都快成土人了,哪里是去锻炼,简直是吃土去了。除非像登山协会的山友们那样,在天亮前一个来回。 我再次热衷爬山、走路锻炼是在07年上党校时,住在北京植物园边上的杏林山庄,这么好的条件还不得充分利用啊。连送我们进去的出租车司机都惊奇于“这简直是个世外桃源啊”,北京的出租司机什么世面没见过呢?每天早上6点起床,和一帮决心要“迈开腿、管住嘴”的姐妹兄弟一起,快步走一趟樱桃沟,连走带跑,一路上美景都像快镜头切换。走了几趟简直脚下都生风了,沿路雪松、碧桃、梅花、樱桃……植物园里有的是奇花嘉木,喜鹊在树间倏然起飞,又飘然落下,蝶舞翩跹,蜂恋花丛,别说那还真是个锻炼的好地方。我们绕过卧佛寺,穿过水杉林,一旦到达传说给曹雪芹带来灵感、写出《红楼梦》的元宝巨石那里,顾不上发思古之幽情,直接掉头返回。这一个来回只要40分钟,走到后来的姿势就是竞走一样的轻快了。 中午吃完饭,我还会约朋友消食散步再去趟植物园,绕着小湖漫步,看看湖光春色,或者去黄叶村、曹雪芹纪念馆走走,晚饭后兴致好,可能还会再去植物园走一遭。我还独自去拜谒过大名鼎鼎的梁启超墓地,古朴厚重的墓碑是他的儿子、建筑学家梁思成设计。梁思成先生和夫人林徽因一心想保住北京古城风貌,却有心无力,徒留遗恨。他们的儿子梁从诫后来辞去公职,致力环保事业,创建了我国第一家民间环境保护团体“自然之友”。梁从诫生前曾经感叹“梁家三代都是孤独的失败者”。《作家文摘》有文回忆“梁启超祖孙三代知识分子的中国命运”中写到:梁启超先生先变法后改良,未见于时代;梁思成希望保全北京城古貌,又不能尽其意;梁从诫致力环保,这一局面也难称乐观。梁家三代知识分子,在当时都有名义上的政治地位,但他们的诉求从宏大到细碎,范畴越来越窄,都无力实现,其相似的命运走向发人深思。不过,梁家三代知识分子的传奇,难容于时代,却超越于时代。他们在权力把握上的平淡表现,不能遮盖这三代人所遗留的精神遗产价值。 有段时间,我为了去植物园看郁金香花展,真恨不得一日看三回,直看得花零落。我陪来京游览的我妈去看过,也陪许久未到植物园的昔日同事去看过,也带尚不知花讯的同学去过,在郁金香花海前拍的照片简直像在画片前的留影。一次在园区听到两个老北京对话“哎呀,这植物园我都十多年没来过了。”我听了就在心里笑,呵呵,我这个临时来京的外地人一天就来三遍呢。 有时候植物园跑得不过瘾了,我们就去香山。一路走到香山已经有一段长路了,再爬一趟山,锻炼的强度真不小。毕业之际,班里组织了一次爬香山比赛,面对众多经常爬山锻炼的、经验丰富的老选手,我竟然也没有畏惧,使出我的蛮力气,甩开手脚往前登。我唯一担心的是不辨方向的我可别误入歧途,那不就南辕北辙了吗?哈哈,那次比赛我不仅是女生里的第一,也比男生的第一先到达顶点香炉峰,汗流浃背、满脸通红地接受了同学的啤酒祝福,我竟然是全班总冠军呀!虽然有些飘飘然于我的领先,不过我觉得一直给我带路的徽州才子在最后登顶的关键时刻谦让了我,从他儒雅、含蓄的笑容里就可以看出来,好男不和女斗啊。 哎,谁能想到我这么强健的人会生病呢?我认识的人听说我生病估计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呵呵,说了这么多,人家马拉松比赛的发令枪后天早上八点才响呢。我跑不了运动赛场上的马拉松,那就来一场人生赛场上的马拉松吧,但愿我会拿出我的耐力和毅力,游刃有余地坚持跑完全程,人生路上的风景还多着呢。听不到风声、雨声、鸟鸣声、流水声,那我就欣赏一路静美的风光吧。 二〇一一年七月一日晚 一条让人唏嘘的新闻 昨晚在凤凰网上看到一条标题“浙江一大学生为留毕业照跳西湖溺亡(图).2011年06月30日”。尽管已经很久不上网看新闻了,在这个几乎所有事情、所有人的生活都淹没在一种氛围里的日子,我还是打开了这个新闻。 报道的是为了拍一组最疯狂的毕业照,大学刚毕业的小辛(化名)竟爬树跳下西湖,不幸溺亡。如果没有这纵身一跃,22岁的小辛昨日上午本将赶赴北京实习,此前,他已经拿到了一所美国大学的博士全额奖学金。 我心情沉重地逐字看着,真希望看完新闻的最后一个字会出现奇迹,然而没有奇迹,只能唏嘘。 看了新闻我就估计是浙江大学的毕业生吧,那个西湖之滨的美丽校园当年我曾经有幸看过,真是近水楼台,让人羡慕的校园啊,却眼睁睁看着刚要走出校园的学子就这样沉没在西湖平静的波涛里。如花似锦的前程戛然而止,逝者已逝,可是留下多少悲痛给亲人呢。 疯狂的毕业生、浪漫的80后啊,在西湖酿成如此悲剧的一幕,让人说什么呢? 想起我88年4月初去西湖的经历了。 那是我第一次出游。我87在在上海上大学,随后在无锡军训过一个月,穿着没有帽徽、肩章的军装游览过无锡美景,但去杭州算是第一次真正的出游。 四月初学校放三天春假,上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我可以选择苏州、杭州、南京、无锡等等,火车都是几小时的路程,都有考入各地的中学同学宿舍可以借宿。再跑远还可以去千岛湖或者黄山,我宿舍就有两个同学花八十元去了一趟黄山,还遇到好心的香港摄影师免费拍照,回来让我们好不艳羡他们的旅途见闻和黄山美景。不过那时候八十元也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呢,挤出来有点勉强,去杭州、南京只要火车票几元钱,住的是免费宿舍嘛,遗憾我到现在也没有去过黄山。闻名已久的杭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堂?我们把第一个最想去的目的地都列为杭州。 我和好朋友、一起考入复旦的中学同学,还有她宿舍的青海同学(其实老家是上海的,父母是支边青年,下一代终于又替父母圆了返沪的梦想。)相约去了杭州。我们一起挤住在杭州商学院的中学同学、也是好朋友的宿舍。同学半年时间已经游历了杭州美景,和新交的朋友去了千岛湖,把自己和同学的床铺留给我们。我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我们当年的穿着,好朋友好像穿着红毛衣开衫,牛仔裤,狼牌的白色旅游鞋。牛仔裤和狼牌旅游鞋都是当时刚刚时兴的。中学同学穿着一件绿色外套,里边是宝蓝色的毛衣,上面还缀着白色仿珍珠,她微烫短发,已经有些大城市的时髦味道了。她的同学穿着一件宝蓝色粗条绒夹克,系着肉粉色的纱巾,是我们里边唯一描眉涂唇抹腮红的人,显露出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成熟。我最土气了,穿着中学好朋友妈妈送的咖啡色运动裤,朋友姐姐送的黄色夹克衫,可是里边配的是二姐淘汰的绿色毛背心,上面还织着黄色的水草花,高考后开始留起的半长不短的头发用黄色的发夹束着。其实我本来肤色发黄最不适合黄色了,我这一身在西湖的照片现在想来都有些惨不忍睹。我们四人在六和塔下有张合影,我戴着复旦圆形校徽,好朋友戴着上方下圆的校徽,我们身高从小到大,衣服颜色依次是蓝绿黄红,别提多逗了。当时花钱拍的两张合影和单人照我都加洗,寄给家里,让爸爸妈妈也看看传说中的西湖到底是什么样。 我们一行背着一瓶水、一个面包就迫不及待地去了西湖,那时候武林门还是一排乱七八糟的铺面,西湖边也是纯朴的自然风光。那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太子湾公园,真是太雅致了,杭州新娘拍婚纱外景照简直就像在画里一样。我们远远在车上看见湖影,已经有些雀跃,快步走到湖边,真的有些陶醉,书上说的西湖美景一点没有夸张。“上有天堂、下游苏杭”这话我爸给我说起过,可惜他直到去世,一生也没有机会去亲见。春天的西湖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桃红柳绿中我们游览了三潭映月、柳浪闻莺、花港观鱼、曲院风荷、苏堤春晓,甚至照着明信片去找寻了西泠印社,瞻仰了岳王庙和秋瑾墓。平湖当然赏不到秋月,断桥当然也看不到残雪景致,但穿过白堤烟柳,走在断桥上看着湖水、小船、游人、倒影,想着许仙和白娘子的传奇故事,我们还是一路赞叹,流连忘返。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保叔塔下,尽管累得脚都要抽筋了,但还是看着西湖波光粼粼的夕照不忍离去,想象着“南屏晚钟”的优美旋律。我们就坐在保叔塔下的山坡上,俯视着山下那面巨大的绿色平镜,同伴们都在微风里洋溢着笑容,静静看着眼前和周围的美景,没人说话。我突然冒了一句“实在是太美了,如果让我自杀,我首先选择跳进西湖里,死在这里也值得了!”她们都为我这句话大笑。 这是我23年前说过的一句发自内心的笑话,我当然没选择过自杀,杭州人民大概也不会允许我去污染美丽的世界自然遗产。 可是这个年方22岁的学子,并不是想自杀,而只是想留下一组疯狂的毕业照,却真的跳入西湖了!报道中说他水性挺好,只是由于过度兴奋和自信,没有做任何热身动作,可能是因为脚抽筋导致溺水。他绝对不会想到,他留在美丽西湖的是最后的印象啊。这样意外死去的结局真是不值啊,看来我当年那句话有些太轻狂了。 哎 二〇一一年七月一日清晨 随感 最近业余时间忙着写字,完全不记今夕何夕,要不是每天做后督工作要写工作日志标明日期;或者写完一篇文字在末尾插入“日期”,我真不晓得几月几日了。发现大家都在忙着演练红歌,才知道,嗯,我们得隆重庆祝一个重要的日子了。可惜我不能当演员,别人的节奏和曲调我跟不上啊;也当不了合格的听众,对我唱歌简直是对牛弹琴啊,我只能当个不太合规的观众算了,带着两只手去拍好啦。 恍然发现今天是月末、季末也是半年末了,同事们还在为上半年的任务完成、考核指标忙碌呢,我很不好意思按点下班了。我如今也做不了更多事,操不了更多心,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就不错了,聊以自慰! 我的博客已经有四天没有更新了,其实这几天我倒是中午和晚上休息时间写了一篇关于老同学的文字,但是我得等本人审阅同意,我再考虑是否用来更新我的博客。 此外,这几天其实很充实,我和小姐姐、老同学这两个保险战线的排头兵28日晚第一次用QQ聊天,值得记录。来看到我博客的朋友一定奇怪,现在都网络时代了,怎么还有那么落伍的人呢?呵呵,小平同志说过,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实现共同富裕。可惜现在好像是富人的步子迈得大了一些,穷人的步子跟得慢了一些,差距还是很大的,她俩还都属于中间沉默的大多数呢。我要不是写博客,也不知道QQ怎么用呢,尽管现在听不清了,但是还没有习惯网络交流呢。小姐姐是完成一季度任务奖励了笔记本,昨天刚刚安装宽带,专门注册了QQ和我视频聊天,在QQ上视频聊天我也是头一遭呢,我现在的形象其实不大好看了,让姐姐看看也就罢了,别的朋友我还真希望他们记忆中都是以前见到我时留下的样子呢。老同学是为了看我的博客,和我交流我的文字专门用老公的QQ上网和我聊天的,她俩都很兴奋,我也想多聊几句,可惜这两个辛苦人忙着业务、忙着孩子,顾不上和我多说,我的眼睛晚上看久屏幕也涩得难受,聊天只是接头了。 昨晚和“非典”之后几乎没有再联系过的表妹偶然联系到,意外的惊喜!我这个博士表妹如今已经是拿到加国绿卡归来的副教授了,事业家庭双丰收,真为她的努力高兴。她为我的病情难受,也为我的坚强感动,呵呵,人各有命,我现在这样也挺好。旷世才女张爱玲见到心仪的男子,也只是觉得自己简直低到尘埃里,心里却高兴得开出花来,一心只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平庸如我,还想奢求什么呢?我的现世倒是”静”了,再争取一直”好“吧,安稳是多高的境界呢! 和表妹聊天又勾起很多家庭往事,呵呵,那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多么遥远,又似乎近在眼前。 其余的时间我和好朋友写信,说说最近的心绪,聊聊日常的感悟。好几个开头的文字还有待于续写,返乡半日的辛酸、大哥的坎坷、好朋友的美丽,等等。写到现在有朋友建议我应该写小说,可是我现在完全是业余写字的新手啊,我一向说话太实,写字也一样,写点纪实文字还有赖于记忆力比较好,可是小说需要的构思和想象力完全是我的短板,我现在应该藏拙,还真不具备写小说的实力呢。 最近还做了一件事,把之前的文字整理托同事排版,统计数字14万字呢,自己都有点感慨。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么专注于码字,就像我也从来不会想到连在老公面前都不会撒娇的铁人会得病,有一天会成为残障人一样。 写了这么多字,除了我心里舒畅、生活充实,吐露了一些我一直堆积在脑海的记忆,释放了一些我哽咽在喉头的情绪,我的文字也使我和朋友的联系多了一种方式,他们对我的理解也更深更多了。我能让我在乎的人在乎我(这一向是我交友的原则,我不指望让所有人喜欢)非常满足。 有同事从小在回民聚居区长大,看到我在《关于我妈的点滴》里写到“大嫂子,散个捏提”的细节,说想起小时候真是这样的。呵呵,我的每一个字都是来自心底的真实记录,没有一个情节是编造的。也许记忆有重叠或者偏差,那也不是我有意的了。要知道我写出这么多字,手腕真快得鼠标手了,所以最近再不能这样拼命三郎一样了,像很多朋友提醒的,劳逸结合。 整理了文字结集,我发给很多没有联系却记在心底的同学朋友,得到大家的很多共鸣,也让我感动于心。07年和我在杏林山庄同学三个月的党校同学,虽然很多再未联系,但是他们对我的深厚情谊依然让我难以忘怀,我希望通过我的文字让他们了解我的现状,也了解我的过去,感怀我们共同的岁月! 二〇一一年六月三十日晚 八卦 我曾经是个八卦迷,闲来无事翻翻闲书,看看电影,扫扫八卦,瞄瞄新闻。如今依然是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的日子,不过最近忙着码字,这些爱好都快搁置起来了。 昨晚上网搜索一些资料,还没完全打开网页,眼球就被这条标题吸引了:“张柏芝忍无可忍首开腔轰霆锋:不要再扮好男人”。咦,这才一段时间没有看八卦,这是咋的啦?锋芝婚恋怎么成了锋芝婚变?竟然还成了一部活生生的连续剧,爆出这么让人意外的一幕? 那个一向喜欢戴着墨镜扮酷的追风少年,那个曾经在媒体访谈中伤心落泪说她的名字被人叫成“张白痴”的青春玉女,金童玉女的结合以及两个可爱的儿子得到多少人的艳羡啊?谢霆锋“顶包案”、追天后王菲上位的往事和张柏芝的艳照门大家早淡忘了。对于娱乐圈,大多像我这样善良健忘的观众宁愿相信美好童话来愉悦我们自己。我记得今年4月香港电影金像奖仪式上,身着华服美衣的这对璧人携手恩爱、并肩出场,还是媒体的红毯焦点啊,这才多久的事。我眼前还晃动着柏芝炫目的彩虹长裙呢! 我好像以前没怎么喜欢过谢霆锋的演唱和表演,直到《上月围城》里被他的努力打动,他的耍酷造型真不是我的菜,也许是我太老了吧;而柏芝,从《星语心愿》开始,我还一直很喜欢这个长得像林青霞,却比林青霞五官更柔和的美女,也喜欢她沙沙的声音唱“眼睁睁地看着你,却无能为力,让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多么清纯、美好的记忆啊。这两人分分合合的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凯歌导演精心打造的那个导致馒头血案的烂片《无极》是不是只成就了这对恋人劫后重逢。 我昨晚做梦,在梦中我竟然搀扶着孤苦无依的柏芝,她不是那个聚光灯下光芒四射的美女明星,听她诉说对婚姻的失望。她说哑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家、为了两个儿子,但是现在她想揭开谢霆锋的真面目。我还不解地问她,你说谢霆锋在众人面前装了这么久,的确应该获“影帝”,可是我记得他发表金像奖获奖感言时,你在大屏幕上也激动地泪流满面啊,那你不是“影后”吗?我忘了梦中她怎么回答我,或者没有回答,害我周末大清早不到六点就醒来,也没有想出答案。哎,也许每个人的婚姻都有不为外人道的苦衷吧。 最近恰好在看唐德刚先生的《民国前十年》,正看他娓娓讲述那段“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民国历史,讲到袁世凯称帝又想又怕的矛盾心理。前天看了组织观影的《建党伟业》,我这人不挑剔,觉得这个主旋律的电影拍得还可看,毕竟场面宏大,众星云集,勤恳的冯巩终于有机会扮演了一次他爷爷冯国璋。不过对刘德华这个老帅哥扮演的蔡锷将军觉得不太给力,他只剩冷峻的眼神演不出松坡将军的文韬武略和风流多情。从唐德刚先生的书里,我知道蔡将军为他的美丽邂逅付出了惨重代价,他的喉疾被误诊为“花柳病”,他自己也深信不疑。英雄英年早逝令人扼腕,不知道天假以年,他会有怎样的壮举?历史又会有怎样的不同?可惜,历史没有假如。 想到一副据传是当年小凤仙哀悼蔡将军的挽联: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因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燕支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出演“小凤仙”的女演员在车站送别的镜头还真让我惊艳,楚楚动人的样子我见犹怜,更别说多情公子了。我以为这个演员不知名,之前从未看过她的镜头,专门上网搜索,才知道是号称“香港宅男女神Angelababy”,哦,怪不得呢!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五日 又说李娜 我6月4号早上9点半的博客里还写到“还不如去看看李娜突破历史的比赛呢,十一个热血沸腾的堂堂男儿啊,还不如个干瘦的姑娘带劲。话说她在场下对老公连撒娇带怒骂的真率也很带劲。”昨晚忙着昏天黑地写文字高考记忆,竟然错过她的精彩比赛。虽然我不是预言家,但随意说的美好祝愿竟然成了现实,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吧! 李娜也是我家老公喜欢的运动员,她是个真人啊,说到比赛后可以向老公要钱随便花,真好!我要伸手向老公要钱花他也那么痛快就好了。率真的湖北姑娘曾经说过“我要是个男人比刘翔还有名。”真棒!她一定会比刘翔走得更远。 端午假期已经过了一天,我写了高考的记忆,也顺便写了另外一篇小文,我没有作家的产品,但真的有作家的态度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脑海中无数绞缠的细节,终于体会到啥叫呕心沥血了。趁着李娜夺冠的喜讯,我也放松一下,给自己熬碗红豆大米粥犒劳一下吧。接下来李娜姑娘要备战温网,我也准备再接再厉,顺着思路说说我上大学军训的事。 今天早晨走在上班路上,正巧看见广场大屏幕在播放李娜输球的慢镜头。这是她法网之后第一次输球,我没有看过比赛实况,也听不到大屏幕的解说,只看见字幕“李娜挥霍六盘点,止步16强”。我看了倒没太大惊小怪,人又不是机器,都有高潮低谷,总不可能一直处在亢奋状态。常胜将军的要求毕竟有些苛刻,我不至于像我妈一个水平,我小时候只要考试成绩不理想,她就指着我的鼻子说“哼,又骄傲了!” 中午吃饭在食堂看到电视,字幕变成“李娜浪费六盘点”,呵呵,我不知道比赛的具体情况,但不明白为什么不说“错失”或者“憾失”?既体现惋惜,也体现包容?我们希望运动员不骄不馁,作为观众,我们是否也应该同样要求自己呢? 什么时候我们会有个宽容平和的土壤,大概那时候才能培养一批真正热爱体育、投入体育、享受体育乐趣的运动员,而不仅仅是在苦苦的训练和层层重压下,一心只求争夺金牌的体育选手吧。 我们小时候每次开运动会入场,都要整齐划一地高喊“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口号绕场一周。我们现在的举国体制下除了国足等少数项目,体育运动在一个个赛场夺取了无数的金牌,但我们人民的体质怎么样,是不是增强了,谁管呢?发展体育运动,为国争光,扬我国威,我没有意见,可是我们发展体育运动不只是为了国歌在赛场上一次次升起吧?要成为真正的体育大国、体育强国,是人民大众体质的普遍增强,是我们的孩子都能有个经得起风雨的体质,而不是仅用重金培养少量温室的花朵。我所在的西部省会城市,我儿子在最好的私立初中上了三年,学校连个操场都没有,出早操都得轮流按班级“一三五、二四六”地排。就那点几个羽毛球场凑起来的空间,即使轮流做操,手脚都伸展不开,更别说踢足球、开运动会了,青春期的孩子只能在“掌上运动”里挥发过剩的能量,沉迷于虚拟的NBA赛场或者绿茵场。看着他的近视眼和过于胖大的体型,我还真有点发愁,也无可奈何。 我不奇怪蔡局长会公开质疑李娜单飞,也不奇怪李指导提醒李娜没有用奥运金牌证实自己的酸葡萄言论,奥运金牌?仅08年北京奥运我们就一次性批发了51个呢,当时我们当然随着国歌升起、国旗飘扬一次次也热血沸腾了,我们的记录让所有国家黯然神伤。不过时隔近三年,我现在能想起的、印象最深的北京奥运镜头是刘翔退赛的痛苦一幕以及博尔特惊为天人的表演。李娜还不是奥运金牌获得者,但她是网球运动中国第一人,也是亚洲第一人,她用实力证实了自己。让我们对她再多一些期待、多一些宽容,她已经足够强大,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那些刺耳的尖叫声,真应该和干扰她比赛的声音一起,“SHUTUP!”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六日中午 老片段---秋叶的静美 怎么想起我曾经记录下的一个小片段了,那时候我除了写信和公文,真的没有写过任何文字,但当时看着那个擦肩而过的画面觉得非常美好,于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写下这个片段。那时我还能隐约听到树叶落下的簌簌声。 秋叶的静美 2010-11-15经常是在不经意间感受着季节的变换:草地上白茸茸的霜粒,人行道上踩得一堆一堆的落叶,马路牙下一滩一滩零落的薄冰,静悄悄提醒你秋去冬来。昨天走在下班路上,看到梧桐树硕大的叶子扑簌簌飘落,象天女散花一样,飘在脚下的,打在肩上的,这样生动的场景还真是很少遇到。迎面一个老太太推着婴儿车里穿白毛衣、扎两个朝天辫的小女孩,走近了才发现小女孩一只手里摇晃着一片梧桐落叶,象摇扇子一样,开心得左看右看。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一个普通的女孩,两片普通的落叶,就因为落叶带给她的那一点乐趣,这样的乐趣被我无意中感受到,这个画面就留在我的记忆里。多美啊! 我家的老照片 在QQ空间相册传几张我家的老照片吧。第一张的黑白合影是我爸在师院附师时几个友好同学临别前拍的,时年20岁左右,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最左下边戴无框圆形眼镜的就是当年的我爸,还比较有气质吧?最右上角当时看着还有点青涩的伯伯后来当了教授,在兰州还经常和我来往,同学聚会都叫我代表我爸参加。他老家是陕西陇县人,特别热心,和善,人老了倒看着有书卷气了。他也学习我爸的细心,每次聚会都给同学做一本影集。合影里边有一个同学解放后去了临夏回族自治州参加革命工作,好像被没有肃清的土匪直接刺死在大街上了,那是不该被遗忘的血淋淋的历史啊。我爸爸比较有心,多年之后说起照片上有的同学已经去世,其他人都没有把照片留下来,他用他留的重新洗印了给他同学,我这张好像是扫描还是复印的, 另一张黑白照是当年四个孩子的全家福,我在我的少年时里写过我妈在生完我大姐、有三个孩子后就再不想生了,没想到过了困难年月后又有了我二姐,留下了当时的全家福,她没想到这只是后来全家的局部哈。 还有一张我妈在黄河铁桥边的彩照,那是她89年第一次来兰州看世面,受到我好朋友全家热情款待,朋友的妈妈陪她看了黄河和德国人设计监造的黄河铁桥,号称“黄河第一桥”。 除了在照相馆拍的那些黑白照片和我妈在黄河边的留影,剩下都是我给他们这些年陆续拍摄的,有我妈擀面条的、缝被子的、纳鞋底的,我照这些的时候我妈总是不明白,干活的样子怎么好照下来。我老家条件简陋,我自己家也很小,我妈给我儿子缝被子是坐在地上的。有一张她和我爸在兰州东方红广场的合影,那大概是我儿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觉得他们的神情特别舒畅。 说起我妈缝被子,她那次来我家已经快80岁了,就想来看看我,看看我爸的几个同学,看看我表姐,也看看我好朋友全家,她一直记着第一次来兰州受到的热情款待。临走前她非要给我们缝被子,她给我们缝的是这个地下的花被子,给我儿子缝的是百子图。我儿子脸贴着被面,再三挽留“外婆你说我小时候你来过兰州,我没有印象了,我都不知道呀,你这次来多住几天嘛。”我妈感动于小外孙的孝心,又多留了几天。我儿子和我爸在院子里躺椅上的合影,他后来在作文里写进了回忆,“摇啊摇,摇到外婆家”,做在外爷怀里听故事、站在廊檐下接雨滴、听雨声成了他对我的老家最温馨的回忆。 有一张我爸爸坐在古老、简陋的木躺椅上看书的照片,是我给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捧着书、眯着眼睛、皱着眉头的样子是他最后留给我的印象。 有一些是我回家在院子里拍的,丁香花上的蝴蝶和院子里的花,回到老院子,看着蝶舞花间,鸟鸣树梢,晚上洒满一院星光,心想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大概就是这种境界吧。有一张白花那是我爸种的木绣球,在他走后开花了。别以为我爸妈只种当地的花草,他们硬是把一棵姐姐家放不下的剑麻和棕榈树从花盆里挪到院子里生根开花。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棕榈树后来长得和房子一样高,可惜树小的时候冬天可以用塑料遮盖,再高就伸手莫及了,在前年最冷的冬天好像冻死了,妈妈很伤心呢,都长那么大了。 有几张是过年前妈妈和大哥准备给先人祭祀情景,妈妈准备摆饭,大哥准备纸钱,纸钱小时候都是大哥扎的黄纸,拓的纸钱和我们借的印模,自己印刷的“冥国银行”的纸钱,想印多少印多少,直到我累了印烦了为止,现在里边都是买的现成的“美元”了,呵呵。 有一张我妈在田间地头的背影,地里那棵最高大的杨树我妈说是我小时候种下的,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想起我大学同学89年夏天趁着特殊长假去新疆玩,4个人路过我家逗留一周。他们跟着去地里干活,一锄头下去挖烂一个洋芋,一把揪下去扯断一杆辣椒。我妈笑着说洋学生娃赶紧回去歇着去吧。 有一张我妈抱着姐姐家随处堆放的毛绒玩具多像孩子,别说她小时候没见过,我们小时候也没见过。站在院子里的大哥家的孙女,她现在每晚陪我妈。总觉得她有点像“希望工程”的大眼睛苏明娟,谢海龙一张照片改变了一个农村女孩的命运,也影响了无数农村孩子的命运,是功德无量的事。 还有我陪我妈去北京拍的一些照片,那时我妈已经是78岁的老人了,我也算了却一个心愿,让她老人家看看天安门,看看北海,看看颐和园,看看故宫,看看以前皇帝住的紫禁城、金銮殿究竟是什么样。有些照片她戴着帽子,同去的大姐、二姐怕她晒得热,也觉得她凌乱的白头发不太好看,应该遮一遮,其实白发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无需遮掩啊。我妈腿脚不好,膝盖有严重的骨质增生我们就走走歇歇,慢慢观景,在故宫本来给她租了个轮椅,但发现坑坑洼洼的砖头路根本不适合用。最多的时间我陪她近水楼台去了三趟北京植物园,她虽然爱花,但估计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花吧。那里号称亚洲最大的植物园,我陪她去看了她熟悉的牡丹,也让她见识了郁金香,还看了热带温室的奇花异草,她对纺锤树很好奇,大概让她想到她曾经用过的纺车上的纺锤,我妈曾经织了多少毛线呢,羊毛都是我们看着她从绵羊身上剪下来的。 我妈硬撑着在我们的陪伴下游了北京,平安回去,她有心脏病、高血压,她那样的精神头连我们都觉得是奇迹,她回去后一个多月已经在姐姐家下楼都费劲了。我还陪她在杏林山庄的院子里拣了块黑色鹅卵石,她每晚睡觉前用它揉搓膝盖,据说可以缓解疼痛呢。 我拍的照片都是用傻瓜机照的,我这人干什么事都凭感觉,不是技术派,有些照片连曝光度都没掌握好,不过有心就是了。本来很想学摄影,喜欢镜头里留下永恒的瞬间,我喜欢风景、也喜欢给单位的美女拍照,留下美好的身影。前年手术前正琢磨买单反呢,现在先不想了,哪也不方便去不了,等儿子上大学再说吧。也许可以好好休个长假,让老公陪着去周游一下想去的地方,看看不曾看见的风景人情,我现在出门都得有另一双耳朵。 这些照片中的一些以前给个别朋友看过,他们都觉得老照片看着都特有感觉,那些真正生活场景的照片是百看不厌的。对我家老房子的印象也很深,难怪我妈妈还是愿意住老房子,一边做活一边抬眼看一下窗外,满园的绿色多美呀!有善良的朋友希望有机会和我去我家老院看看我妈和老院子,我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下,让我们感受那些简单的美好。(我顺便放了几张天水麦积山的风光,给我老家做个宣传。) 二〇一一年六月九日 礼 物 今天一上班坐定,同事就拿给我一个特快专递信封,哇,除了新年贺卡,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公函以外的纸质邮件了,我有点纳闷是寄给我的吗?没错,收件认确实是我,发件人有点模糊了,我打开一看是一页从杂志上复印的文章。 大概是周一综合症吧,我在家写了两天博客虽然没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但也快不知肉味了,真的有点疑惑这是什么呀?我木头木脑地看到文章第一句,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耳聋也可是礼物,成为寂静的恩赐”,这么有心的礼物,是一个曾有缘和我共事,现在北京的朋友寄给我的。真的很感动,她前些天还和我说过学唇语的事呢,原来她是看到这篇文章了。她看过我写的文字,感慨内心丰富的人是强大的。 这篇起名《寂静》的文章讲述的是遇到一个神经性耳聋的老师,因为工作压力没有及时治疗导致双耳失聪,但她凭借唇语竟然可以正常参加会议的事。虽然耳聋了,但她的“世界很宁静,心也很宁静”,作者不由得感叹“原来,寂静也可以成为一种生命的恩赐,耳聋并不可怕,只要有一颗安然的心”。 作为同病相怜的人,我可以体会任何一种经历都有可能是生命的馈赠是什么意思。当命运突如其来的时候,自怜自艾毫无作用,只能试着用一颗平静的心去面对,“上帝救自救者”,这些话谁都知道,但真正要做到宁静、安然,不经过化蛹为蝶的痛苦过程怎么会有感受?只有经过痛苦绝望的幸福才是真实的,但愿我能顺利走出这段。美国一个聋人组织的口号是:聋人有保持听不见的权力,反对人工耳蜗,耳聋是上帝所赐。我们可憎的文化能带给我们的只有歧视、自卑和抱怨,痛苦无法分享。每个人只能面对自己的上帝! 我欣然接受朋友送给我的这个礼物,也欣然接受上天给我的耳聋的礼物。 感谢朋友,感谢命运。 为了不辜负朋友的好意,看来我是得认认真真考虑学唇语的事了。 端午前闲话 当然除了写博客上的豆腐干短文,我还有好几个开了头却没有收尾的文字呢,我可不能像韩寒的《独唱团》一样无奈地变成《绝唱团》。话说我曾经很排斥作为叛逆青年的韩寒,但现在真心喜欢做为公民的韩寒。我都这么大把岁数的人了,早过了追星的年纪了,但我满怀期待地买了第一期《独唱团》,又满怀期待地盼着第二期,等啊等,等到结果黄花菜都快凉了,我还眼巴巴地等呢,最后等来第二期变成纸浆的信息。 又到周末,又逢端午,又遇高考,衷心祝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孩子发挥出理想的状态,金榜题名。(这个祝福俗了点,但想不起更贴切的了,好话都被前人说尽了,我们能拎出两句用用就算高手了。) 一个祖籍上海的朋友专门给我送来亲手包裹的肉粽,她知道我在上海吃过几年“海味”饭,好这一口。哎,真是感动啊,我还说要携家登门,在享受她家的舒适和品位的同时,顺便尝尝她的手艺呢。 其实我是个粗人,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君子,从不挑食,也没有非此不吃的品味,基本属于南北口味通吃的那类,嘴大吃四方嘛。我妈包的扁扁的纯糯米粽我觉得清香,和同学去南宁过春节吃到的内容丰富而硕大的枕头粽觉得香艳,速食的肉粽、豆沙粽、马蹄粽、板栗粽、紫薯粽我觉得都好吃啊。 有一点我一直不太明白,按说北方人口味重,吃个面食总离不了醋和辣子这两样,但吃粽子大多习惯白米粽或豆沙、红枣粽蘸蜜吃;而口味清淡的南方人却能做出五花八门的肉粽来。 91年春天我毕业前夕陪我妈去杭州、苏州、南京、无锡,当时都是借宿考入各地的中学同学的宿舍,那会儿不像现在管得这么严,有专门的物业。爸爸想让她看看我的学校,也让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妈见见世面,其实我爸也从未到过江南的。火车路过嘉兴,我特意给我妈买了嘉兴肉粽,她只吃了一口,扭过脸艰难地咽下去,一把塞给了我。任我怎么说这是嘉兴名产,平时吃不到的,她再也不碰一口,我只好吃了两个,有点想不通呢。我平时和朋友上街吃一个油汪汪的、肥硕的肉粽就顶一顿饭呢。 给我送粽子的朋友不但是在生活上对我无微不至关心的大姐,更是我的”知心姐姐“,不管我遇到什么烦恼她总是一副热心肠,连我报销医药费的事她都七托八转找到人帮我搞定,至于我家的鸡毛蒜皮嘛,她耐心听完除了安慰我大度以外,会以她的人生经验开导我,“男人嘛,其实心理很脆弱,你就当他们是小孩呗,哄着点。”呵呵,不是说女人才要哄的吗? 男人到底是属于哪类的稀有动物呢?有人诽谤“女人心海底针”,我看男人心才是天上星呢。谁敢说她琢磨透了呢?她要有本事摘颗星星下来我们看看究竟。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大学毕业时一个非常有个性的美女(绝对算天生丽质的美女)在毕业留言册上潇潇洒洒写下的一笔“最爱读的书——男人这本小册子”,太先锋了吧?我们那帮傻妞几乎瞠目。男人这本大书我们还不曾翻阅过呢,在她眼里不过是本小册子而已,境界啊!说到这个美女,也许远渡重样的她早不记得我这个傻里傻气的同学了,我还会时常想起她有点发黄的顺滑短发,姣好的面容和性感的大嘴,也想起她偶然叼着烟、意味深长的格格大笑,别说,还真有点安吉丽娜.朱莉的明星范呢。 想想后来的复旦才女卫慧的《上海宝贝》算什么呢?我只记住了她不厌其烦描写的“CK"牌内裤,到底是我没一点品位还是她品位太高呢? 呵呵,粽子还没吃到嘴里,先写这些闲话,至于粽子嘛,明天留着慢慢品多应景。 下班回家的路上买了两把芍药花,老妈院里的芍药花我看不到,就让这把花给我家增添一点小小的节日气氛,也让我闻着花香写一点带有心香的文字吧。 二〇一一年六月三日 今天的心情 我是QQ上的菜鸟,我不太熟悉QQ上的很多操作,我也只有可怜的几个朋友,还时常忙得都不在线。 其实我也不是QQ上的常客,前天—复旦校庆纪念日,开通了空间所以挂了一天QQ,有很多陌生的添加”好友“的请求,我一概不予理睬, 拒绝就是了,还需要理由吗?那好吧,第一条理由是不和陌生人说话,我可不是受冯远征那个电视剧的影响,早在我上学时坐30多个小时的火车我都保持一路沉默,每次下车时觉得自己的牙齿都有点僵硬了,都快忘了怎么说话;第二个理由嘛,没时间闲聊。呵呵。 今天宅在家做了一天“居里夫人”,收获还是大大的。 第一个收获是经营了我的博客,写了关于梁兄的文章,回忆了我的大学生活。 我昨晚被老同学一记闷棍打得都差点再不想写东西了,她不解我为什么写那么长,我怀疑我自认珍贵的记忆写出来有价值吗?还好我这人有时候记忆力超好,是我们同学的录音机、录像机,但有时候又忘性很大,一觉睡醒,我已经忘了沮丧,又找到了写字的冲动,早上7点多就爬起来码字,却没想到还有比我起得更早打鸣的公鸡呢,儿子已经早早悄没声息地坐在书桌前了(也许有声有息,反正我听不见),我本来还很惭愧他比我勤奋,一看他好像在玩NBA的游戏嘛,哎,这让我有点白高兴了。玩就玩嘛,也不至于要废寝忘食啊。哼!他熟悉关于科比.布莱尔特的每个数据,甚至知道他穿的鞋是多少码,对我这个他眼皮底下的人,他肯定不知道我穿多大的鞋码。 对了,他还想发展一双科比的篮球鞋,追星也不是这么个追法啊。我没有满足他这个愿望,一来他是汗脚,穿鞋尽量得透气,捂着高帮密不透风的篮球鞋不是成心捂汗吗?二来嘛,我真觉得有点小贵哦,心疼信用卡的余额“唰、唰”减少,女孩要富养,说男孩要穷养嘛,我们还是勤俭持家为好。不过我自己买衣服除外,咱们不是刻板严谨的德国人,什么事也不是铁板一块的,法律还有例外情形呢。我只听说女人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好像没听说男孩永远少一双鞋子的哈。 他买了几本科比的珍藏画册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但我要拿着相机对准他,他先闭眼再扭头,当个狗仔容易吗?我家唯一的帅哥都像防火防盗一样防着我。等他将来需要出画册时他会后悔没配合我这个贴身狗仔吗? 第二个收获是失散一年的一个朋友又出现了,这个我已经私下写了信,就不多说了。友情永远是我们生活的阳光,无论阴天、雨天、雾天、雪天,我们都得过,但是有点阳光就更加灿烂,不是吗? 第三,很重要的一个收获是我死缠烂打,通过不懈努力今天终于让我家那两位看了我写的东西,不容易啊,得到了他们翘的拇指。 儿子正处于叛逆期嘛,他当然不太看得上我这个老妈的水平,也坚决拒绝添加我为他的几百分之一个好友(哎,说起这个我有点羞愧啊,虽说家人眼里无圣人,但我在儿子眼里的地位也太低了,他一度觉得我“简直笨得没法说”,除了建议我回炉再上个理工科大学外,也因我而小看复旦。说我笨这我承认,这不用他说,我小时候我妈已经说我像粗笨得“脚夫”了,不是三岁看到老吗?小看我也没一点问题,我本来就渺小如尘埃,但因为我而轻看"旦复旦兮日月光华“的复旦,这我就罪责不小了,我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复旦的不是吃素的呢?老公虽然阅人有限,但读书无数,我很担心他觉得我写的浅薄。今天我用心流淌的文字总算得到他俩的正面评价了。啊啊! 我写的那些文字之前只发给友女们看,她们为了鼓励我当然都是赞美有加,不过我担心我这些小女人的文字太局限,无奈人家两个先前都不屑于看,我很失落啊,总不能搬开人家眼皮来暴力吧。还好我上周鼓起勇气给一个异性朋友看了一些,他夸奖我有文采,很淡定,希望我开个博客。我当然在意第一个异性读者的评价,他一个人代表了半边天呢。呵呵,自我感觉现在聋了之后淡定有一些,不过文采还有待挖掘。我觉得我的状态比起前段时间对我说他“有点度日如年,已经淡定了”的教授同学简单,我还真不理解度日如年的淡定是个什么境界呢。 最后我今天收获的3位男性读者,我家的两位之外,另一位是一个我尊敬的朋友,这个读者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明天他就要开始事业的新阶段了,今天周末在百忙之中“用心”读了我写的文字,希望我坚持写下去,我在这里感谢他多年来兄长般的关心和鼓励,也祝福他默默耕耘不问收获终于迎来收获的季节,尽管他不用QQ,看不到我的心意,我说出来心里舒服。 我怎么老是一二三的列举呢,这都是长期写公文留下的后遗症啊。 (黑灯瞎火地坐在沙发上写了这些话,太专注了竟然没想起开灯,不过心里是明亮的,呵呵。) 话 说 很久不写东西了,我对言为心声有一些体会,感觉好的文字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只需轻轻打磨。不过我们现在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还有没有真实的心声,有多少人想表达心声,能不能表达出心声呢? 自己的口头禅总是自己感觉不到,才会重复一遍一遍地说吧,我才发现我好像很喜欢用“据说”、“话说”、“人家说”、“俗话说”、“我妈说”等等。哎,我本来就是个不太有主见,自我意识也不强的人,耳朵根子特别软,总感觉别人说的都有道理,不太会用批评的眼光看问题,辩证法没有学好,所以老听别人说这样也对,那样也有道理。老话就是“听人劝吃饱饭”嘛,我不想挨饿,多听劝也没什么不好,旁观者清,当事者迷的状况我们都遇见过啊。 不过也许老天要和我开玩笑吧,现在别人说啥我也听不清了,嗨嗨,这下只能听自己的了。 话说回来虽然我很喜欢听别人劝,小事糊里糊涂,大事偶尔还是会有灵机一动的主意的。 我突然想起我填报高考志愿的事来,我们那会儿是考完就报的,我自己的估分和最后公布的分数只差零点五分,虽然考分不算太理想,但估分准确率那是相当地高,不过当时报志愿并不知道啊,到底报哪儿好?我几乎要把能发动的老师和同学都发动起来,搞民意测验了。那时候交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人民物质生活水平”也不太富裕,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诱人的名字,真没几个人去过,除了我们在地理课上知道的可怜的常识外一无所知。北京当然好,是全国人民向往的首都,本来是一心要去北京的啊,可是北大之类也太歧视我们边远地区了,不是考古就是马列主义运动史,那是能吸引17、18岁的年轻人的专业吗?只好把我多年来想去看看北京天安门、在未名湖畔徜徉的愿望搁浅了。我问地理老师天津怎么样啊,离首都近,不是有南开吗?“天津不行,太脏。”那上海呢?我一位很自以为是的同学(当时他还不和我一个班,后来成了老公,这话说来话长)说“哼,就你那个脑袋瓜,你不怕被精明的上海人欺负吗?”咦,我还就不信十里洋场能把我这个土包子怎么着了。在我的智囊团七嘴八舌热火朝天讨论着,要帮我在一摞厚厚的招生简章里沙里淘金挑出理想的志愿时,我这个迷惑的当事人突然像个开窍了的将帅,“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红笔出其不意地远远一勾,就是上海了!他们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以前从没说过要去上海的啊!我和上海的缘分就这样定了。 第一学期假期回来我就第一时间向为我担心的那位同学洋洋得意地做了汇报,我在上海没被欺负,不但找到最要好的朋友,还有宿舍齐心团结的姐妹对我呵护,这会这个聪明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呢?”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就是这样的,不信也得信!(我在想起梁兄那篇里已经描述过一些我的美好的大学生活了)2011-5-30 代友贴----有点意思的招募启示 足球队招募新队员启事 闻**(单位)内新近出现了不少新面孔,其中不乏美女帅哥,引来天气潮湿,盖口水故。传多系新新人类,打小不缺母爱跟钙片,皆出落得女温柔淑女、男高大威猛,好似貂婵吕布泛滥。想堂堂一流**(单位名称)足球队,机关联赛接近尾声,胜少负多,只落得个中下游水平。虽个中原由多多,主要是我队喜欢以少打多,以弱敌强,9打11家常事。上轮面对强敌超一流**(友好比赛对手)队,我队以9敌11,虽然被打中7枪,但也让敌人4回从网内捡球。比赛结束我队扬眉吐气,敌方垂头丧气。我胜吗?非也,意志使然。 为解决我队人才危机,新拟招募部分威男蛮女。 条件1,有坚强意志,yougottobetough,永不言败。换言之,你得像个男人(不只是生物意义上的男人)。 条件2,有较好的体力,不是只软脚蟹。不要上场后20分钟就说不行,要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要像装了8缸发动机的越野车,neversayno。 条件3,有一定的技术,脚底有活儿。不只知道横冲直撞,还要有小小小小小罗的几万分之一的技巧,有吸引啦啦队眼球的功夫。如果你没有这几项,那你报名参加啦啦吧。 名额有限,先来先考。联系我们,你知道怎么找到我们。 以上文字,除了括号里隐去的单位名称是我为了真事隐去之外,其余文字包括(不只是生物意义上的男人)这句,皆出自一个爱好足球的哥们。国足烂臭让国人颜面尽失,信心皆无,不过不妨碍自娱自乐的人继续热爱这项运动,继续参与这项运动,也继续做足球的忠实观众。 昨晚偶然看见我家伪球迷竟然还在中国之队落后朝鲜队的情况下端坐电视机前,我都不忍心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了,连个吃不饱饭的朝鲜队都踢不过,重金砸出的力气都用哪去了呢?该不会全挥霍到夜店里了吧?或者流连到奢侈品店了也有可能。不是报道过有个不算知名的球员丢了一只包就价值连城吗,不会只有他一个有收藏各品牌奢侈品、从头到脚被奢侈品包裹的癖好吧?我不知道昨晚比赛的结果如何,也没兴趣关心了,免得我家球迷不好意思,怕我唠叨他品味太低,竟然为这样的比赛耗费光阴。还不如去看看李娜突破历史的比赛呢,十一个热血沸腾的堂堂男儿啊,还不如个干瘦的姑娘带劲。话说她在场下对老公连撒娇带怒骂的真率也很带劲。 我一直惋惜我这个写启示的哥们当年没有去当足球评论员,也许他出山就没黄健翔什么事了呢。这么一则短短的招募启事,让我不服不行啊!看来他除了脚下功夫,笔下功夫也不错呀。不仅中文洗练、幽默,英文用得恰到好处,啧啧!让我怎能不赧颜? 我忍不住想替他贴将出来,尽管他当初只是随便那么一写,也没想怎么着,就是为了好玩,我可不是随便一贴,我征得了他的同意,挂在这里也许是飘扬,也许会招来板砖。在我看来,我这个哥们是没露相的高人一枚,反正比我高,他这只是随意为之,小荷初露,有没有蜻蜓早早落上来,我静静期待。 二〇一一年六月四日 碎碎念 我算不上太称职的主妇,老公忙着和大学同学20年聚会,儿子在迎接期末考试,我也得趁机表现一下,尽一些职责了。 周六一直下雨,我本没想足不出户做“居里夫人”,但是下雨天不但是留客天,把我这个主人也留在家里了。除了给儿子做两顿饭,我竟然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写了“想起我爸工作过的最后一个单位”和“青丝如缕”两篇文字。躺在床上午休,想起若干细节,又一骨碌翻身下床,打开电脑继续补充修改,直到头晕眼花,没准青丝里又添了几根白发。晚上和朋友聊完QQ,发现脖子即使不像石佛李昌镐那样僵硬,应该也算初段了。 当然周六傍晚我也出了一趟门,买面片的机会顺便绕广场转了一圈。今年的夏天感觉有点像秋天,一天雨过,虽然夕阳还有点晃眼,但穿着中裤的小腿竟然丝丝发凉。像我家儿子的朋友寄养的小乌龟一样,我在家捂了一天,也出门透透气,晒晒背,直晒得脊背有些暖意才折返。买上面片、荔枝、脆瓜和香蕉回家。我买了十元一斤的荔枝,颗粒很大,也看到有十元二斤、十元三斤的,三元的价格赶上二十年前的价格了。虽说作为消费者价格越便宜越好,可是太便宜的价格让人不禁会担心。我是从农村出来的,明白“谷贱伤农”的道理,也知道果树都有大年小年,明年还有得吃吗?香蕉今年好像是史上最便宜价格,一元五角、二元一斤,网上说香蕉都快烂在地边,海南的蕉农已经欲哭无泪了。我们计划经济的优良传统怎么没有发挥调节作用,给农民预先或者及时疏导呢? 周日儿子想随便吃点,看来我的手艺没有暖住儿子的胃,或者他想给我省事。吃什么真让我犯愁,他一说“随便”我就更没有主意了,没有叫个“随便”的吃食,日本和港台似乎倒有“便当”这么个叫法。从肯德基到铁板烧、炸酱面,我们终于达成一致意见——“麻辣烫”。家附近的两家麻辣烫我虽然经常路过,但从未光顾。进去第一家发现冰锅冷灶,主人告诉我“不做了。”我现在耳朵不灵,反应也迟钝,我不明白为啥不做了,直到来到隔壁的一家“小唐”麻辣烫,才发现原来生意都在这里。一进门看到满墙红彤彤贴着加盟店地址,麻辣烫竟然都做成连锁店了。桌子的透明塑料下铺着格子桌布,虽然店面依然拥挤,但毕竟添了点雅致的味道。坐得满满当当的食客捞着盘子里的麻辣烫,每个人还配一个方型的小料碗。我也是第一次在麻辣烫店里见到收银机,生意真是做得有模有样。涮菜的小伙子兼调汁,看他的衣着和发型还蛮时尚。他从每个调料碗里舀一勺,不是直接倒进涮好的菜里,而是高高扬起勺子,再一个弧度点下去,斜斜地勾进菜里。尤其看得我眼花的是他舀上辣椒油,用勺子轻轻顺着盆里侧绕一圈,再停在中间点一下,提起勺子,最后浇下去。把菜打包、递给我的动作都充满节奏感,看着他美滋滋地做出抑扬顿挫的熟练动作,我好像看到酒吧潇洒的调酒师。回家我给儿子说,那么个单调的工作,人家竟然也干出花来了,苦着脸干也是一天,笑着脸干也是一天啊。 今天中午给儿子去买菜拌面,我上班路上有一家上汤砂锅刚刚装修完,除了砂锅也做菜拌面。以前买过,味道不错,生意也不错,菜的种类和分量挺足,经常要排队。今天我前面只有一个人,轮到我时调菜小伙子的动作让我奇怪。他几乎要把整个身子钻到盛菜的格子里去了,就那么个轻轻的动作不用那么大幅度吧?不知道是他的习惯还是想挡住我的视线。我从他的身体侧面还是看到他的动作,他在每一个挖成坑的菜碗中间连汤带水挖那么一下,最后几荤几素配起来也就碗底下一点。我不禁嘟囔了一句,“七元钱的菜拌面就这么点菜啊?”他当然没理我,我拎着感觉轻飘飘的袋子回家,心想凉面只要三点五元,我这不是拌面的价格买了凉面吗?我偶然买一次不至于太计较,但经常在外面吃的人会不计较吗?我反正没有见到以前的盛况。 时常看到路过的店面换脸,但附近有一家“姊妹”炒菜做了十多年,硬是从两个小门脸,做成了小酒店,门口也经常坐着耐心等位子的食客。餐饮做的都是回头客,能坚持下来的老店,总有一些让人温暖的小细节,价廉物美应该是大众消费的首选。如果都想着偷工减料,急功近利,恐怕餐饮这碗饭也端不牢的。 我不禁想起北京的“海底捞”火锅,生意永远火爆,环境和味道自是一流。一旦起身,服务员就会判断你是否要去洗手间,她会态度非常耐心地引导你去。在洗手间一伸出手,旁边立即会有人为你压下一滴洗手液;水一停,又立即为你用镊子夹过一张手纸。那服务,真是体现了“顾客至上”的感觉。难怪“海底捞”的位子那么难等,据说有人会在外面等一下午,免费上上网、做做指甲、看看杂志,吃点赠送的水果或小零食,即使吃饱了走人也没关系,座位永远是紧张的。我去年去北京,有热心的朋友想让我和同行两个小妹妹品尝一下。在西单店一听说要等三个小时,我是在不同的店品尝过二次的,只好对两个妹妹说抱歉了。我们来一次首都也不容易,还是去逛街买点促销的东西更划算一点,别把时间都花在等位子上了。“海底捞”的服务和味道只能先给她们留点小小的念想吧。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二日晚 趣说天水话(一) 趣说天水话 天水话当然是天水人的方言,最让人诟笑的是“你们”这个称呼,说出来却是“NIU”,让外地人完全难以接受。对人称呼怎么也应该是尊称,怎么转眼间叫成动物了?真不知道这个发音是怎么演变的,但天水人世世代代就这么说的。天水市区附近说“我”是EU,这个发音有点难;“你”其实还是说“NI”。周边说“我”发EAO或者GE,“你”发NIU,更多的地方用“曹、NIU”。一种比较可信的说法是,三国时期天水属于魏国,自称“曹(操)”,对方称“刘(备)”。刘在后来慢慢演化成NIU。我家来了客人,我妈让烟,不是说“请你抽支烟”,而是说“他爸爸,驾来吃一锅烟”。天水话这个“驾”字听起来也不是太让外地人舒服,其实就是“给”的意思。 虽然天水话和西北大多数方言区别不是太大,没有自成体系,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水话说起来相对温和。天水话不像陕西话那么硬,也不像兰州话那么野,大多数都娓娓动听。兰州话问不认识的女孩,叫“呔,姑娘!”听着有点流里流气;但天水话说“嗳,女子!”,“女”发“MI”的音,听起来就柔和很多。我第一次听到兰州人喊“呔,姑娘!”时差点被吓坏了,以为碰到了二流子。后来在上海上学,知道上海话里也有“嗳”这个更加柔和的语气词,都不像普通话里的“哎”那么生硬。 我是地地道道的天水乡里人,上大学以前一直是说天水话的,偶然在中学宿舍里和老家是外地的同学,或者与兰州来的好朋友说普通话。我记得高中文科班上英语课,老师提问总是要点兵点将到我这个团支书兼英语课代表。问题如果可以顺溜回答,我当然会用英语;如果挠头半天没有答案,我就说“晓不得”。老师常被逗笑,也跟着说一句“哈哈,连你都晓不得啊?那算了吧”。 我高中毕业时和同桌去天水的“风华”照相馆拍纪念照,留下我们的青春风华和同学友谊。那时街上只有两家照相馆,另一家叫“明星”。我同桌是个文静秀丽的河南姑娘,和很多人家混居在天水文具店旁边、一个被称为“胡家大院”的明代古院落里,我同桌的口音是普通话夹杂天水话。我还曾经去她家留宿过几次,除了几进击出的雕梁画柱,门窗异常高大,门槛好像都有一尺高,我同学的小脚奶奶跨着有点费劲。我吃过院子梨树上结的梨,也许是树太老了,梨子味道并不好吃。如今,在歪脖老槐树下的文具店早已荡然无存,我的曾经在里边做营业员的大姑姐也已下岗买断。胡家大院被清理、修葺为文物保护单位,成为新的景点。年轻的摄影师拍完照片直夸我说的天水话好听,我很纳闷,天水人说天水话再自然不过,还有好听不好听之分吗?“嗳,不是的,还是有区别,你的天水话发音格外纯正,所以味道相当好,听起来好听得很。”哈哈,我在家乡被人夸方言说得好听,可惜此后我就去上海上学,在兰州工作,从此远离家乡。天水话更多时候是我在心里默念,给父母写在信里的心里话,此后则是和父母亲人在电话里聊家常的日常用语。不过,任何时候,只要我一踏上天水的土地,呼吸到家乡清凉的空气,我自然会脱口而出字正腔圆的天水话,这绝对没一点麻达(麻烦、问题)。我一个中学同学移民加拿大很多年,平时和家人通话都用天水话,其实她爸爸老家是山西人,也被同化了。她每次回来探亲都能说一口地道的天水话,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乡音无改,只是鬓毛渐衰。 天水自古就称秦州,和陕西三秦大地有很多相似的风俗习惯,秦人的祖先发祥地就在天水。天水和陕西都有特色小吃“肉夹馍”,我小时候不太明白,明明是馍夹着肉啊,为啥不叫“馍夹肉”?我爸爸的解释是,这应该是从“肉夹于馍”的古语演变而来,似乎有点道理。我爸总说我的哥哥弟弟做事“没纲常”,那就是没原则;做事“没下数”,那就是没一点规矩。天水话说“看”叫RAO,既有照的意思,也有瞭的意思,远看近观都可以说RAO,大概也是从古语演变来的吧? 天水话作为方言听起来有点土气,但细想一下,很多词汇的读音都是从古音古语转化而来,有迹可寻。比如我小时候上学,我妈就说走学堂(上学校),学习叫“念书”,写作业叫“写字”。我的笔她叫“笔砚”,笔记本叫“笔砚本”,都是从笔墨纸砚演化而来。相对于毛笔、铅笔、粉笔、蜡笔,我妈把钢笔叫“水笔”,圆珠笔叫“油笔”。我隔壁的爷爷是赤脚医生,村里人都称呼他“先生”,以前对学校老师也叫先生的。 说到称谓,对父母的称呼在彼此之间说到第三人称,都是说阿爸、阿娘,但第一人称却叫“大”和“妈”。同辈的人互相尊称第二人称,一般用第三人称“他爸爸(叔叔)”,“他丫丫(阿姨)”代指。“大大”或者“爹爹”指大伯,第一个大发一声,是大小的大;第二个大发轻声,是爸的意思。“爷父俩个”,说的是父子俩;“娘母俩个”,则说的是母女俩,其实娘和母是一个意思啊,不知道为什么能指代母女俩。一般家里老人的名字都是不能随便叫的,说到别人家的掌柜的,都是说“谁的大大”,“谁”当然是老大孩子的名字。我刚到上海听同学说“我”为“WU”,发音非常轻,和天水话其实异曲同工。老汉是老爷爷,老婆子是老婆婆,老爷是老公,老婆还是老婆的意思,但念NA婆。女婿和媳妇都是本义,但说“媳妇子”,则是老阿公(公公)或者阿家(婆婆)对儿媳妇的称呼。 你在天水如果听到有两人说他俩是“意大利”来的,你可别想着人家是从欧洲来的绅士,只是说他俩是一起的,一搭里的罢了;听到谁说他是“刚果”人,也别以为人家是从非洲来的兄弟,只是天水甘谷县的。甘谷方言属于古羌语系,所以和天水话差别很大。我小时候去秦安,他们管上厕所叫“CAO走圈里去”,把杏子叫“杏z”,我听着真的很奇怪。礼县以前也归天水管辖,那里的盐官镇是西北有名的骡马市场,我小时候爷爷和村里其他会看牲口“牙口”的人经常去那里买骡子卖马。我大哥耕地用的骡马,我二哥结婚时待客的牛羊都是从盐官集市赶来的牲畜。我看到前一段报道画家刘小东和陈丹青都曾去那里蹲点写生。 我和同学小时候经常说到关于礼县人的笑话,说是有个礼县人在外地,人家问他是哪里人,他说“GE是NI县人”,人家一听就来气,好心问你是哪里人,怎么张口就说是“你先人”,这不是侮辱人吗?既然先礼不成,那就后兵呗。暴打一通再问,“你是哪里人”,回答还是一样。再打再问,“你到底是哪里人?”“你把GE打死,GE还是西和NI县人。”哎,这真是鸡同鸭讲,一个说的城门炉子,一个说的他爷胡子,压根说的就不是一码事啊。 我们同学间开玩笑说“那是当然”,哈哈,人家可能会来一句“屎BA到裤裆里了,裆粘(粘读RAN)。”你说“就是”,“旧屎是夜个BA下的(是昨天拉的)。”这简直是遇到搅屎棍了,怎么也说不清楚。说“茅子台上的石头”,是又臭又硬,“屎壳郎戴花”那就是讽刺臭美,“驴粪蛋八面光”是挖苦八面玲珑的人。如果别人说你“话说三遍比屎臭”,你还好意思像祥林嫂一样没完没了唠叨,说车轱辘话吗? 我大学的厦门同学去我家,从我妈嘴里说出来,就是SA门,好像“厦”在天水话里只有高楼大厦的“厦”一个读音。我的厦门同学无法听懂我妈叫的“碎后人”是什么意思,“碎”当然是“小”的意思。在我家土语里,只有儿子才配叫传宗接代的“后人”,姑娘就是“死女子”而已。我给同学翻译,我妈见我同学听不懂,又急得解释说“碎后人”就是“老孙台”,这就更让我同学糊涂了。好不容易明白“后人”是儿子带着封建色彩的称呼,怎么又冒出“老孙台”了,这其实也是说最宝贝的小儿子。我们把婴儿叫“月娃子”,幼儿叫“碎娃子”,上海人把小孩叫“小人”,我觉得道理差不多。村子里有很多成年的“月娃子”、“碎娃子”、“碎女子”,那都是他们的妈妈一直那么叫着宝贝孩子,多大了都改不了口,也就那么叫了。只要有妈在,永远都是孩子。 天水话里的“丫丫”指姨姨,也经常惹外地人笑话,但姨夫还是叫姨夫,不能叫丫丫夫。天水话里“好丫丫”或者“好女子”是一个意思,“好”读二声,这可不是好话,是骂男孩女里女气的,类似现在流行的“伪娘”。曾经住我家楼上的邻居大姐特别喜欢听我儿子叫丫丫,感觉比阿姨听着亲近,不太生分。我儿子小时候,这个丫丫每次下班路过我家,都要先进门看看小家伙乖不乖,问寒问暖。她在医院工作,我儿子的头痛脑热几乎全包在她身上了。她的女儿比我儿子大,她养育孩子更有耐心和经验,每次炖了排骨汤、羊肉汤之类有营养的东西或者包了饺子、做了韭菜盒子,都会记着给管她叫“丫丫”的孩子端一碗。 我们小时候我妈说衬衣叫汗衫,“衫”发“TAN”的音,外套叫“衣裳”,我爸的中山装我妈叫“制服”。我妈穿的都是大襟衣裳,是自己缝制的、带盘扣的立领衣服;我们穿对襟衣裳,则是翻领的、有机玻璃扣子的衣服。棉袄就叫“袄”,长裤叫“裤”,短裤叫“裤衩”。天水话里还有个“救救孩子”的笑话,是说有人的一只鞋掉河里了,他大叫“救命!我的鞋掉到河坝了,快帮我捞下鞋子”,外地人一听急了,以为他的孩子掉河里了,捞了半天哪有孩子的影,只有一只臭鞋子。哈哈,“HAIZI”,其实是鞋子的发音。四川话也管鞋子叫“HAIZI”,不过天水话两个字都是发二声音,四川话好像第一个发三声音,第二个发轻声。天水话骂人说“给NIE提鞋去都不要”,那就是很侮辱的话了,意思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还能干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就是豁出去,打算破釜沉舟了。 “酒盅”当然是酒杯,可是“酒碟”却是指凉菜,“碟”发“TIE”的音,这大概是因为以前只有大户人家喝酒才会备凉菜吧?穷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端一碗散饭(苞谷面熬成的稠饭)或者臊子面就不错了,哪会有热菜、凉菜的区分?我们小时候去学校拿的早点,大多数是甜馍(苞谷面蒸的发糕),偶然吃上蒸馍(白面馒头)或者锅盔(饼子),那就像过年了。我记得冬天的时候教室里有个火炉,下课后我们几个比较讨老师喜欢的“好学生”会把冷冰冰的馍馍放到炉边烤得黄脆脆(发CONG的音)的,和老师围炉闲话,也是那时候的一点小小乐趣。其他吃食比如麻食(猫耳朵)、锅鲰(漏鱼)、米汤、拌汤、扁食(馄饨)、扯面、凉粉、面皮(酿皮),这些都可以从字面理解,天水最有名的小吃“呱呱”,我想大概就是“锅巴”、“锅底子”的原意吧,最后特指荞面做的特色小吃。我小时候妈妈盛完散饭,铲掉锅巴,切碎用油一炒,原本无味的苞谷面饭又成了一道美味。 我妈说谁“走街道”了,“街”发“GAI”的音,“道”发“TAO”的音,那是说去城里转街市了;赶集或者跟集去了,则是逢阴历初五或初十去农村集市了。“碎巷道”则是指“小巷子”,“巷”发“HANG”的音,可以是城里的巷子,也可以是村里的巷子。天水人会说“走街道去浪一圈”,绝不会说“去巷道浪一圈”。“浪”是自由自在地转的意思,巷子里估计浪不了一圈就该到头了,所以说“走巷道”。我妈把只开花就落了,不会结果的花叫“谎花”,光看着眼欢喜;孵不出小鸡的鸡蛋就是“水蛋”。撂了个“水蛋”,那就是放了句空话。 我妈总说起我爸解放初参加工作,挣了点钱就和同学兴奋地合伙买了辆德国产“白山”牌自行车,座套都是牛皮的,神气得不行。我爷爷一见气炸了,他只知道牛车、马车、架子车,怎么还冒出个“自行车”,这不是败家子吗?轮子不是两个横着并排,还是竖着并排,晃晃悠悠多悬哪。他教训儿子“骑的骆驼戴的家,耍得要命的牌子”,非逼得我爸耍了几天“牌子”就把车卖掉了。他哪知道中国后来成了自行车王国。 我爸以前要做了什么让我妈看不惯的事,她就说“你呀,虚活了那么多岁数,还没老就颠倒了。”“颠倒”念“颠DONG”,就是颠倒是非,糊涂的意思。更严重的就说“咦,你咋是个老差火唻。”呵呵,不知道“差火”是不是从差点火候演变而来,这个意思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言传”在天水话里却是“答应”的意思。我小姐姐小时候总被我妈抱怨“没眉没眼的,谁也没有惹,就汪汪汪吼个没完,真个是心上疼的病犯了。”“没”发“莫”的音,也可以说无眉无眼(眉发MI的音,眼发NIAN的音),就是“无缘无故”的形象说法。“吼”或者“吼叫”,当然是哭的意思。“心上疼”绝对是骂人的话,可是说谁家的娃“心疼”,“伤心娃”,那就是对孩子最好的夸奖,大概是长得太可爱,看得让人心都疼。这些词一般用于小孩或者女孩,天水话“白女子”就是夸奖“美女”的用法,一白遮十丑嘛,“白娃娃”、“白女子”就指代漂亮姑娘了。那要夸说谁家的男孩,就说“攒劲”得很,或者“JIZHUA”,都是英俊、机灵、能干的意思。形容人的长相或者干活麻利,都可以用“干散麻利”,“亮豁”这些词,或者说“干活简窜得很”。天水话骂人“浑水”、“柔哄子”、“佯搭不睬”、“阴阳背扇”、“阴阳怪气”、“木愣愣”、“蓬头垢面”、“争怂过火”、“怂势坏得很”、“粘粘叽叽”、“脸叫驴踢了”、“脸叫雷击了”、“样子像猪拱的”、“脑子差成分”、“身上缺零件”……单从字面看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词。 天水话里有很多词用“眉眼”来比兴。横眉竖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挑剔),绷眉扯眼(表情僵硬,难看可憎),照眉晃眼(看着突兀、奇怪),碎眉碎眼(小鼻小眼),死眉洋眼(没精神、没眼色)、冷眉实眼(横眉冷对、死心眼)。“睁着眼睛说瞎话”,“编谎都不挤眼”,“眼一挤一个谎”,当然都是说嘴里没实话的人。如果骂人“咋那么惹眼”,可不是夸人吸引眼球,而是说样子长得或者事情做得不顺眼,看着让人刺眼。说什么事情办得有些“粘眼”,那是一时没有眉目或头绪的意思。说人“眼光就跟CAWO一般大”,CAWO就是捣蒜的臼窠,那点眼光是何其狭隘短浅啊!我小时候一顶嘴我妈就说我“眼睫(ZA)毛长,骂人的王”,连眼睫毛都没放过。其实也未必,我只是“门背后的光棍汉——上不了台面”。我儿子眼睫毛更长,他好像也不是伶牙俐齿,更不会一句骂人的话。 我小时候干活笨手笨脚,我妈就说我“简直是个脚户”;我取东西总是要把两只手占满,连抓带夹,恨不得只跑一趟就万事大吉,我妈就骂我“懒驴一驮驮”,第一个驮应该是名词,第二个就是动词了。我弟小时候什么活都不沾手,我妈说他“麻糜不分”,那就是指五谷不分;说他“四手不抬”、“油瓶倒了都不扶”,就是四体不勤,这算好听的。要说他“懒得黄嗒嗒的”,那就让人呲牙了,“黄嗒嗒”是特指屎的样子。我弟弟小时候学习不用心,坐在炕上把手压在屁股底下,用嘴翻书,我妈气得说“你以后要考不上大学,难道要一辈子打牛后半截吗?”这是多么形象的说法啊。耕田的农民扶着犁,只能看见牛的“后半截”,能用鞭抽打的,也只有牛屁股了。 趣说天水话(二) 我上大学时,我爸每次都是让我走时带够整个学期用的钱。他总说“穷家富路”,“好出门不如婆屋里坐”。万一在外面要用钱难心,一定要把“盘缠”带够。他自己就曾经自行车坏在半道,摸遍全身没一分钱,不得已把水笔押给修车人,等下回路过再来赎。我听过我妈说叨,我爸工作时有个外地同事盘缠不够,回不了家,我爸掏了十个银元资助,感动得人家直磕头。我妈说“我们家手头这么紧,你还在外面耍大方,磕个头就值十个银元哩。”我工作后出差基本都是住星级酒店,飞来飞去,好吃好喝,但我妈总担心我出门“受罪”去了。 天水话里有许许多多非常形象传神的说法,或者沿用着古语,比如说“转亲戚”,我觉得“转”比“走”用得好,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吃风BA屁”比喝西北风更形象;舔尻(GOU)子或舔屁眼比拍马屁来得传神。“穷得舔蒜锤”,“穷得舔擀面杖”了,你想想,那得穷成什么地步了?比家无隔夜粮严重多了吧?邻居说隔壁,结实说瓷实,赶车说搭车,推到说掀翻,摔跤说跌倒,“绊了个马爬子”就是摔得四脚朝天。大概源于马不会卧倒,只会倒地四脚朝天吧。灶火里指代厨房,耳朵根子软是说自己没主意,爱听别人劝。干活拉蔓(WAN)子是指做事枝枝蔓蔓,不利索呗。“一手遮”是说大包大揽,也可以引申出一手遮天。说人“脑子里一锅浆糊”,想想就知道糊涂成什么了?“树叶掉下来怕把头砸了”,那绝对是胆小如鼠,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西瓜滚了看不见,芝麻掉了满地拣”就是因小失大,贪小便宜吃大亏。“冷手抓热馒头”就是火中取栗的通俗说法,“出头的椽先烂”则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妇孺皆知。做事、说话“没大没小”,就是没有礼貌,不分长幼尊卑。“吆三喝四”,“吆三喊五”,虽然数字升级了,意思差不多都是“吼叫”的原意,但天水话里把“吼叫”却是说“哭”。骂两个人“用一个鼻子出气”,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就是比喻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谝闲传就是胡说或者说闲话;嚼舌根一般骂像女人一样嚼闲话;“碎糜子话多”,则是指闲话太多。“牙茬骨硬得很”,那就是形容说话语气强硬,“口气不好”。 天水话里有很多词和“狗”有关。“狗食”就是废物;“狗眼看人低”的意思谁都知道;死狗、赖皮指代二流子,“耍死狗”就是耍流氓。“跟疯狗一样乱咬”,是吵架时骂人“乱骂”的意思;“狗把缰绳拌断了”,是说孩子疯得不进门;“你看啥?狗看星宿一灿明”,就是嘲笑外行看热闹呗。“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那多半是孩子摔跤了,大人幸灾乐祸的话。骂孩子“喂狗”的,狗其实并不吃人,只啃骨头,想想这话也够恶毒的。可是还有更恶毒的呢,“狗择(CEI)骨头的”、“狗都不吃的”。无辜的狗总是被骂,不过天水话里“狗狗”、“狗狗娃”,倒是最亲昵的说法,类似于“心肝宝贝”,总算给人类最亲密的朋友—狗给了个名分。 天水话除了喜欢拿常见的动物做比,也少不了常用的蔬菜。“老鸹不要笑猪黑,其实一般黑”或者“鹦鹉学舌”、“良心叫狗叼走了”、“想从猴手里叼枣吃”、“苍蝇蚊子都是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仁瞪得跟牛一样”、“羊呲眼”、“老鼠眼”、“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等等,这些意思大家一看都明白,很多地方俗语或发言也都这么说。“闲得惹猫逗狗”,“闲得乱打绿苍蝇”,“闲得乱打羊毛转转”,都可以形容闲得无聊的样子。我妈嫌我穿衣服太多,说我简直要“捂蛆”哩。我表姐来家里吃饭,她胃不好,只吃一小口,我妈就说“你吃的那点饭不够喂雀”。我婆婆在我家时我买红烧猪蹄,她会撇嘴说“哼,有钱买猪脚,人吃得少,狗啃得多。”可是我受我妈影响,就喜欢吃这一口。家里没养狗,我这个属狗的就一趟啃干净呗。我买了春天的水萝卜下饭,她会说“咦,家有万石粮,不拿萝卜下干粮。”老天,这也不是饥荒年月了呀。天水话说人“像葱花芫荽漂得紧”,是说什么闲事都往上凑,什么好事也少不了的主,其实“三十晚上的芥蓝,有你没你都能行。”“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多大“一瓣蒜”,那就是挖苦你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其实什么也不是。“脸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那能是什么好脸呢?哎,无端的葱蒜、芫荽、茄子、芥蓝都跟着受连累,变成贬义词了。 天水话里有很多是形象比喻,说人“你娃一下把鼻擤了转去”,就是说你赶紧在旁边乖乖呆着,该干啥干啥去,不要胡粘瞎搅,倒不是说你真的需要擤鼻涕哈。我们总嫌我妈做饭“像把卖盐的打死了”,只是戏称菜太咸了,不是真的出了人命。“脚底下捣蒜”是说急得六神无主,并不是真的用脚捣蒜呢。我小时候总被我妈斥责和她“抬杠”、“捣棱”,这都不是力气活,是说嘴上功夫不饶人,不听话。我大哥进家门给我妈汇报说谁家“卡(KUO)嚓嚓的”,“晃(HUO)悠悠的”,那是形容人家气焰大,声势似乎都能感觉到,听得到,有时候也说什么事情形势紧张,有点玄乎。啥事情做得“哑哑密密”或者“悄悄密密”,则是说事情办得非常保密,事先没有透出一点风声。“不要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这话的意思很明白,说什么人或者事“谁晓得是瞎的、麻的”,是说没有眼见为实,不知道真面目。当然不是真的指瞎子还是麻子,这是有点夸张的说法。“滴檐水滴得原窝窝”,就是一报还一报的意思,但是这说法多么生动啊。我大嫂以前欺负我妈,我妈就给她回敬这句话。那就是说你现在对我这样,你不怕以后你的儿媳妇对你也一样吗? 说人“吃势好”、“走势好”,这些都不难理解,当然是走路、吃饭的姿势好看。不过“吃势好”除了说样子好看,也指实质饭量好,吃饭香。我同事当年夸我生的儿子“既聪明又漂亮,真是优生优育的典范”,用我妈的话说,就三个字“养势好”。 小时候常听邻居骂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你就是个核桃枣,砸着吃的货”,这些话多半是当爹的打孩子的前奏。不过我不是太明白,枣不用砸呀,怎么和核桃享受了一个待遇? 简单的数字也可以表达鲜明的意思,一模一样、一心一意、一心二用、三心二意、隔三岔五、不三不四、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横七竖八、成百上千、千千万万,这些词各地都用,但有些词是天水话独有的,二杆子是说有点浑,二性子是说记性不好,二尾(念YI)子则是不男不女。吃一望二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二楞担三是说没摆正位置,沓三沓四就是啰哩啰唆,聋三瞽四就是骂人又聋又瞎,五门六道是歪门邪道,觉不着二五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说七老八十,那就是真的老了。 颜色一样可以表达一目了然的意思,眼红了,眼麻了,脸绿了,心黑了,事情黄了,两眼一抹黑,都非常传神。发白雨就是下太阳雨,“天黑了”不但可以表达字面的意思,也可以表达隐喻。我妈说“青天白日的,你咋说这话?”她并不知道青天白日旗,只是说光天化日之下。几千年的老百姓不都盼着“青天大老爷”嘛? 天水话一般都是平舌音,也多发爆破音,有一些发音很独特,比如“国家”,我听我爸说“GUI家”感觉更厚重。娘年NIA,女念MI,做念ZU,啥念SA,说念SHE,白念PEI,雀念QIAO,眼念NIAN,麦念MEI,默也念MEI,真正的“眉”却念MI。觉念GUO,着念CHUO,粘念RAN,瞎念HA,闲、咸都念HAN,嚼念CUO,坏念GUAI,勺念SHUO,蛋念TAN,晃念HUO,拿念HA,读四声,下页念HA,读一声。“现在”连起来念ZANG,“人家”连起来念NIE,癞蛤蟆念GAIHOUMA等等。E原本是韵母,但在天水话里时常当做声母,比如“我们”,连起来念EAO,发二声;棉袄的袄,这么拼,发四声;烙馍的平底锅,也这么拼,不过发一声,天水话似乎没有读三声的。 天水话里还有很多好玩的专有名词,长虫(蛇),聚里猫(松鼠)、育黄子(李子)、舀舀勺(蝌蚪),憋死蛋(小矮个)。大阿婆(老大媳妇)、姑娃婆(姑婆)、茅子台(厕所)、瓷雨子(雨夹雪)、胰子(香皂)、YI子(冬天烧炕的)、JIUHA(蹲下)、NIENIE(乳房)、KANGZI(胸脯)、老老BAO(老鹰)、PIFENMAMA(蚂蚁)、老脚塌手(慢手慢脚)、心里MULANG(心如乱麻)、HUQU疙瘩(土块)、角落卡卡(念GUOLAOQIAQIA,指犄角旮旯)、阴阳脸(阳奉阴违)、叶子麻(心狠手辣),花花肠子(心眼多)、直肠子(性格直爽)、吃滑肠了(拉肚子)等等。三楞暴翘、四楞子差不多都是说人不着边际的意思。天水话里也掺杂了一些外来词汇或新词汇,比如洋火(火柴),洋布,洋蜡、洋瓷缸子、洋碱(肥皂)、洋芋、洋柿子,甚至煤油灯我妈都叫洋油灯盏。 天水话一般说“下”为HA,比如下山、下楼、下车。我儿子最早回老家学天水话,前天说“前个”,昨天说夜个,今天说“今个”,后天说“后早”,昨晚说“夜晚(个)黑了”,这已经够让他犯晕了。他把明天下午说成“明个HA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不明白,偏偏这时就不念HA,可以说下午,或者后晌午。早饭叫早起的饭,午饭叫晌午,晚饭叫黑了的饭。要学天水话还真得要摸着门道才行。 而今,我早已听不到爸爸说话六年了,听力也衰退到听不清电话,和妈妈促膝而坐都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很多时候,天水话成了我在心里翻江倒海默念的心曲,或者偶然探亲时的单向倾诉语言了。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六——十七日初稿 八月六日修改 后记: 《趣说天水话》这篇文字是我费时用墨最多的一篇。原本只是在家和老公用家乡话开玩笑,一时兴起的随笔之作,不料把我的家乡话变成文字远比我想象的困难。从起初的三千字,到后来的六千字,再到从老家休假回来,修改补充后的近一万字,真是打开了话匣子。写到我熟悉的人物或者自己的记忆情感,是完全私人化的事,可以一气呵成。可是我这个在外二十多年的游子要说说家乡话,简直就像班门弄斧了,毕竟那是父老乡亲的共同语言。我已经离开了这个语言的原生态土壤,现在不仅说得少了,也听不清了,只是凭借记忆在复原,也感谢我的家人和小同乡学弟给我很多补充和启发。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是学习语言专业的,没想写成论文,只是“趣说”。我知道不管我怎样认真,谬误和缺漏之处在所难免,那毕竟是一个古老的语言。我只是尽我所能把这些活生生的方言变成书面文字,还望求教于方家,共同发扬和继承天水话里的优良传统。 促使我这样认真地一改再改,不断梳理完善,把一时随性要变成力求准确的,还有一些原因。我上网搜索资料,但没有找到让我满意的表达。语言和文字之间的转换有时也像不同语言之间的翻译,我可能做不到“雅”的境界,只能力求“信”和“达”,还家乡话一些本来的面目,而不是只用语音来简单定论,一笑了之,不问出处。随着普通话的推广,方言面临的空间日渐狭小,我休假回家惊奇地发现,不仅我的同龄人已经不怎么说一些地道的家乡话,甚至上学的孩子也已经分不清方言和普通话的联系了。我大哥的14岁的孙女不知道李子就是天水话的“育黄子”,她也不知道我妈说的HUAMI,就是画眉鸟。我觉得自己既然引出了话头,就得把这团毛线缠出型。但愿我这只是抛砖引玉,让家乡话的记忆唤起我们人生记忆中最乡土、最柔软的一部分。 两只锦鸡的命运 五一假期回老家探亲,姐夫提回来一个编织袋扔到厨房。姐姐打开紧扎的袋口,提出两只已经僵硬的红腹锦鸡。我在旁边看着从脏不啦叽的袋子里出来这么两个宝物,差点惊呆了。哎,老天爷!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呀,竟然还是一双!姐姐被我这么大呼小叫,也觉得很难为情,这是姐夫驾校的学员当山珍野味向教练表示心意的,为得是能顺利拿到执照吧。送点烟酒也就罢了,查处酒驾以来连送礼都不兴送酒,变成野物了!猎杀保护动物是违法的,可是人家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来的,东西已经送来了,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退回去,更不能转出去,姐姐只好硬着头皮让我妈收拾了做盘中餐。 我看着那两只硬邦邦的雄锦鸡实在是难受极了。多美的生灵啊,怎么会有人舍得朝它们下手开枪呢?“人想衣裳花想容”,大自然多么善于钟灵造化,雄锦鸡用那么绚丽的羽毛装点自己通体,浓妆艳抹,想博来异性的青睐,哪曾想它们过于耀眼的身躯在山野间却成了猎人最显而易见的目标。两只锦鸡长得一摸一样,头顶是金黄色丝状羽冠;后颈围着金棕色扇状羽形披肩;上背深绿,下背金黄,腰腹部羽毛更是鲜红夺目。拉起翅膀,飞羽和长长的尾羽黑褐色布满黄色斑点,真可以说五彩斑斓,这完全应该是入画的精灵啊。在古代用锦鸡的尾羽制成名贵的雉尾扇,只有公子皇孙才有资格享有啊。 难怪那位“不爱江山爱丹青”的皇帝赵佶会对这美丽的锦鸡情有独钟,挥洒笔墨留下传世珍品《芙蓉锦鸡图》,成为历代经典名画中的写生珍禽精品。那幅画的右上端有徽宗题诗“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据说古人称鸡有“五德”:“头上有冠是文,脚下雄健是武;临敌敢斗是勇;见食呼友是仁;按时报晓是信。”胸中溢满诗情画意的徽宗大概自诩为“五德”俱全的锦鸡,想求得安逸太平,哪知会有“靖康之难”,死无葬身之地!画面精心描绘出一只锦鸡蓦然飞临芙蓉枝头,两枝疏疏的芙蓉粉白半开,下端一枝上立着刚刚落脚的锦鸡,似乎有些摇摇欲坠。锦鸡飘逸的尾羽远远长于整个身躯,絮状的翎羽和斑斑花纹几乎触手可摸。在定格的那一瞬间,美丽的锦鸡正在回首翘望被花的芬芳招来的一对彩蝶。画中花鸟彩蝶的色彩、构图形成的静美意境多么让人神往啊! 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鸟怎么能用来饕餮?人真是残忍的动物,是大自然绝大多数动物的天敌啊。我不是动物保护组织成员,也不是素食主义者,可是这锦鸡褪掉长翎、锦羽,修长的身躯只剩不及鸽子大。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呀,与其享受那点可怜的口腹之欲,不如留在山野间给大自然增加一点亮色。哎,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仅仅满足于眼睛里虚幻的视觉盛宴,更多人是追求内心无尽的贪婪。扣下扳机的人自己也未必想吃锦鸡肉,只是作为猎物偷偷卖个好价钱吧。猎获一只野生动物不需要自己喂食一颗谷子,完全是无本之利。山珍野味在我们“好吃”的中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是有市场的。只要有人需求,就会有人想方设法提供,供需链条不会被执行并不严格的法律彻底斩断。 我小时候姑爷的儿子喜欢打猎,他经常去比我家更远的山村寻找野鸡、野兔的踪迹。我记得见过一次他猎获的雌锦鸡,羽毛当然比我妈家养的鸡好看多了,但没有雄锦鸡这么艳丽华美,似乎全身都是褐色的花纹。那时候野生动物还经常出没,我妈晚上常吓唬我们,“快别哭闹了,万一把山上的狼招来了。”姑爷家的叔叔在我家巷道外面拉一张网,去旁边麦地或者谷子地吆喝、追赶,竟然也可以捕获一些自投罗网的麻雀。红腹锦鸡分布在青海、甘肃、陕西、四川、贵州等省,栖息在海拔600-1800米的多岩山坡,活动于竹灌丛地带。它们主要以蕨类、麦叶、草籽、大豆等为食,我老家的山里应该不显见,但我最早见到雄锦鸡是在动物园的围栏里。天水的公园以前只有猴子和锦鸡两个品种,也引得我们去看热闹。红腹锦鸡又叫金鸡,属鸟纲鸡形目、雉科、锦鸡属,是雉类中最为美丽漂亮的鸟类,也是我国独有的珍贵品种。 从网上查知,“锦鸡素来被人们视为名贵山珍,具有较高观赏和食用价值。经过多年的研究与驯化,锦鸡已实现了人工饲养及其繁衍,成为我国特有的,驰名于世的观赏珍禽,又是难得的山珍野味,普受人们喜爱。国内市场少有上市,沿海城市每只商品锦鸡价达150-300元,而将锦鸡加工成标本后,市场售价每只达1000元,因此发展锦鸡养殖,填补市场空白,将是珍禽养殖业中又一新项目。”据说“锦鸡肉质鲜美,全身可药用,能止血解毒,主治血痔、痈疮、肿毒等”。 我看着两只无辜的锦鸡,倒真想把它们留下,做成标本永久观赏,无奈没有条件。我妈和姐姐人手一只,在厨房一点一点褪掉羽毛,我不忍在旁边看两个美丽的身躯如何在乱飞的羽毛中变成干瘦的肉体。估计它们倒在枪下已经有些时间了,我妈拔毛时小心翼翼,但也扯掉了好几处肉皮,真是惨不忍睹,还散发出阵阵臭味。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开膛破肚收拾的,最后只看见大姐拿着几支鸡翎出来,打算插到花瓶去当装饰,剩下那些五彩斑斓的、曾经散发着耀眼光泽的羽毛,连同内脏一起进了垃圾箱。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踢的鸡毛毽子都是自己动手做的,找两个铜钱做底座,用我妈缝衣服剩下的布头包住铜钱。从母鸡屁股附近拔一根粗翎当管子,再从公鸡尾巴上拔下几根漂亮的羽毛一插,一个好看的鸡毛毽子就成了。我踢毽子笨手笨脚,弯腰捡拾的时间远比抬腿踢脚的时间多,更别说掏腿飞脚踢花子了,做毽子也基本是巧手的姐姐代劳。过年时我妈宰一只公鸡,会把羽毛全部收起来,做成一把结实的鸡毛掸子。可惜,如今手工的鸡毛毽子和鸡毛掸子都被粗糙的工业品取代,要不然那些五颜六色的锦鸡羽毛会多么抢手啊。 姐姐把处理好的锦鸡肉剁成碎块,在凉水里整整泡了一天,又花了两个小时炖煮。上锅煮的时候满厨房都散发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好像有点臊。不管是因为异味,或者我心里不忍,总归我是不会动筷子去尝这难见的野味。看着又黑又硬的肉端上来,他们也都下不了筷子,推着让我妈先尝。我妈牙口本来就不好,全是假牙,她艰难地撕了半天也没吃下一块肉。姐姐又把盘子端回去准备再回锅。 我心里更加膈应,这肉质和肉色即使再回锅,估计也不会好吃。姐姐也觉得真是没吃着羊肉还惹一身臊味,有点丧气。她和我妈嘀嘀咕咕了半天,我不知道最后是不是无奈地扔掉了,反正那盘可有可无的肉再没见端上桌。 失去了“观赏价值”、“食用价值”,也没有“药用价值”的锦鸡,最后的下落我不再去想,但那两只身披彩翼、睁着双眼的美丽身影,总是直挺挺地在浮现在我眼前。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七——十八日 想起日本俳句和梁兄 (备注:此文于2011-7-18日删减后发表于甘肃日报) “扑通一声,青蛙跳进池塘里。” 这是我20多年前和宿舍姐妹们帮写作老师抄写论文里的一句,他的论文是关于日本俳句的,这句就是江户时期著名的俳谐诗人松尾芭蕉的名句《古池》,“闲寂古池旁,扑通一声,青蛙跳进池塘里。” 我们是汉语的国度,汉语是我们的母语,我们也曾经有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样美妙的句子,可是都已经在岁月的尘土中成了千年绝响,而传承了中华文明的日本人写出了和我们不一样的味道。作家陈村曾经说过一句话,“每到日本寺院让人感到宁静,一进中国寺院让人觉得浮躁,不知何故?”大作家都有这样的疑惑啊。 “青蛙扑通一声跳进池塘里”是一句多么平淡无奇的话,我们的小学生都会说,可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读到“扑通一声,青蛙跳进池塘里”这句来自东瀛的俳句带给我的震撼。想想看,青蛙跳下之前,池塘是静谧的,青蛙跳下之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而就在这一刹那间,古池闲寂的静和青蛙跃入池塘的动完美的结合了,如同天籁。表面是无休无止的静,却蕴含着大自然的生命律动。 每次想起这句话,我好像会不断听到那个扑通声,泛着层层涟漪,寂静、空灵,在幽深的池塘回荡,似乎连青蛙都幻化成绿色的幽灵,在古池的幽静里,在深深浅浅的扑通声中悄然出没。就那么淡淡的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一个场景,扑通、扑通的回响,却感觉一直响彻心扉。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时常会静静地想起这句话,在浮躁喧嚣、市声蒸腾的时候,一个人独坐,脑海里蓦然“扑通”一声冒出这句话,回味一番,让自己不宁的心平静下来。 在我因为耳疾听力渐渐下降衰退的时候,依然会时时想起这句话带给我的触动,想象着我曾经听到过的声音,想象着我正在听到那些声音。现在我几乎听不到一点喧哗的声音了,在这样极端的状况面前我尽量体会保持一颗平和的心,忘掉疾病,放松身心,沉静下来去试着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我时常会想起姐妹们不约而同劝慰我的话“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是的,我的门已经悄然关上了,我不知道打开的另一扇窗有多宽,有多亮,我会去寻找属于我的那扇窗,去看看另样的世界,感受另样的风景。 我还记着和宿舍姐妹们抄写论文的情景,老师大概是要赶工,我们在拥挤的书桌上分头作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张的稿纸。比起她们几个秀美的字体,当我紧张地在大稿纸上落笔时,简直觉得我拙劣的笔迹亵渎了那些妙不可言的句子。老师的论文主题似乎是关于“观照内心的声音”,当时未谙世事的我并不懂怎样观照内心的声音。 写作老师姓梁,他第一次造访我们宿舍时嘻嘻轻笑着,像个农民一样搓着手,笑容有点羞涩,也有点狡黠,他像提议一样对我们那帮动辄哈哈大笑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的姑娘说“嗨,你们也别背后大声地叫我的名字,当面假装恭敬地称呼我梁老师了,索性就叫我的名字吧。”哈哈,他说的一点没错,几分钟前我们说起这个有点好玩的老师,还真的是直呼其名的。我们像一帮被当场抓住作弊的学生,本来还想辩解自己无辜呢,嘿嘿,只能相视笑笑了。好在这老师多开通啊,他不装,我们也就别装着啦。 不过当面直接叫老师的名字总不太好吧,尽管他还年轻;尽管他开明大度,我们这群青涩的丫头当然算不上淑女,可是好歹也是满怀憧憬、初入名牌校园的学生啊,尤其他还是教我们写作的老师呢,总不能太有损师道尊严啊。就在他和我们嬉笑聊天的过程里,不知道谁想起了“梁兄”这么个称呼,一说出来马上就博得满堂彩,得到了两方的认可,全体鼓掌通过。真好,就叫梁兄吧,既表示了尊重,又体现了平等。偶然我们其中娇嗲的姑娘会用越剧里祝英台的腔调,委婉动人地呼一声“梁兄——”,哈哈,宾主都乐翻天了。 梁兄是文革后1978年从插队的云南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的,他的同学里有40多岁的知青,有20岁左右的应届学生,那代人的经历富有传奇色彩。其时他的同学里已经有不少成名成家的,不过梁兄说起他们的趣闻轶事,让我们觉得原来那些名人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他会说起插队的经历,说起他的大学生活,也用我们能听懂的语言解读世界名著,推荐很多我们尚不熟悉的作家作品,引导我们扩大阅读面。他说起过川端康成的《雪国》,也说起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以及霍桑的《红字》,他向我们推荐了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和《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我随即迷上了茨威格细腻动人、丝丝入扣的描写。他在课堂上讲到乔伊斯的意识流时还布置我们写一篇仿意识流风格的习作。他也推荐我们去看录像《法国中尉的女人》,他甚至带我们去看在上海长江剧场首演的白先勇的戏剧《游园惊梦》。那华美的舞台让人炫目,我一直记着华文漪的水袖和唱段,回味着“一个人一生最多也只能遇到那一回罢了”。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娓娓道来的一些小故事,顺便掺进对他人性和历史的思考以及对性格和命运的感慨。他说起班上有个南方来的小女孩,第一次见到上海下雪,大清早兴奋地连拍带踹班上男生宿舍的门,“快起来,快起来,下雪了,快来看下雪了!”他的描述极富感染力,我虽然在北方见惯了下雪,但也没有嘲笑那个大惊小怪的南方女孩,我似乎都能看见那个女孩在雪天里冻得红扑扑的笑脸,手舞足蹈捏着一团晶莹的白雪团,在沉睡的男生宿舍前恨不得要叫醒所有人分享她的喜悦时的天真模样。 我是宿舍里年龄偏小的,上大学时17岁,其实她们别人也比我大不了一岁半岁,只不过她们大多生长在大城市的知识分子家庭,比我这个从西北偏远农村来的见多识广,自然显得成熟得多。我经常会冒出一些让她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幼稚言行,智商有时候像学龄前儿童,有时候她们甚至怀疑我像从上个世纪来的人一样古老迂腐。梁兄对我这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学生真有点不放心,他说起他的农村同学蜕变的故事中有“洋芋开花赛牡丹”的例子,担心我这样幼稚的人几乎像张白纸一样单纯,猛一下面对五光十色的世界,如何顺利地度过适应期,吸收外界的新鲜事物,保持自己的特性,不要迷失自己,尤其千万不要在断层诱惑面前“滑坡”。我当时听着他的忧虑的忠告还似懂非懂,什么是迷失自我?什么是断层,怎样是滑坡?于是他自然把“监督”(这是原话)我顺利过渡、成长的重任托付给宿舍的姐妹们,他们在家都习惯了做姐姐,也喜欢给我做姐姐的感觉,我像熊猫一样当“重点保护对象”的感觉也不错。 宿舍有个广州的女孩带来个新奇的玩意——跷跷棒,就是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棒,牙签般粗细,比牙签略长。随意堆放在桌上,看谁能在不触动其他棒的情况下,挑出更多的棒就算赢家。这个游戏比的是细心、耐心和巧劲,高手能像捣台球一样最后完全清场。就这么个看起来小儿科的童稚游戏,竟然让我们宿舍的姑娘玩得不亦乐乎,闲下来不挑几下好像手有点发痒呢。有一次梁兄来时我们正凑着脑袋在桌上“挑拨离间”呢,当然动手的只有胆大心细的一个人,其他都是观战或者参谋的,“先挑这根”,“不,不,不,还是把那根先拨出来的好”,“嗯,还是先想办法掏出这根来好一点”。看我们玩得这么起劲,梁兄也小试身手,他的细心和耐心不比我们差,曾经下过乡现在又袖文字活,巧劲也有的是,他的成绩似乎也不错。他拿着一把成功拨出的战利品乐得呵呵直笑,似乎也重温了童真年代。 梁兄给我们的写作大课只带了一学期,但他和我们的友谊一直延续了四年,他和我们的关系亦师亦友。我记得在我20岁生日的时候,大概因为姐妹们都已过了这个整数关口,对我这个生日尤为重视,几乎是全面发动“做寿”运动庆祝我迈进20岁的行列。她们在上海外国语学院餐厅定制了巧克力蛋糕,外语学院总是开风气之先得。从校园里偷采了鲜花,把我们简陋拥挤的16号楼“324”室装点得蓬荜生辉。她们不知怎么想起学着给我描画淡妆,我们那时可都是崇尚自然的长发魔女,从不化妆的,对修眉烫发都很不屑,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隆重的场面。她们簇拥着穿着红毛衣的我,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激动,或者是因为施了胭脂,她们打趣我简直像羞红了脸的新娘子。除了我的两个好朋友作为我们宿舍的荣誉成员出席,梁兄也作为特邀嘉宾被姐妹们隆重邀请。他提来一摞精致的塑料饭盒,带了几样小菜,特意做了我从没吃过的螃蟹,和我们一起吹灭20支蜡烛,那个生日的烛光倩影成了我最美好的青春记忆。 梁兄后来给我们这帮眼光挑剔的丫头介绍了他历经坎坷之后找到的神仙伴侣,虽然我们仍习惯称他叫梁兄,与对温婉可人的“师母”的称呼有点尴尬不搭调,不过不妨碍我们喜欢、接受老师的新生活。他找到了归宿,我们终于不用担心老大不小的他还单身晃悠了,我们曾经尽量扮作淑女样去他们温馨的小家做客。在我们毕业前夕,梁兄终于要做爸爸了,在宿舍卧谈会上,我们这帮八竿子打不着的“阿姨”竟然为未出世的宝贝兴奋地争论不休,搜肠刮肚想想孩子到底应该叫什么名字才好。梁兄好像开玩笑说过男孩叫狗剩,女孩叫秀秀(秀秀这个名字我后来给我大哥的孙女命名了,我妈也说好听,我是受了梁兄的启发),哈哈,那怎么行呢?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梁兄向我们通报小名叫“一一”,嗯,这个名字没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不过听起来也不错。 我们离校前梁兄推着他的宝贝和我们这帮热心阿姨见面,我们在校门口高大的毛主席塑像下聚首,围着婴儿车乐不可支,拉着他的小手戳戳摇摇,引得路人回头。正当妙龄的我们对孩子有着陌生的好奇和像对宠物般的喜爱。哈哈,看着那个还不会说话,只会使劲睁着这眼睛瞅我们的大玩具,长的和他爸爸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们除了手忙脚乱围着他乐,几个脑袋挤在一起大眼对着他的小眼,不知道怎么哄他才好。虽然前途未卜、各奔东西的阴云笼罩在我们心头,但对着孩子无邪的眼神我们暂时忘却了心事。主席像下的夕阳余晖和这个可爱的新生命带给我们的欢笑,是那段面临离别伤感的日子里一抹明亮的色彩。 毕业之后再没有见过梁兄了,偶然听到宿舍姐妹说起他。想起他,总会想起他特别聚光的小眼睛,有点乱蓬蓬的自来卷发,和他摇着头咂着嘴的山东人的开朗大笑。曾经在书店看到梁兄编写的一本大部头文学理论书,他早都是教授了哦。后来听姐妹们说他的宝贝儿子也上大学了,呀,可不是嘛,岁月无痕,当年那帮无忧无虑的丫头都变成心事重重的中年人了,都快20年了,一代人的时光已然过去了。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九日 (后记:我今天一早突然想起俳句、想起梁兄和我的大学时代,写了上面这些文字。上网搜索他的近况,才发现他已经被称为复旦园内最有魅力的名师之一,是“中文系的智慧”,还有热心的学生帮他整理了语录,遗憾他没上百家讲坛是央视有眼无珠。哦,他上百家讲坛该逗乐多少人呢,也会让多少人听到温暖熨帖的语句。梁兄现在贵为博导,本科生只能听他的教学录像,我们宿舍的姐妹当年何其荣幸,在他还是年轻讲师的时候和他结缘,与他在宿舍无拘无束地对谈。祝福梁兄,也祝福一一! 看到关于他的诸多美誉里,说他永远笑眯眯,傻呵呵,永远言语独到,旗下粉丝如云,尤以青春美少女为多。哈哈,还是“好玩”的梁兄本色。) (又及,想到我上面文字里记述的岁月,虽然我现在已经听不到音乐了,但我还是想给我的姐妹们送两首曾经喜欢的歌,朴树的《那些花儿》(范玮琪的版本也有另外的味道)和《生如夏花》,我会看着这些歌词,想着那些旋律,回想起我们共同的岁月,期盼着将要来临的聚会。)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啦……她。 啦……还在开吗? 啦……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MRI复查 MRI复查 六月初单位组织集体体检,我增加了耳道核磁项目,想观察一下我的左侧听神经瘤发展得如何了。做这个检查比较费事,以致于影响其他部位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完成排查,中旬又去集中补检。看到电脑上显示耳道核磁MRI结果中“双颈动脉鞘间隙多发异常信号影,有对比强化,不排除多发神经鞘瘤可能,建议颈部或全身检查排除外神经瘤病。”我心里有点咯噔的感觉,一直跟前跟后、热心细致地照顾我检查的办公室同事安慰我“放宽心,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呵呵,但愿吧,我现在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体检后有个热心肠的大姐几次问起我的检查结果,我自己倒急不起来了。 不过最近偶然有些心悸手抖的感觉,该不会和颈部神经瘤有关系吧?我已经先疑神疑鬼了,老公上网查询没有眉目,一切只能等拿到最终检查结果和核磁片子再定了。上周终于拿到体检结果,关于MRI检查的那一条依然如上表示,新出现的情况使我都快忽视了“左侧听神经区小鞘瘤”这茬事了。同事很关切地帮我联系再去复查的事,说好周一早上七点半,挂号后去找熟人。 周一(十八日)早晨不到七点钟,老公就陪我出门了。兰州军区陆军总医院离我家有些距离,白天估计得半小时才能到。没想到大清早不堵车,一路畅通无阻,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我从没这么早来过医院,心想来得太早了呀,看到医院门口的一大盆无花果结得正好,还冒出闲情逸致让老公看呢。他才没心思看,催促我别磨蹭了,赶紧先进去看看情况。一进门诊大楼我就傻眼了,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那就找个看起来人少的队伍跟在后边吧,像小平同志在长征中的态度一样,什么都不想,“跟着走”呗。他老人家做出正确选择,跟上的队伍当年人数也不多。哎,真不知道医院每天都这么人山人海,还是人们让病情也放松休息了两天,都攒到周一来看了?心下纳闷,医院现在不是周末都上班吗?我看到大厅横幅显示周六和周日上午免费挂号,大概就是想分流高峰吧?可惜这个免费挂号措施和铁道部春运提价措施一样,似乎没起到抑峰平谷的效果嘛。该什么时候看病还什么时候看病,该什么时候返家还得什么时候返家呀。 排在缓慢移动的队伍里,我发现队伍旁边有人在桌上埋头填单子,拿起一张才看到“患者挂号建卡信息单”上有一行提示,而不是在墙上明显位置的标识。“首诊患者请必须填写此单“,来不及琢磨这话文白通不通,赶紧填吧,要填的内容还不少呢,除了姓名、性别等,还有国籍和身份证号。身份证号是每个人唯一的代号啊,但还真有很多人掏出身份证一字一字抄。幸亏我的身份证号倒背如流,不然我可不知道上医院看病也实行实名制了。看到有一些明显是从农村来的老头老太,大概不识字,找旁边人代填,医院显然低估了我们泱泱大国的文盲比例。 我想起前段时间看到一个作家在台湾的见闻,他感动于公共场所的无数温馨细节。比如柜台上的老花眼镜都不止一副,而是按度数从小到大任选;很多地方都设义工,随时随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机场遇到换票延误,服务人员特意赠送一套台湾风情明信片以表歉意等等。我在医院大厅看到一个女人柱着拐杖,一瘸一拐,还艰难地牵着一个只过她膝盖的孩子。心想我们医院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如果不是直直得站在里边等人来咨询,而是像商业银行实行的引导制,或者什么时候也有志愿者之类,帮助需要填单、问询、挂号或者缴费的人,不让他们像没头苍蝇满楼跑,该多好啊。哎,我真是操闲心,我自己不是也成残障了吗?到这医院来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估计人家也顾不过来。 我们挂了专家号,跟着同事介绍的护士长先到了耳鼻喉科。部队医院的服务态度算是最好的,护士的仪容、仪表也非常标准到位,干净利落,有军人风姿。耳鼻喉科主任刚进门,一屁股坐在诊疗椅旁的办公桌前,已经有年轻医生端来冒来热气的茶水放在边上。陪我们去的护士长很及时地为主任取出近视镜递到手里,又轻手轻脚将老花镜放回眼镜盒,部队里的长幼尊卑、礼貌风纪和地方还真是不一样。主任一看我的报告,听到说双耳失聪,头都没抬就让我们直接去神经外科看。我现在的症状的确不应该再到耳鼻喉科来凑热闹,已经完全不在他们收治的范围了。 继续排队挂号,神经外科的医生先仔细看了我的报告单,再一张一张对着窗外的自然光查看我们带来的核磁片子。我这几年在兰州各大医院、北京同仁医院辗转检查,光核磁片子已经紧紧塞满一羽毛球筒。我只能看着医生陪以傻笑,老公在旁边给他解释的,应该是历次检查病情以及手术情况吧。我在那坐着像个没事人,想起韩寒主编的《独唱团》,第一期也是唯一一期刊登过艾未未的“我脑”,我翻到那页想看看这位标新立异的前卫艺术家又做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装置作品,原来就是一张他的脑部X光片。除了“我脑”的标题,一个字也没有标注,到底有什么寓意,任凭读者猜想。其实,他的健康的大脑光片和常人相比,应该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吧?反正不是爱因斯坦的大脑,就那张光片还拿到不菲的稿酬,青史留名,被至少上百万读者翻阅过呢。我这么厚一摞各个角度、各个侧面、各个时期,明显有右耳道肿瘤亮点或者左耳道模糊阴影的光片,却只有几个医院的医生不多三五个读者。当然也不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至少是用专业挑刺的眼光吧。 医生给我们开了检查申请单,我有点不解,看着医生表情很轻松,好像没什么事呀,那我为什么还需要继续做核磁检查?老公出来给我解释,医生说比起脑部的神经鞘瘤,颈部的瘤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检查就算是立此存照,留待以后观察。噢,是这样,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这个医院引进五年的西门子超导型磁共振扫描仪,据宣传是省内唯一功能最全、技术含量最高、图像质量最好的设备。一项检查一千元竟然还得排队,检查室外面的大厅座无虚席。以前只有大病才需要上这么高级的仪器检查,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大需求,我不得而知,只能老老实实等着。等得无聊,我起来看看厅外贴着的介绍,为了避免人们对“磁素”的不正确认识,不再叫“核磁”检查了。我看到检查申请单上神经外科的医生有个很奇怪的姓,就是曾经名贵、如今遍布街巷,正在上市的荔枝的“荔”,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稀罕的姓,我确实是少见多怪了。 轮到老公推我坐起来,摘下眼镜进去检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次检查前竟然还要换病号服,又让我想起两年前的住院手术了。我按照医务人员指示,在检查舱外躺下,这样的检查我已经做过好几回了,不用听示意就知道头手放平。头上被套上金属支架固定,耳边还卡上海绵,医务人员退出,我被滑进舱内,检查就开始了。耳边先响起吱吱嗡嗡的声音,非常单调的重复;随后又变成咕咕嘟嘟稍高一点的声音。响了一段,又转换成扑扑通通的声音。要知道我现在只剩左耳一点80分贝左右的听力了,离90分贝的标准耳聋只剩一步之遥。我能听到、分辨的声音已经所剩无几。我想听力正常的人听到紧贴耳边,单调轰鸣的这些噪声,一定是痛苦忍受着不至于抓狂,要不然神智不清者是不允许做这个检查的。我平静地躺在那里,虽然不是享受美妙旋律的愉悦,就当是心平气和地感受吧。豁达的主妇把锅碗瓢盆敲出的动静都能当“锅碗瓢盆交响曲”,我就把这个检查当做一场短暂的音乐会好了。 耳畔的声音由小到大,一段一段渐变重复,待一节PIAPIA、TATA的旋律响过之后,“音乐会”迎来了高潮部分。伴着咚咚咚咚的鼓声,我感觉身下的床好像也被敲得通通作响,要不是被固定着,估计我会被震得坐起来。按照我以往的经验,这阵高潮之后,嗡嗡嗡嗡的轰鸣声响起,就该接近尾声了。果然,在一阵嘟嘟嘟嘟的报警声响过之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躺着只等“音乐会”散场,滑出舱外。可奇怪的是,我就那么无声地躺了很久,却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医务人员进来给我打加强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这个已经吃了定心丸的检查该不会又发现什么新敌情了吧? 隔了很久,耳边又响起加演的曲目,一阵叮叮咚咚之后,“音乐会”的帷幕终于落下。当滑出舱外,被医务人员打开头部固定支架解放,走出检查室,我都有点头晕脑胀了。我问老公“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去换了自己的衣服出来,老公指指我的脚,才发现真是发晕,只顾头忘了顾脚,差点穿着医院的拖鞋准备回家了。 在车上,我继续问刚才的疑惑,老公给我写在纸上“机器太热了”。哦,原来如此,热得都爆棚了呀!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八——二十日 回乡日记(一) 回乡日记(一) 2011年7月19日19-35摄氏度晴 写下“回乡”二字,才觉得这有两层意思:回家乡和回族之乡。哈哈,这两层意思对我倒都适用。我的确是回家乡,但我老家的村子真是个回族村,我们汉族是少数民族。 休假了原本以为可以不再操心闹钟,能自由睡到自然醒。没想到昨天是去医院需要早早起身,今天要回老家,我比没有闹钟起得更早。六点钟不到就揣着心事起床,修改了昨晚的博客“休假了”,加进了一段儿子的活动,也才想起纪念一下我的文字发表和签约;又修改了“我考初中的记忆”,补充了一段爸爸带我和姐姐去姨姨家的趣事。太阳已经照进窗户了,我家爷俩还没起床,我又继续写昨天MRI复查的事。八点过,老公总算起来了,我才想起光忙着写字,怎么都没熬点绿豆汤喝呢。老公有点揶揄地笑说“写字就行,咱们不喝汤了。”哎,真让我这个主妇汗颜。我俩吃完早点,儿子还在蒙头大睡。他昨晚和魔方俱乐部的朋友聚会到晚上十一点才进门,用我妈以前骂我们的话,“真是狗把缰绳拌断了”,疯得不进门,可真是自由了。 儿子替爸爸代劳去给我送行,这么高大的儿子总算指靠住事了。话说提着我的鼓鼓囊囊的大包,在早市缓慢挪动的老头老太太后面尾随穿行,挤挤挨挨,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子帮我买了最近一班——十点的车票,他问我能自己能提包上车吗?我说要没你送,我自己也能肩扛手提把四个包带上车,既然你来了那就陪我上车吧。不过等车那点时间他和我也没什么要交流的,也不坐我身边,和我对面而坐,忙着摆弄手机。不过上车时他不但帮我放了包,也主动替别人帮忙,值得表扬。 等车时看到办公室群发的短信,“今天临时检修停电”。啊呀,真是庆幸我休假正当时啊。且不说这个高温天气,中午顶着烈日在广场往返的酷热;我呆的办公室临街,窗户当时设计得没有一扇可以打开,房间也没有通风口,真热起来中央空调都不顶事,完全像蒸笼。后来同层其他同事们热的受不了,大家又配备了超级风扇。这赶上停电,那呆着不是洗桑拿了吗?想想我家老院的荫凉,哈哈,我就偷着乐吧。 一路在车上看了《人在囧途》,重温春运归途的酸甜苦辣,不过我这次才注意到结尾是小三知难而退、老婆接纳迷途知返的老公的主旋律;又接着看了《枪王之王》,吴彦祖和古天乐真是帅哥啊,比得李冰冰就像木木的花瓶,蔡卓妍就更像个丑妞了。但我总记着古天乐和李若彤的神雕侠侣,那简直是绝配的神仙伴侣,以后怎么看他的现代戏都要对比杨过的飘逸和纯真,觉得他太黑,也有些搞笑。这就像苏有朋掉在《还珠格格》里翻不了身,古天乐在我眼里就是无可替代的过儿了。吴彦祖在《建党伟业》里的饰演的胡适博士,倒是有那个时代的儒雅。这个学建筑的演员不但有外型,也是有内涵的。刚上车原本在播《阿凡达》,我和老公在影院为它的惊人票房贡献过微薄之力,但我现在的听力其实只能支持国产片票房,译制片都没有字幕,我压根不知道剧情。只记住了魔幻般的仙境和3D动画,本想这次可以看看故事了,谁料车一上高速就换片子了。 我上个月回家时天水-定西高速公路刚刚通车,不久前看到天涯网友“有图有真相”地爆料,路面刚通车就修补,我这次可算是眼见为实了。快到天水段,路面上新旧疤痕交替,很多地方黄的、白的、红的、黑的,露出丑陋的土茬;打满圆的、方的、长的补丁,形状还挺丰富,好像贴在新衣服上一样刺眼。有些路段在做补修施工,车辆需要缓行。到高速出口时,已经不是补丁了,而是大大小小的坑,像我家老院年久失修的水泥院子。车停在出口缴费,看到旁边有一米见方的积水滩,这么大太阳都没有晒蒸发,不知道浑水到底有多深。哎,前腐后继的致富路啊! 我申请司机出了高速停车,我家就在两里外,我无需再到市里的终点站了。姐姐还给我留着浆水面,打算去车站接我呢,但我还是直接回家更方便。我希望司机能给我停在附近车站,但他就把我放在出口的三角地了。下车才觉得火烤一般,我还要提四个包,没有儿子帮助我也得自己扛回家呀。赶紧拦车吧,可是没有一辆出租车是空的,看见去我家的三路公共汽车,我也急得挥手,司机根本不予理睬。我这可傻眼了,总算停下一辆载人的出租车,一说我的目的地,人家和我不是一个方向。啊!我这个路痴,没有一次能辨清方向,幸好公共汽车没停下,不然我不是南辕北辙找骂吗?在热浪中等了好长一会,总算有辆空车停在身边。我说去我家的村子,司机都觉得不忍心,两站路二十元,因为要缴城乡结合部的环城路收费。说实话我也不忍心这么缴费,有那钱我送给隔壁婆零花去了。那就掏起步价五元,送我到车站好了。司机也很乐意,车站就在二百米外,可我提着大包小包,这么热天只能干看着。在车站赶紧给姐姐发短信,让她联系大哥的孩子在车站接应我。车停下时大哥的大儿子强强已经等着了,进村的路也不凉快,总算是到家了。 远远看见我家院墙上的爬山虎(看过我空间上传照片的朋友说叫凌霄花,我知错就改。)上次来时还是一抹翠绿的清凉,这次开出满墙红花,翘着无数妖冶的兰花指,热情似火地欢迎我。一进院子,一下凉快了。妈妈早等急了,给我的山楂水已经泡好。大哥的孩子端来了浆水黄包谷面漏鱼,吃下去更觉满腹清凉。又吃了妈妈递到手里的西瓜,小西瓜看着不怎么好看,但皮薄味甜,是大哥家自己种的。我妈花园外砖缝竟然长出一簇韭菜,也好,这么点韭菜够她炝锅了。 家里和上次来唯一的变化是放电视的桌子怎么空了。妈妈说电视坏了,那为什么不从姐姐家拿个淘汰的旧电视看呢?我妈说她现在眼睛不行了,晚上陪她睡觉的重孙女秀秀要写作业,所以就彻底不看电视了。那我以前给她买的录音机和秦腔磁带呢?也下落不明。我妈什么娱乐也没有了,就彻底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了,那我也就陪她过一段无声无色的日子吧。 82岁的妈妈的耳朵其实也有些背了,我给她捎来我淘汰的第一个助听器,可惜我妈的耳朵像唐僧,比我大一大圈,戴着不合适。我这次给她买了截软管,量身定做,总算合适了。她不戴也勉强能听呢,比我强多了。 我想起上次来,后园的杏树上长满的杏子了,推开后园发黑的木门,杏树只剩满树薄薄的绿叶在风中摇摆。我使劲仰脖瞅,指望找到一两颗残漏的果子,可是树上满眼望去只有绿色。我上月来看到的一树青杏,已经变成桌上的一大盘杏仁了。在上海上大学那四年,我几乎没吃过杏子。杏子不便于存储运输,南方没有卖的杏子,而我每次假期回来早过了时间,这次回家又落空了。 大哥的小儿子勇勇赶在下午上班前来看我,他从小就是善良、乖巧的孩子。去年技校毕业在工厂上班,大哥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爸也没白疼他。他长得眉清目秀,也特别招人喜欢,我每次回家镜头里都不会少了他。他脸上刚刚褪去青春痘的影子,穿着黑色T恤、牛仔裤、旅游鞋,很潮的一身。大哥的儿媳也来了,她大概有关节炎,穿着厚外套,戴着一顶粉色布帽也听好看,我给她正儿八经拍照她笑得很僵,拿开相机倒是捕捉到她的笑脸。妈妈说给她一百元让买件衣服穿。 午觉起来,小姐姐提着一大包菜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拉她去爬山虎墙下拍照。横的竖的,特写的、全身的,背靠花墙站着做沉思状的、在花下仰头做陶醉状的。给她拍完我再当主角,角色转换,背景也变换成其他绿树、竹子,尽情留影了一通。连伸出花园的一丛海棠我们也没放过,坐在海棠边的地上拍照。我当然还给院墙和爬山虎拍了特写,真后悔没带相机导线,不然我可以传到空间,让更多朋友分享我的喜悦,感受我家院子的清凉。在墙外正摆POSE,隔壁的阿姨蹬着三轮车过来,我立马拉她下来,给她拍照。镜头里她笑得好羞涩啊,年轻时甩着两条长辫子的她多好看呐。当年她是隔壁姑姑丝毯厂的巧手同伴,被叔叔一眼相中。这么多年风吹日晒,只剩粗壮的身材、黑脸膛和一双大眼睛了,头发也早是花白的短发。阿姨回家,我拉着姐姐去她家,给隔壁婆送我上次来给她拍的照片,也顺便捎了一盒同事结婚的喜糖。心形的小铁盒既好看又喜兴,喜宴上人家弃之不要的盒子都被我收罗,送给老家亲友,吃完喜糖小盒子留着装东西也不错啊。不过我得申明是派发我同事的喜糖,我是沾着喜气了。 对了,说到喜糖,我想起单位的小妹妹今天去领结婚证了,先恭喜下她。她回短信说原本是喜事,和领证的姑娘大吵一架,人家叫嚣要整死他们,把他们的资料扔到地上。天哪,衙门“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都整治多少年了,面对一对满脸笑意、心怀甜蜜的新人,说出这样丧心病狂的话,就不怕遭报应吗?我劝慰她领证是好事,咱们大人不计小人过。衙门里都是那副嘴脸,能和她这么温柔、好脾气的姑娘发火的,就当是吃错药的猪吧,别当人一般见识就好了。 隔壁婆拿着我给的糖盒、照片,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看到她家长得更青翠的竹子,盛开的扶桑花和九月菊(嗯,是叫这个名字,可是现在七月就开了。)果实累累的梨树和李子树,我忙返家取相机。给婆和阿姨在她家拍几张多好啊。她家的李子树显然是新结果的,枝杈还是一枝一枝,没有连成盖呢。李子一个个通体发紫,排排坐、吃果果似的,横着挤在树枝上,脸上都抹着一层白霜呢,实在太可爱了,我也忍不住想捧着树梢的李子留影。小时候我妈说“李树下别摘帽,瓜田里别脱鞋”,哈哈,我这是明知故犯了。我弟要不急着砍掉我家的老李子树和葡萄藤为盖楼腾地方,我这次来也可以吃到院子的李子了。我家的李子核特别小,味道非常好,可惜现在只剩一堆干柴了。阿姨提着一把大剪刀,推着三轮车要出门,才知道她现在要去剪豇豆,她刚才已经塞给我两把了。种地真是辛苦啊,我都等着吃晚饭了,她还要顶着斜阳准备明天上街卖的菜呢,我大哥这会还不知道在哪忙乎呢。我忙拍下了她站在三轮车边、提着剪刀的身影。“劳动的女人最美丽”,这句“三八节”常用的祝词她肯定不知道,在我眼里已经失去风采的她依然是美的。 瞎忙了一天,也上网看看外面的世界。用天翼上网卡,老家的信号不太好,在QQ上还没给老公汇报几句就掉线了。弟弟一家三口来了,我看着孩子在门外闪了一下却没进门,出去探看,才发现小家伙正在墙根下撒尿,被我逮个正着。好啊,在家里多讲究卫生,才长得水池高就知道用洗手液洗手,奶奶每次给她喂饭手里都得拿着纱布,一滴汤滑到下巴都要先擦了再继续吃的孩子,到奶奶家就随地大小便了。他一进门直扑电脑,我知道他早就拥有自己的QQ,但不到十岁的小人儿显然不是为了聊天,直奔游戏主题。我竟然从不知QQ有游戏天地的,马化腾肯定该怪市场推广人员失职了。可惜网络信号不稳,他下载半天的“胡莱三国”,到底还是没完成。 晚饭妈妈原打算炒菜,我交代她晚上就简单吃点,我平时都不吃晚饭。酿皮、凉粉端上桌,人还没吃苍蝇已经闻着味先盘旋而来。隔壁婆端来了米汤,看着空间里朋友在我“趣说天水话”里的留言,奇怪我的脑海里怎么又那么多东东。哈哈,我这会儿吃着家乡饭,脑子里又汩汩流出更多经典的天水话。 晚上给编辑校友的信还没发出,已经有蚊子抢着要先睹为快。可惜还没等它看清,我两手一拍,摊开双手,只剩一小搓黑末了,它看到的小秘密也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九点钟妈妈已经洗脚准备歇息了。去院子角落上厕所,满天星斗,万籁俱静,或者也许有虫鸣我听不见吧。只看见黑魆魆的树影,一只麻雀从树梢掠过,静悄悄、黑乎乎的大院子还真有些害怕呢。我从小其实就很胆小,晚上去茅房一直是让我害怕的事。爸爸在院子里和厕所都安了灯,但我还是不敢壮着胆子去厕所,现在也没长多少出息。 早早和妈妈上炕,歇息一天的疲劳。我妈爬上炕,拉好窗帘,坐定之后取下墙上的日历,翻上去一页。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七月二十日已经提前到来。妈妈点完白内障眼药水,我也才想起点眼药膏。手术之后眼睛经常干涩,医生交代要点眼药膏,不然易发角膜炎。关灯之后真的是一团漆黑,只有闹表发出一点莹莹的光。记得上学写作文形容漆黑用“伸手不见五指”,现在的黑却是伸手不见胳膊,也不见手掌,更别提五指山了。只是一层布窗帘,都用不到遮光窗帘呢。 妈妈在弟弟家时曾经误把滴鼻水当做眼药水,差点没把眼睛磨坏,哎,真是老眼昏花了。我给她拿了同事结婚装喜糖的小袋子,袋口收松自如,眼药水装进去,放在枕边摸起来也方便。以往我自己的眼药水经常滚到哪去都不知道,总要翻起枕头寻找,这个旧物利用很让我得意。 回家第一晚,很快入梦,在静静的黑暗中躺在妈妈身边,睡得非常香。 回乡日记(二上) 7月20日18-35摄氏度,晴 睁开眼睛,发现窗帘开了一道缝,我妈早下炕了。估计她已经扫过地和院子,在树下锻炼吧?也不知道几点了,又赖了一会儿,拿起手表一看,才七点过三分啊。 手机上提示的是兰州的天气预报,天水应该相差无几。不过这个最高温度和最低温度这几天都和我无关,我坐在老屋里,恒温也就是二十度左右。当然暴晒在地里的农民感受的应该是最高温度,要不我爷爷在世时都老教训我们,以后要有出息,当个“坐凉房”、“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多好呢。 我妈的早饭都端上桌了,那赶紧穿衣下炕吧。院子里真的清凉,我也和我妈一样,加了件开衫。槐树底下的紫色牵牛花开得真好看。早饭凉粉、呱呱、饼子都是村里买的,牛奶是村里养奶牛的人家定点送的,应该都是新鲜出炉的。我妈也是啊,又是凉粉、又是呱呱,一次就来两个品种。 吃完饭我该做点正事了,但电脑一直显示电池的形状。我比较弱智,平常对电器有关的常识统统无知,可是这个显示应该是电源没电,在用备用电池吧?我把插头左推一下,右推一下,回头看电脑,依然如故,这有点奇怪了。我再拔下,上推一下,下推一下,插头以前是插电视用的,应该是可以的呀。这可怎么办,我六神无主,只好在QQ求助我家专家。他让我看看电脑连线是不松了,这我也检查了,昨天被我妈绊过几次没有松呀,专家也不知道了。这下真傻眼了,昨天还用得好好的,不至于我一台笔记本电脑就让电表跳闸了吧?我妈搬来电饭锅,要煮大嫂拿来的苞谷,这才发现是停电了,虽然不能继续写字,但总算知道原因,我也松了口气。遇上停电那谁也没辙,就给自己拉闸限电,放假呗。 看到我妈穿戴整齐,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她要和大嫂带我去村里广场转。年轻时和我爸妈闹分家,骂我爸妈“老不死”,跳着脚骂我们姐妹是“肥猪”的大嫂,早已没有往日的凶悍,也快成了干瘦的半老婆婆了。我一样一样交代给她的东西:冲洗的照片、同事装喜糖的小盒、给大哥的茶叶、让大哥带水的塑料水瓶,我想以前给他捎的水壶他肯定没舍得用。大嫂说起我这些年对她的儿女的关心照顾,推着我给她的一百元零用钱,竟然抹起眼泪了。 我真不知道村里搞新农村建设修了广场,每次来匆匆忙忙,都是在家呆着不出门,这次是有充裕的时间陪我妈参观游览了。原来广场就在我家后院一墙之隔,以前是第三大队的麦场,正对着清真寺。还真是有模有样的,远远就看见凉亭爬满绿藤,花园开满鲜花,凉亭里还有石头棋盘,旁边有篮球场、健身器。凉亭里坐着一个戴着石头风镜,手拿草帽的老头,我按下快门,他转过头来,我妈和他上前打招呼,坐下聊上了。大嫂告诉我这是斜对面的大叔,当年器宇轩昂,干活一个顶俩的壮汉,现在也满口没牙,成了广场坐着的闲人了。他唯一的女儿和二姐感情很好,脾气温顺也讨大家喜欢。嫁在河对面村里,日子原本过得好好的,被婆婆挑唆离婚,两个小儿子都没让带。回娘家呆了几年,嫁给同村在煤矿工作的鳏夫。一个粉嫩嫩的温柔姑娘先变成幸福而勤劳的少妇,最后成了远嫁的后妈。 我妈坐着拉家常,我和大嫂去清真寺转,好多年没进去过了,上次还是大学时和我爸一起,陪我同学的香港舅舅去参观,如今他俩都已作古。清真寺完全变样了,以前是个空院落,现在盖得满满当当。门口的墙上写着标语爱国爱教,迎门绿色照壁写着“团结就是力量”的汉子和阿拉伯文。里边新修的房子雕梁画栋,花园里鲜花盛开。左边房檐下还有新修食堂、大厅捐款人名单,多则一千元,少则二百元。右边房檐下挂满干净的毛巾,这应该是教民们净身用的。我给大嫂在月门和花园前照相,正要出门,一个推自行车、身穿白衬衣、头戴白帽的中年人进来,应该是阿訇吧,我又帮他在照壁前拍照,夸奖他们的寺修得真好。 寺外宽敞的水泥路上,有孩子在骑童车。早上的村子非常安静,几只麻雀成了广场前人家巷子的主角,追逐嬉戏,旁若无人。两只母鸡在门前树下低头啄着什么,时不时有几只燕子从眼前掠过。原来在广场边人家开的小卖铺屋檐下有个燕子窝。我循着燕窝看去,没看见燕子回巢,倒看见房顶电线杆上蹲着很多只麻雀,像被线串起来似的。广场旁边和我家后墙上被刷满了标语,有关于新农村建设的,有八荣八耻的,有计划生育的,也有关注农民工权益保障的。我妈给大嫂指着我家后园伸出来的一棵树梢在说这什么,我倒看见邻居家伸出墙的核桃树了,可惜没见着核桃的影子。 村里很多人家都养着小狗,巷口一只土色小狗靠在紧锁的门角,对着面前一堆啃得光光的包谷棒子发呆;另一个婆婆院子柴门虚开着,上次来看到她家一树火花的石榴花,如今挂满黄黄绿绿的小灯笼,一只白狗卧在台阶上打盹。路上也跑着好几只颜色不一,品种不同的小狗。农村的狗都是看家狗,不是城里人抱在怀里爱抚、牵在手里溜达的宠物犬。一只黑猫在追逐一只菜粉蝶,当然是扑空了。我一走近,它回头朝我喵喵直叫,自己没有黑猫警长的身手,怎么赖我,冲我呲牙咧嘴?瞪着绿色的眼睛还怪瘆人。猫咪给它们的虎徒弟留了一手爬树的本领,不过到底不是飞鸟嘛。 回家快十一点,还没来电,我能做的就是提着苍蝇拍灭害虫。哎,天水话说“闲得惹猫逗狗”,“乱打绿苍蝇”,“闲得乱打转转”,这些描述人闲得没事可做的话,都可以准确描述我的样子。一只苍蝇拍的塑料把断了,是爸爸用木条钉得齐齐整整的,他真是我妈老说的“小炉匠”啊,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在他手里修修补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我妈十一点就动手做饭了,我劝她别急,等十二点再看来不来电。她可不等,去灶上点柴火了。十一点半来电了,上班的人十二点才下班呢,我们十二点差一刻已经开吃了。我低头抓紧时间上网,没注意我妈掀开门帘,已经端到桌上一大碗结结实实的乌龙头臊子面。不知道她放下拐杖是怎么上、下厨房台阶给我端过来的。我能帮她做的就是抢着洗碗。 她现在眼睛花了,洗的碗不一定干净。我妈饭还剩半碗,竟然端起碗,提起热水壶起身。我说你都这样了,动作要一步一步来,先扶着桌子起身,再端碗,别一下子那么猛。哎,她还是那么好强,什么也不给人开口,我这聋子她更不会使唤我做什么了,也怪我自己没眼色,又听不到动静。她是想趁着灶火,烧一壶开水。她跟着我去厨房,坐在灶前吃着半碗饭,我说你吃不完就别撑了,高血压不能多吃,我替你吃了吧,她摇摇头。估计她不会让我吃她的碗底,可是我们小时候她解决了多少碗底啊。现在我儿子的碗底不由分说会推给我,我要想让他替我吃一口,想都别想。父母难道真是欠了子女的吗?难怪“羔羊跪乳、乌鸦反哺”都得作为传统孝道教育的内容呢。 她还用“脉动”的饮料瓶装醋,我上次来不是给她买了个醋壶吗?怎么没用呢?我给她解释那醋壶连醋带瓶也就几元钱,别舍不得用,这么大口的饮料瓶我都把不住多倒,难怪早上的凉粉吃着有点酸。盐罐不用就别端上桌,你端来了,人家就以为要调盐,盐一定要少吃为好。 回乡日记(二下) 我蹲着帮她洗碗,也不知道水烧开了,看着她又去提水壶,我忙从她手里夺过来,我能替她做的也就这把活了。我才灌完水,她又提着一塑料袋葵花籽来了,趁热锅给我炒了葵花籽。哎,妈妈真是老了,我上月来得匆忙,只有半天,都没注意她拄着拐棍的腿脚也摇摇晃晃,过门槛都一步三抬腿。她吃完饭的地上洒满掉下的饭菜残渣和汤水。她怕我听不见凑在我眼前说话,常常喷得我满脸口水。我昨天一进门她就倒热水让我洗脸,脸盆边都是污垢。 中午边嗑葵花籽边上网和朋友聊天。感谢朋友对我每篇文字的留言,她说都是有感而发。我们说起七月十七日迎来百岁生日的杨绛先生。真是水一样柔韧、水一样清澈的女人啊,我估计我到七十岁就早老糊涂了。朋友安慰我不会,说我脑子里有那么多东西,怎么会糊涂。哈哈,十聋九傻啊,她安慰我“是有点大智若愚的例外”。嗨,我可没有什么智慧,更说不上大智若愚的境界。我最好的朋友也这么说过我,我老公似乎也有一点赞同。朋友问我老母亲好,希望我享受亲情。我现在和妈妈更多是默默交流,还不是温情脉脉,我总是忍不住要对她大喊大叫。她不听我的话,总是忙着干着干那;也不听我的劝,总是做完一餐又连着做下一餐,还总要给我盛那么多饭! 在花园边洗了我的浅色中裤,我干活喜欢站着,最怕弯腰蹲着了。在农村真不适合穿浅色衣服,什么时候蹭脏了都不知道。去掩映在竹丛里的水龙头边淘洗裤子,觉得眼前一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癞蛤蟆,不仔细看,还真像块土疙瘩。我泼了脸盆里的水到它身边,一动不动。嗨,这定力够好的,我也别自讨没趣打扰人家了。 早上因为停电我什么也没干成,午饭后依然发困。我睡着,妈妈在凳子上就那么静静坐着。我睡醒是被妈妈在我胳膊上打苍蝇碰醒了,她就坐在我身边拿着苍蝇拍。 上网看到老公的留言,告诉我的“倾听自己”在八月居“情感纪实精品完本推荐”列第十,字数排行榜列第二。还告诉我八月居编辑留言“合约已收到,会找人设计封面后推荐”。 看到热心为我签约引线搭桥的网友浪泉通过QQ签名“在路上—”我跟了一句“好经典的三个字!我是回家了!” 大哥不知在忙着卖瓜还是卖桃,傍晚时分总算进门了。他在后院忙乎半天,好像在收拾砍掉已经干透的李子数枝。他坐下来我才发现T恤上破着好几个洞口,想起我带来的老公淘汰的T恤,还新新的衣服,只是觉得没有品位吧,我拿出来逼大哥换上还很合适。我给他在院子里照相,也许是天色暗了,用闪光灯大哥眼睛都有点眯缝。 另一个斜对门的隔壁婆我昨天去给她送照片没见到,我妈大概下午送给她了,还有我给的几十元零花钱。晚饭前她来家里道谢,真是不值谢啊。我妈怎么不见踪影了,大哥说在后园子,我跑进去一看,她人家拄着拐棍拿着一把刚掐的韭薹,这事她也不叫我,我都多少年没干过这活了,这活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又有趣的呀。她要弯腰勾头可就费劲多了。 晚饭是凉拌乌龙头、芹菜炒肉,鸡蛋面糊糊很久没喝过了。 洗完锅碗倒水,抬头看见天上一大群黑点,原来是燕子,在天空中静静滑过。偶然低飞的燕子,剪剪风的姿势实在优美,相比起来,麻雀扑棱着翅膀的样子还真有些笨拙。 和我妈在院子里伸伸胳膊扭扭腰,坐了一下午,真有些腰酸背痛腿倒没抽筋,当“坐家”还真不容易啊。赶在我妈端来晚饭前写完《MRI复查》,老公还觉得我的日程看来主要是“会客、参观”,进度不大嘛。老天,他以为我一签约就成专业写手了啊?三千字写起来也不容易呀,何况早上不是还熄火了吗?正抬头看燕子优美的滑翔,怎么觉得有一滴雨点打在脸上,问我妈感觉到了吗?她说“下一点好,地里都干了。”可惜,只是三两点若有若无的小雨点落下来,院子连个影子都没留下,就悄无声息地不见踪影了。 大哥来和妈坐在花园边聊家常,我这才进来码字。 晚上八点半,天色已暗,大哥回他家了,妈妈用粗大的门杠栓了大门,已经洗脚打算歇着了。妈妈从柜子里取出两双鞋垫,都给她说过多少遍再别纳鞋垫了啊,我只好接纳她的心意。 门帘被风掀得起舞,我出门探看,老槐树的树冠摇晃得幅度有些偏大,有几团青黛色的云团飘着,像水墨山水画。有几个比刚才更大的雨点落在头上、脸上。 小姐姐来短信,说大姐打算明天来看我们。我说她要忙就先别急着来,我这次又不急着走。她又说:我给大姐说了呢休假两周,妈想给你包馄饨,她买点肉馅去看你,我过两天再上去。二姐说换院长了管得严,有时间就上去。我忙给二姐发短信让她周末有空再来。 妈妈坐在炕上用我给她买的小熊布锤捶背,我忙放下电脑去帮她。她用我从兰州一个常去的“食草堂”老板那里给她要的一块肉色石头搓膝盖,石头已经又亮又光,快成玉石了。她取出爸爸留下的一对亮光光的铁球,我也可以躺着在手里搓一搓。 我刚才看手机明明是八点半,等我从厕所回来,看我妈的小闹表怎么是八点十分,我以为自己记错了。比较一下才发现,闹表慢了二十分,可是我怎么也没找到调表的按钮,真是笨手笨脚啊。 快九点,正要洗脸准备歇息,接到大学室友的短信:亲们!眼睛一闭一睁二十年过去了,想让回忆再飞一回吗?8月27日让我们重聚复旦园,同温那四载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们的口号是“一个都不能少”,期望各位兄弟姐妹冲破上有老下有小、公务繁忙身不由己等重重困境,回来吧!共建87法律团圆大业。具体活动地点确定后再行通知。对活动有心得者,欢迎建言献策。有乐捐活动费用者,或20毛主席/人或物资或场地,到各联络人处挂个号。8月27日,就在8月27日,不见不散!!!! 好有感召力的召唤啊,我问室友是出自何人之手,原来是法律班的才子才女。室友早上就给我留言了,他们都忙,知道我比较细心,也热心保留了不少同学的联系方式,考虑通过我来进行邮件通知。哈哈,我倒是个闲人,问题是缺乏感召力,既然这么有煽动性的口号出来,的确不需要再有感召力了,通知到就是了。十点了,坐起身直感觉累得快散架了,和老公在QQ上道晚安。我妈已经躺着催促几遍了,又接到大学同学的聚会短信,是写短信的才女,我才知道以前计划的国庆聚会因为绝大多数人部同意,早已经改了。也难怪国庆长假人家都有更重要的安排吧,哪都像我这么闲?8月27日是个开学前的周末,倒贴合我们那一级法律系8727的代号。我很想和她发点幽思,可是妈妈已经睡了一小时了,我也先歇息吧。 回乡日记(三上) 2011年7月21日19-35摄氏度多云转晴 昨晚躺下,脑中浮现着我这两天的所见所闻,想着日渐衰老的妈妈,心下难安。她已经睡下一小时了,被我开着日光灯照着,一定还没有安眠。我摸索枕边的眼药膏,她马上给我照过来手电,她睡觉一向就很轻的。我只是在黑暗中触碰了一下她干枯的手,却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和她脸贴脸说半夜的话。我怎么也睡不实,似乎梦见大雨、梦见我买花生,还有同事、同学,乱七八糟,完全没有关联的人和事。早上醒来,发现妈妈今天没有拉开窗帘缝,布帘下的木条还压得实实的。我掀开窗帘,妈妈正在院中摇晃着胳膊。才六点钟啊,我的胳膊伸出被窝还有些凉飕飕,赶紧掖好被子再迷糊一会吧。 妈妈上炕来,从炕柜里取出钱包,说要给我买呱呱,她的腿脚不方便,我又不知道在哪买,就说“算了吧,不用天天吃啊。”她把钱包塞回柜子。我这才看到这个有历史的钱包,那是我大学时陕西的好朋友用挂历纸帮我叠成,二十多年过去,竟然还完好如初。 妈妈都张罗早饭了,那还不快下炕?揭开门帘发现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的地方颜色有些深,花园里露出的地面也发潮。这点雨,用我妈的话说,只是给地老爷润了润嘴皮罢了。 我提了一桶水回来,妈妈已经给我泡了一杯山楂水,正弯腰削黄瓜。其实我自己平常在家早上从不备凉菜,只是面包、牛奶而已。我儿子这么多年的早点,也全部单调如此。 蹲在芍药旁刷牙,蓦地发现跳过一只比昨天年轻的癞蛤蟆,脊背还发黄呢,大约是昨天那个家伙的弟弟吧?牵牛花只剩两个喇叭在吹着,其它都收缩了。哎,这花的生命也太短暂了,幸好我和秀秀昨天都拍照了。小姑娘正在发育,也知道爱美了,一缕头发斜分着。前天穿着黄色长袖T恤,上面有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图案,昨天又换了纯黄的针织短袖,领口带点白色花边。配着牛仔中裤,白腰带,很俊俏的一身。我忍不住又想给她照相,她当然很腼腆笑着坐到花前。给她拍完她要给我拍,还好,她没像她笨拙的妈妈,一把就抓在镜头上,让我喊叫。只可惜我再不能像她一样笑靥如花了,权当在老院里的留影吧。 才七点半,我妈已经端过来凉拌黄瓜、热牛奶和饼子,牛奶里还煮了麦片。还问我要什么我没听清,我说这些就够了,再不要什么了。她催促我那吃了再写吧。我就码了一段字的功夫,她已经吃完了。又开始摘葱、摘豆角,泡辣椒泡茄子,难道就要准备午饭了?我快把我的早饭解决了再说。 洗菜的清水顺手往花园里一泼,洗脸的温水或脏水则洒到院子里,肥皂水就可以考虑倒厕所或者渗墙根。以前变质的剩饭剩菜可以喂猪喂鸡、喂猫喂狗喂牲口。面汤先给爸爸盛一碗清的,稠的却留给牲口喝。那时连洗碗的锅底都不会白白倒掉,倒进猪槽,猪还欢喜地甩着小卷尾巴嗷嗷直叫呢。从石榴树上用剪刀夹下来和树干几乎一样的虫子,打死的苍蝇都可以让鸡欢喜地过年。现在家里再没养这些活物了,馍渣、菜渣扔到花园里让鸟儿去啄,蚂蚁去争,苍蝇去逐,大自然的生物链就是这么循环的吧。 我想起小时候暑假爸爸躺着看书读报,他的高度近视眼看不到苍蝇,就给我安排打苍蝇的任务。我追着打几个就不耐烦了,抱怨“烦死了,那么多苍蝇怎么消灭得完?”爸爸哈哈笑着安抚我“啊呀,消灭一个总少一个嘛。”这话听着有道理。我和他的角度不一样啊。这就像乐观的人看到半杯水会说“幸好还有半杯水”,而悲观的人看到半杯水会说“怎么只剩半杯水”一样吧。 八点半隔壁婆进来,和妈妈在在炕边说话,看她俩聊得热切,有说有笑,遗憾我什么也听不清。尽管她们也都耳背,凑得很近,但我连两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都不如啊。妈妈顺手梳了她的发髻,我才想起我一早上都没有梳头呢。她的胳膊已经抬着很费事了,脱下我淘汰给她的长袖圆领T恤也很吃力。我应该给她买件开襟的就好了。 我妈叮嘱我一句话,我让她慢点说,总算听清她让我找时间去趟公婆家。嗯,知道了,我提着一大包老公和儿子要淘汰的衣服、鞋子,就是要去公婆家的。我每次来看我妈,不管时间长短她都要督促我尽媳妇的孝道。 隔壁婆走了,妈妈换衣服。我坐在炕上,靠着被子写字,比坐在低矮的茶几上舒服多了。偶然侧脸看看窗外,树梢上透着阳光。对面厨房的黑瓦屋顶上时不时飞过麻雀,窗户上绕着苍蝇。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就在我上了会儿QQ,在同学恭喜的留言后面缀了句“哈哈,业余玩票,还希望众友捧场!”的当口,隔窗看见妈妈正在拄着铁锹从花园里往出来翻,花园边已经放着两把割好的韭菜。我赶紧翻身下炕去扶她一把,我是个闲人,她做这么不方便的举动也不告诉我。她看我写字在忙着吧。哎,真是惭愧。 转眼我妈怎么又离开了我的视线,从窗外望去,她正在上房宽大的走廊上生火。老天,她还真是本事挺大,自己用旧脸盆泥了个土炉搁那晒干了,这会儿点火不知道要干什么。我问她答了,可惜我没听清,只能继续观察,原来她是用小柴火在焙干杏仁。她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啊,我得下去给她和她的小土炉拍个照,人家土法炼钢,她倒用土炉焙起杏仁了,不知道她这土炉还打算做什么用处。走廊上冒着一缕青烟,满院子飘着杏仁的香气。 村里人家的孩子提了一个大包进来,估计是刚从地里摘下的菜吧?他穿着蓝色T恤、牛仔裤,白旅游鞋,肩上搭着一件夹克衫,非常帅气的小伙,完全不像农村孩子。后悔我坐在炕上,没来及下去给帅哥留张影。 下炕打开包一看,是肉肠、肉馅、大饼,还有一袋干杏核。问我妈,说是大姐托在姐夫驾校学车的孩子先捎来的东西。我这次给妈妈打招呼,那包杏仁我负责来砸,你再别弯腰低头,又看不清楚,别把手砸着了。不过虽然我有言在先,那也得自己眼疾手快,不然可能我妈清理完战场了,我还浑然不觉呢。 十点钟了呀,趁着杏仁刚焙好的热劲,去帮妈妈用铁臼捣杏仁去,干活之前我先吃个大哥昨晚摘来的桃子。我妈自己不闲着,也不让火炉空着,又提了壶水烧上了。 刚在水龙头下面洗桃子,大姐进来了,先把我的叼到在嘴里,再给她洗一个。桃子很鲜美,我还没吃完桃子,妈妈已经捣好一窝了。哎,我总是马后炮。做面茶的杏仁不光是要捣成细末,按我妈的标准,要粘成饼,渗出油才算好。小时候捣辣椒面、胡椒面或者杏仁,总是没有耐心,一会问我妈“你看我捣好没有啊?”“还差得远着哩”。那就再低头疯狂乱捣一通,“那现在到底好了没有啊,胳膊都酸了。”我妈被缠得不耐烦了,就说“行了,行了,做事没一点忍性。”现在可好,我狂捣一阵铁锤,再进来轻敲一会键盘,也算刚柔相济了。不过比起“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境界还差的远。 捣得铁臼发热,我也感觉有点热了,发觉有必要脱下我的长袖开衫。 隔壁婆提来一包桃子放下。我要给大姐照相,大姐也首选站在开满花的爬山虎墙下。落在地上的爬山虎花仍然娇艳动人。这些爬山虎是大姐从她上班的单位挖来一棵苗繁殖出来的,她自然很有感情。大姐说如果弟弟盖楼的话,这墙和大门都得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会吧?为什么不从后院开道门盖呢?大姐对我的提议不屑。我来之前老公叮咛“回去就陪你妈,少管闲事,少说闲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再问,那要起新楼,这个老院的房子和墙,树和花就真的都不复存在了吗?我的惋惜和疑问没人想给我解释,一言难尽。 大姐在打电话,顺便看我的八月居网页,我再接着捣杏仁。看到我妈又从后园子晃着出来,手里拿着一大把韭菜。如果要包馄饨,她从花园里割的那点韭菜显然不够。一大早她准备的那些茄子豆角不是又白搭了吗?哎,她总是这么急性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一点计划性。我也遗传了她的这一特性,总被笃定的老公取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别老是瞎操心。” 十一点二十分,大姐替换我捣杏仁,我妈开始和面了。看到QQ八月居群体上有人闪动“我来了”,呀,竟然还是动漫,荡着一叶扁舟佩剑而来。哈哈,昨晚看到网上图片,南京大街上倒可以行船了。我们的市政现在到处让我们开眼,啥叫“沧海桑田”,都是一夜之间的变迁。才看到南方罕见干旱让人揪心,转眼又暴雨成灾。记得前年广州大雨,私家车都成了水中泡的铁船;前不久北京暴雨,地铁站统统变成“积水潭”站了。我们的“人定胜天”的开发利用就更不用说了,鄱阳湖都能变成大草原,渔船和鱼虾全成化石了。这得要多大的想象力才能接受啊?历史真够穿越的。 我才写了一段字,我妈又在锅里热了昨天煮的包谷,递给我一个,我这一天得被她喂多少啊。去给大姐包谷吃,发现她已经快收工了,有经验的人干活就是不一样,我只有甘拜下风,我怎么做什么都是业余选手呢? 大姐递给我又一个包谷,只好接过继续啃。好在嫩得只有清水,没有多少面,就当尝了甜味。出去扔包谷棒子,捡回我妈忘在柴火堆旁的拐杖。她忙起来就忘了她的另一条腿了,怎么强撑着也能站立、行走。 天哪,隔壁婆又提着一大袋桃子来了,估计是要给大姐的。满地桃子都快滚到脚下了,不加快解决进度怎么行呢?我去水龙头下面冲洗了一个,嗯,咬一口,汁水都留了满手,我最爱吃软桃子了。柿子都要挑软的捏,对我来说,桃子也一样。对于脆脆的富士苹果,我总是不特别喜爱。我的牙床不好,吃硬的梨和苹果经常蹭得出血。我还是念念不忘红香蕉和黄香蕉这些已经快淘汰的品种。 回乡日记(三下) 啊?才发现中午的饭又变成浆水面了?屋子里弥漫着炒青椒的辣味和炒韭菜、炝浆水的香味。嗳,我怎么是个只知道吃,再啥都不晓得的客人呢?大姐等着水开揪面片的间隙,给妈妈整理好翻起来的衣领。我可怜的老妈,整天起早贪黑,总是没时间收拾自己,纽扣经常错位,裤子口袋时常翻在外面,裤带也经常吊着一截,邋里邋遢的样子经常被我们看在眼里、挂在嘴边嫌弃。 大姐把一碗浆水面片塞到我手里,抬头一看,整十二点,我们开午饭了。这么清香的面片,浇了炒韭菜,就着韭薹炒青椒,实在太爽口了。我妈种的这一点小菜,比起英国老王子查尔斯的有机农场那当然是天壤之别,但也绝对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我吃完一碗,我妈竟然一手一碗面颤颤巍巍端过来了,又想给我捞一筷子,差点掉地上。哎,她以前老嫌我干活拉蔓(WAN)子,一听这词就是枝枝蔓蔓,不利索的意思,我怎么觉着是源自她老人家的遗传呢。咂巴着嘴,我这会也顾不得要苗条了,那就再吃半碗呗。我妈站在锅边好像还问我再要不要了?我连忙摆手,再好吃也没地方装了呀。 我写完这段,看到我妈吃得韭菜叶子都糊在脸上、下巴上了。哈哈!我真是没错怪她老人家,确实有点拉蔓!替她拿掉脸上的韭菜叶,摸着鼓起的胃袋,我提着苍蝇拍打死两只落在炕上的苍蝇,顺手去倒洗菜水,才发现还有被我妈漏掉的一根韭薹。那只好“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让癞蛤蟆或者蚂蚁去打牙祭吧。 大姐在洗碗,我妈又开始摘苦菜了,应该是要给她的浆水缸里添些酸菜吧。我有个夏天去过宁夏,好像大小餐馆都会上一道凉拌苦菜,但在我老家好像没人吃凉拌苦菜,都是用于做浆水酸菜的。同样,我老家春天的香椿芽都是切碎和豆腐凉拌的,但我去山东吃到的却是整个嫩叶外面裹上鸡蛋,炸得发脆的香椿。即使同一种东西,在不同的地方也会做成不同的风味,何况我们是地大物博的大国呀,那南北风味就差得更远了。 吃饱就犯困,看电脑时间中午一点过一分。大姐去洗苦菜了,我能帮我妈做的,就是帮她扫干净摘在地上的苦菜根和杆,她安顿我倒花园边去晒,不是倒垃圾桶。这么点东西也要晒干当冬天烧炕的料吗?看来是这样。那我就按她吩咐,再别帮倒忙了。 我妈怎么还不歇着呀?看她翻箱倒柜,找了几个小玻璃瓶,把捣得黏糊的杏仁分装,是要给姐姐们一人一份吧。大嫂来了,双手捧着一大碗浆水白包谷面面漏鱼,满得都齐碗沿了,我们可是已经吃过喽,那不是晚饭都现成了? 我妈和大姐凑在沙发上说话,我得先睡会了,干活最少的人最容易招来瞌睡虫。后来她俩在我的劝说下总算也上炕了。娘仨齐头而躺,可以安稳睡一会了。我睁开眼睛时,枕边早空了。她俩又在忙乎着煮肉,不知道是要什么时候吃的。 一看表,快三点了,我这午觉都睡到午后了。外面太阳晒得正烈,菊花和牵牛的叶子都有点耷拉,仅剩的两个小喇叭也收拢了。洗个西瓜吃了解暑吧,瓜还没吃到嘴里,怎么觉得胳膊奇痒,像针尖扎着一样。低头一看,一个像针尖那么小的黄点,应该是竹子上的小虫。个子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威力倒挺大,胳膊上红了一片不说,还凸起一小点。 妈妈有糖尿病不能吃瓜果,只能给她喂一块解解馋。以前听说人参果是低糖的,糖尿病人能吃的也就是猕猴桃、人参果等。每次弟弟去兰州出差,我都少不了让他给妈妈捎一些。后来我妈的血糖居高不下,姐姐们说人参果也再别吃了,还怀疑我妈得糖尿病就是我最早给她捎的果珍喝出来的。不知道这两者有瓜葛吗?我没有证实过,难不成都是我好心办成了坏事? 我都闻着肉味了,苍蝇比我更灵敏。大姐挥打着苍蝇。她怕我热,上炕替我打开玻璃窗扇。其实这么坐在屋子里一点感觉不到热。昨晚在QQ空间写了友情提示,委托老公帮我贴到新浪空间,我这个业余女文中希望众友捧场。他回复“再说,上网本太热了”。哼,到现在他还没帮我贴。我倒想自己来,问题在于新浪空间是他替我开的,密码却忘记了。家里电脑默认登录,奈何我这个主人在老家却无法登录,只能当个读者,那最近写的文字就只能贴到八月居了。 大姐给我妈洗了黄瓜,她自己吃桃子,我什么也不吃,给好朋友回了邮件,她让我注意休息,抱着玩票的态度就行,别累着了得不偿失。她预言文坛冉冉升起一颗新星的良好愿望可不敢当。我的文字既不煽情,也不虚幻,不会编织玫瑰色的梦境,估计读者不会太多吧。我也不太在乎粉丝的数量,对我来说,知音一个都不能少,重在质量哈。 四点半大姐要回了,她退休后给姐夫驾校帮忙,比上班时还忙。隔壁婆进来,提着半壶开水,大概是她家暖瓶里灌不下了。农村这点多好,一壶开水也能送到眼前,远亲不如近邻是千真万确的。我妈给我和婆递了块香瓜,她就喜好这口,所以也不是太忌口。她有时也说活一天算一天,想吃啥吃啥,别把自己管得太严,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注意饮食的。糖尿病除了坚持服药,饮食控制最重要。出门扔瓜皮,一只土黄色的猫从花园里窜出,蹭蹭两下上了墙卧定,对着我喵喵直叫,我没想惊扰它呀。一只黄蜂飞将过来,身影很有些吓人,像微型旋风战机,我还是进屋躲躲为好。 大哥的孙女秀秀不知道又端着什么来了,我妈让她帮着调闹表,她真比我灵巧,闹钟又恢复了正确时间。 老公来短信,取到检查结果,“报告不能确定,建议增强扫描。不如不做。”嗨,我当时就问要不要打加强针,我现在交流不便,老公问医务人员说不需要。已经费事做过了,还能怎么办?医生说颈部肿瘤没关系那就明年检查再说呗,这么热天老公给我取检查报告了?嗯,我说过让他别急的呀。 六点了,屋外阳光还很明媚,屋里光线已经暗下来。休息一会眼睛,看看我妈在忙什么。她已经用木臼捣好蒜,揭开锅盖,锅里蒸着茄子和鸡蛋,看来是凉拌茄子。我妈做的蒜拌茄子一直是我喜欢的一道菜。我现在听不清楚,只能写字打发时间,我妈在旁边静静看着我,也不敢多打扰我。其实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多想和她好好聊聊家常啊。 六点四十,儿子来短信问我吃饭没,在干吗呢。我回复在写日记,他肯定不屑,果然再没下文。妈妈端上了中午剩下的面,还有大嫂中午端来的漏鱼,她又准备了凉拌茄子和豇豆,我看到还有泡好准备做馄饨的海带丝,不知道她到底准备了多少吃的。她推让我吃面,她总是要把好的留给我们。不过现在不是白面稀罕的时代了,我更想吃包谷面漏鱼,在兰州难得吃到。至于油拌面条就留给大哥好了,妈妈说大哥去地里忙,不一定来,那我就端到他家吧。我妈怕我漏鱼没吃饱,问我要不要再来点饼子?哎,我被她这么喂养几天,不知道要长多少肉呢。 帮我妈收拾碗筷,她的碗底还有几颗漏鱼真的成了漏网之鱼,碟子里还丢了一条茄子,蒜罐里残留着很多蒜末,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热完饭的锅她倒了一锅洗碗水,但飘满饭里的韭菜叶,我只好倒掉。哎,妈妈的眼睛是真不行了。我心里这么感慨着,洗锅也差点犯晕,还剩一摞碗没洗就要倒水了。仔细看,装过杏仁的碗油叽叽的,我也没洗干净。 大哥的大儿子强强提着一篮菜瓜来了,正好,谁赶上谁吃,面条我也用不着端过去了。强强吃饭,我妈又去哪儿了?追到后园,她老人家又在墙根捡拾了一篮干树枝。我忙帮她提出来,我今晚先帮她把院子里的韭菜叶和屋子先扫干净吧,不然明天等我起来她早扫过了。 看着我妈穿上外套,我才发现晚上七点半了我还穿着睡衣呢。今天真的大门未出,二门未迈,我也该换上衣服陪我妈去广场转转了。出门才看清右邻和对门都在盖楼,沙子、石头和砖都堆到我家门口了,到处都像建筑工地。和我妈刚走到大路上,就碰到我妈的回民朋友,用她的话叫“交往”,但是个名词,就是老相识、老朋友的意思。她俩拉着手亲热地话家常,我忙掏出相机拍下这一幕。 我妈这个老交往真是长得特别好看却命运多舛,她小我妈四岁,但身轻体健。披着回民的白头纱,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风韵犹存。说实话我站在她身边都黯然失色,更别说我老妈了。她的丈夫年轻时疯病走失,最后全家人发动亲邻四处寻找,大冬天顺着乌鸦的踪迹,总算在深山的积雪堆里找回尸首。她独自带大的一帮儿女都很争气,所以她也是享了老来福,和小儿子同住的一院砖房非常气派,我前年还陪妈妈去过,陈设完全像城市人家。前些年我陪妈妈去看社戏,妈妈看台上的热闹,我一直盯着旁边两个眼睛毛茸茸的孩子看,散戏后才知道那正是这个阿姨的一双孙子孙女。其实他们的爸爸是我的小学同学,小名“大头”,身小头奇大,非常机灵,的确头大有宝。 我给阿姨去清真寺拍照,她笑得特别开心。寺门口走来好几个戴着白帽的老伯,应该是去做礼拜的吧?可惜我都是似曾相识。我妈招呼一个姑娘过来拍照,她很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我才发现她是阿姨嫁在同村的女儿挽霞,真是太凑巧了,她笑起来可没有她妈妈大方。她们娘俩走了,我妈被坐在石凳上的青年人招呼过去了,应该是我儿时的玩伴。我倒想和他们叙叙旧,可惜不是我不认念旧,而是我不敢坐在他们面前聊天。 我只好去篮球场看孩子打篮球,一帮穿着很时尚的男孩,很专业地打着半场,有几个露着晒得黑黑的赤膊。我只能听见篮球拍再球场的噼里啪啦声,走了一圈,在篮球场边的健身器上活动一下腰身,一天没出门真需要扭扭腰,动动腿了。这还不像我兰州家附近广场的健身器械,需要争抢,我是唯一的锻炼者。在健身器上活动,发现球场边柳树下长满艾草。我们小时候如果没有毽子踢,扎一把艾草踢也很结实。在这广场上看到女孩拿的毽子都是塑料做的托,不是我们小时候自己缝的鸡毛毽子,那么大点的小孩手里竟然也玩着手机。 八点半,伴着晚霞余晖,妈妈拄着杖,我搀着她,“直到夜色吞没我俩,走在回家的路上”。水渠里一只小狗还在回家路上搜寻可吃的东西。我总算见到对门盖了一半的新楼主人了,他出来往水渠倒水,和我们打了招呼。他是我四爷的孙子,和我同岁,头发已经灰白了。四爷和我爷爷是好弟兄,我爷爷临终前告诉我妈,他梦见已经故去的四爷说要把他唱秧歌戏的伞盖传给我爷爷。我爷爷就说这梦不好,大概是四爷叫他去做伴了,没过多久,这梦真的应验了。 我们打开大门,跳过一只癞蛤蟆,哈哈,它来替我们看家护院了吗?妈妈没在广场锻炼,她的老胳膊老腿不敢上健身器材,再说她肯定也羞于在公共场合伸胳膊踢腿,她在院子里活动腿脚。 九点半出门,看到那只黑猫从台阶上跑过,钻进花丛,绿色的眼睛发着悠悠的光。 我打开QQ,惊奇地发现姐姐露面了。自从她六月买了电脑我们聊过一次新鲜,她这段时间一直忙得没时间上网。我让洗脚的妈妈过来,在视频上看姐姐,她很好奇,凑近屏幕看着姐姐的头像。图像有点黑,姐姐整齐的糯米牙齿尖尖地发着白光,笑得有些生涩,和她的电脑技术一样。其实我也是菜鸟,我俩都不会调麦克风,所以没有让妈妈完成视频对话。 在QQ上还看到在西安工作的小朋友,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碰到她,上次去西安给她拍的照片还没传给她呢,今天总算见到了。还好,晚上信号稳定,没有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哇,快十一点了,妈妈早催促了,我得传完照片赶紧睡了。 回乡日记(四上) 回乡日记(四) 7月22日阴转晴 昨晚十一点睡觉,是我这几天来最晚的一次,倒不是在用功码字,而是在QQ上给朋友传送照片,网速有点慢。我是个心急的人,什么事一次能了结最好,何况照片在我这存储了一个多月,也该早日回到主人怀抱了。今天很早就醒来,妈妈还没起来,我又翻身睡去。我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妈妈黑乎乎的侧影,她坐在炕上搓着膝盖。她的膝盖骨质增生已经有十多年了,年纪越大越疼痛难忍。这么热天她还戴着厚厚的护膝,大概也没缓解多少痛苦。 过了一会儿,发现到她在搓摩头顶。我想起这个保健方法是她几年前去兰州我陪她转五泉山公园时,一个陕西大娘教给她的。妈妈腿脚不好,我们走走停停。在公园的九龙壁荷花池边小憩,有个织毛衣的大娘看着和我妈年岁相仿,但非常精神。她很热心地传授经验:每天晚上顺着头皮摩搓一百下,摩到发热;再用拳头捶打脚底心,左右各一百下,让从头到脚的经脉活络,促进血液流通。我妈和我都是软耳根,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回家就开始摩拳擦掌了,没想到她一直坚持到现在。其实我觉得人家说的这个简单保健办法挺有道理,有时候我也搓搓头顶,捶捶脚心,感觉挺舒服。 早上有点阴,没有太阳,也看不到蓝天白云。手机上显示兰州天气晴,20-35摄氏度,这显然和我看到的相差太远,因此我也不打算再记录天气了。牵牛花又在更高出的架上开出更多的花,原来是一茬一茬开的,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也算是步步高升。上个月已经开过一季的月季花,今早也开出一支非常红艳的骨朵。阴天苍蝇的翅膀好像比较重,飞不了多高,一打一个准,有不怕死的尽管朝我飞来。 妈妈端出来做早点的饼子有三种之多,前天剩的锅盔、大姐昨天买来的酥饼、秀秀拿来的瓜菜鸡蛋馅饼。馅饼看着挺香,咬一口咸得发苦,真是把卖盐的打死了。秀秀妈名唤慧芳,但好像没有《渴望》里的刘慧芳那么贤惠能干,烙个饼子都成这样。妈妈用筷子把馅掏出来,我们把皮吃了,让我把馅放到花园边给邻居猫来了去吃,这倒也好。猫应该不会得高血压,多吃一点盐没关系吧? 我妈又让我端两个饼子去送给隔壁婆,也是,攒一大盆饼子我俩吃不完,放着可惜。昨天我就看她在吃一块不知道哪天的油饼,上面已经长了黑黑绿绿的霉点。哎!给她说多少年了,一点吃的值不了多少钱,吃出病来一盒药得多少钱呢,还不说对身体的损害。但她好像总记不住,看着粮食糟蹋总觉得浪费,即使变质的粮食也可惜。她昨天在花园边剥了半天卷心菜,腐烂的叶子糊了一大片。我今天一看,就削出小孩拳头大点菜心。我说你这点菜在我们早市上就是扔的货,一分钱都不值,还费半天事,坏菜的味道做了也不好吃,她同意让我扔掉。 隔壁爷还没下炕,拥着被子坐在炕桌前。他今年有83岁了,抽了一辈子的烟总算是戒掉了,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发着精光,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他的耳朵也非常背了,所以我们俩都是点点头算打了招呼。我大声告诉婆,我一会来给爷爷照相。婆腾下饼子又要给我装桃子,我忙推辞,昨天她拿那么多还没吃完呢。她示意给我挑几个软的,我一听心也软了,我就好这一口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两个饼子换成三个桃子,我还顺手摘了一个李子尝尝。把桃子放到桌上,抬头看表,八点还不到,我的一次外交活动已经结束了。 早上一起来就看见门槛边放着铁榔头,妈妈该不会要抢先去砸杏核吧?那我昨天的自告奋勇不就成空话了吗?原来她是想把布门帘换成纱门帘,但钉子位置有点不合适,要重新钉一个。她还给我搬来椅子,老天,她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我这么大个子钉不上一个门钉,还要站椅子的话,那41年的饭不是白吃了。不过我今天还真是干了件蠢事,我妈的闹钟作响让我不解,她需要闹钟提醒什么呢?她说是给秀秀上学的闹钟,那秀秀不是放假了吗?就先别吵了,给闹钟也放个假。我才发现闹钟后面有个壳,所有的旋钮都藏在下面。我拔出掌管闹钟的钮,但是没旋紧,竟然掉进表后盖了,这下可好。只听着旋钮在里边摇得响,怎么也取不出来。哎!我从小就被我妈说成“脚户”,还真是三岁看到老呀。 我还是先去砸杏核再说,大姐拿来的这一包杏核还真是五花八门,品种繁多,可惜没几个饱满的。大人们打孩子时经常会骂“我看你就是个核桃,砸着吃的货。”打就是了,还要找个说辞比兴。杏仁也是需要砸的,看着虚头八脑的多半是甜核,但往往是空瘪的,真是外强中干;看着又小又光的,砸开核,里边倒有丰满的仁,干什么都不能被外表迷惑啊。我想起第一次吃敦煌李广杏,看着又小又难看,黄黄绿绿,表面有层薄薄得油光,像是没长熟,成熟的杏子应该是黄里透红的嘛。但是一口吞进嘴里,实在是太甜了,小小的杏仁不但个个饱满,也非常香甜,真是从里到外都是宝。敦煌特产杏皮水应该就是李广杏肉晒干做的,夏天非常解暑。 我们小时候的游戏,除了掰羊骨头,也弹杏核,类似男孩弹玻璃弹子,那种又硬又光,饱满的小杏核就是首选,小姐姐玩这些都是个中高手。我们土话说人生气得瞪着大眼睛,“眼仁瞪得像杏核一样大”,或者夸人家眼睛大,“杏核眼睛饱睁睁”,说得也应该是这样的杏核吧。估摸着砸了一半,有些丧气,没一个像样的杏仁,既不像美国大杏仁,也不像我妈昨天焙的我家小杏仁。但大姐已经费心收集来了,那我得一个一个敲开,是石头是玉,打开看了才甘心。 我先去给爷爷照相吧,我到底已经不是真正的劳动人民,还是重活、轻活隔开干比较好。有一小点后悔没带单反相机来,揣着傻瓜机到处给人照相好像有点不像事。不过转念想,我的照相专业技术不是太过关,脖子挂着个大相机,扎个专业姿势怪吓人的,为人、做事还是低调点好。看见想拍的人和景,随便掏出傻瓜机按几张,真看见像高速路上触目惊心的补丁或水沟,我也就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算了。我已经人到中年,就别当愤青了,留着丑陋的照片也有点恶心自己。 隔壁婆家门口有个身穿白T恤牛仔裤,戴眼睛的小伙正要出门,我忙让他留步拍了一张,他是婆的孙子,上班之后胖了很多,我差点没认出来。爷爷还歪坐在炕上,我先让婆坐在她家八仙桌旁来了一张,给坐在炕上的爷爷也来了两张,又请他到院子里给他俩合拍。爷爷要不是拄着拐棍,觉得他瘦的一把骨头会被风吹倒。他手遮眉头,眼睛眯成缝看我相机里刚才的几个瞬间,觉得非常新奇,笑得露出空空的牙床。 回家才九点不到啊,先吃个桃子犒劳一下自己,再接着对付那些要砸的杏核。 九点二十分,我总算敲打完铁榔头,给我妈扫了一簸箕可以烧炕用的杏核渣,看到我妈已经调馄饨馅了。过了一会,婆进来找我妈,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婆有经验,直接去了后园找,果然见我妈又从后园揪了一把韭菜出来。她老人家做饭真没准,这两天都见她割了三次韭菜了,连门口花园砖缝里一小搓“别有用心”的家伙,都被剃成了秃子。 我打开电脑敲字,我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对我说了,我没听清。 她回来之后又去哪了呢?看到厨房门开着,原来她在厨房大案子上擀面呢。 十点五十分,她已经要包馄饨了,我只好把茶几让出来,也帮着干一把活。坐下再问她刚才干啥去了,才知道去村口买姜。她脱了长袖,看到她胳膊上一大片被蹭破了,不知道是割韭菜还是捡柴火时留下的。哎,我真是个废物点心,连这点小活都没代劳,还让她捣着拐,绕着门口的石堆、砂堆走了一趟。我们包完馄饨,馅剩下半碗,估计她刚才不添那点韭菜应该刚合适的,或许她原本就是要留着吧。 回乡日记(四下) 十二点左右我妈递给我半碗骨头啃,是她刚撕过肉的。十二点一刻,她给我放在茶几上的,是一碗高得冒出来的馄饨,辣椒油都没地方伸筷子去搅。她还怕不够香,又给我碗里滴了几滴香油,真是锦上添花。我俩都是一碗的饭量,我不知道剩下那些饭怎么办?我妈让我先给隔壁爷爷端一碗,然后再去叫大哥家来吃。隔壁爷正蹲在地上,用磨刀石磨锯条斜刀,婆正坐在炕头戴着老花镜纳鞋垫。大哥家离得很近,转弯就到,但路上全被施工的砖石堵着,几乎家家都在盖楼啊。大哥和强强一人推着一辆三轮车正要进门,他家的小黑狗丑巴巴扯着缰绳冲我汪汪直吠。哼,要按以前爸爸在时安排的辈分,它怎么也应该叫我姑婆或姑姑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嫂招呼我进去坐,我也就不坐了。 路过有个老师家,门口的一树合欢花开得有些残,但树顶还是飘满粉云彩。沿路看见村里的房子土墙、砖墙杂混,有新房有旧房,这就像城里的豪宅或者民居一样,都是家境实力的象征。绕村的水渠是水泥砌的,但流着的不再是以往清如许的源头活水,而是沤得发黑的生活污水。水渠边长满一人高的灰菜,现在我们这里真是种菜的试验区了,要换以前,这些灰菜早被捋成光杆司令变成盘中餐了。我还挺喜欢吃凉拌灰菜,我婆婆每年都从南郭寺山上摘回很多,晒干留给我们。 我妈又把根本不需要的盐罐放上桌,我一回头看见大哥已经调了一勺。要改变一个老人的习惯是多么难啊,我直接收起来了。大哥吃了两大碗,他的孙子杰吃了一碗,再给他姐秀秀端一碗,我们这顿战线拉得很长的馄饨就算收场了。杰吃完饭嘴边全是辣椒油,还沾着菜叶,我说他怎么不知道擦嘴,鸡吃完食都知道在地上左右蹭几下,把尖嘴弄干净呢。他被我说得不好意思,笑得露出掉了两颗的大门牙,直接把他的油嘴就要往我妈毛巾上擦,我忙拦住给他撕了张纸巾。我在洗碗,看我妈一手端着肉汤,一手摞着两个碗,下面是肉丝,上面是肉馅,大概要放到上房去,那屋更凉一些,就当天然冰箱了。我真服了她老人家了,本来走路都歪歪斜斜,这两手都占着,不知道怎么拉开带把手的门,我忙提着抹布去帮她一下。 一点二十分收拾停当,我妈已经给我摆好了枕头。大哥进来陪妈说话,我先上网更新一下日记,顺便和老公联络一下。他又更新日志了,我的进度真没他快,不过我是原创,他是转发。他只需要火眼金睛地选准,“复制”、“粘贴”,而我逐字逐句都是敲打出来的,没有可比性呀。好朋友说我家三人的文采应该一比高下,可惜他俩都是忙人,哪有心思写闲文字。我和老公也不可能像章诒和、贺卫方先生来个四手联弹。他是展望未来的理财投资,我是回顾过去的历史情感,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 和同学联系完聚会的事,已经两点四十分了,睡意朦胧,昨天这会早都睡醒了。躺下还没睡着,两只苍蝇竟然落在我右眼皮上蹬腿厮打,真是大胆狂徒,也太会挑选战场了。我这会没工夫教训它们,挥手赶开,让它们另选战场去较量。大约一个小时后起来,天又晴朗得万里无云,看到我妈刚倒污水回来,我给婆端饭的碗装满李子放在桌上,这可真是有来有往。我先吃个李子,再来个桃子,估计这个假期我一偷闲就得吃个桃子。好在“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多吃几个桃子没事。 我妈坐在炕上,手里转着钢球,难得她闲一会儿,又安顿我明天去城里姐姐家、婆婆家的事,交代我别给她乱买东西,只需要一瓶眼药水,还说我们明天得把剩下的馅吃掉才行,不然天热放不住。突然门帘揭开,走进来一个时髦的客人,打着遮阳伞,脸还热得红红的,提着麦片和特仑苏。我怎么有些眼生,我妈倒很亲热。我给她倒水、洗桃,她和我妈坐着聊家常,我这会才想起她应该是二姐的同学,也是在附近印刷厂工作的好朋友。 我继续给客人和我自己洗桃子,看到黑猫在花园里逡巡,不知道它品尝我为他留在花园边的菜馅没有。我好心过去引导它,它竟然跑得没影了。菜馅已经干了,上面爬满蚂蚁,围着苍蝇。 门帘外闪过一个小男孩的身影,他去我家后园不知道找什么。很可爱的孩子,留着童子头,我又追着给这孩子拍照,才发现大门口还有三个大姑娘坐在门槛上。我说给她们拍照,都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我坚持用镜头对着她们,嗨,其中一个竟然也会做V字手势。倒是后来又进门的一个小姑娘我趁她蓦然回首拍下一张,笑容非常自然、灿烂。嗯,现在真是个信息社会,连我妈都知道客人提来的贵重礼物,“这一箱牛奶都要五十多元呢。”我妈追着客人给她提了大哥家的小西瓜和桃子,这是她的心意,我也帮着劝客人一定要拿上。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我说我现在真是不方便,她肯定也听我妈说了我的情况,直点头。我帮她也在我家院墙外拍照,她年轻时好漂亮的,现在也能看出来,就是有点偏瘦了。 老公来短信报告我的八月居点击率“噢噢噢,14000了!”好像他昨天才报告过12000嘛。我只顾埋头写,根本顾不得什么点击率的事,该不会有“水军”出没吧? 下午要不是客人来,我妈陪着说话,晚饭早上桌了。六点十分,她不顾我拍着鼓胀的胃交代她简单吃点酥饼,喝点麦片,又在炒菜,还闻到肉味了。帘外的孩子在追逐捉迷藏,好童趣的游戏,给安静的院子添了点活力。 晚饭是豆角和洋芋炒肉,饼子和麦片粥我妈倒是听我建议了。我才说明天进城给她买把筷子,连一双成对的筷子都找不出,她扭头就要去给我找新筷子,“不用买,家里有。”我再一低头,我的麦片粥里已经有两只苍蝇在游泳。还真是不请自来,主人还没喝一口,它们倒不客气了。我大叫一声,忙用筷子拨出去,我用纸巾捏着两个坏家伙去扔,我妈已经一把换过我的碗,把她的端到我跟前。我原本不想写这个细节,我也知道苍蝇污染过的食品不卫生,怕有人看了恶心。不过想想,也许我从小被爸妈的节约濡染,别说在自己家里吃饭,在外面餐馆吃饭看到碗里苍蝇,我也是一声不吭夹出来,低头吃完,从没叫来伙计给我再换一碗。俗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就这么想吧。 我才去洗锅,我妈已经又两手拿满剩菜去上房放了。随后又拄着铁锹,提着篮子要去后园,我一把夺下,我一会帮你去干不成啊?我收拾完碗筷,看见她背心上粘着干竹叶,又从后园出来了,让我去把她扫拢的竹叶弄出来。后园有块石头松动了,我已经走过,又回头去垫稳,我妈要滑一下还麻烦了。我老公总教育我抱怨没用,那就干点建设性的小事。既然拦不住我妈劳作的路,那就替她把路铺平点呗。我怪怨她“你怎么就不能歇会呢?一度电多少钱,用得着今天拾柴明天捡树叶吗?”她被我呵斥得嘿嘿笑着,坐到凉椅上歇着了。 天空中有一群白鸽在绕圈飞翔,只是我现在听不到它们飞过时的鸽哨了。隔壁婆拿着两个她家树上的早酥梨进来,陪我妈坐在廊檐下聊天。我来写我的日记,和二姐短信汇报她的朋友来看过妈了,二姐说明天来。问要什么东西,我转达了妈要眼药水的事,再什么也不需要。 八点钟,隔帘看见婆走了,妈妈已经在院子里甩手扭腰了。今天天色已晚,再没时间去广场了。小姐姐也说明天和二姐一起来,问我要不要和妈一起去她家洗澡,住几天?我直接替我妈做主了,她肯定嫌麻烦的,住在这里多畅快。 看了一眼八月居网页,我的“倾听自己”在“情感纪实精品完本推荐”里已经从垫底的第十上升到第九;在“情感纪实字数排行榜”上已经高居榜首了,值得纪念。 我以为今天再没什么事值得记录,只等妈妈进门洗脚休息,她却朝我安顿了些什么。我看见她拿来香烛、黄纸冥票,难道是要给我“作法”吗?还真是的。她在花园边点着香烛,让我跪下,她朝地上祭奠了一杯茶,点着纸票朝我头上绕着。我们小时候生病吃药不灵,她都用这个迷信方法为我们驱赶病魔,我现在的样子一定让她心焦。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照她的吩咐磕了三个头,抬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不知道说什么好。进门后她又端来一碗清水,用几只筷子立在碗底,继续在我头上绕着点着的纸票,念念有词。我记得小时候她会念叨“天老爷,地老爷,求你叫瘟神快走开,让我娃快些好”之类,我现在听不清,估计她的心里话还是这些吧。 她让我喝了一口祭奠的茶,把刚才用的碗倒扣在门墩上,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妈妈倒掉碗里烧着青灰的水,坐在炕边喘息,我看着她脸上渗出的汗珠,眼眶已经湿润了。 回乡日记(五上) 7月23日多云转晴 昨晚被竹子上渺小的虫子叮过的地方,发痒发红,躺下挠了半天。梦见儿子当“三好生”让我乐得差点惊醒,还梦见很多沉重的事。早上迷迷糊糊知道妈妈下炕,但直到听着妈妈和大嫂在桌前说话才醒来。妈妈推我起来时已经八点了。哎,“三好生”的愿望真是一厢情愿的梦,早已被我家爷俩视为“OUT”而不屑,我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我拿起白饼子,妈妈一把夺下,她递给我酥饼。都是旧饼子吃哪个还不一样?酥饼很软,显然不是大姐前天买来的,才知道是大嫂早上新买的,难怪妈妈要照顾我。凉粉和呱呱说是强强拿来的。她吃了一角白饼子,逼我吃掉大半个酥饼,剩半碗呱呱我实在无能为力了。以前爸爸说吃得太饱嗓子咕哩噶哩的,我现在真是有这感觉了。 我去扔妈妈掉在地上的馍渣,看到昨天的月季花骨朵开成大花,像塑料花一样标致,银杏树梢上撑出几片嫩绿的小扇子。门口的一株牵牛在最底下也长开了一个小喇叭,花架上端悬着三支纤细的枝蔓。我妈搭的竹架显然太短,我不忍心看着它们无依无靠飘荡在半空,找来一支更长的竹竿让它们高攀一下。我考察完花讯进门,妈妈已经洗上锅碗了,她可真是性急啊。 我休假回来的主要目的是陪妈妈,写字只是业余,但好像前几天有些本末倒置了。昨晚和妈妈上炕,妈妈搓膝盖、摩头顶,我也觉得很有必要捶捶我酸痛的背。妈妈用布捶给我捶打了半天,舒服多了。她心疼我这几天坐着写得太辛苦,让我揪揪耳朵,手指拔一拔耳洞,没事扭扭腰,动一动。我早上还是陪妈妈出去转转好,写字什么时候都不晚。 看到我们这个巷子盖得最好的院子是二爸的小儿子家,他小名“小黑球”。和我一起念过几年书,考试似乎从没及格过,说话也有些傻哩吧唧,从小被人取笑。二爸看他不是念书的料,倒是有副好身板,所以早早就收拾书包帮着干活了。谁料人家念书不灵,“跑光阴”(我妈的话,类似农民干事业的意思。)倒是一把好手。大哥说他其实一点不傻,比猴子还精。这才真是大智若愚,分门立户后这一院房子足可证明他的能干,光人家“吉星高照”气派的红色大铁门,估计大哥就只能望而兴叹了。 村里简直是一片沸腾的建筑工地,难怪弟弟也要赶这个热潮盖楼。每个路口都停着水泥搅拌机,堆满建筑材料,有些已经打好地基,扎好钢精立柱。不过我总觉得立柱有些过于单薄,似乎立得都不直,自己盖楼总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吧?大嫂的弟弟也在家门口铲沙子,妈妈和他说了几句,我帮他照了相。 他应该过了五十岁,头发全白了。前几年他的儿子从附近的机械工业学校毕业,一心想去外地打工见世面,但死活没有等到机会。呆在农村和父母种地显然已经栓不住年轻人了,孩子变得有些抑郁,什么活也不干,门边也不出。眼看年龄不小却不想在这娶媳妇成家,父母过年还请了戏班子唱戏“冲喜”。我再次回家时听到的却是让我扼腕的消息,孩子眼看打工无望,去村口商店买了农药直接灌下去,摇摇晃晃进门对他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我喝农药了,我还不想死,快救我。”他父母蹬着三轮车把口吐白沫的儿子送到最近的医院,无奈回天乏术。失去指望养老的儿子,日子还得过啊。前几年回来看着他过早衰老特别心酸,今早看到他脸上已经有笑容了,也许时间已经冲淡他中年丧子的伤痛。 原来的水磨坊早盖成二层楼的小院,妈妈说租给城里人了。墙下水渠边东倒西歪地睡着几个石辘轳,石头磨盘成了又圆又平的垫脚石。我向河坝方向望去,才吃惊地发现变成一条笔直的高速路,来来往往奔驰着超长的大货车。地里的苞谷露出红缨缨,像一杆杆红缨枪。紫茄子当然开着深紫的花,可绿豇豆也开着淡紫的花。绿黄瓜开着黄色的花,绿辣椒开着白色的花,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奥妙。老公是学植物生理的,他的同学有个研究课题曾经是“豆科植物的花为什么朝左旋”。哈哈,隔行如隔山,我虽然是农民的女儿,也只能是看看热闹了。 苞谷也有成熟早的,我家地边停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已经密密实实插满苞谷,身穿迷彩服的年轻人又从对面地里扛出一编织袋倒进车里。一看人家干练的样子就知道种庄稼肯定能赶在人前头,是“好把式”。再看看我大哥的苞谷,简直营养不良,离成熟还早呢,前天大嫂拿来的嫩水样的棒子大概就是从这掰的吧。我小时候栽的一棵杨树、一棵柳树几乎依偎成一体,长成参天大树了,也遮挡得树下的苞谷又低又矮。这意境倒成了“今我来思,杨柳依依;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了,错位理解吧。 地边的垃圾收集点也算是新农村建设的举措,不过收集之后清理并不及时。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西瓜皮、饮料瓶围着成堆的苍蝇,我赶紧扶着妈妈走开。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胖老头骑车路过,和妈妈打了招呼。迎面一个披着豹纹头纱,手挽竹笼的妇女也和妈妈聊了几句。看到一个腿上抱孩子的小男孩蹲在门口,不用介绍就知道是“大头”家的儿子,大眼睛双眼皮。我给这俩伙伴照相,说他“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他笑了。我妈问他奶奶在不在家,他摇摇头,不然估计人家奶奶早迎出来了。 看见一只黄褐色的小狗懒懒地躺在柴堆上,我不由把镜头对准它。旁边新院子走出一个手拿簸箕和扫帚的妇人,身穿紫色短袖,配着紫色头巾,应该才扫完院子倒垃圾。我完全不认识她,浓眉大眼,皮肤黧黑,可能是村里娶来的媳妇吧。她和妈妈热切地说话,拉妈妈进去坐一下,我给她在门口照了相,也跟着进去。她的笑容还真让人一见如故,笑得露出一个酒窝,像盛开的黑牡丹。她家院子像所有回民家一样一尘不染,养的花不像我妈种在花园里自由生长的各种花草,而是几盆精致的盆景。走廊上一只灰黑的狗正提起后蹄挠痒。花盆间探出一只黑背白肚的小猫咪,脖子还用红绳栓着金色的小铃铛,正从花盆里拨弄出一颗鹅卵石嬉戏。花盆里三朵蔷薇也像盆景一样精致,这场面简直可以如画,我怎么能错过让女主人在她家如此怡人的小院留影呢?她让我妈参观完低一点的房间,还想搀扶我妈去看高屋,她家的台阶对我妈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她拉着我进去。打开门我不由吃惊,雅致的仿古桌椅,摆着仿青花瓷的大花瓶,简简单单的陈设煞是好看,地上还有一个冰柜。我让她抱着猫咪坐在椅子上,给她赶在相机电池用完前留影,她笑得脸上乐开花,不过猫咪的镜头感不是太好。她家除了好看,半敞门的地下储藏室也很让我和妈妈赞叹,这设计真不错,暂时不用的火炉,要储藏的土豆等放在里边再合适不过,确实是一家有心人。 我和妈妈躲过正卸沙土的大卡车,从广场绕路回家。走到对门,妈妈要去参观人家的在建楼房,她竟然走到只盖起主体工程的楼里去了。我怕她绊倒,忙跟去搀扶,这才发现对面盖楼的弟弟一家就搭着防震帐篷,支着蚊帐,一家人睡在里边,孩子还在看电视。天哪,这里边怎么能住人?他们兄弟为分院闹崩了,哥哥在前面盖起了两层楼,不过弟弟现在的楼高已经超过哥哥了。我又多管闲事当和事老,再打架也是兄弟,住在工地里不安全也潮湿,即使盖好后装修材料对人身体也不好。哥哥的两层楼总能腾出一间收留你们过渡一下,回来给哥哥说点好话吧。弟弟的媳妇纹着眉,脸上满是黑黑的妊娠斑,五官倒挺好看的,我要给他们照相,她还有点忸怩,指着说她脸上的黑斑不好看。 这一圈转得时间不短,妈妈和对门两口子还说着什么,旁边正筛沙子的人只好停下活给他们拉话让路。九点四十分我正开大门的锁,隔壁婆出来拿着空碟子,估计倒剩菜吧,又和妈妈聊上了,我有点口渴,只好先迫不及待回家了。桃子有两个长虫的,尽管多得泛滥,扔掉也可惜啊。虫子尝过的水果应该是很甜的,只是吃的时候小心别吃进蛋白质就行。 十点半二姐前脚进门,另一个邻居婆后脚提着一袋子豆角、豇豆进来。她的脚步已经有点蹒跚,白衬衣成了灰黑色,衣服看不出本来颜色,容颜也早失去往日风华。她年轻时是多么精干的人啊,早年守寡拉扯几个儿子长大,如今依然在劳作不息。正好给她带个二姐买的酥饼,她推辞了半天。我让妈妈把她的衣服给这个婆送一件,妈妈说“给过,人家不要啊。”二姐给妈一次买了两瓶眼药水,有备无患。 昨天看到的小男孩又来了,他把落在地上的爬山虎花长长的花茎套在每个手指上,还真是翘着一把兰花指。哈哈,他可不知道我说爬山虎花翘着妖冶的兰花指欢迎我的话,他是自己玩兰花指,太有创意了。 小姐姐也提着妈妈和我爱吃的猪蹄、鸡爪和猪肝来了,她俩负责做饭,我安稳地写日记。二姐端着昨天的肉馅和熟肉让我闻,显然已经馊了,看来天然冰箱也对付不了高温。要不是她俩来做饭,估计这些肉都会吃进肚里去。早计划好的馄饨临时变成揪面片,妈妈早擀好面,切成梯形片晾着了,计划不如变化快呀。 计划赶不上变化的还有几件事。看着帘外白晃晃的太阳,我觉得下午不易出门,打算明天再进城去婆家,早上时间宽裕还可以在市里转一圈。老公已经通知公婆了,那只好让姐姐告诉一声,别让他们空等。小姐姐的儿子和我家的一样大,我休假回来之前才听说要学理科,怎么转眼又打算学文科,要以我为榜样。他的学习一直让姐姐费心也头疼,倒是个有心的孩子。时常关注着我的博客更新告诉他妈,夸我不亏是学文科的,写得好,还想在网络上给我献花,比我儿子贴心多了。但愿他学文科能轻松一些,也减轻一点他妈妈的负担。我的一个朋友驱车几千里回遵义老家,原本带着女儿想在老家贫困山区受完教育去云南旅游的,怎么今天短信说从常德出来到达安阳。这真是要走遍全国呀,不过去云南旅游时间还是紧。云南的旅游资源实在太丰富了,没有个十天左右还真玩不转。 回乡日记(五下) 二姐躺在炕上边午休,边看我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就几千字的文章她捧读很久。我给小姐姐看我的八月居网页,才发现精品推荐榜已经上升到第七了,点击率过了一万五,这速度还真让我瞠目。我给二姐展示我的网上文字,她直接下炕坐在电脑前认真阅读起来。我说她看的速度比我写的还慢啊,真是一个字一个字在看,算是我最认真的读者了。她用电脑不熟,我估摸她看得差不多了,帮她移到下一段,她又移上去,“还没看完呢”。她看到我写的“趣说天水话”里,爷爷说我爸“骑的骆驼带的甲—耍得要命的把戏”,有些异议,她说应该是“家”,我理解是战甲的“甲”呀,那只好请教我妈了。这才知道准确答案“骑的骆驼带的家—耍得要命的牌子”,这真是我的失误,他们觉得我写的天水话非常有趣,其实我也是凭自己理解啊。我想起以前给爸爸在信里说“弟弟做事没刚肠”,爸爸认真地在信里给我改成“纲常”,可惜我看到他的修改已经是他去世后了。 二姐才看完(一),还没打开(二)就掉线了。家里的网络信号实在是让人没脾气,姐姐打手机都得在院子里移动着打,真是“移动电话”。她俩看我写的“趣说天水话”也好,关于爸爸、妈妈的事也好,都是我们共同的记忆,但都看得津津有味。小姐姐奇怪我的记性为什么那么好,脑中里怎么装了那么多东西。其实我现在也是听不到别的消息来源,完全凭记忆罢了。二姐很慎重地在纸上写道“我原来的理想就是写小说,现在写不出来了,你替我实现了。”呀,这还真不敢当,我写的全是纪实文字啊。不过我才想起来可以让二姐给我提供素材,她记忆力比我好,况且比我年长,家里很多事情比我清楚,不清楚的也可以随时向我妈证实啊。二姐答应了我的请求,她也纠正我写的二哥从北京治病回家的时间,是76年10月中旬,刚粉碎“四人帮”,她有印象。 说起来二姐是我家孩子里最聪明也最漂亮的一个了,当年给她提亲的人差点踩断我家门槛,几乎得罪了爸爸所有的同事和熟人。最后当居委会主任的婆婆看上二姐,介绍了姐夫,两人一见就对上眼,总算断了很多人的念想。姐夫是修长身材、面相英俊的长安人,我一见也喜欢。妈妈以前感叹过,看到走在大街上的人都长得人模人样,怎么领到我家的都看着有些绷眉扯眼的,这个姐夫让全家人顺眼是没得说了。二姐遗憾只读了中专,所以当我初中毕业我妈看到人家孩子考师范,眼红可以早日吃供应粮,想让我也去考,二姐坚决反对,绝不让我步她后尘。二姐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她年轻时淘汰的衣服也一直给我穿,还觉得挺时尚的。不过她这些年工作四平八稳,生活也多有不顺。十多年前集资的房子因为产权纠纷到现在只能看着框架却不能入住,同事还几次联合去省城上访、告状依然没有下文。孩子的前途也让她发愁,她唯有从麻将中寻找寄托。估计她很长时间以来没有看过那么多文字,竟然还是出自我手。她们也看了我儿子的随笔,都夸写得真不错,我还得给她们解释其中的几个英文字句。 整整一下午,我陪着她们看我的文字,小姐姐也和妈妈说起别的事,我妈想让我去城里住几天。我回来就是想陪她,姐姐们都去上班,我跑到城里住什么呀?我们也说起村里的人和事,说到她们认识的我的同学和朋友,感慨命运的安排。聊起昨天来看我妈的二姐的漂亮同学,她真有心啊。二姐说她和丈夫是他们一帮人里唯一般配的一对,一直感情很好,但也差点出了问题,让他们所有人意外。二姐感慨:男人有钱就会出轨,只有父母和孩子的感情是最真的。不过我倒也希望她有危机感,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恢复不了往日的美丽,起码也能找到一些影子。 趁姐姐都在我们一起啃了鸡爪,妈妈又切了西瓜。脆瓜一分四块,正好人人有份。六点钟她们都忙着回去管孩子了。我和妈妈又想起猪蹄,还是早吃为好,别放到明天不新鲜。我想起公公说的话“有钱买猪脚,人吃的少,狗啃的多。”真的把这一堆骨头给大哥家的狗拿去吧,顺便和小黑狗套个近乎。晚饭后我搀着妈妈去大哥家,门口一大帮孩子在笑闹着打沙包,真是久违的游戏,现在简单的欢乐已经越来越少了。看到在广场碰见过的斜对面大叔,正席地盘腿坐在他家的“平安居”门口,样子安详,我又给他留了影。遇见隔壁婆家的姑姑牵着孙子回家,孩子长得挺好看,只是白白的脸蛋有些脏,我拉着他们在合欢树下照相,这个能干姑姑织的丝毯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出口产品呢,当然完工一块要耗时两三年。等我收起相机进大哥家时狗已经大啃着骨头,我才发现墙根还有一只白狗,只顾低头啃骨头,屁股冲着我们。大哥喜欢养孩子也就算了,连狗都养两只啊。大哥家房檐下放着很多晒干的马兰草,这真是最好的绿色、环保的绳子。看到院子里的向日葵正露着金黄的笑脸,我忙叫秀秀过来,也在镜头里对比一下她的笑脸。我想让她和弟弟杰与狗合影,哪知道狗见了骨头再什么都不顾,杰想拉它们抬头差点被咬了一口。白狗啃完骨头倒有劲直着脖子、扬着脸冲我乱吠,看它那副样子真是狗眼看人低。 强强蹬着三轮车回家,拉着一个半新的长沙发,说是我姑姑家给的。摆在走廊上先给他们爷几个照张相吧,随后看妈妈坐在台阶上和大哥、强强说话,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我索性躺在新请进门的沙发上舒展一下。今天下午陪着姐姐交流,没有午休真有些累了,躺着看树影和蓝天还挺惬意,有点神驰八荒、心游万仞的感觉。给老公发短信,说兰州的高温预计持续到下周五。哈哈,等天凉我就回去了,先在这安心避暑。给朋友短信说这几天写得腰都快断了呀,朋友说我应该悠着点啊。嗨,我这几天只是写了点回乡日记之类,很多机会都没摆上桌面呢。躺到夜幕降临,蚊子也来侵扰,八点二十了,我们该回家了,他们的晚饭还都没做好呢。看着大哥赤膊上一个晒成背心状的印子和他的干瘦的肌肉、满脸的黧黑,就知道农民有多苦了。 给我的美国同学回信后就该歇息了。她开着律师事务所,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一家卫视兼职任法律栏目嘉宾,真是日理万机的忙人,却还关心着我的文字,真为她的真诚而感动。她的两个相差两岁的混血儿长的好像双胞胎啊,真像电影画片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看外国人都一个长相,外国人看我们也一样呢?对中西文化的差异,学贯中西的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了。 看我同学的标准照片,在美国多年的修炼,她在我眼里有了邓文迪的范儿,不过除了专业形象的“强女人”,她好像还是传统中国女性,热忱、善良、温柔、细腻,她绝不会像邓文迪那么强悍吧?邓文迪这个传奇的女强人在我有限的八卦所知,不再只是默多克的夫人、章子怡的朋友,她的最新角色是电影《雪花秘扇》的制片人,是最新一期中国版《时尚芭莎》杂志的封面人物。7月20日,邓文迪护夫的场面让世界注目,“一个巴掌将邓文迪送上了所有媒体的头条”。她这真是“一手遮天”了,她老公“新闻集团”的窃听丑闻都黯然失色,说不定正是她老公最希望的转移观众视线混淆视听呢。估计很多人给“生子当如孙仲谋”,找到当代版绝对—“娶妻当如邓文迪”啊。 回乡日记(六上) 7月24日阴转多云 周末两天的日历也是连在一张上的红色,昨晚我妈连日历也不用掀。这日历还是我新年前在兰州早市上买了捎给她的,她只会看这种老黄历。 用我妈的话说,今天阴得有点重,雨点就像含在云层里,随时会滴下来。 看见我妈下炕了,赖了一会儿,我也起来洗脸刷牙。站在牵牛花边,把我可怜的一点刷牙水也一滴没浪费地浇给它,昨天搭的长竹竿已经被紧紧地缠绕上了。我妈已经提着扫帚、拄着拐棍从大门外进来,大概是去扫落花和邻居家留下的沙子了。竹林下落着的干竹叶又攒了一竹篮,她在费力地扔下拐棍和扫帚往竹篮里收,我忙放下牙刷去帮她。 打开电脑发现才七点过三分啊,早睡早起身体好,我也配合一次我妈的作息吧。小杰拿着一瓶牛奶来,我这才知道这些天喝的牛奶都是这小家伙清早送来的啊。 我妈连同早点牛奶一起端上桌的,还有一杯苦荞茶。葱花饼是二姐昨天买来的,妈妈在锅里热过了,我以为是新鲜的。这个我爱吃,肉肠倒没必要啊。小时候家里来了亲戚,我妈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就是炒鸡蛋和葱花饼,只有爷爷才可以陪着客人坐在炕桌上吃呢。我们只能在旁边咽着口水眼巴巴看着,等他们吃剩下的夹一筷子。 趁我洗碗时,我妈用她锈迹斑斑、豁口连连的老菜刀割了一把细韭菜,我忙从她手里抢过来帮她摘韭菜。天旱未雨,韭菜叶末梢有点发黄。我妈从上屋提出来一个大点的西瓜让我给婆婆带上。西瓜一边还沾满泥土,西瓜当然不是埋在土里长的,泥土应该是下大雨溅上去的。我婆婆邀请我妈一起去做客,可惜我妈这腿脚哪是想进城就进城,想回乡就回乡的。我顺手帮我妈把韭菜洗干净吧,她肯定洗不干净根部的泥土。正倒水,隔壁婆已经开始第一次拜访,我看看表八点一刻。我妈让我把刚才没吃几口的半碟肉肠给婆端来吃掉。 我妈电饭锅上还蒸着大姐自己做的腊肠,怎么发现又停电了。我要进城,我安顿妈妈别急着用柴火去做饭,等到十二点应该会来电,不过她听不听就很难说了。看来我改变主意今天进城很有先见之明,呆着没电,我的日记一个字也写不了啊。 啊呀,妈妈正坐在花园边洗衣服,我的笔记本电脑备用电池也在发警告,赶紧关机去帮她洗一次衣服吧。她今天摆开的阵势还挺大,攒了一堆衣服,顺带换下的布门帘。我拉她起来,她竟然跟我发急,“你快进城去,我没事自己慢慢洗。”她看见我的发梢长到脖子有点热,想让姐姐陪我去剪发,我觉得还好啊。我进城又不赶时间,这么大早去转街,商场都没开门呢。我给她好说歹说,她就是坐着纹丝不动,搡着我收拾进城去。我只好朝她吼叫,不由分说硬拽她起来让开。我上次回来时间匆忙,在车站还后悔没给她洗衣服呢,好不容易赶上一次怎么能错过呢?夏天的衣服倒是好洗,问题她胳膊不好,不一定能拧干,况且她也不一定舍得多淘几遍,洗干净肥皂沫。她的一件淡绿色的短袖是上次我陪她和姐姐一起去北京,姐姐在动物园批发市场买的价廉物美的东西,说来有四年了,算是她最时兴的衣服。有一件手缝的淡蓝色立领大襟衣服,是从长袖截成的短袖。领子折痕已经有点洗不出来,衣服提在手里轻飘飘的,的确良面料快透亮了。我问我妈这衣服的历史,她说有三十多年了。 昨天小姐姐淘汰回来一大包衣服,我妈翻开铺了一炕。她一件一件摩挲着衣服的面料,提起来看衣服的款式,光白色中裤就有两条,好几件新新的连吊牌都没剪。我妈只叹“可惜了那些钱,好好的衣服怎么都不要了。”估计她一辈子也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她不知道现在的衣服不是穿旧或穿破了才不要,是样子不流行了就不要了。我劝小姐姐以后别因为东西便宜就随便买,有的东西明知道买来也不上身,趁早把钱省下,要学会理智消费。其实我这个观念也是朋友帮我纠正的,我的衣服给姐姐淘汰,她们穿几次再接着给乡下淘汰,这条供应链一直源源不断。 老天爷还很矜持地噙着眼泪不肯掉下来,我顺势用洗衣服的水泼洒了院落。 我洗衣服时我妈换了件蓝底白碎花的上衣,端着小黑碗剥蒜。她旁边的小凳是用西安大雁塔旅游的蓝底白花布包改成的凳面,这个场景很协调,我忙放下脸盆摄入镜头。我检查她的劳动成果,蒜被掐得遍体累累不说,蒜衣也没完全脱光。 我妈指着我的脚,嫌我的黑色磨砂皮凉鞋看着土苍苍的,让我换双鞋好进城,我带的凉拖更不会入她眼了。她一直说我买衣服钱花不到地方,又素又不好看,大概她希望我像小孩一样,永远穿得花花绿绿才好看呢。我今天换上的蓝底白花连衣裙,蓝底比她的衣服还多呢,我可不敢给她说“若要俏,一身孝”的话。我上中学时的校服她也只许我叫“学校衣裳”,不然像“孝服”,听着不吉利。 司机眼看着我提两个大包加紧步子赶车,头都不回就绝尘而去,估计公交车现在都是承包给私人,计时按点考核的吧。我只好站在村口车站打量四周,发现除了清真餐厅,还开了个“亲亲宝贝幼儿园”,这真是新生事物。我小时候哪知道幼儿园和托儿所有什么区别呢,没在幼儿园熏陶过,身上一点才艺也没有啊。 我今天的回乡日记一半会变成进城日记。我临出门前我妈硬塞给我一元钱坐车,我已经重申几遍我有零钱了,她自然也不会忘记交代我给婆婆表示心意,这也不用她叮嘱啊。车票现在变成一元一票制,这对于起点站的我们村来说当然是好事。以前坐车到市中心广场就得一点七元,往返一趟三、四元对农民来说确实不便宜,很多青壮年都是骑车进城的。一上车看到路边标识提示,我家离前方天水—定西高速公路入口一公里,不过五百米外就有城乡结合部的环城路收费站要过。那从这里上高速不是就面临重复收费吗?我有点愚钝,无法理解这样雁过拔毛的收费为何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存续。用哲人的话,“存在即合理”吧,我上学时有些同学死记硬背、生吞活剥,就是用“没道理,死记下”来说服自己的。 车到半路就下雨了,越到进城的方向车上也越挤。我向窗外的车站望去,窄窄的遮雨棚,没有座位,等车只能站着等了。顶棚上厚厚的锈迹眼看就快掉下来了,可是车站点看着分明像新建的,还没经历过多少风雨。踩着一阵急促的雨点进姐姐家,姐夫正在网上挖坑种树,孩子赤膊在写作业。我坐下向老公汇报行踪“鬼子进城了”,抬头看见姐姐蹲在地上把我的凉鞋已经擦得像新的一样。姐姐忙着干活,我先洗澡清爽一下。虽然村口也开了洗澡堂,但我现在的情况去公共场所不便呀。 姐姐递给我一本新的《读者》,埋头写了这么多天,我也当一回读者,看看人家的文摘精华。陈丹青的《鲁迅的模样》和刚过完百岁生日的杨绛记述“我们仨”的故事我已经看过,值得重温那个时代的文人范儿。有一篇记述“非洲之子”阿尔伯特.史怀哲的文章引起我注意,“原来,人只要心灵轻盈,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是自由的、快乐的和幸福的”,这句话触动我心。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调整心态,从眼下做起,从“一个”做起,施以我们的爱心,也不枉“扎实地活过。” 我享受了一锅心灵鸡汤,姐姐的午饭也摆上桌了,是我要求的简单吃顿浆水面,哪知道她的浆水面一点不简单。凉拌蕨菜、凉拌灰菜、青椒炒豇豆、炒韭薹,青青绿绿摆了一桌子,还有醋泡青椒大概是姐夫的喜好。一大海碗撒着香菜末的浆水面下去,撑得我坐都坐不住了,只好起来转几圈,然后躺下驱赶我的瞌睡虫。 两点钟姐姐叫我起床,吃完瓜去我婆婆家。雨过天晴,姐姐单薄的身体骑着她的电动车载我,我总有点担心不稳当,叮嘱她骑慢点。我手里还提着衣服鞋子和西瓜、菜瓜、姐姐家追加的哈密瓜呢,比天水的小吃呱呱还多一个“瓜”,姐姐把一个包放在车座前的空档里。沿滨河路一排粉色的花开得真好。婆婆家很近,敲开门时正休息的公公也起床了。婆婆拿来冰镇冰红茶,公公立即去烫洗了两个杯子给我们倒上,婆婆坐在沙发上和姐姐说话,公公满脸笑意陪坐在旁边小凳上补充。公公前些年做过胃病手术,人很清瘦,但渐渐在恢复。我什么时候见婆婆,她都是烫得利索的短发。我妈总担心我穿得像个“烂掸子”,被婆婆看不顺眼是有道理的。我当然会给公公婆婆照相,回去也可以作为向老公汇报我替他看望父母的成果啊,他们气色都还不错。我公公在外工作一辈子,婆婆是家庭妇女,但好像一直是婆婆主政。我妈一直羡慕我公公的好脾气,哪怕当着外人被我婆婆大声呵斥也从不还嘴,可惜这个家风没遗传给我老公,更不会感染我爸了。 小坐片刻,放下我婆婆硬塞到手里的桃子,打听完今年高考和中考的两个孩子的情况,我和姐姐就告辞去逛商场。第一个进去的商场赫然卖着仿LV的包,偌大个包才买188元,很吉利的价格呀。不到五分钟我俩就扫完了商场三层,转战对面的大商场。这个最高档的商场竟然没有空调,服务员看来也不忙,都疯狂地摇着手里的扇子。我拉着姐姐进了一家不是黑就是白很清爽的档位,看到一条黑裙比划半天。想想算了,黑衣服买得太多,别的衣服也不少,很多挂着没上身呢,还是省省吧,别让老公说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也别让我妈说黑瓦瓦了。姐姐虽然比我大两岁,但从小就比我面嫩,连村里人和亲戚都分不清我俩到底谁大,当然比起干活、照顾人肯定就高下立判了。我都已经像中年大妈了,她还像纯情学生,穿着粉色碎花裙,又拽我去一个粉嫩嫩的小店,我已经多少年不看这样的衣服了,她穿上这些倒看起来很和谐,心理年龄的确很关键呀。最后我一眼看上“凤翔歌“的手绣红色衬衣,只剩一件我可以穿的号,非常可亲的价格。绣花和立领非常精致,买上就算没机会穿拍几张照片,放着收藏也好,总比一辈子只穿一次的婚纱值当。我前些年来买过这家的一件绣花背心,也很有民族风情。姐姐说这件衣服妈妈肯定喜欢,不过我担心这个红彤彤像新嫁娘衣服一样,拿回去吓着我老公,至于我儿子,估计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回乡日记(六下) 我今天进城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采购计划,要给妈妈买个塑料痰盂起夜用。上次回来转了两家商场没买到,商场也到关门时间了。把这个任务交代给姐姐,但她买的小桶不方便,我妈没有用。这次总算如愿了,顺带给妈妈和大哥家买了衣架、洗碗布,也给妈妈采购了方便面和火腿肠,以后停电她一个人泡包方便面吃了就行。扣剩菜的伞罩给妈妈早买过,又给大哥和强强家买了,也给他俩买了促销的T恤,不过穿不穿我就不能保证了。 采购完毕去冲洗照片,顺便下载到我U盘里。没想到导U盘还要单独收费,这有点牵强,导U盘不是目的,不导出来怎么冲洗啊?和店员辩不清楚,该收就收呗,总不能为几元钱不洗了。我这几天在老院以及走村窜巷拍了几百张,我自己的照片多少年都不冲洗了,别人的既然照了就得洗出来送到手里,我这个免费摄影师服务态度真够好的。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拿到,这速度倒让我意外。和姐姐想多要几个小影集,把各人的分装,显然影集是不会多给的。那多给几个信封总可以吧,捏着照片给到村里,碰到泥手一抓多可惜我的手艺啊。姐姐和人家争取了半天信封也没多给,幸好她细心,平时收集了很多洗照片的信封,不然我还真没辙了。 姐姐要留我吃完晚饭再回去,我说中午吃的饭还在嗓子眼呢,她去做西红柿鸡蛋汤、拌凉菜了。吃完叫来在同一个单元住的大姐,欣赏着我拍的照片,那个黑美人的媳妇她俩都不认识。她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一定要我今晚住下。大姐给强强打电话转告我妈,小姐姐问二姐愿意和我们去滨河路散步不,她说听到搓麻将的声音,然后给我摇摇头。我还想着河边那一路粉色的花呢,去欣赏一下藉河风情线也好。 沐浴着半个即将落山的太阳余晖,我们踏上了滨河路。藉河风情线是这些年重点打造的市政工程,人造景观给这个已经名存实亡的母亲河带来了生机。真正的藉河早已干涸断流,前些年河坝被下岗工人改成菜地,用旁边的污水灌溉,似乎收成还不错。现在是把工业污水净化后流入一半河堤的人工河,另一半河坝依然存在。所以一眼看去是一半清波粼粼,一半荒草萋萋的奇特景象。趁着还有一点光线我给她俩在花树下拍照,她们也不知道叫什么花,依我的判断应该是改良之后的“洋丁香”吧,叶子和丁香一样,但花束很大。颜色有淡紫、粉红、白色、桃红,摇曳着一路姹紫嫣红。穿过铁桥,我们转到离市区近的一边,真是游人如织,纳凉的老人,玩滑板车的孩子,观景拍照的年轻人,遛狗的妇人,陪着孩子喂金鱼的一家三口……闻到浓浓的爆米花味,旁边也有棉花糖的小车。一走进鹅卵石的小径,我吃惊地看到有一个戴眼睛很斯文的妈妈正半露酥胸给孩子哺乳,再走几步有一个大妈正剥着手里的煮鸡蛋,心想这真是安详的小城啊,要在大城市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大姐是每天早晚雷打不动爬山锻炼的人,虽然年过五十,胳膊和腿上都是肌肉,压腿、蹲马步的功夫我们绝对没有。她还迈着轻盈的步子要继续前行,估计她的锻炼强度还远远未到,我已经想坐下歇歇了。坐在河边的花园旁,看到过往的无数衣着时尚、面容姣好的姑娘,感慨我老家不亏是出“白娃娃”的地方。看看人家穿着短裤或短裙露出白嫩的小腿,再看看我晒得发黑的脚面和小腿,简直自惭形秽。坐下没一会就看到大姐起身招呼,原来是碰到一对姐妹老熟人了。她们的爸爸和我爸曾经是同事,这个姐姐是我二哥的同事,妹妹又是大姐的同学。小地方就是这样,走不出五步都是熟人。姐姐脸黑眼睛小、妹妹脸白眼睛大,但从嘴唇可以看出是一家人,很有风韵。大姐和人家站着说了一会儿话,意犹未尽,又一起坐下细聊了,我给她们拍了照片,不过光线已经很暗了,只有姐妹俩的眼睛闪着亮光。 我和小姐姐坐着无事,我拿出手机给她看我存储的短信,一起分享点滴友情和生活感悟,也有很多她汇报的妈妈的情况。不远处桥上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就那六个桥洞的小桥,我当年上中学竟然在桥头下车迷路。大冬天眼看天色已黑,桥上空空荡荡,我壮着胆子过桥。其实当时自己心里就觉得不对,学校在市中心,我过桥不是就出了市区吗?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了,竟然硬着头皮过了桥。越走越觉得不对,一打听我完全走反方向了,但再不敢重新过桥,无奈之下摸到桥下家属院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家里留宿。现在这里却是如此繁华,老桥在我眼里也如此渺小。我初中中学毕业时还拉着同学在这里照相,那是我最早的外景照了吧,还是黑白照。我和妈妈也曾经在桥下拍照,那时“南大桥”尚是一景呢。 吹着习习凉风,九点钟时大姐终于结束了她的叙旧。回到姐姐家我随便上网看看新闻,世界每天都不太平啊。动车昨天竟然在温州追尾脱轨,伤亡惨重,连挪威枪击爆炸案和各地冒泡的矿难消息都被淹没了。赖了12年的赖昌星倒是终于被遣返,也没有引起更多的热议。看看我的空间,好像没有写字的心思。对了,可以把我拍的院墙和清真寺,以及好看的回民阿姨的照片传上去给朋友分享,这是我迫不及待想做的事。 回乡日记(七上) 回乡日记(七) 2011年7月25日晴 小姐姐和姐夫要忙着上班,我七点起床就没见到孩子,听说已经去补课了,比我家忙着健身的儿子更辛苦啊。趁姐姐做坐豆浆的时间上网看看很久没关注的嫣牛博,发现有一篇物理学家李淼写的“谈谈俳句”,这真是太巧了。我写于五月底、七月十八日变成铅字的第一篇文稿就是关于俳句的,我当然得打开仔细看看。我只知道俳句,但我儿子竟给我拼出了英文,已经让我吃惊,他又给我写下日语原意怎么说,大概是从游戏里学的吧?反正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我汗颜。作者说他是受诗人海子的影响关注俳句的,我倒不知道海子也写过很多汉俳。这篇文章也是从俳圣松尾芭蕉的《古池》谈起,不过他觉得中文翻译已经没有俳句的闲寂了,一百个观众眼里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但文末作者自己写的俳句“诗意不过是/站在一座旧桥上/桥边落梅。”让我想起英年早逝的诗人张枣的《镜中》的名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的意境。 大姐夫做事的地方正好路过我家,他顺路开车带我回去。下车时看着我妈手里捏着几个小纸包,正步履艰难地走向家门。叫了一声,她站下等我,说是嗓子疼去小药房买药了。对门的照片我顺手就给了,两口子正忙着铲沙,我给他们在“在建工程”前的留影但愿能记录下他们建设家园的辛劳。妈妈正开门锁,走来一个挑着担的妇人,一到我家门前就放下担子。我一看原来是用长锄头一头挑着竹篮,一头挑着纸袋。她从纸袋里掏了一把豇豆递给我妈,又从篮子里取出几个茄子,我见我妈伸手接不住,虽然我不认识人家也只好帮手接上。这些东西还没拿进门,又过来一个提着一筐桃子的时髦小伙,直接就从筐里取桃子塞到我得怀抱。我忙把这些东西放回家,取出相机出门已经没了人影。 问我妈才知道小伙子是我大嫂弟弟的孩子,他爸爸也是我的儿时玩伴;妇人是对门的大儿媳。我给我妈说对门的叔婶都不是太利落的人,人家两个儿媳妇看起来倒是“跑光阴”的能干人。妈妈夸赞了几句,我忙抄起相机就去对门,不能白吃人家的菜啊,何况我看她一头短发,穿着黄绿相间水波纹的无袖衫,样子的确很干练,想替她留个影。她正站在走廊上腾包,我举着相机对着她,她很不好意思说别照,用手遮住脸。她和弟媳妇不睦,但有个共同点,都觉得晒黑的脸不好看,那没办法呀,都是劳动本色。我走进屋子,一个大姑娘很像我小时候一起玩大的对门女孩,那她应该叫姑姑了。另一个小男孩坐在床上看电视,小小年纪已经戴上眼镜了。我给孩子们拍完照,又拉着她们的妈妈一起照,我这个狗仔总算没被拒绝,看着女儿坐在阳台花前拍的照片,她妈妈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进门才给我妈看我冲洗的照片,隔壁婆已经来了,看着我帮她装在影集里的照片,她笑得原本不大的眼睛彻底成一条缝了。我妈叨叨“你洗这么多照片要花多少钱呀?”隔壁婆走后我对她说“哎,妈呀,你以后说话可得看看场合呀。人家婆拿着照片,你在旁边说我洗照片花钱,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可人家要小心眼计较多不好。我几十年回来给大家照几张照片,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没留几张,我不在乎洗照片这点钱啊。”我妈连连说“嗯,你说得对”。其实我也是说话很不注意场合的人,不过毕竟比起我妈,好歹在职场历练了二十年,也指教起我妈来了。 得糖尿病多年的妈妈竟然买了一斤白糖放在桌上,她给我安顿半天我没明白,她直接挖起一勺让我张开嘴。我含着一口白砂糖用水冲下,这才问清缘由。我才出去一天,她已经从她的朋友—漂亮的香花妈那里打听到偏方,“你的耳朵不好,每天吃几勺白糖有好处”。哎,她还真是听风就是雨,我甜在嘴里却要苦笑了,听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没想到还有吃砂糖这么个良药啊。我们小时候先吃一勺药,再哭着吃一勺糖,早知道直接喂一勺糖倒省事呢。 我刚坐定打开电脑,看着我妈拄着拐棍要出门啊,她要去给香花妈送照片。她还真是个急性子。那我怎么忍心她一个人去呢,就陪着一起去呗。进门看见晚霞姐和孩子在院子里用洗衣机洗衣服,虽然没有下水道,水直接从院子流到外面水渠就行了。我拿出照片给他们看,阿姨已经应声从屋里出来。她今天穿着一件灰黑带暗花的立领长袖衬衣,依然十分雅致。我夸她长得真“攒劲”啊,(我们老家夸人长得好的话)她笑着说“哪里呢,都这么老了。”我说“老了都这么好看,我大姐还留了一张你和我妈的照片呢。”我昨晚还教育大姐,虽然退休了也别打扮得像个家庭妇女,留着衣服压箱底啊。阿姨忙把我妈往屋里让,我也跟着进去参观。她家我以前来过一次,这次是陪着我妈好好坐着感受。她家的炕看起来像床,干干净净,一边铺着麻将席,一边铺一块阿拉伯风格的毯子,整个墙壁和炕沿都是用拼色的瓷砖铺面,墙壁是米色瓷砖,炕沿是深咔色,旁边还做着很有味道的木格床框。她和我妈坐在炕沿聊天,我看看房子,是高大的吊顶、粉色吊灯,雪白的墙壁中间挂着一块黑底镶金色的伊斯兰经文挂像,非常庄重。桌上有一个很精致的磁盘摆件,我凑近看,是曾任甘肃伊斯兰协会会长的“北山六爷”——重雍公马殿武归真二十周年纪念。回族应该是对德高望重的人去世叫“归真”吧,上面有老人生平介绍以及他的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清洁表里俭养廉”,应该也道出了张承志在《心灵史》中一直倡导的伊斯兰教“清洁的精神”吧。 我看到桌上还有几张阿姨的孙子、也就是“大头”的孩子05年的照片,姐弟俩大眼睛毛乎乎的样子应该就是我陪我妈看社戏曾经见到的时候。如今姑娘已经长成和我一样高的高中学生了,她遗传了她爸爸的长相,但没有遗传她爸的身高,真是会取长补短。屋里还放着一台缝纫机,上面还有顶针,那么会收拾打扮的人一定是巧手的。我不能参与聊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已经非常干净的阿姨家消灭几只走廊上的苍蝇。她家不仅是新式门窗,从窗户望去,客厅、卧室都非常现代,厨房有冰柜和冰箱,还是整体橱柜,安装了抽油烟机。我才看清阿姨的土炕在隔壁的储藏室墙上有一个炕洞,设计得很有匠心。此外还有一个浴室,连外面窗台上都铺着透明的磨砂塑料,门帘不像我妈和大哥家是白色薄纱,而是米色镶花,档次显然高出一筹。这些细节都让我深有感触。如果村里的新农村建设都能建成这个模板,那也真是迈入小康了。阿姨照看的外孙女一直在香甜地吮着食指,我从她嘴里拔出来,她笑得露出两颗门牙又塞进去,我再拔出来,她再塞进去。哈哈,我再逗她,她就瘪嘴要哭了。阿姨送我们出门前,我夸她家的水泥阳台光得能照人影,她笑得眼睛都放光。 十点钟,我和我妈已经从半个村子走访完回家了。向老公汇报一下我回乡了,他问我“是胡汉三又回来了,还是还乡团回来了?”想想应该算“还乡团”吧,哈哈,顺带采风。 午饭我提前打招呼“简单吃”,有大姐带的呱呱,有隔壁婆拿来的饼子,再拌点凉菜就行。我妈在做浆水汤,我告诉她不喝汤。我自己做饭很少做汤,她可能理解成我不喝浆水汤,等我拿她掉在地上的一块呱呱去喂蚂蚁,进门看到她已经给我冲了一大碗麦片,我真没脾气了。 妈妈躺着午休催我也歇一会,但我要替我忙碌的同学们补充通讯录,跟进聚会的后续事宜。只有二十多个同班同学,已经有若干“无法联系”了。我在这信号不好的乡下,没有电话,我也听不了电话,互联网成了我唯一可以和外界沟通的渠道,只有我是闲人啊。只可惜我一直身居西北偏远落后地区,比起我身在国外活上海的大多数同学来,原本就孤陋,现在成半个聋子,更加寡闻,只怕我心有余力不足啊。有的没有留下手机,需要启用最古老的联系方式—书信,可是我在这乡下连信封和邮票都没有,只好请热心同学代劳。 才沟通之后补充了一个通讯录躺下,我妈逼我再吃一勺糖,我说睡起再吃不迟,她面有不悦。隔壁婆手里捏着两个西红柿来了。她和我妈聊了一会,她要起身时我妈给我好像交代了几句,但她说话太急,我一点没听清。婆又凑在我耳边重复,我总算明白了,去给她家的叔叔照相。这时二点多,太阳正烈,按说不是太好的照相时辰,可我不能拂人家的颜面啊。大概婆看了我给他们老两口照的,还有给儿媳和女儿、外重孙的照片,没有给才得空的儿子和重孙这么重要的角色照呢,所以专门来叫我了。叔叔年轻时好打篮球,也比较讲究,我妈老拿他和大哥对比,“你看人家的衬衣什么时候都是穿得白白净净的。”现在篮球是早不能打了,都已经当爷爷了。他站在花前的照片眼睛都眯得睁不开,我只好请他坐在走廊上照。当然顺便给孙子和儿媳妇照,媳妇我是第一次见,还专门去换了件时兴的T恤。调皮的孩子怎么也不肯老老实实对着镜头,转眼就手撑在地上转圈。即使趴地上也没关系,只要别用光头顶冲着我就行。无奈大家七手八脚拉他起来,他又端着手里的塑料枪朝后退,直退到墙角再往前冲。我蹲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抢了几个淘气的镜头。他们拿出一个西瓜犒劳我这个摄影师,我就不客气了。 看到“八月居”网站给我做封面了,猛一看去怎么是我每天都要佩戴的助听器,不会让读者也感受这样的方式“倾听自己”吧?再定睛一看,是耳机啊,我真是那个怀疑邻人偷斧的人啊。网站编辑留言问我“小说是完本吗?”哈哈,我写的都是独立章节的纪实文字,没完没了。她觉得我很好玩,和我聊天很有意思,其实我都是实话实说而已。她告诉我“已经完成首推了”。我不明白“首推”是什么状态,老公遥控我“鼠标放在原创小说”,总算看到了在情感纪实的首页。编辑说“最近网站流量剧增”,我看了一下,点击率已经过一万七千了。 妈妈从姐姐拿来的衣服里翻检了一件送给对门孩子去了,我继续我的日记。她回来给我打开一个小西瓜,真太袖珍了,只比我拳头大一点。不过掌在手里,站在走廊边,瓜子随便吐在花园里,面对着绿荫吃完,感觉还很爽。 回乡日记(七下) (下) 傍晚前一阵急雨中,秀秀端了几趟碗和盆出来进去,我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乎什么。倒是见着我妈做了一大锅米饭,炒了一大锅茄子,又拌了凉菜,这么多饭是要给全家人吃吗?被我猜中了,秀秀是从村口清真餐厅端来的清炖牛肉和甲板肉、丸子汤,看来是要摆家宴啊。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但这好意我得领情,我拿出一百元塞给慧芳。估计这只够买两大碗肉的,牛肉现在已经涨成天价了,钱给多了他们也不会要。 大哥换上了我新买的T恤,我忙拉他出门照个相,妈妈竟然也有心让大家一起出来照相,也许昨天隔壁婆家的合影感染了她吧。雨后的天色还不错,适合照相呢。 我晚上原本不想吃饭,这下只好坐在桌前了,只是把我碗里的米饭拨回锅里大半。我妈自己还没落座,先打发慧芳去给隔壁婆端一碗。乡野餐厅的牛肉做得不错,很有清香味。无奈我实在吃不了太多,我先放下饭碗,腾出地方让他们好好吃,小杰吃得仰在沙发上摸肚子了。 在院子转转,我这才看到我家的合欢树开过花的伞状花序干成了白线球。门口的牵牛已经长出很多细小的花苞,月季开得满枝,砖缝那撮韭菜叶长出半揸长了。两天的阵雨竟然让屋顶黑瓦上的青苔都变成翠绿色。我趁雨后地软拔草吧,墙根下的毛儿子草已经结籽了。雨水不但滋润了花,当然也滋润了草,花园里冒出很多细小的草芽。 大哥趁着还有点天光去准备明天要卖的菜了,我看看表,七点二十分。我再进屋,发现我前面因为光线暗写字费眼,打开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大家都吃完了,秀秀和她妈在洗碗,我帮着擦桌子,心想我妈每天能享受四世同堂,做个只吃不干、真正的老“太太”该多好啊。 看到强强在帘外闪过,吃饭时他在地里忙乎,给他的饭端回家了,他没进屋。我妈把一百元还给我,说强强不要这钱,我这几天给他们买这买那已经花了不少钱,这孩子,还专门还钱来了。那我当然得再退回去,我和妈妈一起出门,走到门口遇见倒水的秀秀,她跑过来搀扶我妈。 秀秀是14岁的孩子,不但会洗锅刷碗,也知道洗她爸爸换洗的衣服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我家16岁的儿子每天直接把袜子脱下扔到地上等着我洗呢,即使他们听了也会替我辩解,“你家是男孩,不一样。” 夜色降临前大哥已经从地里回来了,院子里放着一筐豆角,塑料布上摆着一排捆成把的豇豆,他们往上面洒点水,既是为保鲜,也希望别缩分量吧。大哥的豆角看起来不是太直,豇豆也不是太齐。我笑他已经换下新衣服了,他揪起旧衣服解释说去干活了。 他们高高低低,或坐或蹲在台阶上聊天,除了我妈,别人连凳子都不用,在屋外纳凉连灯也省了。我推辞了他们递给我的凳子,坐了一整天了,站在院子里扭扭腰,捶捶坐得发硬发疼的尾椎骨正好。吃着大嫂的弟弟刚拿来出锅的苞谷,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没找见北斗星,只看见一些淡淡的云影。 秀秀拉我进屋看电视。天哪,已经很多天没看过电视了,杰躺在沙发上看新少林寺傻乐。他后面的墙上贴着快乐男生张杰的画片,与他同名的偶像,不过人家可是名人,他的名字就显得太俗了。慧芳递给我遥控板,连换了30个频道,也没找到想看的节目,不如出去看星星。 看到另一个屋里秀秀在灯下落笔写作文,才写了题目“感受幸福”,但愿她能感受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真正幸福。 我问大嫂勇勇怎么这么忙,我来一周只见过一次。知道他干活拿的是计件工资,辛苦点能多拿点钱替父母分忧也不错。我让大嫂别太节约,他们也上年纪了,该吃就吃,该穿就穿。 大嫂打开勇勇住的堂屋,我看到桌子上有个相框,拿起一看是大哥家失踪几年的大女儿,她身穿红格套裙的笑脸就那样定格在家人记忆里了。我的手像被烫着了,忙放回原处。我怕我多看一眼,多问一句会掀开大哥大嫂心中没有结疤的伤口。强强来叫我,已经九点半,我妈要回去了。大嫂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喉头有点哽咽,眼眶也发湿了。 这次真是夜色吞没我们了,好在有强强做开路先锋,去开门开灯,大嫂殿后。我连个门闩都放不好,木门扇有点翘了。我妈已经下了台阶,又挣着上来帮我,她把门扇往里边一拉,好了。 妈妈已经洗脚上炕了,她嚷嚷半天我什么也听不清,她急得下炕来,指着糖罐。我有点不耐烦,我都刷牙了,明天再吃吧,她挺不高兴地翻身躺下了。 看到小姐姐的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兰州,要不要提前买票,什么时候再进城?她这一连串问题我还没考虑呢。她高兴受到经理表扬,说她的周绩效分析是认真写的,思路清楚。是啊,我给秀秀也说过,只要用心写,一定能写出好作文。姐姐也很高兴我替她拍的照片和新裙子得到大家赞赏,感觉不错也有自信了。这真好,真是从里到外的自信。对了,我今天也收到单位的群发短信了,上半年考核列入优秀档,值得庆贺。心想我休假回去就该拿一笔丰厚的奖金了吧?我还是个为五斗米折腰的工薪族啊。得把这个喜讯得和老公分享一下啊,谁知道人家很淡定地回复“那就好”,他永远都是那么单调的词汇啊。该不会看在他眼里的是财富,入了我狗眼(我属狗嘛)的只是铜臭吧? 躺在炕上,我一直在想大哥家的那个女儿,当年我爸出学费,我出生活费在兰州上了中专,可惜毕业后怎么也找不到可干的活,大哥为此和我们翻脸。孩子自己嘴里也不说真话,一会给我妈说和同学去上海打工了,回来给家里买了电饭锅,给了一千元钱,我大哥说哪里见了呢。一会给妹妹说和同学去新疆了。最后一次从家出门,给她妈说去兰州找妹妹,给妹妹说和同学去打工,她妈送到车站,从此杳无音讯。她妹妹一直挂着QQ,可再没等到她上线,手机早已无人接听。大哥找遍了能找的同学,毫无线索。大嫂去年找人算命,说孩子在外面受苦了,年底能回家,可到现在也没人敢再提这事了。 不知道这个断线的风筝飘落何处了。 回乡日记(八上) 7月26日21-34摄氏度晴 絮絮叨叨写了一周,每天被我妈端吃递喝伺候着,我记录了她的一举一动,她却一个字也不认识。我都没抽出时间去看看我小学读了四年书的村学校,也没有把脚步再走远一点,去大哥家的田间地头,看看果园和瓜田呢,昨晚趁秀秀赶在雨点变大前掩门回家,我预约她今天做向导。 我下炕才洗了把脸,看着我妈要去倒扫地的垃圾,我来不及戴眼睛、套开衫就去抢簸箕。看到走廊边竟然有堆土疙瘩,拿簸箕去铲,蹬出四条腿来,老天,是癞蛤蟆。差点把进门还碗的隔壁婆惹笑了。刚端出刷牙缸,看到我妈在门口已经扫拢一堆干竹叶,拐棍靠在墙上,人又没影了。只好放下牙刷追出去,她在外面扫落花呢。我从她手里夺过扫帚,递给她拐棍,扶她进门。扫完竹丛,我的发梢晃着一片竹叶。院子里有几小截黑黑的猫便,估计我妈看不清,我铲到花园里给花施个有机肥吧。这才不到七点钟,太阳刚从树缝照到上房的墙上。 进门第一件事,当着我妈面嘴里含一勺白糖,弥补昨晚的疏忽。 不到八点,秀秀依约前来,我们还没吃完呢,问她昨晚的作文写完了吗?她摇摇头,这个年纪的我也曾经头疼过作文,我让她看看我的文字吧。我的文字里提到过,她的雅俗共赏名字可不是我随便起的,是复旦中文系教授最早想出的呢,但愿她能沾点文曲星的光。秀秀要刷碗,我担心她洗不干净洗涤剂残留,还是我自己来,我摸着昨晚她们娘俩洗的碗里发滑。我交代她以后洗碗一定要冲干净,也给她妈说少吃盐健康。我昨晚路过大哥家铁丝上已经晾干的一排衣服,都闻到一股浓烈的洗衣粉味。农村人眼里似乎只有能看到的脏才算脏,殊不知现在看不见的污染对人体更有害。我摸一把秀秀的发梢怎么湿湿的,说才洗过头发,我让她先解开,干了再扎起来,她笑着摇摇头。昨晚她被阵雨打湿的T恤吃饭时就那么裹在身上,我让她去换,她说没事,我逼她去换掉。她现在还小,全凭身体火气旺,真是拿身体扛。 我手里洗着碗,秀秀看我的文字,我妈又出门了,让秀秀去代劳她非要自己去。我收拾完迎出去,她手里提着两包盐和酱油回来,那我和秀秀就出门采风去了。看见大嫂弟弟家门半掩着,一个妇人正在用大木盆洗衣粉,我进去给她拍照,跑出来一个小孩。她应该是我的同龄人,总不至于抱孙子了吧?原来是大叔子家的孙子。她家的李子比隔壁婆家个大,不过还发着紫红,没到成熟季呢。她要让我进屋坐坐,我摆手告辞了。 我给秀秀说想顺路去村里看看学校。村里还算安静,门前巷尾停满电动三轮车、摩托车,看到有的人家巷道还有小面包车,倒没多少人影。墙根太阳底下蹲着几个闲人,不知道他们看到身边的秀秀是否会猜出我的身份,我已经不太认识他们了,忙低头快步走过,大概我走过后免不了成为他们嘴边的话题。秀秀指着冒出民房的三层白楼说这就是学校,我给她讲我上小学时的土桌泥凳,她完全像听天方夜谭,她明年就该从这里的初三毕业了。学校紧锁的大铁门边是醒目的红色标语:“博识精研、崇学尚美”。除了白色的教学楼,还有一栋粉色的教学楼、兵乓球桌和羽毛球场,校园是清一色的红色马赛克。我告诉秀秀这比我儿子在兰州上过的私立中学条件好多了,那个学校只是教学标准高,是租用人家废弃的楼房,连操场都没有,体育课都没法上,希望她能珍惜条件好好学习。放眼望去,我唯一能找到记忆的是盖过三层楼顶,几乎要和旗杆试比高的老柳树。看到楼前标语上写着“做好义务教育普及工作”,我心想我们和资本主义国家的教育就不比了,与远比我们贫穷的社会主义国家朝鲜、古巴的免费教育更不能相提并论。甚至人口大国印度也给学生提供免费午餐,据说很多贫困孩子为了免费午餐也不会辍学。而今我们的义务教育不知道还剩些什么内容了,贫困孩子上不起学,条件好一点的孩子上学之后也找不到更好的出路,不如早早打工。看过报道说北京大学80年代农村学生比例占到70%,如今只剩不到5%了。暗自庆幸我早生了二十年,不然现在即使能考到复旦大学,也未必能承担高昂的学费和上海的生活费了。我那时四年大学只花了五千元,算不高不低的普通花费,其时“一小部分人”还没有富裕起来,贫富差距还不算很大。 我们路过一大片梨园,伸到路边的树枝无一例外被捋成光杆。穿过田间小径,野草刷着脚面有些湿润,应该是昨晚的雨珠吧。弯腰从一排桃枝下穿过,我忍住了顺手摘个碰在额头的桃子的冲动,踩着满路烂桃子到了一大片青山脚下的菜地,秀秀停下脚步告诉我到了。这真是一个品种齐全的菜地啊,辣椒、茄子、黄瓜、豇豆、豆角、西红柿都挂满果实,洋芋杆已经有一半干得发黑,,塌在地膜上,应该也可以收获了。我让秀秀先蹲在西瓜旁边照相,她把两个小西瓜从枝蔓上抱起来了。我又让她站在开着紫花、也垂着豇豆的架前照相,她离支架有点远,我指挥她“再近点、再近一点”。她这么大的孩子可能不会和庄稼太有感情,可即使我再扯着豇豆、捧着黄瓜作势,我发福的体态和近视眼睛也只能看着是“走近”而已,再不可能真正“走进”了。我第一次见几乎贴在地上的大叶矮树,秀秀告诉我是樱桃树,这时节当然不会有诱人的红果实,只有树叶上的虫眼。我老家现在是大樱桃种植基地,这种樱桃和我家院里的小樱桃还真不像一个品种。我们在豇豆前照相差点踩到刚从地膜探出头的一撮撮萝卜苗,这是樱桃树下套种的菜。秀秀掏出塑料袋,各样摘点,很快就满了。她说抱个西瓜回去吧,我说家里还有,倒是想掰几个苞谷,可是地边别人家的倒是熟了,自家的苞谷穗还白得透亮呢。 才九点钟,我们已经结束了学校访旧和菜园采摘。初升的太阳已经有点刺眼,感觉有些干热,琢磨着回家第一件事是洗个我亲手摘的带刺黄瓜润喉。马路上加长货车堵成长龙,我才想起一公里外是高速公路入口,当然几百米外还有另一个环城路收费站正等着他们呢。我们穿过广场回家,很奇怪我每次路过都有一个矮个子在广场转悠,也不和人打招呼,神情有点已于常人,半低头,翻着眼睛看人。这时候都去农忙了,怎么他这么清闲?回家问我妈才知道那人叫“长长娃”,有点疯病,是个废人。我觉得疯病的状态应该也不算太深吧,可惜没人给他收治。其实我平时在我家,我家聪明的父子俩看我的眼神,也像朱耷画里的鸟,是朝上翻的。 在水龙头上洗黄瓜,抬起腿用流下的水冲脚,刚进门时被拉沙的三轮车堵住,只好从沙堆上踩过。很多年来,我吃黄瓜都削皮除去农药残留,但这个新鲜的黄瓜有点下不了手,就以身试法一次吧。我吃了一半才想起问秀秀,说她家的黄瓜没有打农药,还真是绿色食品。 进屋时看见我妈翻了一炕旧袜子,戴着眼镜在缝补。我说“妈呀,你知道吗?一双丝袜就二元钱,你还在这费什么眼呢?”她坐在走廊上吃黄瓜,我给她看在学校和菜地拍的照片,她也多少年没走过那些地方了。她指着开得正好的一树月季,让我给她的花儿照相。我搬了个凳子把她扶到花前,照完相给她看镜头里的照片。阳光有点晃眼,她看不真,非说我没照到花,嗨,她身后不是花吗?指给她看这一朵,那一朵的。 我进门时妈妈翻出一本影集指给秀秀看,我瞥见是大哥家那个姑娘,我没敢凑上前,不知道她怎么也想起那个孩子了。等妈妈出屋,我拿起悄悄翻看,是我04年春节回来给他们照的几张,有爸妈和大哥家的孩子。而今爸爸已经落叶归根六年,可是大哥家的花季女孩却不知所终了。 我在电脑上写字,她坐在花园边顺势拔草,看来我昨天的劳动不彻底。透过门帘,我吃惊地看到妈妈从凳子上摔得仰躺在地上。老天呀,她肯定是为了伸手拔远处的草,坐翻了凳子,真是的!她也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 她歇着缓了一会,又给我洗了两个桃子放到眼前。我才说打算和单位沟通,是否留两天假等八月底同学聚会时再休,她已经开始一声不吭地翻日历了。看着帘外在院子里还快地跳来跳去的几只小麻雀,我望了一眼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早上还安顿我给婆婆去送照片呢,也操心着我老公炒股怎么样,我儿子放假在干啥,我说她真是操闲心啊。她不会明白什么叫“潜龙在渊”或者“飞龙在天”,她当然也听不懂什么是成长股的长线投资,我要给他说我儿子这几天穿着西装去参加“模拟联合国正式活动”,她更不会听明白,我只好说都“好着呢。” 想了想我这次还是把休假安稳度完,多陪她几天,也算避暑了,聚会到时候再说,我妈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回乡日记(八下) 今天中午有些奇怪,一直不见我妈动手做饭,大概前面大嫂拿把葱进来告诉她要端饭过来吧,不然这个时辰我们早吃过了。正好喝一包我妈已经给我塞了几次的特仑苏,吃一个这几天都没工夫、也没空肚尝的西红柿。我妈不做饭也没闲着,我出门看,她已经用盐渍了不吃的嫩豆角、黄瓜和卷心菜,晾在簸箕和盘子里。老天,她把切菜剩下的几段黄瓜头都打算入瓮腌菜啊。 一点多钟,勇勇端着两大碗饭来了,我去帮他掀门帘。是淀粉做的漏鱼,简单的豆角和洋芋丁,他们也太高估了我的饭量了。我拨出半碗来,叫勇勇吃,他隔门跑了,我一周来总算见了他第二面。已经洗碗了,秀秀又端来一碗浆水漏鱼,这下倒好了连晚饭都现成了。 和同学汇报下我联系聚会的进展,用了QQ、短信和邮件这几样我能利用的方式。躺在炕上休息,同学让我“注意休息,做个好梦”,嘿嘿,午觉被苍蝇绕着,梦就不做了。 三点钟起来,到底是没有入睡,外面太阳简直有些毒。可怜的牵牛像被晒死了一样耷拉在架上,昨晚雨后翠绿的青苔已经和黑瓦混为一体。我先替我妈翻搅一下她的腌菜吧,豆角和卷心菜已经蔫了。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感觉脊背快晒着了。难怪姐姐说这两天都是高温,不打算出门,在家看我写的日记了。她也想让我在她家住,但想到我要写日记就没挽留。 再解决个袖珍西瓜吧,今天不能晒在花园边吃了,只能坐在屋里板凳上吃,我妈不能吃西瓜,递给她一个西红柿。她去院子我告诉她前面已经翻搅过菜了,她还是出去了,原来菜已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了,得往太阳底下挪一挪。 隔壁婆拿着她的针线活—纳鞋底来了,她递给我一塑料包鞋垫,看大小应该是给我老公准备的,我只有谢谢她的心意了。妈妈摇着扇子陪婆说话,婆戴着又大又笨的老花镜在穿针引线。她俩耳朵都有点背,盘腿坐着,膝盖靠膝盖。我妈说话时身子还直往前倾,快贴到耳朵了,这可真叫“促膝谈心”啊。我妈之前已经交代我给婆给点零用钱,这我早想到了,不过给多少由我妈做主。 我正给老公在QQ感叹这么高温的天只有呆在屋里最凉快,看到大哥进来。他还穿着长袖,从后园进出几趟,扛出几捆竹竿。大嫂来接应,说要去给豆角搭架子。我才在院子里挪了下我妈盐渍的菜,背心已经发潮,感觉快晒晕了。 下苦人也是血肉之躯,可是他们都得被锤炼成特殊材料做成的。农民在地里风吹日晒辛苦,在脚手架上搏命的农民工一样辛苦,还充满未知的危险。刚看到上海去年“11-15”特大火灾系列案后续报道,说电焊工与包工头一起受审,将“因违规操作酿成特大火灾的后果,以重大责任事故罪追究刑事责任”。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外层建筑装修材料过关,“无证电焊工违规操作”会点燃大楼吗? 看了李大眼的“我承认,这是一个奇迹”和砍柴的中国这辆“和谐号”动车将驶向何方,心情更加沉重。家里的上网信号不好,我看到标题,却差点打不开网页,心想不会是因为敏感词吧。待看到朋友转发的一条据说是纽约时报头条摘引的短信,几乎无语: “中国,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道德;等一等你的良知!不要让列车脱轨;不要让桥梁坍塌;不要让道路成为陷阱;不要让房屋成为废墟。慢点走,让每一个生命都享有自由和尊严。每一个个体,都不应该被这个时代抛弃。” 正吃晚饭,秀秀来了,我让她看看我最近写的文字。除了我妈,她是第二主角了,不知道她和我一起经历了,是什么样的一番感受。她竟然不知道李子是什么,我指着她的脑袋说就是天水话说的“育黄子”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我去倒洗锅水,才掀开门帘,看到一只身材修长、黄绿色的漂亮鸟儿从树梢落到对面屋檐下,我一把放下锅,蹲在地上喊叫“秀秀,快把我相机拿来”,我只能把焦距调到最远,肘子抵在膝盖上,几乎模糊了,总算将它摄入我的镜头。可惜我还想再拍一个它的优美姿势,直接张开翅膀飞到上屋的屋顶了。 进屋我妈问我照上了没有,我说照到了,刚才那是什么鸟?她说了名字,我让秀秀给我写在纸上笔译。一看到学生写出的两个字“化蜜”,我差点笑出来,还化蜜呢,怎么不是化糖?我给她再次把我妈的天水话转化为普通话“画眉”。哎,这个中学生,土生土长的天水人呀,我离开天水的时间比她年龄还长,我倒要来教她天水话了,她确实应该好好看看我写的“趣说天水话”。不过说起来我这个老学生今天也差点犯了愚蠢的错误,我妈拿出一个新铝壶,问我能不能在电磁炉上烧水。我竟然脑袋短路,忙向我家的理科生紧急求助,答复是“不能”,幸亏请教了专家呀。稍后一想真是愧对物理老师,都忘了铝在磁场中无法产生热能了。 我妈又去厨房干吗了,已经吃过饭了呀。她坐在灶前挖灶灰,指着水桶说了什么,我还没反应,秀秀跑出来了,我妈要去给她的韭菜施草木灰,然后再浇水。她拿着的那个有年头的老家什是木头做的,已经用绳子缝补过好几个地方了,两边沿翘起来像瓢,但又像铲子是长形的,前端是平的。我们小时候用这个往麻袋装粮食很好用,我妈叫“木蛮蛮”,说实话我真不知道用普通话怎么说。我说我和秀秀去就行了,她一定要跟去,怕我俩干不好那点事吧。秀秀把灰真倒成一个个小堆了,我妈伸出她的拐棍去捣开。秀秀浇水,我妈又拔旁边的草,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啊,替她把韭菜里的毛草拔掉吧,别让她当韭菜一起割了。当然旁边的野草也不能任其生长,等结籽被风一吹又落到韭菜里生根发芽了。看到几根韭薹,我一起掐了,长到明天就老得没法吃了。我才看见我妈在韭菜边种的莴笋,实在是太可笑了,像一根筷子一样苗条,却已经开出花了,莴笋是再别指望吃了。我妈终于想通把它们拔掉,再别吸收韭菜的养分,白占地碍眼了。 我去水龙头下冲洗我的灰手,回到屋前差点大惊失色,我的妈呀,她竟然在污水桶里在洗手。我大叫着让她快快把手提出来,给她挤了洗涤剂让秀秀扶她去水龙头下好好洗。哎,她大概不想她两手灰土把洗脸盆弄脏,她也没有在水龙头下面洗手的奢侈习惯,竟然就在污水桶里洗她的脏手了。我得给她讲道理,灰和土看起来脏,但真要吃到嘴里也没事,污水桶才是真的脏呀。趁便把洗涤剂帮她腾个小瓶子吧,放在大桶里压一下倒是方便,可是压出来太多,她要冲洗不净残留怎么办,不如放小瓶挤一滴更适于她。 我写了整整一周,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吧。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扭腰捶背,早早收拾。吃完我妈递过来的一勺糖,“化了蜜”歇息吧。 出门倒洗脚水,我一个人提着盆在黑黑的院子里惊叫起来,我妈揭开一角窗帘看我怎么了。满天明灿灿的星宿啊!我仰着脖子找北斗,没有方向感的我还是没有连出勺子,但真被灿烂星空慑住了。我转着圈,仰得脖子都酸了,看不够那些大大小小的星星,想着我妈在我们小时候说过的一首绕口令“金灯盏,银灯盏,盏盏灯盏像明灯。”我好像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了。 不知道今夜有多少地方可以看到星空,又有多少人会仰望星空呢? 回乡日记(九) 回乡日记(九) 7月27日19-34摄氏度晴 回家整整一周,我终于摸清我妈是六点钟准时下炕的。当然之前她已经坐着做过功课,摩完头顶、搓过膝盖了。昨晚睡得早,我也彻底醒了,把两个钢球左右手轮换转得发热,我也下炕吧。 我要替她洗内衣,她坚决不让,只好给她保留这点禁区。不过我得给她换水,在旁边监督她淘洗干净肥皂沫,晒到太阳能照到的地方,再不得示人的东西也需要见太阳。 不到七点,太阳还没升起,她已经端出去她的盐渍菜放到花园边,等待第一缕阳光的照耀。秀秀提着两个袋子、拿着牛奶瓶进来,我忙叫她别急着走。那么多早点我们显然吃不了,趁新鲜拿走一半。给她塞了几次才塞到手里,推她出门,别又放下让我头疼。 秀秀拿来的是酿皮和猪油盒子,我不解,“我们村是回民村,怎么会卖猪油盒?”我妈说是秀秀爸从城里买的。这才七点啊,摸着还是温的,大概是一大早去城里,把菜便宜批发给菜贩子回来了。我妈就喜好吃这个猪油盒,好像她喜欢的诸如猪蹄之类,也是我的口腹之好,我尤其喜欢猪油盒底下和边上黄黄脆脆的那一层。猪油盒的做法像生煎包,但没有馅,像是裹了一层一层猪油做成的点心吧。大姐对此就很鄙夷“一点不健康,胆固醇含量还高。妈有高血压尤其不应该吃”。倒是的,我拿回家过一张常见食物胆固醇含量表,猪蹄好像是名列前茅的,当然不会有猪油盒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吃。我儿子拿起扫了一眼,再也不碰一口猪蹄,哪怕我啃得再香,几乎把自己手指头吮进去也感染不了他。昨晚看见我家学过植物生理的人在连着转发若干投资文章后竟转发了专业最新研究成果,更新了博客“低钠高钾健康生活”。嗯,健康和饮食真要好好琢磨,口和胃的需求有时还真有点矛盾呢。 我妈在忙着煮杏仁,这次怪了,我砸好后她没有晒,也没有焙,说是要直接吃。我原本还担心那么瘪的杏仁要想砸成泥,那些空皮得让我费多少劲啊,看来我是多虑了。她用凉水泡了几天,这会用开水煮,我还是没明白到底怎么吃法。看她煮好,拨皮,变成一个个白生生的杏仁了。终于明白了,这不就像餐馆凉菜里拌的杏仁吗? 我忙着敲字,我妈让我张开嘴,满满一勺白糖差点有几粒掉在键盘上,她把水也给我端到电脑边了。好几天都没想起吃云南朋友送的螺旋藻了,往妈妈嘴里也塞了两颗。隔壁婆来和我妈坐在炕上说话、纳鞋垫,我为了再仔细查看老公的健康转帖,顺便看看我的空间吧。一向有些悄无声息的空间竟然多出若干评点,这倒真让我意外。看半夜三更的时间应该是老公的国外同学,非常好心的教授大人。来自“巴吞鲁日”,有这么拗口的地方吗?我一向是信奉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得逐条回复,以表谢意啊。 这位朋友过誉“读你的文字如沐春风!”呵呵,感谢呀,现在是骄阳似火的夏天,来一缕春风很适时啊!他在我的《友情提示》里留言:“看过你写的文字,不想做你的fan都难了!”真谢谢教授抬举了,我可不希望FAN,只要读懂的朋友就好! 看到在《牛肉面的味道》后面的留言我不由笑了,“能否转帖?让更多像我们这些有牛肉面情节的人欣赏到你的美文!”当然可以呀,问题是难道能发扬光大到大洋彼岸?我不会让人家隔海咽口水吧?曾经让我老公酸掉牙的《我最好的朋友》,他也点评了一句“令人羡慕的友情!”呵呵,这样的友情的确是可遇不可求。 他是我老公的同学和朋友,也许对我老公知之甚深,但分开多年不一定了解我们的爱情和婚姻。他在《我的爱情》后面特意评论“令人羡慕的爱情故事,如果这不算浪漫,那天下还有浪漫吗?I服了you了!”嗨,其实浪漫好像一点没有,只是真情吧。(不过再读一遍,我依然会暗自落泪。) 看到点评《碎碎念》,“这篇也是精华!今天本想只读一篇,没想到读着读着,就被你的文字引得身临其境了,收不住了,上了瘾了!那些本来枯燥的文字到了你那里却都变成一个个活蹦跳跃生命!”天哪,这篇是即兴随便写的,他不说,我都快忘了我写了什么,只好再打开重温一下。才想起是因为老公投入同学聚会引发,本来是想写写我眼里的老公同学聚会的,不过担心我写的不入我家才子法眼,所以一直没敢动笔呢,呵呵! 他在《想起我爸工作后的最后一个单位》里也细心留言“曾经有人一直惋惜他解放初就参加工资(作)……”,“毛**想害人,没想到还给我们干了件大好事。”非常同意,坏人经常干好事。我首先要谢谢教授指出我因拼音联想产生的错别字,比我家首席读者兼网管、编辑称职。其次也共鸣一下。不过有点内疚,我这个自以为的好人,也经常好心办坏事,常被我家领导批评呢。按照教授的指正,我立即修改了错字,也在文首加了这一句:1976年国庆之后,全国人民沉浸在粉碎“四人帮”的欢天喜地中,我家上下也终于迎来去北京治病回来的二哥。我写的都是大历史背景下的小人物命运。 在八月居网页上看到留言:“喜欢《倾听自己》这个书名,写的太好了,我也要停下来倾听自己到底要什么!”我想万物生长有时,我们每个人或早或晚,终有时间或心情会停下来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早上看我的“八月居”点击率已经上一万九,(下午老公向我汇报突破二万,送鲜花16朵,可惜这个不花钱的花他也不会送一朵。他可能觉得已经有那么多了,不在乎他这一朵,岂不知有“弱水三千也只饮一瓢”的说法啊。)都承蒙这样热心的朋友鼎力支持呀。看到天涯陌生网友说我的《回乡日记》是“平凡而真实的生活”,很开心,担心我的流水日记让人厌烦呢,我在天涯上只发了一篇。我休假前老公建议我写完我的十多个“未完稿”中的几个就行了,没想到我回家开了“日记”的流水席,那些未完稿仍然待字闺中呢。有人在我的《趣说天水话》后面留言“写的很全面,期待下篇。”我倒是还想补充的,但最近一直没抽出时间啊,我倒是体味原汁原味的生活了。看到还有人评论“哈哈哈!感觉又回到了久违的家乡。那些小吃、那些童年的回忆让我心潮澎湃啊!” 为我签约搭桥的热心网友终于在QQ出现了,这个从草原上奔驰一番,“在路上”的人看来是回家了。要不是他的牵线,我的业余文字可能还只在朋友间小范围传播呢,真该好好感谢他。虽然从未谋面,但感激他的热心为我打开一片新天地。其实我的文字都缺乏细细推敲,有时候连标点都不注意,早有朋友提醒我有“一逗到底”的习惯。 我记得柴静在“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灵没有归宿”里写过,她刚做记者时《东方时空》的制片人时间说过一句话,去现场采访的时候“要象外国人一样去看”,意思是不要熟视无睹。她以为自己听进去了,但看了美国人何伟笔下的中国,才知道她对现实已经失去多少感觉。柴姑娘已经是新闻界里难得一见,能始终保持一颗细腻的心,用一双冷静的大眼睛观察世界的人了,她都有这样的感喟啊。何伟描述的所有细节其实都是我们司空见惯的,但这个中国通看到与我们眼里不一样的市井民情。柴静在怀念“东方时空”创始人之一、也是最早提出“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这一创意的陈虻的文章里也写过,我们都应该时常拷问自己,“你有自己认识事物的座标系吗?有几个?”我现在是听不到市声,所以只剩眼睛来看,用心来感悟。我希望我的“非虚构”文字也能达到“具体而细微”的境界,永远用一双好奇的眼睛观察世界,用孩童的心灵感受世界。我之前闻所未闻的“八月居”其实是个以小说为主的网络,主流作者和读者大概都是只有我年龄一半的小青年,在虚幻小说里挥洒着青春;而我最不善于想象,没有一点诗情画意,每一个字都是实打实的记忆和感受,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都老是掉牙的了,原本是“情感纪实”,现在居然忝列“原创小说”里。嗨!我没有走上文学青年的道路,用我老公的话说,现在居然混在一帮穿越“作家”队伍里,当了一把文学中年。说实话,这两个多月的业余时间我写了那么多文字,纯属我手写我心,自娱自乐。得到不多的一些朋友喜欢,我已经非常感动了,能让更多人阅读倒是我意想之外的。 抬头在屏幕上找不到“后退”键了,原来隐身在苍蝇身后。赶开这不识趣的家伙,它又想落在鼠标上,还让不让我干活了?岂有此理啊,它也想来舞文弄墨或者倾听一番不成? 我看到教授的空间上“见个面面不易”,哈哈,如今的时代倒是“拉话话”不难了,这倒让我想起西北“花儿”。教授都是言简意赅、点到为止的一句话,我却跟帖一大段。可惜呀!写好点击“发送”,无奈信号显示“↓0k/s,↑0k/s”,再摇动鼠标也无济于事,天翼宽带分明显示连接状态呢。我手执笔记本电脑在院子移动一圈,甚至站在上房台阶上,我的跟帖还是没了踪影。瞪不过信号上显示的那一对眼镜,或者“OK”,两个OK也不能真的OK呀,我也不能让自己崩溃,起来洗个桃子,也帮我妈洗菜吧。隔壁婆看见我家地上没剩几个桃子,又提来一袋,我就趁新鲜吃吧。我可不打算做“与天斗其乐无穷”的人,咱们小百姓就享受点小乐趣算了,气坏自己不是白搭? 差点忘了我要说的“花儿”了。我记得看过电影《在那遥远的地方》,电影已经完全忘记了,我想怎么也拍不出王洛宾传奇的一生吧?我倒记得那里边有个姑娘在村口为心上人送行时唱的“花儿”,我听到“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下了”,当时就为这粗狂、质朴的声音泪奔,真的把心淹下了。很多年来,那姑娘绝望的眼神和嘹亮的“花儿”一直萦绕心头。在这个纷繁的世界,总有一些声音会直抵我们肺腑、打动我们内心。 弟弟突然领着两个身穿短袖工作服的同事进门,我忙起身让座。他提起一个西瓜就要切开招待同事,我一看菜刀是我妈刚切过葱的,葱叶还留在上面呢。忙夺过刀去水龙头下面冲洗,进屋时看到他把西瓜拎到茶几上,想直接在同事目前验明正身了。我把瓜拿到旁边小案板上,让他取个碟子,他大概就想直接用手捧过去吧。二十年前的夏天,我老公第一次来我家时嘲笑我切的瓜像瓦片,我这个宝贝弟弟被我妈惯得更是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主。他顺手拿来一个袖珍碟子,我让他换一个,他肯定觉得我多事。我洗了桃子,他们在后园看了一圈已经打算走了,让他们每人拿了一个新鲜的桃子。我送出门发现我妈没有拄拐棍也跟出来了,收拾西瓜才看到刚才我弟一进门随手扔在椅子上,被我放到桌上的太阳镜落下了。就这么短短几分钟里,我都没搞清他所为何来,用我妈的话说就已经“现真形”了。我忙拨通手机让我妈给他说我追出门,村口只有火辣辣的太阳哪有人影,转身我妈手里拿着手机一颠一颠追出来了。我不由得朝她埋怨,我看不见人自然回来,你急什么呀,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拐棍也不拿了。她是个腿脚不便的人,一着急就恨不得健步如飞了。她还觉得委屈怕我白等呢,我现在也只敢朝她大声吼叫了。 妈妈端给我的是一碗拉条子,她做的拉条总是有特别的香味,不过我也申明只吃一碗。我也再三再四给她强调,饭里有盐就再别把盐罐拿上桌了,万一亲戚或者大哥来吃,人家又要多吃盐了,不知道她这个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我正洗锅呢,大哥进门了,提着一袋没切的酿皮和面筋,还有四个鸡腿。早上才吃过酿皮啊,午饭已经吃了,就算晚上再吃,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我坚持让大哥拿走一半酿皮,至于四个鸡腿,等妈妈做好再给他家拿一半吧。给大哥喝了面汤、吃了西瓜,真后悔刚才不该把菜着得吃完,留着给大哥煮剩下的面,垫一垫多好。 过一会大哥又来了,他放下一个尼龙袋,解开袋口,轻轻绕着袋口往地上滚,这倒看着怪,袋子里会滚出个什么妖怪?原来是一大一小两个西瓜。大瓜留着可以款待客人,小瓜就招待我自己了。大哥看垃圾桶满了,又去收集点到垃圾了,这些脏活重活都是他干。难怪他以前生气时还抱怨过,给我们当牛做马、做“长工”呢,现在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吧。 想想我这个为自己文字当“长工”的业余写手,除了收获朋友赞誉,没见到一分稿费,态度却比专业作家还专业。写得双眼发涩,肩胛发疼,我打算午休了。才躺下,突然想起我妈床单下铺的一块毛毯了。 这在我眼里可不是一块普通毛毯,而是一个艺术品。我小时候爸爸一直卷在大衣柜里收藏,偶然铺出来让我们欣赏,如今竟然让我妈铺在土炕上了。我揭开床单先给它留个影吧,宝蓝的底色,主题是梧桐招来凤凰,点缀着一棵牡丹,造型非常生动。四周是扁形的牡丹和万福、中国结及传统菱形格图案。几十年过去了,依然色泽鲜艳,正面有点发旧,但背面还很新。梧桐树叶有淡绿和深绿相间,笔直的树干左右有三个树杈结,显得不是那么死板。凤凰的样子有点像锦鸡,但有金冠和三个金色的长羽。浅蓝色的颈羽、粉红的胸脯,背上的羽毛是彩色相杂的,红爪上还有白指甲,栩栩如生。梧桐树下翘首的凤凰踩在一块祥云状的彩石上,对应凤凰头顶左上方有一轮祥云环绕的红日。一朵盛开的牡丹,占据比凤凰身体更大的位置,上方还有一枝含苞待放的花苞。花叶、花蕊和粉白两色的花瓣都很细腻、传神,石缝还有一朵粉红的灵芝,一丛小花。 这么好看的一块地毯,我横着照,竖着照,又给坐在边上的我妈和它一起照。我妈想给我也照相,其实我这样子已经很怕照相了,但还是和这块地毯留个影吧,我到这会儿竟然还穿着睡衣,头发都没勾一梳子呢。她老人家以前在我指挥下能把我装入镜头,可惜如今手臂抬起吃力,眼睛也有点花,她照了几次竟然连我的脑袋都没放进去,实在让我气恼。她说什么我听不请,我吼什么她也不明白。给她纠正“胳膊不用伸得那么远啦,你胳膊又没劲,把手肘靠在自己身体上就行了”。我指教得我妈脸上都快挂不住了,不过她还是无辜地笑着,几乎要做鬼脸了。最后我让她站起来给我照,我趴在地毯上,她随便捏一下总能把我框进去吧。看着她颤颤巍巍站在炕沿边,我对我的瞎指挥真有点后怕。 她指着地毯说了半天我也没明白,有点恼怒自己的耳朵,也迁怒于她的麻烦了,她还要干嘛呀?我可打算睡觉了。她卷起地毯指着门外,是要我在门外照?是要晒?搞不清楚,只好帮她把地毯抱出去,她要搭在绳子上,我把里子朝外,她示意我把面子朝外,这么重的毛毯我竟然挂了几次都滑下来,已经满头大汗了。我悻悻地上炕躺下,她怎么还和毛毯一起晒在院子不进来?只好跟下去,看到她老人家从旁边的墙下捡了根竹竿在拍打上面的尘土,我给她拿了草帽和拐棍,虽然这活儿我好像不擅长,也不能旁观呀。我也在已经开过花的牡丹丛边为心爱的牡丹地毯除尘吧。我妈又找来笤帚,我拍土她清扫,想不到竟然拍下阵阵土雾。竹竿当然得横着捋,没想到还是个力气活,加之我妈捡的竹竿正好在用劲的地方有结,土没清除干净,我这双敲惯键盘的、粗皮老肉的手竟然三个地方磨出水泡。我劝我妈只能到此为止,我弟想要毛毯,应该拿到专业地方去清洗,只是铺在土炕上真可惜,有点锦衣夜行的感觉。我妈被我说得不好意思,找了块更有历史的厚床单包起来,和我一起锁倒大衣柜里了。 洗手时水泡钻心地疼,给我妈拧了条湿毛巾,让她坐着擦擦汗凉快一下吧。 她又提起我爸当年买了三块绿军毯,我上大学时带过,后来好像拿回来了,她给我留着一块。我连连给她摆手说不要,你的东西谁想要你赶紧送给谁,早送早高兴。可她又不舍得随便送,那我也不要,我看上地毯也不好意思给弟弟开口啊,我可不能落占爸爸遗产的名。我刚才看见衣柜底下有我第一次去大连出差给她买的两双羊皮鞋,算起来应该有十年了。一双单鞋、一双棉鞋,样子是老太太的皮鞋,类似以前的老棉鞋,中间有个鼻梁分开。盒子已经破了,落满尘土,鞋子倒新着,她没怎么舍得穿。她的“解放脚”大脚指骨头突出,昨晚还给我指着说疼得踩不下。那皮鞋不穿了送给大嫂呗,她急得直摇头,“那不,我还要留着穿呢。”她还是不舍得。不过给大哥大嫂资助多少钱,她可是很大方的,这真是“西瓜滚了看不见,芝麻掉了满地捡。” 我妈问我单位团购的房子盖了没有,我实话给她说,保证金交了整整一年,房子还没盖呢。她凑近给我说“我给你家娃攒了五千元存在你姐那了,等娃考上大学给他。”我直接喝止她“你快行了,我才不要呢。我每次给你也就五百元,你还要给我五千元。”她也急了,“那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要。”看来我只好和她缠了,“你的钱给谁人家都有用,可我真用不着,不管五百也好,五万也好,反正我是一分都不要。”先让她的心意好好存着吧。我说等两年后我儿子考上大学你亲自给他吧,这话比健康长寿之类的话更让她受听。她笑得露出一排白白的假牙,门牙还被我捎回补钙的大豆嘣掉一个豁口呢。 七点钟给大哥端鸡腿,家里只有慧芳在,大哥房子门窗紧锁,估计还没忙完地里的活呢。返回时在门口遇见对门大儿媳,推着自行车,身背喷雾器,风风火火出门。她停下和我打招呼,我也报以微笑,这真是个利索泼辣的女人。晚饭后妈妈指着帘外给我看,她看鸟的眼神倒很好,我追寻出来,只看见昨天的画眉惊鸿一瞥。从树梢飞到房顶,又从房顶落到电线上,始终没有看到它的芳容。 想再写点什么,才发现停电,这真是黑灯瞎火了。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走廊上再坚持一会,差点喂了蚊子,感觉双腿火辣辣的。算了,关机休息吧。快九点时来电了,我也再没有开机的欲望了,点着蜡烛躺沙发上发一会短信,和老公、朋友联络一下感情,和我妈这么静静相守也不错。我的一个朋友说“老家院子应该很养人,好好养。”我这一周都还在瞎忙乎呢,什么也没做,不觉假期已经临近了。 回乡日记(十) 回乡日记(十) 7月28日18-25摄氏度阴有小雨到中雨 我终于比我妈早起了一会,六点前下炕给她倒了痰盂。黑猫隐隐约约从花园里窜出上墙了,奇怪,难道它一晚上蹲守不睡觉?或者醉卧芍药丛?癞蛤蟆又卧在上次差点被我铲的地方绊脚,原来那块走廊有个低洼,积了一滩我昨晚泼洒的洗脸水。难怪癞蛤蟆在水龙头附近出没,我都忘了人家是两栖类动物了,它需要润肚皮的呀。我昨天在水龙头边顺势给它泼了洗桃子的水,它也没有恼,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还很享受呢。 我妈坐在炕上,做例行的摩顶搓腿,之后去院子锻炼。隔帘看到她用自己扎的竹扫帚在扫院子,大概有落叶吧。她不到六点四十进门,很顺手就关了我写字打开的灯,我是一点脾气没有了,只好装作没看见,就这么半明半暗摸索着敲字,今天有点阴,光线原本就不好。哎,我昨天才告诉她,现在年龄大了,把自己照顾好,不要想着省一点电,省一点水,给这个、那个孩子或孙子存钱,她听着还应和我呢。 我妈在翻日历,看我还能在家和她呆几天。她低头翻了半天,晃着日历让我去看,老天,我买来的伪劣产品竟然从7月29日直接一步跨越到8月1日,早早就迎接建军节了。没有30日和31日,难怪我妈犯晕,我都差点犯晕,即使小月也应该有30日吧? 我以前给她买的日历也有这现象,所以她应该见怪不怪了。黑心商人缺斤短两也就算了,这简直是“偷天换日”啊。我们能造出以秒计算的各种精密仪器,要接轨“云计算”时代,却给老头老太太做不出一本合格完整的日历;我们的航天员已经从太空几个来回,迟早会触摸寂寞嫦娥的广袖,品尝吴刚捧出的桂花酒,我们的铁路动车却据说被雷公电母击得“追尾、脱轨”,真让人匪夷所思啊。 我今天又打算进城了,去给婆婆送照片,给我妈再采购点啥,再把我后来拍的照片冲洗出来,也去小姐姐家拿粽子。对了,还得奉命理发,我自己倒没觉着有必要,就当为让我妈看着清爽吧。我妈的铝壶我已经请教我家领导,不能在电磁炉使用,她平日的开水多半是隔壁婆用柴火烧了提来的。我纳闷她自己用什么烧水,她给我取出煮饭锅。我说那我买一个电磁炉用的烧水壶吧,她直说“不买,不要买,这个用着就行了。”那么大的敞口灌水多不方便,我计划先斩够奏了,免得阻挠。 小姐姐是今年端午节才学会的包粽子,她当时就给我发短信说包了很多分送我妈和婆婆、朋友,可惜我尝不到,等我有机会来包给我吃呢。我这次回来休假,大概是我自工作以来二十年间在家呆得最长的一次了,她昨天说今天要送过来,她那么忙,正好我进城顺路取上。 七点过一刻,我妈拿着空奶瓶,提着拐棍要出门,我让她再等会秀秀。她说都这个时间了,肯定不来了。我不知道去哪取,只好扶她出门,地上还落着似有似无的雨点呢。对门盖楼的已经开工了,凌霄花落满沙堆和门口,我替她扫花吧。 快八点我们还没吃完,秀秀来了。我妈真是心急啊,不过没吃到热豆腐也让我喝上热牛奶了。 雨点大起来了,比昨天凉快多了,天色也越来越暗,我忍无可忍了,终于抬头向我妈提出申请“你能不能把你的灯给我打开一下啊,费不了一度电,我都快看不见键盘了。”我在“我”和“你”上都加重了语气,第一次和她要分出你我来,她撇撇嘴开了灯,对我说“下雨就别进城了。”我说再看吧。她在测血压,量了一次又量,可能不合适吧?我凑过去看,高压153,好像是有点高,我记得前天她量过是130左右。我替她再缠一次腕带,把胳膊支高一点,让她放松,量下来是145,还是应该服药吧。我妈不识几个字,数字还是能约莫分辨的,不过以前我爸在时都是他负责给我妈量血压。这个欧姆龙腕式血压计是我儿子生下时,他们去兰州探望时我老公执意买的,说来已经16年了,那时我妈已经查出得了高血压。当时他们都嫌贵不要,现在却成了每天要用的东西。纸盒子还小心地护在外面,上面有我爸贴补过的胶带纸。之前他们是用纱布缝了个袋子装着,后来想起我在上海买过的一个粉色小熊布袋一直没舍得用,装血压计倒刚合适。 我老公给他们孝敬的东西不算多,如今却都成了我妈左右不离手的物件,真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了。给我爸买的茶杯我妈现在每天要喝水吃药;买的拐棍我妈原本高兴地说“小女婿买的这个拐棍好,我要带到棺材里用。”哪想她膝盖骨质增生一年重似一年,被大家劝说几次她终于启用。我妈吃药的药盒倒是我从“小康之家”邮购的,她不识字,分不清每天要吃的心脏药、降压药,后来又添了降糖药等等,她总说我给她孝敬的钱都吃药了,每天吃药的钱比饭钱还多,我安慰她吃药也没事,只要身体健康就好。这个药盒是七排三格,每次在医院工作的二姐来,按天按顿给她分好,非常方便,即使二姐一时来不了,她自己按着样子也能搭配。 门帘被风卷起又落下,感觉脚下和小腿凉丝丝的。秀秀打伞冲进来,我才看到雨下大了。院子里一个一个雨点打成的圆窝开出雨花,还冒着无数可爱的半圆水泡。急促的滴檐水眼看从细线变成粗线,院子里积水了。爷爷在时高高的老院已经比外面层层垫起的马路还低了,下水道被马路倒逼,雨水一时出不去。想想我家老院是年久失修了,北京、南京和广州等繁华都市的下水道总是年年在花钱开挖吧?不是一样积水,比德国人百年前修的青岛的防洪防汛工程差远了。 秀秀在看一本厚厚的作文书,我妈还从柜子底下给她捣出来一本《作文通讯》,我一看很陌生,不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果然是2000年8月份的,扉页不知道我家那个学生写了一句“西方有位哲人说过:我爱身心俱自由的人”,这话说得好,就像昨天有人夸我“汩汩心声,涓涓流出”一样算妙句。妈妈坐在窗前看雨,一个手肘抵在窗台上,手托着腮。她可不是文艺青年为赋新诗强说愁在找灵感,一定是在观察雨能下多大,地面会有多大的墒情。前几天她已经在念叨,下点雨好,地里太干了。 秀秀撑在走廊上的花伞被吹到院子里,成了水中的睡莲了,伞底积满了水。她按我妈的指令,盛在屋檐下的浇花水桶已经接了小半桶水,滴檐水这会儿倒像断线的珍珠了。妈妈在做针线,她要在衬衣里侧缝个小口袋,装零钱和钥匙方便些。我替她代劳吧,虽然我的针脚也不齐,笨手甚至比不上我家曾经解剖过小白鼠的老公精巧,但毕竟比我妈眼睛好使一些。我妈终于盖着小被子躺下了,昨晚睡觉我俩都热得盖不住被子呢。她盖的这个枣红花被是我儿子出生前她早早准备的,我儿子留在襁褓里的照片就有它的影子。后来儿子长大,这个小被我没舍得送人,又拿回来。我妈给我缝的大小被子都是用纱布包裹棉花缝的,怕我不会拆洗。我这个笨姑娘啊,早上她让我帮她给手电换电池,我拿着看像日光灯启动器似的捆在一起的电池,实在无处下爪,只好等巧手的人来。 十点了,屋檐下的雨线已经彻底收起,还有点淅淅沥沥在下,我还是按原计划进城吧。我妈已经毫不迟疑地摁下灯的开关,网络信号又中断了,差点连个日记都贴不上,我还迟疑什么呀。 刚出门才发现我错误判断了形势,一阵急雨打在身上,伞哪能遮挡住被风吹乱的雨点,已经出门就硬着头皮冲呗。跑上车来几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农民,戴草帽的整个肩和背都湿成一片,没戴草帽坐我前面的一位,头发粘成一绺一绺,像刺猬一样端端炸着,发梢还滴着雨珠。他们坐定后前后扭头探看,旁若无人地挤眉弄眼相视而笑,似乎很默契,像蚂蚁互相触须招呼、传递信息一样。 车行半路接到弟弟的短信,他中午要请我和我妈吃火锅。他倒挺会挑日子,下雨天的确是吃火锅的好时节,问题我妈腿脚不便啊。我光脚穿凉拖就出门了,可我妈全是布鞋,踩进雨水里,再被淋感冒怎么办?不至于为吃火锅冒这么大麻烦吧。我知道弟弟是好意,但他考虑问题总是不替对方着想。他执意要强强送我妈下来,我站在雨里发短信显然传递不了我的意见,只好打电话表达我的态度,“做事不要太犟了啊,再换个日子吧,何况我和妈这两天肚子不是太好,今天就别折腾了。”最后几番劝阻总算接到他的短信“我知道了。” 姐姐唱红歌去了,不知道七一早过了,他们这唱的又是哪一出。我先去洗照片,再去婆婆家吧,避雨也顺便混顿家常便饭吃。这次见到两个度长假的腼腆学生——刚拿到广东一所大学通知书的外甥和中考完的侄女。外甥壮大,侄女瘦小,两人话不多,只是看到斯文的侄女不时掩面在笑。婆婆家的日历倒是齐全的,30和31日周末也就是做成一张的红颜色纸片,我妈的日历却是被偷工减料、缩水瘦身的。厨房一大锅还浸在水里的漏鱼我不知道是一顿吃还是几顿吃的饭,婆婆说“一顿吃的。”那得多少人吃呢。 吃客陆续进门,见到姐夫和小叔。其实家里除了我婆婆会说东家长西家短,全是沉默寡言的人,我即使不说话也不觉得太生分。让我想起顾长卫电影《孔雀》里的一句台词“沉默得像个影子”。我婆婆的地位有些矛盾,她和我公公在一起,多数时候是又主外又主内的角色,但全家人聚在一起,她却躲到客厅外,年夜饭都难叫上桌。这个传统的“女人不上桌”的陋习早该改掉了吧?总不成真的像我姐夫给我补充的天水话一样,“擀毡的没帽戴,做饭的没饭吃”吧? 小姐姐她给我发来短信:我已经回家了,婆家留你你就在婆家吃,你来我家吃我就等你。等你吃完休息好再来也行,我陪你去超市、取照片。这么一条短短的短信就面面俱到了,甚至考虑到我休息,我的弟弟什么时候能这么考虑问题就算他长进,有“智才”了。 我吃了一碗就离桌,在卧室等着他们都吃完给大家照相,大学生从此也将离家走上自己的征途了,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假期。我问婆婆小侄女还是吃素吗?她点头,难怪瘦得和纸人一样。这孩子自小随吃素的外婆,见到肉像见到苦药一样,紧抿着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管我们怎么规劝、怎么诱惑,“真香啊”,她只是皱眉捂嘴,轻轻拒绝“嗯嗯,不吃,真的不吃嘛。”声音像蚊子一样,小小年纪就有定力,绝不动摇。每年过年包饺子都得给她包几个韭菜鸡蛋或白菜豆腐陷。我说现在吃素倒是健康,吃肉想起添加剂让人提心吊胆,婆婆也点头。味千拉面用骨汤粉,肯德基用豆浆粉,倒都挺省事的,我真像老公说的外星人总是大惊小怪,在他眼里,太阳底下永远没有新鲜事。我用拳头敲着我的腰椎,婆婆取来一个小红纸盒给我,我以为是护腰的,她打开给我看,原来是磁性护颈带。我老公颈椎不好,这是他妈给他的心意,我差点自作多情了。 把全家叫拢照相,我笑说外甥宽大的肩膀把瘦小的爷爷挤没了,希望他调整个姿势,给爷爷做个坚实的依靠,大家都被我逗笑了,我抓取了开心的一刻。唉,我没做个摄影师其实挺可惜,虽然技术上是门外汉,不过要论取景也好、感觉也好,我还是有些心得。我能对镜头中的每个人一视同仁,注意调动大家的情绪,用心捕捉最自然、美好的瞬间,我觉得这是摄影的基础。等两年后儿子上大学,我真可以考虑和老公周游世界,用一只眼睛去看看各个角度的风景。 小叔用腰果状的铝饭盒给在商场上班的媳妇提饭去了,我也一起出门。走在去小姐姐家的雨巷,看到一篮杏子淋在雨中,我已经走过了,想想不对,怎么这时候还有杏子?又折返,还真是黄里透红的杏子,晒得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有一些黑色的雀斑呢。我连价格都没问,喜出望外地就往袋子里挑拣。听到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句,我现在“捡漏”的大概是山寺杏子吧。不过奇怪的是我隔壁婆家的李子还没成熟,而这个摊位竟有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李子,我一起装入袋中。给了十元钱,卖果的姑娘搭了一个杏子凑够二斤,找给我七元钱,心里真觉得捡到大便宜了。 一进小姐姐家门,炒洋芋丝的味道扑鼻而来。炒洋芋丝是最家常的菜,也是我们全家爱吃的菜,我儿子小时候吃饭桌上只要有洋芋就揽到他面前,几乎可以不夹别的菜,是典型的西北“洋芋蛋”。不过要炒好就不容易,我勉强能应付儿子的口味,但比起我姐姐,实在是端不上桌面了。我小姐姐是巧手左撇子,切的洋芋丝就像用搽子搽出来的一样细而均匀。炒菜的功夫和刀工一样,也是一流。我是吃过饭的人,又很自觉地拉开餐桌前的凳子就位了,提起筷子就吃。小姐姐给我拿来两个她包的粽子,天哪,她才做第二次,已经堪称专业水准了。用马兰草捆绑的菱形粽子看起来新鲜,吃起来清香。她自己从小吃粽子的习惯是蘸糖,给我专门买了蜜。她昨晚包好煮了两锅,睡觉时已经十二点半了,她专门做给我的粽子,够让全家人都尝到了。 我上网时姐姐已经洗好杏子和李子端给我,实在一盆是好看的尤物,得先照张相。易安居士有诗云“却把青梅嗅”,那是描写娇羞少女的,我这个中年妇人只好做了个“却把黄杏嗅”状。 在煮玉米的香味中我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经四点多,探望我的二姐早已上班走了。外面雨还在不停地下,今天用我妈的话说,真是“下透了。” 我擦擦眼睛,接着开吃,杏子和李子只是开胃果。姐姐说煮的是水果玉米,一个一元,有点贵,只买了三个。我说兰州一个二元,一元已经很便宜了,水果玉米味道是不错。又吃了一个烫得几乎抓不到手的煮洋芋,我这几天摸着胀出的胃袋,已经再不想减肥的事了。有个朋友说减肥对于女人就像戒烟对于男人,是一辈子的事业。呵呵,我还任重道远呢。 烧水壶和临出门我妈边两手比划圆圈,边指嘴才交代清楚的锅盔,姐姐家都有现成,那采购内容就不剩什么了,先去理发。我现在的状态是无法和陌生人交流,所以不便由人摆布,免去高档发廊挨宰,只在我们家父子俩一直光顾的家门口发屋打理。嘴巴甜甜、干活殷勤的浙江老板娘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我的头发交给她也放心。虽然环境稍差一点,但价格很可亲,只要十元,外加迎来送往亲热的笑脸。姐姐家附近的发屋除了一个在蒸汽罩下面烫发的,两排椅子虚席以待,大概是雨天的原因吧。姐姐问了价格,她和人家端出我平常的价格,门口接待的小伙眼睛本来就大,一听差点瞪圆了,估计他没碰到理发还这么砍价的。我问姐姐多少钱,她先伸了一个食指,又伸出一把指头。嗨,又不是天价,还和人家讨价还价什么,我轻轻拉一下她的衣袖对那小伙说“好,15元就15元,理吧。”话说人家的环境和设施一眼看去比我家门口的可强多了,旁边还有两台电脑供等候的客人玩游戏,想得够周到的。 给我服务的理发师身材瘦长,身穿黑色小西装,里边有黑白条纹T恤,下面是牛仔裤。摘去眼睛我一下判断不了是男孩还是女孩,现在我这样落伍的人看到刘谦、春哥样装束的新潮青年,真是"难辨木兰是雌雄"。那个负责给名人造型的吉米,他自己的造型简直让我欣赏无能。从镜中活动的一双粗大手臂和我眼皮底下穿着白色旅游鞋的大脚,我判断是个男理发师,胯上有专业工具袋。不过他的脸真是秀气,原本巴掌大的脸,戴着黑框眼镜显得斯文,被垂下的留海遮去上额,在镜子里感觉只有我的大脸一半。他的头发是染成黄褐色的,发型剪得不错,不过男女皆宜,他可是近水楼台,想怎么理怎么理。 秀气的理发师手艺不错,我戴上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姐姐递来的眼镜,自我感觉和进门前确实是改头换面了,连对理发师说谢谢。其实我刚从椅子起身时已经给他道谢了,即使理得不满意我也会说谢谢。我尊重每一个人,也尊重每一份劳动成果。 在外面晃了一圈进姐姐家时已经快六点,我准备开路了,大姐进门。两人开始轮番挽留,小姐姐的理由是家里的一朵昙花今晚就开了,我留下看看昙花拍照;大姐直接在纸上写下“妈那里下雨停电,你回去什么也干不了,今晚就住下。”我问她怎么知道下雨,她使劲点头说问过大哥家了。可是我还要把粽子赶紧给他们提回去吃呢,她俩都说先放冰箱。那妈不是还等我的锅盔吃吗?大姐说我妈早吃过了。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也留,我只好放下已经背上的包。 姐夫端来还热在电饭锅里的玉米和土豆,这些健康食品也对大姐的胃口,我们边欣赏在滨河路的照片边吃。她们看到我给秀秀在菜地拍的照片啧啧称赞,散发着青春的笑脸让她们重新打量这个一直不太起眼的姑娘。一张站在玉米田前正拢头发的照片大姐想留下,我们在这个花一样的年龄哪有一张照片呢,我这次倒给秀秀拍写真集了。我掉在身上的玉米粒小姐姐捡起就扔到烟灰缸,我说中午不是才给你看韩寒最新博客文章和《纽约客》7月4日的采访报道,“寒”朝——一个青春文化偶像能与权势拧到什么程度里提到的一个细节,韩寒的汉堡肉饼掉出来落在了沙发上,他捡起来重新把它放回面包里,你怎么这么浪费?人家德国总理默克尔参加国宴自助餐,自己拿菜不说,掉出来的肉捡起来照样若无其事地放在盘子里,姐姐还老笑话我捡桌上的馍渣吃呢。她是个精细也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和我还真不一样。我洗脸时她给我挤好牙膏,兑好温水,其实我自己刷牙就直接用冷水了;她每天早上起来要描眉,我的眉毛是野草一样生长。看到她手缠化妆棉涂爽肤水,我稀奇得不知道她要干嘛?她纠正我化妆品一定要按部位一点一点拍在脸上,哈哈,我是双手掌心乱胡涂抹,抹匀就可以了。 大姐看到我用竹竿捋毛毯留下的水泡结疤,捧着我的手直心疼,有姐姐在的时候我就是个白吃妹妹,什么都不用动手。不光因为我和她们聚少离多,我也不会做什么家务,手还有换季脱皮的毛病。老公曾经说我即使去美国,人家餐馆也不要我这样的人打工,洗碗工都不能戴手套的。大姐说我手术后的面部恢复得不错,这倒是,我中午看到韩寒的最新照片有点纳闷,这个昔日风一般的潇洒少年,照片上怎么一只眼睛大而有神,一只眼睛小儿无光,有点像我以前面部神经受损后的样子。面对这个让人困惑的世界,他不会自内而外有那么大的变化吧? 我早早给小姐姐申明晚上一口不吃了,可是她做好饭我又坐在饭桌前,实在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主要是鼻子和眼睛没有抵制诱惑,她随便炒的青椒炒茄子和精心做的麻婆豆腐实在是色香味俱佳。我有点纳闷,我三个姐姐和大姐夫都是能做一手好菜的人,可是三个侄子一个比一个像麻杆柴棍,我家吃饭最简单,我儿子却像胖大海。 饭后她俩凑着脑袋看我的文字。大姐一直忙忙碌碌,只是偶然翻过我打印回来的文稿,这会难得有功夫,她看我的“趣说天水话”一直在乐,其实那篇文字我还要好好补充修改呢,只是没抽出时间。小姐姐告诉我她儿子怀疑我是从网上搜索的材料,不然我怎么可能记住那么多。老天,网上资料全不全另说,好像没看到有几个对天水话真正的理解,我只不过是把我们平常的语言和我妈经常说的典故变成书面而已。小姐姐说他儿子给我在网上献花了,每天都和她一起看我的文章,替我增加几个点击率,这真是我最小的粉丝,也是最忠实的“水军益”了,但愿他能从我的隔代文字里有所收获。 她们看到我写的姑爷非常感慨,姑爷一辈子生不逢时,唯一受过教育的儿子受父亲连累被发配高台,就是西路军全军覆没被埋成“万人坑”的地方。两个孙子一个年过四十没有成家让父母揪心,另一个成为中学化学权威,事业正起步却到了淋巴癌晚期,医生宣告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可怜这个孝子才把退休的父母接回老家,打算享受天伦之乐呢,命运有时候真的过于残酷了。我爸工作的最后一个单位也是大姐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们说到偷电视机的那个青年,大姐说他是因为没有涨工资报复,后来被判刑八年,服刑中又越狱,当然刑期又加重了,实在让人唏嘘。 我还记得偷电视那个人的名字,其实都没怎么见过,只是听说过,她俩都佩服我的记忆力实在太好。呵呵,我还记得两岁多弟弟出生的时候呢,小姐姐瞪大眼睛,她当时和我拉着手等在门外杏树下的情景她完全没有印象了。我说昨天看到天涯上有人问“狗狗真的吃便便吗?”这怎么都成了问题了。大姐生完孩子我暑假帮着去看孩子,那时宿舍还是平房,厕所是在院子角落单独公用的一间。每次孩子要拉屎了,大姐一边端着孩子,一边叫“狗儿,快来。”单位看门的大黑狗就拱开门进来,舔净大便,我需要帮手做的只是拖地而已。她俩听着都笑了,大姐的孩子现在27岁,那么说我那个业余保姆其时也就14岁。 晚上十点钟左右,趁她俩当我的读者重温往事,也了解我最近的回乡日记,我去看看昙花。虽然只有一朵半开的花,已经有一股清香袭来。这昙花其实我从我家繁殖而来,可惜我家的母枝后来长得太大没地方放,只好淘汰,姐姐家这棵倒年年开花。等到花开圆时我叫她俩来照相,洁白的花朵其实有点像令箭荷花,不过那是玫瑰红色,昙花更显皎洁。虽然“昙花一现”让人惋惜,不过一朵花能让人记住刹那的惊艳已经足矣,还有多少无名的花连一眼都没被观赏过就悄悄凋谢了呢。我喜欢的歌手罗大佑唱过《野百合也有春天》,那是寂寞开无主的春天啊。 躺在床上,小姐姐还和我兴奋地说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清,也约莫能知道她的意思。我留宿的晚上倒是和她们有了交流的机会,感受了姐姐们的悉心照顾,满足了我的口腹之欲,也和她们一起静静感受我了的文字,实在是我返乡的另一种收获。 回乡日记(十一) 回乡日记(十一) 7月29日18-24摄氏度中雨转阴 早上六点过一点起来,昙花还没有完全合拢,这“一现”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惦记着昨晚没写完的日记,可惜姐姐家才用了一个月的品牌鼠标左键怎么也按不下去,触摸屏也拒绝工作,我真是要崩溃了。孩子临出门补课前给我调好触摸屏,我终于不用瞪着电脑急眼了。姐姐说是摔过一次,那也不至于这么脆弱,该不会是山寨货吧? 大姐一早冒雨买来的新鲜油饼非常香酥好吃,她让我给妈捎几个,又买了才出锅的锅盔一起带上。姐夫开车捎我,他在车上打着手机,过了我家的村庄他没有停车,我想也许他是要带我去他做事的地方看看?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哎呦,怎么忘了把你放下。”我现在耳朵不好使,所以别人说啥是啥,很习惯被安排了,我说了我的猜测,姐夫说“那也好,去看看吧。”他和朋友原来做的是蔬果保鲜,好像最近又添了驾驶学校,其实他是驾驶学校的老前辈了,做自己熟悉的事情更顺手一些吧。 大姐夫其实是我一中的学长,那也应该算好学生,可惜毕业就赶上知识青年下乡了。有个喜欢眨眼、爱给学生示众“照相”的化学老师竟然是我们共同的老师,姐夫也有点爱眨眼,我却是爱照相。姐夫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他却是我家最能干,也最劳苦功高的一个。他在下乡时学了一手木工活,结婚时的五斗橱、高低柜和沙发都是工余亲手打造。他做菜的手艺也堪称“大师傅”,他进厨房我姐就只能打下手。他曾经的工作是给领导开车,领导当时正是从山东被我表姐拖回老家转业的表姐夫,其实人家表姐夫是山东人,可见我表姐还真是有手腕的“家属”。后来工厂濒临破产,眼看山东老家经济红红火火地发展,孩子可没少抱怨表姐当初的选择。我家有一块“结婚纪念”的玻璃镜,上面有喜鹊梅花图案,就是表姐当年随军前留下的,没想到她竟携家带口又回来了。我姨姨大概是我家族里除了表姐,最早见过大海的人,她在蓬莱海边礁石旁的黑白照让我们心生神往,带回表姐在海边自己捞的厚厚海带分赠大家也让我们羡慕不已。表姐夫看上我姐夫的眼疾手勤,给大姐做了媒人,他还真没看错人。 我家上下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是大姐夫出面张罗,我二姐、小姐姐和弟弟,甚至大哥儿子强强婚礼,我爸的葬礼,都是大姐夫一手操办。大哥家盖房的木料、砖瓦是他负责购买、运输,好像连我舅爷家儿子盖房都是找他出力。村里谁家三轮车被扣了,谁家出交通事故了,也会打电话找姐夫去帮着疏通、打听。我记得姐夫和姐姐结婚前后我刚上一中,每次周末姐夫来家里,走时在他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我,我那时身高已经接近1.6米,体重已经让我在同学中羞于言说,但姐夫一直说“不重”,接近20里路呢。他也时常去学校给我捎他妈做的吃的,真是尽了做姐夫的心。我上大学乃至工作后,每次买紧张的火车票是姐夫去,送我上车也是他和大姐的任务。他们刚刚结婚那年,姐夫扛着比他还高的玉米杆,一车一车拉回来,村里人说“你们家可找到不要钱的劳力了。”他擦着汗说“这算什么,下乡时什么苦没吃过?” 姐夫带我走的这条路,是我爸爸去舅舅的路,也是我们去舅舅家的路,当然是我妈回娘家的路。不过结婚后我已经很多年不走了,现在看着有点陌生。原来的大路现在看着很窄小,路边还有一些低矮的土房子,但大多已经是砖房了。大舅、二舅相继去世,小舅多半在城里表哥家,我自己结婚后每次探亲也都是匆匆忙忙,去舅舅家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我们小时候,妈妈每次回娘家都要带上我们几个小的,转完她的娘家顺便去我爸的舅舅家。尽管舅舅家土炕上不铺毡,也没有褥子、床单,是磨得发光、铺得发黄的竹席;尽管舅舅家擀好的面条直接晾在地上,上面落着苍蝇;尽管舅舅家洗脸盆几乎竖起来,盆底那点可怜的洗脸水不够刷牙水多,毛巾黑得看不出颜色,但我们仍然喜欢去舅舅家。直接可以从枣树上打枣,捣下青核桃砸得两手发黑就可以吃,也可以在村口枝条落地的老柿子树上偷摘几个黄黄绿绿的涩柿子,回来捂着。舅舅家的村子有个奇怪的风俗,时常看到邻居家门口横着一条长板凳,那可不是给谁歇脚的,而是家里做了法事,避讳生人入内的挡门凳。弟弟有次在舅舅家住了很久,回来还惹了一身麻钱癣,差点传染给全家。妈妈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何况她老忆苦思甜说最困难的时候,外爷的一菜窖萝卜救了她和正学走路的大姐的命呢,我们总不能连狗都不如吧?大舅像个遗民,身材干瘦,佝偻着背,说话声音又轻又细。他每次和我妈坐在炕上说话,我看着他摘掉瓜皮帽,脑后小小一绺辫子好奇。更好奇的是据说他一直好一口鸦片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总归抽了一辈子,眼睛一直是冒着精光的。上海人说“鱼有鱼道,虾有虾路”,还真是这样,我老公的爷爷也是一辈子吸食鸦片的,到八十岁还能翻几十里山路呢。可惜这玩意得把握个量,陷入泥潭的国人只能做“东亚病夫”了。大舅还喜好赌博,每次妈妈给点零用钱,晚上就不见了人影,好像是参与一种叫“游胡”的游戏,(我没有亲见只是听说,这两个字确切怎么写我不太知道,总不是游湖或油壶吧?)通宵之后输得精光才会回来,妈妈总是不解他怎么那么大精神头。我隔壁爷倒比他劲头更足呢,七十多岁还和一帮赌红眼的小年轻混在一个炕上,几天几夜不回来,真是“赌牌桌上没大小”,农村按理不同辈分的人是不能坐同一张桌的。隔壁爷在八十岁左右终于戒掉赌瘾和烟瘾,真是不易啊。我二舅是个真正的下苦人,有一副好身板,声若洪钟,笑起来非常爽朗,也喜欢逗孩子笑。他吃饭用的海碗像大盆,他的脚有我们常人两个宽,舅妈做的布鞋摆在地上像船一样。小舅舅说话总是侧着头,挤着眼,唯唯诺诺,他似乎总没有自己的主意。小时候爸爸骂我的哥哥和弟弟没出息时,总免不了一句“啊呀长,啊呀短,就像没出息的舅舅一模一样”,估计他指的是小舅舅吧。 姐夫停车到一个大院,一边是大仓库,院子里还有学员在练钻杆。门口的看门大狗朝我直吠,但不知道从那个角落跑出一只小狗,一直绕在我面前。我掏出相机想拍下它喜人的样子,可惜它不好好对着镜头。花园里的月季花瓣落满雨珠,水灵灵的,被我做了特写处理。我拍照时二哥竟然出现在眼前,我才知道他在这里帮忙。我忙拉他照相,二哥脑部受过重伤,前额有点下陷,我帮他拍的两张侧面像一点看不出来哪不对劲。我这次回来总算把哥哥姐姐和弟弟都见到了,这趟真没白来。大姐夫坐在办公桌前拿出黄铜水烟壶,这让我奇怪。他这些年从红塔山抽到白沙、云烟、黑兰州,怎么现在喜好起水烟了,趁他捅烟枪,我忙拍下这个返古镜头。 我回家时妈妈坐在炕上,她的样子吓我一跳。我才走一天,她脸色苍黄,说一句话直着脖子喘一下,好像脖子也抬不起来。我忙问“妈,你怎么了?”听她费力说了半天,她的神情就让我紧张,好像是肚子不合适,差点感觉不行了,叫来邻居的孩子帮忙,才叫大哥请大夫看了。哎,怎么会这样?真后悔我昨天不该住姐姐家呀,妈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了得? 雨下得不停,看着妈妈病怏怏的样子,想着明天我就要走,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沉重。妈妈吃了药,头不太晕了,又给我指着地下一个大编织袋,是大哥拿来的玉米,让我先煮一锅,剩下给大哥在兰州的小女儿和我带上。我正心烦呢,玉米不急煮,那么重的东西往兰州带啊。我妈好像在说是大哥的心意,一定要带,还问我带不带洋芋。我突然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朝她发火“一个玉米就一元钱啊,那么重往兰州带,我家楼下就是早市,什么没有?你能不能别操心了,好好躺着歇会?” 她见我不动,自己强撑着下地了,跌跌撞撞,两条腿差点交叉到一起摔倒。她要去给我煮玉米,我只好拿锅到她眼前,帮着剥皮。我取出相机给她看姐姐家昨晚开的昙花,也想拍下她剥绿玉米皮的样子。她看到花强撑着笑了,但一听照相不耐烦地说“不照,不要照。”我才对准她,相机提示“电池耗尽”,正和她心意了。她剥玉米的镜头只能留在我心里了。陪我回家、记录我这十天所见的相机也休息了。 慧芳进来,正好让她拿上秀秀的照片和粽子。她帮着收拾了玉米皮,地下还留着玉米穗和我剁断玉米掉下的颗粒,她已经把簸箕放得找不见了。她在地上转了两圈,看完照片就走了。要煮玉米我这才发现两个水桶都空了,我在当然我就打水,可是我妈一个人用水就不方便了。她眼里是没有一点活啊,还真是土话说的“死肉眼。” 我妈煮上玉米,问我中午吃什么饭?方便面还是挂面?她这会是没有力气做饭了,我已经习惯了回家什么也不做。我回答她我们简单吃个方便面就行,让她快去躺着。坐下来一想,我怎么这样啊,不说这次她给我每顿饭端到眼前,她养活我这么多年,她病时我怎么就不能给她做碗面呢?我真是个没用的女儿啊。我说给她做挂面,她给我笑了下,“好,心里不舒服,就想吃点汤面。隔壁婆端来的洋芋菜这会不想吃。” 案板上放着切好的一碗韭薹,水里还泡着牛奶瓶和西红柿、黄瓜。牛奶大概是我妈留给我的,准备好的菜她昨天没精神做吧。我手忙脚乱,总算做了西红柿鸡蛋挂面,拌了黄瓜。菜做得太多,晚上可以做拌汤喝,我这次来基本把花样吃全了,拌汤倒是没喝上。 饭后妈妈歇着,也让我歇会。坐在地上半天,脚和小腿冻得发凉,我盖上大被好好暖脚睡吧。睁开眼睛时看到正对窗外的天光,雨在我睡梦中终于停了,天空是我妈那件有年头衣服的淡淡蓝色,其实是月白色。 我起身才发现地上坐着我妈和隔壁婆、小姐姐,她们凑在一起看着姐姐带来我这次给她拍的照片和一本老相册。姐姐给我发短信说她要来看我妈,可我没有收到今天的短信,倒是莫名其妙收到昨天的短信,一模一样还收到两遍。我给老公短信说真是该换新手机了,他回复可能是信号原因吧。 姐姐坐着仔细在看我昨天写的日记,妈妈这会好像“攒劲”了,和隔壁婆说话,我一个人站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雨后的院落更添安静。我想起我喜欢的作家李海鹏的新书名《晚来寂静》,我看过他的《佛祖在一号线》,很酣畅淋漓的一本书,不知道这个曾经的南方周末知名记者为何如此偏爱“寂静”,他的博客空间就叫“寂静之声”,我还申明过我不是山寨。夕阳露出微光,我忙把我妈腌渍的菜晾出来,让它们再沐浴一点夕阳的暖意。豆角和卷心菜已经快干透了,但黄瓜有几个已经发霉,两天不见太阳了。我挑出发霉的黄瓜扔掉,别因为一个老鼠坏一锅汤,一个黄瓜坏一坛菜。 黑猫和我温和地对视一会转身走了,花园边跳过一只更丑陋的麻背青蛙。屋顶立着一只灰色鸽子。青苔在夕阳下又露出一抹翠绿,瓦上松塔状的瓦楞草也欣欣然舒展开来。雨泡了两天,屋檐有一片瓦都掉了下来,顺带一小堆土也成了泥。盛在屋檐下的水桶已经满得溢出来了。 我回家时已经看见院墙上的凌霄花落了一半,露出很多空空的花蒂。牵牛花今天倒是滋润地在雨中开了一天,傍晚才收拢休息。月季花有刚开的鲜红花朵,也有被雨水打得低下头、已经变成玫瑰色的花朵,地上还落着胭脂红的花瓣。花园里的空地上又生发出无数才探头的草尖。 搭在花园边的拖把被淋得湿湿的,我这才想起我妈的砖地也是要拖的,我这么多天怎么没想起来?只帮她扫过几遍。趁着满桶的雨水,先拖地、洗拖把,再留着浇花吧。 小姐姐告诉我,大姐怕昨晚不说家里停电我就不会住下,所以骗了我。我就说大姐说话不会那么有水分吧,属于善意的谎言了。她转达大姐的话,希望我今晚也去城里住,或者明天早点动身,不然路上堵车。我今晚肯定要陪妈妈,明天赶午饭下去就行,堵车没那么夸张吧? 晚饭正吃着,秀秀来了,正好还剩一个粽子让她吃掉。我妈拌的豇豆粉丝也太多,拨出一半可以给她家端过去,隔壁婆端来的洋芋丝我们也没吃完,让她一起吃。我先吃完去打水,我才提起水桶,秀秀就放下饭碗说她去,我让她吃饭我去吧。她比她妈有眼色多了,孺子可教。我给我妈说这些天她做了什么,给我吃了什么我都写下了,我妈笑了。我爸在世时,我妈一直说他应该写一写家史,我爸总是无动于衷。没想到我现在居然把鸡毛蒜皮全写成文字,我爸如果当年写一些他经历的时代变迁和接受的历次洗礼,该多有价值啊。 小黄猫在门帘左下角探进头来,乖乖地看了我几眼跑了。 我洗碗时秀秀就等在旁边,她要去给隔壁还碗。我怎么给她安顿称谓呢?秀秀管我妈叫“太太”(就是太奶),那她管隔壁婆要叫“祖祖”,我都是当了十多年的年轻的婆呢。我妈当然不会让她还个空碗回去,解开小姐姐买来的上面包着红纸的蛋糕,碗里装了几个。妈妈把这些包着红纸的糕点统称“人情”,还真是代表人情啊。剩下的蛋糕我妈给我留了几个,我说留两个就行,再多吃不了,那么甜,她非要多留几个。然后分成两份,一个还滚到地上,她满地追着捡。一份让秀秀带走,另一份我不知道要留给谁。 看到我妈穿上她的蓝底白花衣服,她说“你明天就走了,我们今晚再出去转转吧。”我说“你早上不是还头晕吗?现在能出去转吗?”她点头说行,看她确实比早上有精神了。多少年来我妈一直就是这样,哪怕我们进门时是个有气无力的病人,一见我们,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精神也来了。临出门前她盯着我再吃一勺白糖,好像我不吃她就不关门。她交代我要把这些白糖带上,还说了一通话,我没听清,但我会带上凝聚她心意和被寄托了神奇魔法的白糖。 搀着妈妈出门,踏上台阶,开门、关门的那一瞬间,我想起我曾经在给朋友信中谈到的话,“我每次回来只是陪她一时,怎么能陪得过岁月呢?”朋友觉得这话说得有诗意,可我说的时候却是满腔离愁别绪啊。 在路口遇见一个络腮胡、戴白帽的老人,他停下脚步和我妈说话,夕阳映着他原本红润的脸又光又亮。他已经把呢子衣服穿上了,但是敞开着怀。我妈倒是添了呢子马甲,但被衬衣紧紧扣在里边。他和我妈说话也冲我笑着打招呼,眼里竟然瞟着俏皮的光,还朝我似乎会意地点点头。他的牙齿长得好玩,上牙掉得不剩几颗,但是有上牙的地方却没有下牙,说话时牙齿上下打架总算并成一排,填补了空白。一帮孩子跑过,他突然半蹲下身子,加紧脚步,重重踩着地,装出要追赶他们的样子,实在是好玩的老头。 路边的红砖被雨水浇得颜色有些红艳,水渠边的灰菜已经长过人高了。广场已经干了,但雨水积得左一滩,右一滩,椅子上也都积着一窝水。燕子在头顶飞来绕去,篮球场上的孩子在欢快地打球,几个小孩刚从小卖部买到膨化食品捏在手里,地上被雨水沾着好些膨化食品的袋子。路边还有个孩子掰着一根蛇形魔棍,我家魔方高手的儿子我也十多天没见了。据他爸说刚刚早出晚归作为“常务理事长”忙完“模拟联合国”活动的会议,今天在蒙头补瞌睡。天有点凉,我妈不是太精神,我也不打算让她坐,我们就从广场缓缓穿过。我妈领着我的方向是直通村外的马路,沿路慢慢走着,她一直朝我爸长眠的青山望着,我也望着那个方向,山上的松柏雨后更显苍翠,我们一路无言。 这么半圈转下来时间不是太久,但我怕她累了,我们再去大哥家吧。拐弯就遇见大嫂的小弟弟,手里提着编织的白篮子。这个我小时候的玩伴还是那么精干,也是我这次见到同龄人唯一还是黑发的人。他小时候很喜欢和我们姑娘玩在一起,常被人取笑。刚打完招呼,路上一个身穿天蓝色夹克骑摩托的小伙停在我们眼前,才看清这个帅哥竟然是我家的勇勇!他这一身实在是太神气了,我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以为他是骑自行车上班呢,我妈说“嗯,现在的孩子都会享福,五百元买的自行车不骑了,五千元买的摩托车。”真是时代变了,姐姐家的孩子也都一样会享受,大姐、二姐还什么钱都不舍得花呢,只有小姐姐的钱能花到地方上。大姐结婚时的“海棠牌”洗衣机还和新的一样放着不舍得淘汰,算来有近30年了,十多年前姐夫给他妈妈只好买了新的。大姐平时洗衣服多用双手,洗衣机也就是摆设。那个洗衣机的品牌都已经闻所未闻,真可以进博物馆了。 我把妈扶进大哥家,大嫂才做饭呢,大哥趁雨停又去地里忙了。 大嫂的小弟弟提着多半篮子桃子进门,我说别留那么多,拿几个是心意就行了,他一定要全部掏下。我顺手把妈妈留下的那份蛋糕塞到他的篮子里。 都快九点了,我妈刷碗牙给我拿过来一个小西瓜,今天有点凉,再说时间这么晚,我可不想吃西瓜。她又给我洗了两个桃子,我只好吃一个吧。我明天就要走,她还想让我再吃多少才满意呢? 回乡日记 (十二) 回乡日记(十二) 2011年7月30日28~17℃多云转小雨 (我妈的日历缺这一页;我今天特意上网查了天水天气。) 莎士比亚留有《第十二夜》,想不到我的回乡日记也写到第十二天了。今年的休假该结束了,我的回乡日记也要暂告一段落了。 昨晚躺下得晚,迷迷糊糊正要入睡,被我妈推醒。我有点紧张,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她变形的手指拉着我的手说了什么,我听不见。我一翻身,“妈,你赶紧把灯打开。”灯的开关在她那边。打开灯看到她没事,她是担心我刚才咳嗽了几声,大概让我吃药,我摇头说没事,喝点水顺一下就行了。看看表,十二点刚过,那也就是今天了。 我妈听着六点的闹钟醒来,今天好像也没有做例行的功课就要下炕,我也跟着下炕吧,抢着给她再倒一次痰盂。她想阻止我再躺一会,我说睡醒了。她拉开窗帘,外面是灰灰的天。出门小腿直发冷,风有些秋天的凉意,好像还飘着针尖一样若有若无的雨丝。 给我妈烧壶水吧,电磁炉怎么没显示,这次不是真的停电吧?我都没检查电源是否插上,向我妈报告停电了,她第一反应是开灯试验,灯亮了。我这才发现电磁炉的电源她是晚上拔下的。她立即关了灯,屋子里还黑乎乎的呢。我说“你就不能开着吗?老是要省一点电。”她笑着答应了我的要求。哎,要想改变她的一丁点习惯,就像她上炕时鞋头永远朝着炕,下炕时又要慌慌张张顺鞋头一样,实在是太难了。 我告诉她我只是昨天吃玉米呛了,不是真的咳嗽,她这才放心。不到七点她就要提着奶瓶取牛奶,我把她拉回屋,这才几点呀,等秀秀来吧。她进屋后一边给我煮牛奶,一边好像又在忙着洗桃子,牛奶扑出锅,我数落她“给你说多少遍了,事情一样一样来,不要一下揽那么多好不好?”帮她擦了电磁炉,端了碗,她摆上桌的有大姐昨天买的油饼,还有大嫂买的馅饼,小姐姐买的蛋糕,秀秀刚才拿牛奶时买来的素菜包子,我已经顺手抓起一个吃过了。我才吃着油饼她又给我指着蛋糕,我不耐烦地说“我只有一张嘴,能吃几样东西啊?”我小时候她骂我眼馋时说“吃一望二”,也就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她这不是吗? 我洗了碗回来,看见桌上一小筐洗过的桃子,我问她这是做什么的?她大声说“给你带的。”我顿时来了情绪,“妈呀,你知不知道桃子洗了一放就蔫,谁让你洗的?你能不能再别瞎忙了,忙东忙西,忙不到地方。你还想把什么一次帮我洗好?”她被我训得说不出话,只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愣。大概她真的没洗过桃子放隔夜吧。 过了一会,她又提着一把她自己辫的蒜递到眼前,讨好地问我“这个你带不带?”她辫的这蒜有点可爱,我忙点头“带,带。”她看没被我拒绝,终于高兴地笑着去准备了。她当然不会忘记让我再吃一勺白糖,带上糖。还拿起一瓶杏仁泥问我“那这个你要不要?”这个我还真不要,我不会做面茶,也不做面糊糊,用不到啊,她有点失望。这才不到八点,她给我准备的东西已经快摆满地了。还有大嫂昨天买来说是要带给她的小女儿和我儿子的馅饼,我怎么能拒绝呢?妈妈坐着大概想了弥补的办法,“桃子你一回家就放冰箱里,能放几天呢。”我被她这样百折不挠也折磨得没脾气了,笑着点头“好,好,我带上,我知道了。你能不能老实坐一会或者上炕躺一会,我还不走啊。” 刚才强强来过,问我带不带洋芋,这话昨天我妈已经征求过了,我知道是他们的心意,就算带最多带四五个,别像苞谷一样半袋子都想让我带上。强强从地里提回来的还有豇豆,我妈又拿一把豇豆在我眼前晃,我连连点头,不想再让她受挫,就算我带到姐姐家放下她也不知道。 强强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他怎么会有闲时间这么坐着?原来是我妈打算让他送我,她准备的那一大包东西怕我提不动。老天,这才九点钟,我打算十一点才走呢,我推着强强该忙啥忙去,东西我能提动。就算要送,等秀秀来送就行了,强强这才走了。我妈又下炕煮豇豆了,哎,她是一刻都不闲着啊,她倒是像我十一天前刚回来时一样精神了。煮完豇豆她顺势又热了昨天的煮玉米给我放到眼前,我趁早吃吧,不然苍蝇已经要先尝了。放到肚子里更省事一些,否则吃不了也得兜着走呀。 在QQ空间看到老同学的留言“最近总是睡不着,躺下又再起来。翻看你的回乡日记,感觉这个系列才是你最有代表性的风格。有几篇读了好几遍,虽然有点长。我是外来户,因为饮食和语言的关系,有相当一段时间都是在努力地适应,所以对儿时的记忆很多都被尘封了。对那个第二故乡,除了一群可以长久交往的同学,并无太多的好感。18岁那年,去过一次你家老院,除了带回后种在花盆里的芫荽籽,其它的就淡忘了。被你的这些“七上八下”闹的,似乎又去逛了一回,倒比那次还真切。可是怎么就直接七上八下了呢?” 同学竟然被我勾得说了这么多话,实属难得。其实我写这些“七上八下”的日记,纯属“计划外生育”。原本是要随便写写我的一些未完稿,再好好梳理一下天水话的。没想到这些天就这样记录流水账,却得到老同学首肯。不过我可不希望心里七上八下的,睡眠还是要尽量保证。我虽然坐在电脑前时间长,睡得可是很沉的。 我还真要好好感谢我这个漂亮同学。她那时穿着她妈妈给姐妹仨个美女做的真丝衬衣,似乎是蓝底白点,亭亭玉立地走着,被风吹起袖子和裙摆,简直被我们惊为天人。而我从未穿过裙子和短袖,都是捡姐姐穿剩的衣服。当年我上高二时16岁还不知道穿胸衣,跑完百米跑被她拉到一边提醒,我被羞得脸红脖子粗,从没意识到我是个大姑娘了。她后来带我去市场买了第一个白布的胸罩,我都没好意思比划是否合适就红着脸塞进包里,好像被她掏出来量了尺寸。我这次回来发现我家的14岁女孩秀秀也到了该用胸衣的年龄,想起当年同学的提醒,我这次也做了同学现在负责的“精神文明”的事。农村的妈妈其实也很多是粗心的,关爱女孩的任务还很重呢! 我想起我上初中的“生理卫生”课,年轻的老师是刚从师范毕业的大小伙,当时是我老公班上的班主任,如今应该是学校领导了吧?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把其中几页匆匆略过,我自己私下更不好意思去认真看了,老师都不教的知识当然不会考试,那就是不重要的知识呗。上大学时学校搞过一个生理卫生知识摸底,我似乎只知道“月经”这一个词,室友快被我笑翻了,她们不知道我是从哪个世纪来的人,受的什么教育。她们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这样不行的,你必须去阅览室找几本医学健康之类的书好好补补课。”我按照她们的提醒去了,在阅览室翻了几本依然无知。我曾经捂着胃说肚子疼,却让她们笑到肚子疼。说实话要不是胃疼提醒我它的存在,我还真不知道这个零件长在哪儿。我到现在也一直摸不清心脏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的,我的生理卫生知识大多是我学过植物生理的老公后来跨学科给我扫盲,他替他当年的班主任给我补了一课。 我告诉我妈我同学还记着她的芫荽籽,她脸上笑开了花。我说人家看我写的比以前看到的老院更真切,她更高兴了。 今天还真是有点过于凉快。我这次来准备的外套眼看是用不上了,没想到一场雨就需要上身;长裤和袜子今天也必须穿上,迎门坐在沙发上,能感受到的估计就是17度的低温。 隔壁婆提着一包她家树上的李子和梨来了,我的行李又增加了品种。 我拿起他们昨天翻的一本旧影集,是从我爸锁的柜子里翻出来的。这是我儿子生下后他们去探望时我买的。粉色玫瑰花底色,封面一对外国小孩两小无猜、相亲相爱,非常可爱。我给我儿子买了几本装我每天给他拍的照片,也给爸妈和比我早半个月生孩子的小姐姐也买了。第一张照片就是我爸妈在我家,抱着还穿着婴儿服和虎头布鞋、像藕节一样的手腕戴红线和银镯的儿子。里边有很多我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学走路的、自己用勺子学吃饭的,也有过2岁生日的,和他的小哥哥一起在外婆家过年的,还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影集里也有几个姐姐家的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大哥家的宝贝小儿子被我爸单手掌在怀里的照片。我去香港拍的照片现在看来那么土气,我还拍了海洋公园海狮表演的照片给他们开眼。我小姐夫和弟弟结婚前的照片还很苗条生涩,“像点样子”,现在也是发福的全没往日清秀了。有几张我爸去兰州我陪他参加同学聚会的照片,他笑开怀大笑着。有一张照片他几乎脸贴在桌上,戴着他的高度近视镜在看什么,想想应该是我陪他去他的教授同学家,看教授伯伯写的诗作吧?那个神情专注、低头伏案的爸爸,倒是最真切的写真。看到照片里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都成了大小伙,而照片里的姑爷、爸爸和吴先生坐在我家土炕上谈天的三个人都已经做了古,妈妈往日的亮眼睛也不再明亮,岁月就这么无声地流过了。 想起昨天早上在大姐家,听到姐夫和她说什么事,好像是老院的后园二哥要盖楼,姐夫想和二哥商量大家一起盖。以二哥的力量他无法独自承担,我很希望家里的事情有商有量,大家能齐心解决。不管是老院弟弟先动工,还是后园二哥先破土,看来终有一天,这个安静的老院将和无数中国大地的老宅一样,难逃被拆除的命运。我这十二天不会是做了一场“仲夏夜之梦”吧? 邻居婆也来了,她大概也听说我要走了。农村就是这样,谁家的风吹草动都会很快传遍。妈妈已经打听到慧芳给几家的照片都没送到,得再交代她一下。她和我妈说着话抹了眼泪,看我妈安慰她了。每次我走我妈都要泪汪汪,她今天安慰别人,那她就不会流泪了。我妈给我留的三块蛋糕,我象征性地吃了一块,强强来吃了一块,最后剩下一块我放到邻居婆手心,她还推辞。我说“你看,我今天就走,我妈又不能吃甜的,你就吃了吧。”我妈的这一包“人情”点心,向撒盐一样每一块都各得其所。 十点半我妈已经催着收拾了,我还没来及替她去给放毛毯的衣柜搁樟脑丸呢。隔壁婆也来了,还叫来她家的孙子媳妇送我。我妈急着要下炕了,我让她们都别出来,但她们都要跟出门,只是她俩都比我妈腿脚好一些。我回过头告诉两个婆,“我把你们都写在我的书里了。”她俩都眉开眼笑的。我这是第一次说我写的是“书”,我对两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说我写的“文字”,那也太咬文嚼字了。我没等我妈迈出门就走了,我不忍看到她不舍的眼神。 快到车站时秀秀从学校补课回来追上来,脸跑得红扑扑的,她一追上就接过我手里的包,她爸爸也在村口等着。我安顿秀秀一定要把照片送到,我既然已经费心拍了,也洗出来了,要送到人家手里。他俩还想让秀秀送我到城里,我说我能拿动东西,他们都去忙吧。车刚启动,一大群黑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白毛的绵羊档住去路,不过它们很快跑开,留下一股臊味。 坐在车上,想着我妈应该早进门了吧,两个婆一走,她就剩自己,在寂寥的院子又回到她往日的生活了。每次我走后姐姐怕她不习惯,都要隔天再去看她。我扭头看到车窗外才发现已经过了姐姐家,我这个路盲啊,竟然又被拉着过了大桥,只好再坐回头车了。 大姐想让我在市里车站上车,而不是家门口的高速公路入口上车,她的理由是这几天下雨,在路口万一被雨淋了,万一没有座位,还是先她买票保险。我想她也是要给我带些东西吧,果然不出所料。她把我妈已经洗过的桃子换下,给我装了又红又大的桃子;她把大哥家的普通玉米也换成了水果玉米;她买的李子一个有隔壁婆家两个大。我竟然收拾了满满一大包行李,比来时更重,简直像石头一样。小姐姐又摆了一桌菜,也做了汤,我估计我这顿吃了晚上不用再吃一口。临出门又塞了洗好的桃子和葡萄,要我在车上吃,大姐又给我灌了一壶水带上。她俩竟然像托付三岁小孩一样,对司机说我的耳朵不好,路上多照顾。我一听就有点冒火,长途车又不会坐过站,上车就看电视或睡觉、看书,到终点就下车,要人照顾什么啊?小姐姐说“都是为你好,你的脾气怎么那么躁?” 一点钟准时发车,我又走了一段回老家院子的路。高速入口处贴满宣传标语,“伏羲故里”、“飞将故里”,又添了新内容“天水白娃娃,秦州大樱桃”,美女和鲜果应该更有魅力。天水-关中经济圈规划中的物流园即将在我老家动工。我希望老家真的能“抢抓”一次“机遇”,让山川秀美的古老“秦州”成为富庶的宜居之地。 看着车窗外绿色的菜园,想着我的返乡十一日。除了和我妈朝夕相伴,见到家人,也见了很多人,其实还有几个一直萦绕在脑海的人没有见到,或者有些是永远不会见到了。 一个是民花,民花不是“名花”,所以一直寂寞开无主。我印象中她一直穿着灰色卡其布的方领外套,肤色白得像张纸。黄头发、自来卷,梳着两条短辫子,辫梢卷曲地搭在肩上。她的眼睛应该是很近视的,但在农村没戴眼镜。说话声音轻柔,眼睛眯得很深。她是地主家的千金,不过应该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只落了名没有实,没有享受到锦衣玉食吧。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出阁,大概是高不成低不就。城里的嫌她没有“供应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日子她也不想再过,最后成了落架的凤凰。她一直陪着妈妈做贴心小棉袄,她妈去世后她跟着农村的哥哥住,她又不是壮劳力,好像嫂子也不怎么待见她。经常见她进城去城里哥哥家小住,但是城里哥哥再好,她也只是候鸟一样往返的客人,哪里也不是归宿。我上次见她是我爸爸去世后,她白皙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眼睛眯着给我妈说了些贴心的安慰话。我问我妈这个“老姑娘”现在还在吗?我妈点点头。 另一个是宏志娃,宏志也没有宏图大志,而是一个疯子。他是我二哥的同学,十多岁时因为一场重感冒耽误引起脑膜炎,最后留下疯傻的后遗症。他有个后妈,家人也不怎么管他这个疯子。他总是裹着所有能捡到的衣服,腰里扎着草绳,小腿上还绑着破布条,有时候棉袄露出白棉花。不管村里谁家红白喜事、丧事,他肯定会闻风守在门外,等一碗残汤剩饭。他平时就住在山上取土后留下的土窑里。我小时候晚上如果哭闹,我妈除了吓唬我“狼来了”,最常说的是“再别哭,把宏志娃惹来了”,我立即就不哭了。狼是什么样我没见过,但宏志娃我们可是经常见了吓得躲得远远的。我儿子小时候我探亲回来,小姐姐陪我住下,晚上他儿子哭着“不住乡下,要住我家城里的楼上去。”小姐姐怎么也哄不好,我妈威胁他,“再哭,宏志娃来了,宏志娃专抓娃娃,天这么黑了,你出去宏志娃就在外面守着呢。”这一招挺灵,连小姐姐的孩子也被吓住了。其实他看着脸上和善,从没害过人,吓过孩子,不像现在很多精神病人会丧心病狂杀人。我问起秀秀宏志娃还在吗?秀秀笑着说“听说到城里去了。”繁华的城里会有他的立足之地吗?我问姐姐才知道,他的一个弟弟后来做过市残联主席,接这个疯傻的哥哥去城里租了一间房,领了低保,再详细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村里有一个老太太玉祥婆,她的玉却是真正好玉。她总是拄着拐棍,穿着腿脚扎起来的大裆裤、大襟上衣,挪着一双小脚慢慢走过。她是那时村里不多见的戴头纱的回民老太太,文革后恢复宗教自由,回民妇女都喜欢戴着头纱了。她最吸引我的当然不是头纱而是她手腕的玉镯。那只玉镯是白玉透一点绿翠,透亮得像玻璃,温润得像蜡烛,据说是老公在新疆跑生意时买的。每次她从我身边走过,我一直盯着那只晃在她瘦瘦手腕上的玉镯。那时当然是奢侈品,不能吃不能喝的,可是就是让我看着念念不忘。前段时间我的云南朋友陪着领导来兰州公干,席间看到颇有风采的女领导手腕的玉镯非常引人注目。我低声问朋友,他写给我看“好东西,你有眼力,值六十万。”我倒吸一口气,听我妈说玉祥婆临终前玉镯被城里来的人几千元买走了,收购那人实在是太有眼力了。 村里有个人叫“马家五爷”,在农村被称作“爷”的应该都是大户人家或者德高望重的人,我爷爷生前因为乐善好施被称为“张家二爷”。我小时候他就是长着山羊胡、戴着石头风镜的老头了。拄着拐棍站在村口,谁一进村都首先要和他打照面。他也像村子的瞭望哨和小广播一样,谁进村了,谁家来亲戚了,谁进城了,甚至谁带着什么东西来他都心里有数。冬天他就袖手靠在村口商店墙上晒着太阳,夏天他站在柳树荫下避着太阳,碰到认识的人聊几句家常,遇到不认识的人默默注视,等人走过再去打听到底是谁。我刚工作时他已经更老了,但是我进村他还会眨着眼,笑着问“孝顺姑娘给你妈买了啥回来了。”等我姐姐们闻讯而来,他会向她们通报,“你妹妹已经拿着什么东西去看你妈了。”姐姐们还没进门就知道拿的东西是否有重复。再后来他已经不怎么认识人了,但还是经常在村口默默绕着,奇怪他竟然一直没有驼背,像一尊塑像一样。在我印象中他一直就是老头,我小时候他是老头,我都成中年了他还是老头。我妈说他已经去世了,活了94岁高寿。 还有一个人我叫他姑爷,其实他是我远房姑爷的弟弟。他因为受过车祸还是外伤,一条腿残废了,但奇怪的是他不拄拐,而是以健康的那条腿为拐。他走路时拄着一条好腿的膝盖做支点,另一条残退几乎平行地拖在地上,看着非常吃力,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他下地干活肯定使不上力气,我记得小时候,他一直在水磨坊看磨。后来磨坊没有了,他也得挣扎着下地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他写得一笔好毛笔字,村里谁家有红白事,他都是要被请去写礼单的人。我爸爸去世时他也是干着这个拿手的活,不过我这次也没有见到他,不知道他的腿拖成什么样了。 我听不清我妈和家人说家常,也听不到她和乡亲们拉闲话,遗憾错失很多生动鲜活的细节。我只是透过眼睛,记录了我这次看到的、想到的、感受到的点点滴滴,这些平凡的记述只是老家一个简略的侧影。我的行李中其实还有一些妈妈找出来的我爸的遗物,我都没抽出时间好好整理。我爸是个非常仔细的人,他看到日历下角的知识都会剪下那一条留存,我看到一条“修补法集锦”,陶器、瓷器如何修补,这些日常窍门他绝对都学以致用了,我家到处是他修补过的物件。他用过的两支红蓝铅笔装在一个速效胶囊的塑料盒子里,铅笔都不到拇指长。他的一颗掉了的大牙和一颗假牙,他也装在精致的小药瓶里保存着。连一些治疗仪上的穴位说明书他都收藏着,更不用说我给他写过的信,他历次存款的利息单。我给他的信他在有些地方用铅笔加注,表示赞同,也修改过我的错别字。有一封他写给《天水日报》编辑部的信件草稿,是反映报纸谬误的,他可真是个热心负责的读者啊。有一些报纸是他留存的有关农业政策、教育政策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啊,他一个农民却总是关心着来自最高层的政策怎么在乡野间执行起来少打折扣。被他整齐地装在塑料袋里的也有我从《兰州晚报》替他收集的兰州解放专辑。兰州解放战役打响时,他尚在兰州国立西北师范学院附师读书,是见过黄河边枪林弹雨的激战,听着彭总大军的胜利号角迎接过兰州解放的人,我是希望让他重温那一段记忆。我翻到一张1993年银行存款的宣传单,那时的利率高得简直让人瞠目,三年以上存款还有“保值”这一说,这些宝贵第一手资料我可以继续修改我写过的“利率之殇”。我爸也是个嫉恶如仇,喜欢仗义执言的人,看不惯“官老爷”不知民间疾苦的作法。他在一个信封后面写有几句话“草菅人命、横征暴敛、权势冲天”,不知道是因何事让他如此愤慨。我看到他为了村里安装电话时,电信局收钱不办事,代表村民和电信局交涉,向消费者协会反映,他的草稿和人家的反馈、批转他都有留存。这一堆发黄的、已经有点霉味的故纸堆,却让我触摸到一个更加真切的爸爸。 坐在车上接到小姐姐的短信,她说看我写的东西入了迷,午觉都没睡,惹得姐夫也看上了瘾,我又多了一个读者。她读到我写舅舅家的回忆,非常感动,也觉得儿时的记忆又重现眼前。她觉得喜欢看我文字的读者都是有心灵感触的人在欣赏我内心对生活的感悟和永存的童心、以及善待别人的心态。她的语言比我优美多了,比较起来我的文字更像白开水了。她向我汇报我的点击率之类的指标,其实我真没在意这些,默默耕耘,不问收获。说实话我十多天前还没听说过“八月居”网站,现在我和我的朋友都成了它的用户。我和我的这个“宿主”之间也算共生关系吧?我是昨晚和姐姐探讨献花和推荐,才发现我自己竟然有权投票,“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那不是王婆卖瓜吗?也太自恋了吧? 既已签约,我在这里小小地纪念一下我的成果:字数接近29万字,被2.6万人次阅读过,排名439位。在字数排行榜高举榜首,被收藏排行列第3,完本推荐列第4,推荐排行列第10位。 行程近半,三点钟股市该休市了,关心一下我家的投资收益吧,再超脱的人也得食人间烟火,为“稻梁谋”。我妈还再三交代“挣钱了买个大点的房子,好好住着”。看来中国的房地产暴涨后面,真有“丈母娘”这个微小的推手呢。老公的答复只有两个字“周六”。我这休假在老家呆的,真是“山中无历日”了。 老公在车站接我,他背着沉重的包直皱眉,纳闷我把什么背来了。我一进门儿子就给我展示他经过这些天锻炼和忙碌后的身材,虽然肚子还有几个小“游泳圈”,但臂膀似乎有点肌肉雏形,我马上点头说“嗯,不错,有效果”,我不能打击他的光辉形象嘛。老公把我带来的东西翻成一地摆开,先拿出他妈妈捎的护颈试戴在脖子上,也太迫不及待了吧?我问他“脖子捂得不热吗?”他很夸张地摇头笑着说“不热”,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哈哈,估计脖子不热是假,心里热是真的。他享受了一会就给我捂在腰椎上,让我也感受一下来自他家的温暖,这还差不多。 我每次返家,第一件事是向我妈报告我平安到达。还没和强强联系上,大姐的短信已经追来“到了吗?不要长时间坐着写作,要多活动腿脚,注意身体”。大姐就是大姐啊!我休假回老家当“专业作家”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又该往返于单位和家这两点一线间。我的饭来张口的日子该变成我儿子饭来张口的生活了。 看看很久没打开的邮箱,好朋友的信在静静等着我。她说“本来以为你休假回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打开博客一看,不得了,居然写了那么一大串的回乡日记,偷闲一口气读了所有的回乡日记。这哪里是度假,哪里是玩票,简直是闭关创作,比专业作家还高产。不过即便你只顾忙着写文章,你妈也一定高兴你能这么专心的陪着她。”她在朋友聚会上提到我的写作,“告诉他们你是不写则已,一写惊人。短短两个月就已成签约作家,而且一下还上了情感纪实排行第四。他们马上感慨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不管在哪里,不管是过漂泊的生活,还是安稳的日子,象你现在的心态,有一颗平和淡薄的心其实最重要。最后建议:你不要写得太拼命了。” 哈哈,我可不是闭关啊,我可好吃、好睡了。闭关、打坐,都是高层次的人所为,我还是个为工作奔忙的上班族呢。不过我真要听取好朋友和大姐的劝告,要保重身体为先。昨天觉得右腿膝盖关节不好,下蹲都有点难受,估计是坐得太久了。尾椎骨也很不舒服,“坐家”还真是不易。让我吃惊的不是排行榜,而是我竟然3个多月写了近30万字!这对我而言,比网站排行榜更不可思议。我那一个字一个字可是辛辛苦苦敲出来的,写的时候都全然忘了眼睛干涩。我给老公也说,我的态度真比专业作家还敬业,至于质量是否专业就不敢说了,但真是用心“我手写我心”。 唯一内疚的是想到我妈年龄那么大,风烛残年应该被人伺候,结果我回去她又伺候我。看我写的辛苦,她心疼,晚上9点就催我睡觉。我总觉得自己像叶公好龙,心里说体谅我妈,其实给她添负担。她虽然不识字,但一直知道知识的宝贵,以前也总希望我爸写一些什么,我现在算是替她圆梦了。 我这人其实是没有计划性的,就像老公说我做事“盲目”,我说再加耳聋,倒凑齐了。回家写那些回乡日记,完全没在计划内,和网站签约更属意外。 我回复朋友,身在国外不一定孤独,“此心安处是吾乡”,在哪里只要心安,就不用去想漂泊感。我现在已经比较习惯目前的状态了,用平和淡泊的心去过每天的生活。“平淡”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会尽量让自己试着去感知生活和人生的各种滋味。 擦掉我的健腹飞机上的浮尘,洗去在老家的积尘和一路的风尘,明天休整缓冲一下,把留在老家的思绪扯回来,继续回到我的往日生活轨道。 生活还将继续。 一笑 端午假期在家足未出户地写了三天,记忆的泉水源源不断,汩汩而出,变成这些文字,流在了我的博客上,也得到了热情的回应。朋友们赞叹我的坚强,记忆力一点没有因为大脑手术而损伤,佩服于我的时空录像功能,惊奇于那么久远的事我居然描述得那么清晰,也感动于难得我有心留存下这些美好的画面,除了在记忆里,还呈现在了大家眼前。我感谢朋友们用心读着我从心里流出的文字,如果这些文字能让我们怀想起共同拥有的美好记忆,那就是我最欣慰的了。 有个朋友说读我的文字经常会感动得在办公室里泪光闪动……也感慨虽然觉得自己经常在俗与不俗之间摆动,但总觉得我们都算是在这纷杂世界中内心比较纯净的那类人,看到我的文字常常感到共鸣,有共鸣就足够了。呵呵。 我尊敬的知心大姐都非常认真地看了我的博客,感慨我对生活的热爱、对事物的单纯的认识,是她许久没有从文字上看到过了。她感谢我给她的生活注入了清新的内容,会是我忠实的读者,只是希望我不要写得太累,到底是大姐!我也感谢她的关心,我这些天几乎都快忘记写字之外的事了,连儿子上学都忘记叫了,真是无比内疚啊。桌上、枕上、路上、甚至厕上都会时时被的记忆火花点燃,睡卧难安,茶饭不香,我真的要在保证休息的前提下再考虑写字的事了。 端午之后除了我的那些博客上的成果,还有意外收获,磅秤发现最少轻了三斤,真好啊,正愁夏天穿裙子减肥没效果呢。 这一个月来写啊写啊,我写到了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姑爷、我的老师、我的小学、中学、大学、甚至军训,感觉再写下去都要说到别人的隐私了,不如我大公无私爆自己的料算了,于是在“高考记忆”和“我的爱情”写了我的故事,不过我好像也就这些料了。 说点可乐的事吧,博大家一笑。 昨天昏头昏脑上班,急着把U盘插在单位台式机上,想把我在家写在上网本的东西拷出来,奇怪的是上网本压根找不到U盘,如是者三,我还纳闷大概是U盘坏了,怎么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下午才反应过来我好像张冠李戴了。哎,看看我都沉迷成什么样了。看来以前读的科学家之类煮了手表、吃了墨汁的励志故事可信度挺高。 今天中午想把儿子的一条裤子补了,他又长胖大了,新新的牛仔裤子竟然被撑开了。结果路过裁缝店很久了,才发现衣服还在手上提着呢,路上我脑子里全想着小学、初中和我一个班的绍兴同学了,不知道她还好吗? 怎么突然想起我儿子以前问我的一个脑筋急转弯了,估计很多人都听过,“北极熊为什么不吃企鹅?”我这么笨的人当时竟然答不出来。除了正确答案我还听到他的同学故意气老师的回答:因为企鹅的皮太厚啃不动;因为北极熊想抱回家慢慢吃。 呵呵,那就让我慢慢写,你们慢慢抱回家看吧,别觉得皮太厚了就行。 二〇一一年六月八日 心声 我从5月初开始,因为母亲节的触动,在电脑上敲下”妈妈和老院“,记忆和情感的闸门随之打开,陆陆续续写了一些关于我的父母、我的少年时代、大学生活以及关于我的近况的文字,还有一篇关于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广场流浪女的故事。我知道我写的这些还不能算作文章,读了这么多年书,感觉写文章除了需要天赋、学识,还需要一定的章法、结构和技巧,我之前除了写信、写公文,几乎没有写过别的文字。我起初只是小范围的发给几个朋友,想让他们了解我的近况,对我的耳疾引起的变化不至于太担心,也想让他们了解我的少年时代经历,虽然我们都是同学朋友,但他们大多生长在城市的小康之家,而我成长于北方贫瘠的农村,我的很多经历对他们来说遥远而陌生,如果能让他们从中了解我的过去,也知道我现在的生活算是起到文字的作用了。 但我得到朋友的读后心得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作为朋友他们在百忙之中有心看了我写的那些冗长、沉重的文字,都夸奖我的文采,说实话我倒没觉得文采如何,只不过是一些原汁原味的心声。一个朋友说“内心丰富的人才能从笔尖流淌出这些文字“,这倒是,我觉得每个字的的确确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我只算个有心人吧,把一些沉积在心里的声音像抽丝一样一段段理出来。其实让回忆重现是挺艰难的事,尽管不想的时候他们时时在脑海,但想起来却好像一堆乱麻,抽不出头绪。 我得到的另外的评价是说我的记忆力真好,让好多朋友又仿佛回到久远的过去,呵呵,我上大学时同学都说我是”录音机”、“录像机”,发生过的情景我总是会记得,我到现在还记着小学同学的名字,想忘也忘不掉,如果我的文字能让大家想起曾经的美好回忆,那又是我的一个收获。 也有很多朋友看了我描述的父亲、母亲,觉得非常感动,很多朋友说忍不住流下泪来,也想到自己的父母,感慨他们的不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在有父母陪伴的时候真的应该好好珍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怎样的遗憾和哀痛啊。让我们先从记着父母生日开始吧。 我得到的朋友的回应其实更让我感动,友情就是这样吧,相互的交融和感动,时时让我们的内心留存美好。 下面这几段文字来自我的朋友,看看,他们的文采才是真的好: 看着你的文字,我又是喜悦,又是忧伤.老实说,你渐渐失去的听力,让我一直以来想着就揪心,忧伤也仅限于此。而你的文字,给我带来最多的,是喜悦!你写得太好啦!我简直都忍不住要不经你同意就挂到网上去!!我觉得你应该就这样写下去.谁说上帝不是关上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也许,要不是你现在躲过了尘世的喧嚣,还没有时间没有心境写出如此优美动人的文字来呐!所以,亲爱的朋友,写下去吧,更多带给我们阅读的愉悦,更多带给我们人生的味道。 我几乎是一口气看完的,眼中有湿润的感觉,许久都不再关注自己的内心了,感觉世俗的生活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精力。继续写下去吧,让我们也一起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同时洗涤自己的心灵,寻找这个浮躁世界的一丝平静。 你回忆的文字里,我觉得仿佛看到一大片波斯菊,在风里摇曳着自由、青春的光华。好像那个年代褪去时光的差距,沉淀下的只有真善美,好羡慕呢。记得看过零几年时候行里的大合影,那时候你长长的黑发,亮的耀眼,和你的眼睛一样,我就想20岁的你得有多美呢?呵呵,你说你不及父母的才貌,可在我眼里,你是他们身上那些特别性格和思索的延续。虽然现在,你偶尔笑的时候会轻轻掩面,我知道手术带给你一些别人无法感同的伤,但是我想说用心与你交往的人,爱的都是你灵魂中的东西,譬如这些文字。过一阵闲下来,我要打听看看帮你投稿啦,呵呵,我希望流淌的文字能让你的精神也飘扬起来,快乐起来,加油咯,大姐姐。 好的,“希望流淌的文字能让你的精神也飘扬起来,快乐起来”,也希望我的文字给大家带来快乐。 我是5月27日很偶然地开始写博客的,本来是开在《今天》的,对于网络我除了收发邮件,看看新闻,读一些新书,看看八卦外,真的不会别的功能。我无意间在母校复旦校庆日这天,在我崇敬的诗人、作家北岛的地盘里开了博客,但不知道如何链接到QQ空间来,好让我的朋友们看到,无奈之下只好移步。 博客是个交流的园地,但还起到了我没有预料到的作用。 一个几乎是失散一年的朋友说“感谢你的空间开通,才有了我们现在的重新联系。这是一个契机。当然这不是说如果你不开通空间我们就永远不会联系了。而是,因为空间的开通,阅读了你的文章,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写下了阅读之后的回应,而使得我们的再联系提前了(提前了!)而已。但是我们的重新联系总会发生的,不是今天,就是以后的某一天!”我也得感谢我的空间开通,让我重续友情。 一个更久时间不联系的朋友粗看了我的空间,问我的耳朵是怎么了?我说她有时间看完我的博客就会全知道了。她感慨沧海桑田,人生无奈,希望我多保重。其实我已经很平静了,命运嘛,顺其自然接受就是了。我为她的“不论何时何地,牵挂永共”而感动得眼眶发潮,我想起很多年前她寄给我的照片后面写的话“念你,在千里之外”。 那是24年前,我初次踏上遥远而陌生的上海,就那一张照片,一句话,我翻来覆去地看,当时的感受和我儿子现在翻来覆去听《千里之外》的感受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的乐坛还没有周杰伦,而是歌神张学友的世界,我记得87年在相辉堂前草坪上举办的学校音乐节,几乎成了张学友歌曲演唱大奖赛。青春的学子为那些美妙的歌曲热血沸腾、柔肠百转,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白衣飘飘的时代啊。) 6月4日07:38 我也说说药家鑫 我不是爱凑热闹喜欢跟风的人,药家鑫这案子都快吵翻天了,闹剧不断,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争议”的呢? 我也曾经学过几年法律,尽管对刑法不精通,不过以我有限的已经老化了的知识,我觉得这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情节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不需要再加一句有中国特色的运动式执法口号“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判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为啥会有那么多口水争议? 我是农村出来的,我也不想探究农民是否难缠,我妈老说“一把指头伸出来有长短”,我一个朋友讲“一锅饺子煮出来还不一样”。好吧,我只知道中国的人命本不值钱,农民的命更不值钱,要不为啥长安街上的肇事案庭外和解赔偿260万,据药家鑫律师说事后“积极赔偿”,法庭只判赔4.5万呢?就连这可怜的4.5万还不够抚养死者张妙3岁的嗷嗷待哺的遗孤,他丈夫竟然为了证明农村人不难缠放弃赔偿,这又是何必呢?刑事责任和民事责任是两回事啊。就算杀人偿命一时解气,养活孩子也需要钱啊?农民是否难缠不需要这样证明啊。我觉得张妙家人聘请的律师是否有点失职?没有理由放弃民事赔偿,而应该争取合理的赔偿。 事情刚刚报道的时候,作为一个母亲,张妙的孩子已经失去母亲,我也不希望药家鑫的父母失去这个独生子,孩子养大都不容易,不过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始终不露面,不道歉,也不慰问,不通人性的父母教育处丧失人性的孩子倒不奇怪,事态的发展激怒张妙家人也就不难理解。我想善良的张妙家人最初也不想一定要置药家鑫于死地而后快吧? 前段时间还发生过另外一个案子,司机撞伤上一个乞丐,他倒没听说过药家鑫案,但他们想法如出一辙,也担心被伤者缠上,竟然又回头开车把受伤的乞丐撞死,我倒不想说别的,这往后马路上得多出多少冷血的杀手啊?与其撞伤不如撞死,谁给了他们随意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呢? 我看过的议论里贺卫方教授是最理智最专业的了,尽管他赞成在中国逐渐取消死刑,但不是从药家鑫开始。 不过现在从上到下,有多少人愿意耐下心来听听理智专业的声音呢?他们常常还没来及表述完全就被断章取义的口水淹没了。 2011=5-28 贺卫方《药家鑫:一起命案引发的法理与民意》 我的大哥 我大哥应该长我二十多岁,我和他其实就像隔了一代人,我只知道他是属猪的。我儿子也是属猪,算起来他现在应该是六十四岁了。我记得“金猪年”那年,同事里很多“封山育林”的准妈妈都激动地谋划着,要生个幸运的“金猪宝宝”。想起我大哥多舛的命运,我对这些迷信就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作为母亲,我能理解这种美好的希翼,我也希望我的儿子将来是个“幸运猪”呢。 我大哥才是年过花甲,已经半口牙都掉光了,耳朵也有点背,总是剃光的头发露出白色的发根。我妈说大哥已经是“苦得脱形”的半老头了,“苦”在这里当动词用,是下苦力的意思。他越老外形越像我爸爸,可是他的脾性是一点没有跟我爸。我爸只是退休返乡后当了半辈子农民,而大哥是扎根一辈子的农民,也是我家七个孩子里唯一留在农村的。 我爸1980年提前退休让大姐顶班,是一心想着安度晚年的,哪想回来后却全跟着大哥受累、受害了,也许老天是要我爸补偿对大哥小时候的亏欠吧。这些年我爸给大哥帮着要宅基地、盖院子、给大孙子娶媳妇、供给两个孙女上学、抚养小孙子,后来又帮着带重孙女、重孙子,几乎从来就没有消停过,且不说这中间更多的辛酸。 我大哥1947年出生时,我爸离开农村老家,在兰州就读于国立西北师院附师。他自己尚是个不到20岁,对未来满怀理想的青年,他好像羞于告诉同学他已经在农村成家,也不会说起他已经为人父了。结婚已经2年的我妈,初为人母才正是18岁的花样年龄。她当然没有享受花季少女应有的天真烂漫,而是上要孝敬她的公婆、爷爷和已经半瞎、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奶奶,下要抚养父亲不在身边的幼子;外要下地干活顶劳力,内要操持家务、喂鸡喂猪的农村妇女。至于晚上点着煤油灯做针线、纺毛线、缝羊皮活,那都是算不在内的业余活计。 我爸在师院附师的学习尚未结束,兰州解放。我爸被编入“西北革命大学”,几个月之后结业,参加“革命工作”。他被分配去了甘肃老区—庆阳环县参加“土改”工作。他没有像大多数进城干部“升官、发财、换老婆”,这三样一辈子与他无缘。那时候交通不便,我爸再次回家时大哥已经三岁,完全不认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陌生人,被他的络腮胡子扎得哇哇大哭。我妈说起大哥小时候,简直是她像孤儿寡母一样带大的,在那上千个孤寂而劳累的日日夜夜,大哥是她唯一的伴儿,也是在矛盾重重的家庭里唯一的心里支柱。大哥小时候哭闹不已,我妈每天晚上念“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无济于事,最后在阴阳先生的指点下,按照八字和方位,在不同的村认了三个干爹。后来大哥长大了,自然也不闹了,但每逢过年过节,都要去拜他的干爹。 大哥上学时成绩也不错,可是他终究没有熬过1959年至1961年间大跃进饥荒的“三年困难时期”,初二就辍学了。我妈后来屡次回忆起大哥辍学,后心胀得悔恨不已,“实在是没一点办法呀,饿得走路摔跤,走不到村里学校去了,咋上学呢?要再有一点点办法,都要让他万万把学上完。”那段时间我妈被作为壮劳力抽到深山修梯田,每天黎明动身前,她给刚要学走路的大姐喂完奶,放点吃的,把大姐的腿绑在炕边衣柜腿脚就去出工。半夜下山时她得一路拖着铁锹吱嘎作响给自己壮胆,万一碰到狼可就完了。回来看见大姐在炕上拉屎拉尿,但还算聪明,挪个干净地方爬着。大姐被饿得路也不会走了,只会抬着大头软哒哒爬了。我妈总说,要不是我外爷收留她,吃了他的一菜窖萝卜,她和大姐早没命了。去年兰州报道有个单身母亲的环卫工人,对上网成瘾、屡教不改的儿子没有办法管教,每天晚上扫大街时就拴在路边坐椅上。我在单位附近的马路边亲见过那个像狗一样拴在椅子上的男孩,已经十多岁了,低着头坐在寒冷的夜色里,真的很心酸。做母亲的,把孩子当狗一样拴着,是多么迫不得已! 大哥才14岁就永远离开学校,从此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在村里他是有文化的学生,因此一直在大队当会计。不过他什么时候都是个老实巴交的会计,只会记点工分,算点流水账而已。大哥年轻时留下的唯一一张黑白一寸照已经发黄,是眉清目秀的后生,他长得一米八有余,也算一表人才。他的婚事常年在外的我爸做不了主,天天相守的我妈更没有说话的地方了。 大哥的婚姻是我奶奶一手包办的。我爸的亲生母亲在他六岁时病逝,我爷爷用骡子驮来我的继奶奶,也领进门一个和我爸一样大的继子。继奶奶的丈夫去世了,那时候应该也挺年轻精干,不然不会入我走南闯北的爷爷法眼吧。我们小时候记得她穿着青布衣服,裹着小脚,扎着绑腿,露出白布土袜,非常利落。她洗干净的衣服都用木槌在白石板上捶打,一件件叠好,捶得平平展展,木槌最后被她用得前端开裂,绽出一层层木纹年轮。她每星期都要用棉花蘸着炒菜都稀罕的菜油,细细擦拭她堂屋的长条桦木桌。她的炕我们不能上去踩,她的太师椅更不是我们能坐的,至于她的大衣柜里都装着什么秘密,我妈都不得而知,她其实是家里真正的“掌柜”。爷爷抚养大了两个孩子,也都娶了媳妇成了家,继子分门立户,改回他生父的姓。奶奶要做的媒,就是把她的亲孙女嫁给大哥,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爸没及发言,怕大嫂跟着她贪财粗笨的爹脑子笨,以后生的孩子不是读书种子。大嫂的兄弟姐妹包括下一代孩子,好像没有一个读完高中的。我妈倒没敢嫌弃大嫂小眼睛,长得配不上大哥,最担心她又瘦又矮,“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可是她没敢说一句话就当从忍气吞声的媳妇变成婆婆,夹在亲祖孙之间,开始她上下不是人的苦难日子。 大嫂婚后一直不育,愁坏了一家人。我爸后来在药材公司工作,四处寻医问药,领大哥、大嫂去看完中医看西医,找遍偏方,仍不见起色。我大哥在27岁时终于有了一个男孩,这在农村属于绝对的晚育了。大嫂没有奶水,我爷爷专门养了头奶羊喂孩子,我妈都羡慕地说,喝羊奶的孩子体质就是不一样。 大哥家第二个孩子是女孩,取名春霞,倒完全跟了大哥的长相,一双扑扇的大眼睛水灵灵得惹人喜爱。我记得有个暑假我在廊檐下写作业,三岁的孩子绕在我膝前,乖乖看我埋头翻书、抄写,我有心教她背点唐诗。后来我怎么发现她有点打盹,忙把她放到炕上,盖好被子让她睡觉。我以为她是瞌睡了,谁料到晚上她也昏睡不醒。大哥把她抱回去,到了半夜就发高烧。家里人以为她只是感冒了,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病毒性脑膜炎”。爸爸在外面买到医生指明的昂贵神药“牛黄安宫丸”,可怜的孩子依然没有再睁开眼睛。医生对我爸爸和哥嫂感叹,“不知道为什么,得这病的多是聪明又漂亮的孩子,可惜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爸爸只长吁短叹着拿回家一个空空的精致绸缎盒子,是牛黄安宫丸的包装盒。我妈和大嫂撕心裂肺地哭着望着村外的山坡,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大哥流着泪把她埋在了山坡上。那个孩子只留下一张黑白照片,扎着朝天辫,笑嘻嘻的脸。哥嫂一直把那张照片放在墙上的镜框里。 大哥家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一心还想再要个儿子。大嫂怀孕7个月时差点被做引产,我听我妈说过,涌进一院子人,计划生育工作组的人磨刀霍霍,吓得她和大嫂发抖。我爸出面舌战,从法律到政策,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最后那些人竟然悻悻地无功而返了。具体我爸怎么说退来人的我不记得细节了,好像那些人走的时候说“今天可是长见识了,本来是来教育人的,没想到被这个老人家上了一堂课。”韩寒曾经说过,理想是要三个孩子,取名“野百合”,向他喜欢的歌手罗大佑致敬。他放言“谁敢结扎我女人,我结扎他全家”,我想我爸爸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爸爸对这个抢下来的小孙子也视如命根,抱在怀里哄睡觉的声音邻居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时常被传为笑谈。 不知道是大哥的孩子都来之不易,还是大哥天性爱孩子,他对他的娃还真是捧在手心长大的,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妈妈说大哥对他的宝贝“一个指头都没碰过,连一句重言语都没有说过,把娃全都惯坏了。”“穷人家惯娃娃,富人家惯骡马”,爸爸叹息道,大哥还真是这样。他自己一分钱都舍不得花,给孩子的零花钱却从来没断过,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给,要多少给多少。他已经有几个孩子了,竟然还笑呵呵地说“碎娃娃又吃不多,再要能养我还要”。真是越养越穷,越穷越养的典型啊。孩子小时候是吃不多,等长大了上学、找工作、买房子成家,他就该哭了。 大哥结婚后总是穿得破破烂烂,我妈让他换件干净衣服,他反驳说“穿那么干散又不进城”。爷爷的羊皮袄、爸爸的毛大衣都给了他,从来没见上身。我妈要再追问,他会说“那是人家干部穿的衣服”。那羊皮袄冬天晚上浇地,早上去拉粪、卖菜穿上都暖和,咋是干部才能穿的?不管你说什么,他永远有借口来堵你的嘴。 有一次爸爸单位好像分了什么福利,大哥要进城去拉回来。看着大哥衣衫褴褛的样子就要出门,爸爸气愤地说了一句“你就不能换件像样的衣服吗?你穿得像个讨饭的进城,你这样子去我单位,自己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到底有没有女人啊?”大嫂立刻掀开门帘跳将出来,破口大骂,矛盾已经箭在弦上。多年来,大嫂仗着我奶奶撑腰,向来把我爸妈就没放在眼里,对养育她父亲的我爷爷,也完全不敬孝道。我爷爷去世前患了前列腺炎,小便困难,尿盆经常放在炕边。有次大嫂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把尿盆泼了爷爷一炕,爷爷的后背整个湿了,差点没被气死。 我对大哥最深刻的印象是从大嫂闹分家开始的。我奶奶和爷爷78年、79年相继去世,大嫂再不会顾及什么家和万事兴的面子,一定要分家单过,再不想让大哥白养活我们。这倒也符合大潮流,农村的地都分田到户,搞承包单干了。她的父母和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涌到我家院子助阵,大嫂在院子里跳着脚指桑骂槐,骂我们弟妹都是“肥猪”也就算了,她竟然吼叫我爸的名字,骂我爸妈是“老不死”。在农村,当家男人的名字是最尊贵的,称呼都说“谁的爸”,一般都是说长子的名字。老实巴交的大哥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左右为难。妈妈看着大哥一个七尺男儿被大嫂挖得脸上、身上道道血痕,不想再让他为难。她哭着跪在大哥面前,用绳子无力地抽到着大哥的腿,“我把你叫爷了,我求你了,你给我把泥灶从厨房搬出来,我们分开大家都好啊。”那时候我大概十岁左右吧,在围满院子的人堆里看到这一幕,几乎被吓傻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大哥每次从地里回来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进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锄头或铁锹,不管冬夏,先去厨房门口水桶里舀一瓢凉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夏天有时候也一口气喝完我妈凉在案板上的一大瓷缸大麦茶,长出一口气,用手抹一下嘴,再像警犬一样去里屋到处寻摸。只要见到肉臊子就像饿虎扑食,根本来不及去厨房拿筷子,直接用嘴吞下去,他就是属猪的嘛。即使他和我们分家后也依然和我们不分彼此,保持着他这个吞食的习惯。我们有时候嫌弃他,也有点恼怒他,但看着他的可怜样子,又觉得心酸。既想让他吃上点,又怕他一口吞完。不管是分家前、分家后,直到现在,我妈不管吃点什么好吃的,不给最辛苦的儿子—大哥留一口,她一点也吃不下去。 可是大哥对我妈就不是这样。他进城去掏粪也好,卖菜也好,永远别指望他会给我妈买个油饼、割块豆腐,买一包猪油盒子或者拌一碗凉粉。你不给他钱,他不会办;给了钱,可能被他“挪用贪污”了,依然见不到东西。妈妈喜欢吃脆瓜,有次在村口就听人通报“你的大儿子给你买瓜了”,我妈说“那大概是给他孩子买的,他不会想起给我买的。”人家说“咦,看着他这次大方,买了两个小脆瓜,还买了一个大西瓜,肯定有你的份。”我妈心想那西瓜可能留给孩子吃,脆瓜没准真的是给她孝敬的呢,那太阳还真从西边出来了。眼巴巴等了几天也没见着瓜的影子,最后在茅坑只看到西瓜皮,我妈这才彻底心凉了。我妈一说起这事就心酸,难道大哥的良心真的被狗吃了吗?他真的是我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他真的是我们十指连心的大哥吗?有一次我弟弟和大哥的孩子在院子冲突,大哥一把拉过他的孩子护在怀里,指着只大他孩子两岁的弟弟说,“我要不看你还睁着眼睛,是条命,我今天一次就把你放到稳当处。”我妈蹲茅厕正好听见,她怎么都想不通,大哥对一母所生的弟弟怎么说出这么狠毒的话。 多年后有一次我和妈妈在麦场筛麦子,大嫂想缓和关系,讨好我妈,说她包了粽子要给我们端一些,大哥眼睛一瞪说“人家把啥没有?”就算了。真想不通大哥的心是怎么长的,他到底有没有心呢?说他是铁石心肠吧,可他对自己的孩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呀。看着这个老实、木讷,又冥顽不化的大哥,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我们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不像一家人啊,没人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爸爸说到大哥,就是一句话“哎,既可怜又可憎呐”。 大姐出嫁前,他这个大舅哥躲在茅厕不出来,送亲的队伍只等这个大舅哥打头阵。我妈知道他是怕出钱,我们后来都取笑他这丢人事,他只是嘿嘿笑着说“没有的事,哪有这话啊?”反正家里不管什么事,你别想从他手里拿到一毛钱,我妈说“猴手里的枣叼不来,你想用他一分钱就像抽他的筋呢。”我爸气得说“他真成了人家的女婿了,得了贪财的真传。” 大姐的孩子生下来不久回娘家,她小心翼翼地把尿布晒在院子里离我们近的一半铁丝上,并没有挡大嫂的路,却碍了她的眼。她用棍子挑下来,还骂骂咧咧“臭死了的东西挂到人眼前”,大姐只有忍气吞声。有一年爸爸单位的人来慰问春节,爸爸刚送走客人,才进门,大嫂就咒骂爸爸把她晾在铁丝上的“的确良”窗帘布捣下来了。我的高度近视眼的爸爸苦笑,“我又没疯,手里什么也没拿,怎么捣下来?”大嫂就是想找茬,也许是帘布干了,布料特别轻,被风吹下来了我爸根本没看见。反正她是要赖在你头上了,们不是有一大帮人刚来慰问过吗?那就臊臊皮,你们就别想安心过年。 我中学住校上学,回去还听说大嫂在辣椒地里和爸爸找茬,竟然拿着烧炕用的推耙想打我爸爸,说我爸摘的辣椒是大哥种的不是我妈种的。在家闹了不算,竟然还要闹到外面去,真是斯文扫地了。爸爸在村里也是德高望重的人,可是却受到儿媳如此的奇耻大辱,气得发抖,无奈之下去找村长评理。村长原本和我家不睦,我爸给大姐要的招工指标被他抢占了,我爸这样去求人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我可怜的爸爸啊,一辈子刚烈,竟然落到如此地步。他多少年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有受过的侮辱,全部在大嫂手里受尽了。爸爸只能骂大哥“你个没血性的儿啊,没见过女人吗?让她骑在我们头上欺负”。妈妈接着大嫂的辱骂说“你现在不要看我们的笑话,头上三尺有神灵。滴檐水滴的还是原窝窝,你以后也是要娶儿媳妇的,我们走着瞧吧。”大嫂骂他们“把你们老不死的,死了用老铁锨往出去铲的”。我妈还击她,“我有三个儿子,老大靠不住,还有两个能指望,轮不到你用铁锨铲。”大嫂的话是说死了没人埋,烂在家里成了朽骨腐肉,只能用铁锹铲出去。我翻译这话都觉得过于恶毒,但当年大嫂就是这么叫骂的。大哥也没有制止她,我们有时私下埋怨他,他竟然说“明摆着惹不过,谁让你们把人惹了?”他这个猪八戒还倒打一耙了。 家虽然是早分开了,但起初还住在一个院子里,大哥和我们倒从不见外,还是见啥吃啥。别看我大嫂嘴上骂人的功夫厉害,手底下干活就像给地主家“磨洋工”,经常是午饭吃到3点,晚饭掌灯吃到半夜。大哥从地里又累又饿地回来,冰锅冷灶,饭还是生的,开水也没有一口。想想大哥的确可怜,孩子也跟着那个妈受罪,经常我们吃完饭,收拾碗筷歇着了,大哥家烟囱还没冒烟呢。妈妈总忍不住偷偷叫大哥或孩子过来,吃一点我妈做的饭垫一垫。可是大哥也不能一边吃着我们的,一边这样纵容嫂子欺负我们啊。 对于大嫂的恶言厉行,姐姐们敢怒不敢言,年幼的我偏偏咽不下这口气,妈妈也没有捂住我的嘴,我和大嫂的矛盾终于爆发了。有一天我和小姐姐从地里干活先回来,我刚烧了一壶开水灌到暖瓶,大哥就讪讪地跟进来,什么话也没说,提起暖瓶就去了他的屋。我没好气地冲着提水进屋的大哥嘟囔了一句“你还挺自觉的,我刚烧好的水还没喝一口呢。”我话音刚落,大嫂掀开门帘一阵风一样冲到我面前,一瓶开水就那么几下泼洒到我脚下。看着眼前蒸腾的热气,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还提着暖瓶、跳着脚、指着鼻子骂我,“谁稀罕你的破水?都还给你。”嗳,我说我大哥,我没有提她一个字啊?水也是无辜的啊,她凭什么这么飞扬跋扈?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反正妈妈这会也不在,没人拦我,我今天就和她讲讲理,高低是不用分辨了。姐姐吓坏了,直把我往屋里拉,我和大嫂对吵,大哥出来看着我,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大概嫌我惹了祸,捅了马蜂窝,竟然对我咬牙切齿,他怎么不去管管大嫂?还真是要捡软柿子捏。那段时间,大哥一直寻摸着,想找机会收拾我,“谁让你牙茬骨硬?”好给嫂子出气,也制止我再惹事。虽然分家了,但是有些地并没有分开种,有时候跟他一起下地干活我真有点害怕。不过他终究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什么话也不和我说,终于没有对我这个最小的妹妹撕破脸动手。 我听我妈说大哥小时候和二哥打过架,因为不懂事的二哥学别的孩子,骂了一句“*你妈”,大哥差点要撬掉他的牙,打断他的腿。但在我印象中,他就从没动手打过人,没和村里任何人打过架,也没打过孩子,即使被矮小的大嫂抓破脸,也没见还过手。 我印象中,不管是给村里在麦场干活、或者给谁家帮忙盖房的宅院,都可以听到大哥绘声绘色地讲着靠山王杨林、秦琼卖马、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的《说唐故事》,或者《说岳故事》,甚至《三国演义》、《李自成》片段,他简直是村里的小单田芳啊。那时候感觉大哥好像换了一个人,他除了会出死力气,怕老婆,还有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对于秦腔折子戏,像游龟山、三滴血、周仁回府、辕门斩子、铡美案、三娘教子、十五贯、玉堂春、火焰驹、拾玉镯、河湾洗衣、二进宫、打金枝、斩秦英等等,他好像都如数家珍,没有哪出不清楚的。到现在,他唯一的爱好就是一听到哪儿有唱戏的消息,就立刻来通报给我妈,津津有味地给我妈讲一阵可能会演的戏目,评点一下戏班的唱腔和扮相,也陪我妈去别的村子看戏。前年春节,在他家的院子还搭了戏台,大家凑分子请附近村的戏班子来助兴,这真比人家在家里通宵摆麻将桌赌博好多了。 大哥每天一进门,就像个广播员一样,有时候高声大嗓“哎——今天谁家的麦子种上了”,“今天谁家的菜卖了个好价钱”,“谁家的牲口下崽了”,“谁家明天碾场哩”;有时候压低声音说“妈,你可不知道,谁家的娃闯祸了,被公安局的抓走了”,“谁家的苹果被偷摘了,有人看见了”,“谁家的院子被贼翻墙进去偷了,说不定是谁家的娃干的”,“谁家的事情做得哑哑密密的,没一点风声”,“谁家的事情有些粘眼了”…… 他自己穿得再破烂,他觉得理所当然,哪怕衣不蔽体,我们看着寒酸他不觉得。他有时候卖完菜拉着架子车去给我送吃的,隔着教室后门悄悄叫我出来,他回去竟然给我妈说“满教室的学生娃,就我妹妹穿得最朴素。” 我工作后有一次回家,看到他的绿胶鞋竟然磨掉了半个后跟,袜子露出整个脚后跟。我真是不忍心,“大哥,你就再没有其他鞋了吗?”他嘿嘿笑着说“有,还有,这不是去菜地浇水了吗?”我给他捎过保暖线裤和棉袜,希望他冬天干活或大清早卖菜穿上能挡点风寒;我也给他捎过保温水壶,希望他夏天在地里干活或者卖菜时站一天能润润口。不过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他到底用了没有。 按说大哥也是有点文化的人,可是种地永远都落在人后,没有老年人的经验,也不学年轻人的机灵。连我妈都听说的新种子、新技术、新农药他就是不用,就往地里洒点有机肥,等着靠天吃饭就行了。爸爸怎么劝他也听不进去,每次给他买化肥、种子的钱都不知道是存起来了还是给孩子零花了,叹息他“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他到底是个什么农民啊?”他种的粮食和菜不用好种子、不用化肥农药,当然长不出好样子,也卖不出好价钱。他拉着一车好不容易摘下的菜,一到市场就便宜批发给菜贩子回来了。种地的多少时日他都熬过了,但卖菜的一天时间他却嫌费工夫。我回家都给他讲过成本和效益、投入和产出的关系,我耐心地说着,要舍得下本钱才会有好收成,他满口答应“哎,对,对,你说的对”,但你下次问他,依然是嗨嗨笑着,“哦噢”地糊弄着。我妈对我说“咦,再别提了。”我给他钱让他一定要补牙或者看耳朵,专款专用,他也满口答应,你下次见到他,什么也没改变。我妈总说“他干的事把人心都气烂了”,他那顽固的榆木脑袋干脆不开窍,连我妈这个老太太都不如啊。 他在村子混了一辈子,和我们分了家想另立门户,却连一块宅基地都要不来,大队的人就欺负他老实。人家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没办法,还得我爸出面去大队、去公社一次次交涉。爸爸掌握了相关的政策,大哥是长子,我家三个儿子,就算二哥在城里工作了,没有理由不给大哥宅基地啊,村干部哑口无言。爸爸为这事不知道骑车往公社跑了多少趟,最后总算是给他批下来了。批下来的宅基地在村子回民聚居的地方,大哥为了换到我们亲房同族聚居的地方,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去和人换地,真是几乎把全村人的眼色看尽了,为此又多划出了不少地,爸爸只有叹息,这么个没用的儿啊,简直是死鸭子扶不上架。 有了宅基地大哥身无分文啊,不等村子里说“人家有当过干部的爸爸和在城里工作的妹妹”,我爸和我妈早筹划好给大哥盖房的事了。就是再不成器,也得拉一把,用我妈的话“是贼是盗,都是自己养的”,还能眼见着不管吗?大哥盖房,我爸出钱,大姐夫出力,找来几个车拉砖拉瓦、拉水泥、拉木料,二姐夫叫上建筑队的同事帮着设计施工,我妈和大姐二姐帮着给盖房搭帮的人管吃管喝,终于是给大哥盖起了一座让村里人羡慕的一砖到底的房子。 可是盖房当初没有定是留个架子车走的门还是三轮车走的门,大门就先搁下了。过了好几年,在我爸妈的几次劝说下终于是给房子换成了玻璃,撕下了糊窗的纸。但爸爸临去世前都念叨给大哥把大门盖起来,时至今日,我回去看到的仍是破旧的大门,大哥大嫂挤在小厢房里,烟熏火燎地又做饭又住人,大堂屋以前空着,现在小儿子大了住在里边,旁边全放着成堆的粮食口袋,大哥至今还是没有享福。 前几年大哥被人家借了五百元钱赖账,没有字据、没有证人,竟然吃个哑巴亏就算完事了。妈妈听到别人愤愤不平地说起,问大哥为什么对家里人横,这时候没一点血性?怎么不去讨个公道?他也只是气得骂骂咧咧几句,我妈就说“哎,算了,看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就在家里那点本事,就是门背后的光棍汉。” 大哥后来和我们也算相安无事,但因为他的孩子长大之后找工作,和我们几乎成了水火不容的仇人。他的大女儿对他说“你去问你爸,你是不是他亲生的?为啥把你一个人放在农村,害的我们都呆在农村受穷。”大哥觉得他的孩子从广播学校中专毕业就应该找个电视台的工作,他不管你说破嘴,大学生就业多么不容易,当公务员要参加全国统考,比考大学还难,中专生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他听不进去啊。他就认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的娃就是因为他穷才找不到工作,而我们这些城里工作的弟妹就是袖手旁观,没有尽心给他帮忙。他只说“人家谁家的孩子中专出来坐办公室,谁家的孩子在哪舒舒服服地上班,我的城里亲戚比驴还多,为啥不能给我娃找个工作?你们说,要多少钱,我去贷款十万元,你们走后门给我娃找个工作”。我们听他高声大嗓满院吼骂,低着头无人敢接茬,他知不知道“提着猪头还有可能找不到庙门”的?他真是我妈说的“私心缠满了”啊。 他年轻时就抱怨过“我要当兵你们不让去,谁谁都当军官了,我在农村窝囊一辈子。”我爸说“人各有命,当兵运气好的也许能当官,运气不好的可能会在战场上成残废,更惨的就连命也送了,你怎么光看见好的?” 前年他又来找我妈说理,他问我妈,“当年有个当火车司机的招工名额为啥没让我去?不然我开火车,娃买票,多好的事,谁都不用求。”老天哪,他说的是火车,他以为是谁家承包的小面包车啊?我妈被他这话问得哭笑不得,说我爸已经去世了,这事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难道要和你爸去对质吗?” 最近我看到一系列关于铁路的报道,“一面是高铁事故频发,一面是铁道部高官落马,这个计划经济时代留下的堡垒正从内部崩塌”。不到一年时间,铁道部有八高官相继涉嫌贪腐落马,其中铁道部运输局长、副总工程师张曙光被曝在美国和瑞士有28亿美元存款。据报道,由于动车与高铁急速扩张,一些工作人员都是快速培训上岗的,包括一些列车司机,几乎都是新手,文化水平并不高,素质也不高,基本上都没有工作经验。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是铁道部有内部指令,所有有油水的职位,几乎都是内部招工——叫“内部消化”,都从铁道部内部家属子弟招工招生,有些更是由领导来指派,一些领导的乡下亲戚,摇身一变,都成了高铁司机。哎,看来我大哥狭隘的小农意识并没有过时,私心也不可笑,还有深厚的土壤滋长,倒是我等愚痴了。他只是想给他的孩子找一个赖以为生的“饭碗”,并不想去贪占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可惜,“铁饭碗”、“金饭碗”不是谁都能捧上的。 大哥家大女儿当年由我爸出学费,我出生活费,在兰州上了中专,可惜毕业后怎么也找不到可干的活。工厂的工作一个月三百元,孩子抱怨“就那点钱手还老被铁丝弄破”,和同学去外地打过工。她闯荡了几年,自己嘴里对家人也不说真话,一会给妹妹说和同学去新疆了;一会给我妈说和同学去上海打工了,回来给家里买了电饭锅,给了一千元钱。我妈高兴大哥终于能指望住女儿了,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我大哥却叹气说“你听她说的,哪里见了呢?”三年前大女儿最后一次从家出门,给她妈说去兰州找妹妹,给妹妹说和同学去打工,她妈送到车站,从此杳无音讯。她妹妹一直挂着QQ,可再没等到她上线,手机早已无人接听。大哥找遍了能找的同学,毫无线索。大嫂去年找人算命,说孩子在外面受苦了,年底能回家,可到现在也没人敢再提这事了,唯恐多问一句会掀开大哥大嫂心中没有结疤的伤口。我看到广场上的流浪女,真的希望她是我那可怜的侄女,我可以收留她回家,别让大哥大嫂再苦苦寻找。 去年大哥的菜地因为修路征用,补偿了一小笔钱,估计他这辈子也没挣到那么多钱。但是我再次见他,那些财富似乎没有改变大哥一丝一毫,他还是以往那个样子。那笔钱一整块存了2年定期,等着以后给儿子买房交首付吧。眼看着CPI高居不下,存款利率一次次提高,大哥存的时候还是二年2.75%的利率,现在CPI已经高达6.4%,2年期定存利率已经变成4.4%了,可怜我大哥那点失地换来的血汗钱就在银行贬值。我托人捎话,让大哥把他的钱再转存一次,利率已经调高这么多,还那么死死存着太亏了。已经到了银行柜台,银行工作人员说那样太麻烦,他就木木地说“那就算了吧,已经存了就那么放着吧。”他平时要卖掉多少菜方能换来一百元啊,可是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吃亏没有办法。 我们家姐妹不管对大哥有多少意见,有多少恩怨难了,但在菜市场买菜总是想起大哥的不易,都不忍心和人讨价还价。爱屋及乌,那毕竟是我们的大哥啊,说起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姐、二姐中学毕业后和大哥一起种地、拉石头修路,往山上背粪,也有劳动中的感情;他看着我们几个小弟妹长大,我们对他也有体谅。大哥小时候那张小学毕业的证件照,看着是多么聪慧漂亮的少年。偶然看家里的老照片,第一张全家合影后面站在爸妈身后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是我大哥啊,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眼前这个闰土一样的农民联系起来。岁月在改变人的容颜的同时,到底是怎样改变着人的内心啊? 歌手甘苹有一首歌“大哥,大哥,你好吗?”以前每次听到,我都会想起心酸的大哥,其中有这样一段歌词: 每一天都走着别人为你安排的路 你愿意付出悲伤的代价 每一天都做着别人为你计划的事 你愿意忍受心中所有的伤痕 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吗 多年以后是不是有了一个你不想离开的家 我的大哥从没有走出过天水一步,真是个井底之蛙。我爸生前一直希望他能到省城来看看,开开眼界,我希望有朝一日大哥能迈出他的脚。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三—八月五日 那些人,那些歌…… 那些人,那些歌…… 回想在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我竟然没有听过几场音乐会或者演唱会。不知道是我本来就生活在一个荒漠般的边缘地带,抑或是多年来忙于为工作、为家庭奔波,忙着养育我这些年最大的成果—我的儿子。很多时候我都是买磁带或CD在家听,周末也会听FM98.5调频立体声节目,在百听不厌的怀旧金曲中一遍遍追忆我的似水年华。当然,我现在的听力只能看带字幕的国产片,演唱会是再不能去当南郭先生,滥竽充数了。不管什么歌曲对于我,都成了最标准的对牛弹琴,我记忆中的旋律都早已经定格了。 记得2000年4月,带着才来单位实习的美女同事去北京出差,竟然在民航摆渡车上见到德高望重的王昆。艾敬在“我的1997”里唱过“还进了著名的王昆领导下的东方”,在期盼香港回归的热潮里,“红磡体育馆”成了响彻大街小巷的符号,去看“午夜场”成了那时年轻人的梦想。但后来的年轻人估计连艾敬都不识了,更别提老前辈王昆了。我非常激动地和这位丝毫没有架子的艺术家拍了照,我就扶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可惜冲洗之后发现眯眼了。我大概被艺术家的光芒遮住了,或者是太高兴了。她的“二月里来”、“五月的鲜花”那甜美嘹亮的歌声滋润了多少人的心田啊。王昆对年轻人来说已经太古老了,显然没有新一代的歌星更加有吸引力。听到车上骚动中传来阵阵惊叹的声音,很多人涌到一边窗口,指着旁边经过的另一辆车,“哇!齐秦,齐秦!那边有个人是齐秦!”“真的是齐秦!”这位戴着硕大的金丝边眼睛的中国新歌剧的第一代演员、《白毛女》中第一个“喜儿”、中国流行歌坛伯乐、曾经领导“东方歌舞团”推动了中国流行音乐发展,创造了无数辉煌的老人,很有气度地微笑了,我也跟着平静地笑了。已经年过七旬的她腿脚已经不灵便了,但没有前呼后拥的助理和工作人员,下车时我搀扶了一下她。和我同行的美女怎么也意想不到第一次出差就能在飞机上遇到偶像齐秦,后来又看到腾格尔,兴奋地没等落座就去找偶像合影。齐秦穿着白色T恤,很友好地搂着激动地双颊发红的美女,在狭窄的机舱通道让我给他们拍照。其实我一直也很喜欢腾格尔苍凉、低沉的声音,“我的家,我的天堂——”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萦绕耳边的旋律。看到他满脸严肃地系好安全带就坐,空姐已经在督促大家各就各位,我终究没敢要求合影,我毕竟不是青春美女啊。不过好像我厚着脸皮,在登机牌上请我一直默默支持的歌手签名了,他的字像他的歌声一样奔放,要不是亲见,可能难以辨认。 我看过一些赠票的商业演出,印象已经不深了。我自己买票去看的演唱会,有两场倒记忆犹新。 一场是崔健演唱会。老公是崔健的忠实粉丝,收集了崔健所有的磁带。我以前工作的单位在侨汇商场买过一批日本原装的爱华随身听,作为很稀罕的福利发给我们。我老公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竟然把这个原装货的磁头听坏了,估计崔健的磁带功不可没。他时不时周末在家乱吼,“我要从南走到北,我也要从白走到黑啊”;“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为何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哇”;“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你问我看到什么?我说看到了幸福”;“我就是-红旗下-的蛋”我总是要一遍遍制止他五音不全的歌声,“再别吼了,没人嫌弃你一无所有,我这不是已经跟你走了吗?家里就这几十平方米,不用你从白走到黑,不出一分钟就从南走到北了。你也别想撒野了,看见幸福就不错,赶紧来抱抱你家的宝贝蛋吧。” 崔健98年情人节来兰州演出时,我正发着高烧。我平时体质很好,印象中也就中学发过一次烧,大学发过一次,还有就是这次。平时不怎么发烧的我,偶然发烧,觉得自己真快要死了似的,全身发烫,虚弱无力。老公早已蠢蠢欲动,他是一定要去亲身体会偶像的现场演出气氛的,他也想与我一起去感受,寻找飞扬的激情。他不由分说给我穿上他的夹袄,是一件军绿色外贸棉布夹袄,拽着我就出门。我记得那时冬天也不是太冷,好像没穿过羽绒服,不像现在夏天奇冷,冬天奇热。来给我们看孩子的婆婆差点看傻了,这发烧还没好,出去再吹点冷风可怎么办?简直是疯得不要命。我当了一回真正的“发烧友”,起初还裹着夹袄,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在浑身的灼热中听着崔健时而满场跑,时而端起落地麦克风的激情演唱,陪着兴奋的老公不停地鼓掌。当“一无所有”的歌声响起时,全场几乎沸腾了,都不约而同站起来跟着吼,独唱变成了大合唱。我这个病妇蔫蔫坐着好像有点傻帽,也被老公拉起来跟着满场的狂热听众嘶吼。演唱会后好像发烧没有加重,出了一身汗,裹着寒风回家,感冒也差不多好了。 另一场是2004年“童安格、辛晓琪、张镐哲兰州围炉经典演唱会”,虽然不是个人演唱会,童安格只是作为重磅歌手出场,但能见到我年轻时的偶像,哪怕是听一首歌我也心满意足了,何况辛晓琪的“味道”和张镐哲的“北风”都是我喜欢的歌。上大学时童安格应该算我最爱的歌手,我买了他的磁带,好像也和好朋友互赠过。“让生命等候”的重叠喟叹、“生命过客”的茫然发问、“梦开始的地方”的空灵、“忘不了”的假声,“其实你不懂我的心”的高音……屡次听到他的歌声,心扉屡次被撞击、打动。我大学时代的笔记本有我和好朋友手抄的童安格的歌词,我也不止一次在笔记本上记下心动的感觉,但终究没有成文。1991年圣诞夜,我和老公芳心暗许时被街头音像店传来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而感动。93年底在结婚前的置办中我们又咬牙买了他的CD,那时我的工资就二、三百元,一张CD三十多呢。想不到他会有朝一日来兰州演出,看到舞台中间的偶像,依然是带点蜷曲的头发,穿着一件黑色菱形暗格的上衣。虽然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一听到“走在忠孝东路,徘徊在人群中,茫然走向我的人生路途,选择了多少错误。我在睡梦中惊醒,感叹悔言无尽。恨我不能说服自己,接受一切教训”,我忍不住激动。尽管我不知道他唱的那条路是什么样的路,这个“忠孝”却有些古意。他把徘徊的“徊”唱成HUI,说服的“说”唱成“SHU”,似乎比我们更加接近古老的传统。之前看过报道,他的有一双儿女的温馨家庭已经解体,我为心目中的偶像没有把爱情故事续写到地老天荒而遗憾。我不是狭隘的粉丝,“单身贵族”的他是我的偶像,成家立业的他更是偶像中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我曾经为他亲手录下老婆生孩子的场面而感动,可是这样的童话还是破裂了。“从梦开始的地方,一切还给自然”。演唱会后我在电视上看到“中华情”海外演出,他竟然还穿着那件菱形暗格的衣服,不像现在的年轻偶像,一场演出都得换几套衣服,或者本来男女就有别吧。 我工作后听过最多的歌应该是常青树蔡琴的歌。她的“天鹅绒般的嗓音”简直是不老传奇,她自称她的CD是试音响最好的选择,这应该不算自夸。“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甜蜜。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温柔又美丽,啊!友情天地,我满心欢喜。”我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感受着友情天地的欢喜和甜蜜。“南屏晚钟”、“出塞曲”、“被遗忘的时光”、“绿岛小夜曲”、“今宵多珍重”都是唱了几十年、听了几十年的老歌了。“爱断情伤”这首电视剧《雷雨》的片尾曲,对我来说已经算是比较新的歌了,“等待不难,时间总是不长不短。心中有渴望和你静静谈一谈,而雷声轰传,却让人心慌意乱……想走却没有方向,迷乱在狂想的路上。夜那么长,足够我把每一盏灯都点亮。守在门旁换上我最美丽的衣裳。夜那么长,所以人们都梦的神魂飘荡,不会再有空间听我的爱断情伤。”她的浑厚哀婉的歌声是对那个燥热疯狂的雨夜最好的阐释和安抚。 苏芮的“牵手”是让我感动的一首歌,她的豆沙喉演唱的“酒干倘卖无”,曾经是我高中毕业联欢会上被同学模仿的主打曲目。多年沧桑、沉淀之后,苏芮携“牵手”而来,依然动人。“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只有经过生活甘苦的人,才会明白真情的可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管是与爱人还是朋友,能一起牵手、慢慢变老,是多么淡然而又浪漫的事啊。 许巍是后来走进我内心的歌手。初听许巍,他还不是很有名,也没有偶像的外表,但我一下就喜欢上这个从西安走出的“北漂”歌手,有点落拓、忧郁,却那样执着、温暖。乐评人李皖曾经这样评价过许巍:“一句话,这是内向者—是孤独的人—至深的安慰。”他的“蓝莲花”、“今夜”、“礼物”、“夏日的风”、“在别处”、“天鹅之旅”、“星空”、“完美生活”、“简单”、“时光”、“漫步”等等,都是我在忙碌而烦躁的时候最想静下心聆听的歌。许巍的歌曾经陪伴我度过很多个加班的晚上,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播放出来,让他的歌声在寂静的夜晚溢满我的办公室。有人说“许巍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人,一个走在路上追求梦想的人,一个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这应该是真正听懂许巍的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地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地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朴树似乎更像个吟游诗人,他就那么淡定地唱着,面无表情,有时还戴着一顶有点可笑的毛线帽,两边带穗那种,像个羞怯的女孩。“那些花儿”、“白桦林”、“生如夏花”,这些低低吟唱的歌声里,“有叛逆之后的沉默与隐忍,还有令人心悸的痛楚”。许巍、朴树和老狼三个人,似乎有很多特质上的重叠。只是老狼和许巍的歌声里,能找到清新和喜悦,所以比朴树的感觉来得温暖。老狼的“同桌的你”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不仅替年轻一代释放了青春激情,也替已经不再年轻的一代追忆了青春岁月。 阿杜的歌有一阵是我每逢周末就要播放的,有点嘶哑的嗓音,很男人味的长相,这个曾经的包工头,竟然成了偶像歌手。“离别”、“天黑”、“想家”和“坚持到底”等反复播放几遍,吵醒睡懒觉的老公,他就会不动声色地起床,换上他喜欢的音乐。 羽泉的“最美”是我老公买给我的一张碟,“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每一次微笑都让我沉醉。”在三口之家的锅碗瓢盆、磕磕碰碰中,再次听到这样纯美的声音还真让我陶醉了一把。丁薇的“女孩与四重奏”是“东方时空”早期音乐栏目中的一首MTV,清新的风格,惆怅的旋律,小提琴的伴奏,我和老公也不约而同喜欢上那个戴着眼镜的,像个傻傻学生的演唱者马格。“我能不能把我的手放进你手里?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忧郁,我们的心能不能相依还要看你。嘿,看风景,多美丽,从没相信,和你在一起。”丁薇这个像丁香一样散发着淡淡芬芳的歌手,沉寂多年后于2004年出了珍藏版CD《亲爱的丁薇》,我老公毫不犹豫地给我买来,现在真的只能珍藏了。 羽泉的大头贴是我儿子最早贴在床头的明星,如今青涩的两个年轻人的头像已经被晒得发白了。儿子的业余爱好是拉小提琴,莫扎特应该是他的最爱,但后来周杰伦却成了他的偶像。他会对着歌词执着地哼唱“双截棍”。我什么也没听懂,只听到“哼哼哈嘿”,这也算音乐吗?他买齐了所有周杰伦的专辑,甚至连版本也要收藏,回老家还拣到一张很久前的版本如获至宝。我记得有一年我在北京出差,他用爸爸的手机发短信给我“妈妈,给我买周杰伦的专辑,我很忙。”我心想你很忙就让我跑腿,我还不便呢。在偌大的北京城我上哪去找最近的音像店?有打车的钱都够买CD了。我很不解地打电话问他爸爸,才知道专辑的名字叫“我是牛仔我很忙”。兰州还没上市,儿子想和首都歌迷一样先听为快。我不是牛仔,我当然不敢说忙了,尽管满世界的人们都在说自己“很忙”。儿子的命令那就是圣旨,这像以往采购变形金刚、火车侠、《神探柯南》珍藏版、台湾产悠悠球、原装鲁比克魔方以及各种场合用的国际象棋一样,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每天上班路过的广场边,曾经有两个弹吉他卖唱的青年,他俩演唱的竟然是自己的原创歌曲,我现场买了一盘磁带以示支持。在寒冷的风里,他俩唱着“家乡”,也唱着“流浪”。不知道这两个流浪歌手如今漂泊去了哪里,是否找到“流浪歌手的情人”?曾经在南关十字地下通道里也听过一个歌手的演唱,他唱的是我喜欢的许巍的歌。在那个路人行色匆匆的阴暗地道里,许巍的歌如同天籁,让我忍不住驻足,但又不好意思站在那里聆听。我很庄重地向他的吉他盒子放了钱,在远一点的地方听了一段就走开了,但我知道许巍的歌会一直回响在我们心里。 音乐已经在我的生活里完全消失了。我的电脑里仍存放着七百多首MP3,我不会再打开听了,但我从不忍删除,就让那些歌静静地趟着吧。我会记住这样一些繁杂的名字:卡伦.卡朋特、惠特尼.休斯顿、席琳.迪翁、阿桑、陈琳、张清芳、齐豫、朱哲琴、许茹芸、王菲、田震、刘若英、潘美辰、陈淑桦;保罗.西蒙、迈克尔.波顿、罗大佑、张学友、张国荣、谭咏麟、陈奕迅、郑钧、小刚、赵传等等。我也会记住“加州旅馆”、“乡村路带我回家”、“昨日重现”、“寂静的声音”、“今夜你是否寂寞”、“远航”、“爱情故事”、“忧愁河上的金桥”这些英文老歌。如今“他们在哪里呀,他们都老了吗?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阿桑已经像叶子一样因病早早凋落了。张国荣在“愚人节”坠楼了,至今让歌迷无法相信风华绝代的“哥哥”永远走了。柔情永远没人能懂的陈琳也坠楼了。约翰.丹弗因飞机失事永远踏上回家的路。大多数已经和我们一样年华老去,没有像“谭校长”永远十八岁。但伴随我整个青春时代的歌声,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看过报道,国外似乎年年有“猫王”模仿大赛,我想没人能模仿他的长相,也没人能模仿他浑厚的磁性嗓音吧,他已经是一个永恒的传奇了。我喜欢的那些歌,尽管只能在心里回味旋律,但那些优美的歌词依然可以一读再读。“音乐教父”罗大佑的歌每一首都堪称经典,都可以在耳畔、在心中陪我们一起从黑发唱到白头。这个精瘦的男人,不知道蕴藏着多少能量,似乎青春不老。他没有属于美丽的才女张艾嘉,也没有属于美丽的才女李烈,他属于无数的听众。他的歌词,几乎每一首都是可以称作为诗歌的。前几天翻看大学的笔记本,翻到好朋友为我抄写的《闪亮的日子》、《你的样子》、《光阴的故事》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再次想起那“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在我即将写完这篇文字的时候,一个久未谋面的青海小妹妹发给我一首“好听的歌曲”——“因为爱情”的MP3。我告诉她我现在已经听不清什么歌曲了,但还是感谢她与我分享。她很内疚,她只知道这是王菲和陈奕迅合唱的一个电影的插曲。她说“还没看电影呢,只是偶然在酒店的电视里听到这首歌,很温暖的感觉,也许是我的多愁善感,一下子喜欢上了它。”呵呵,电影《将爱》我已经在网上看过,只是不知道里边的歌是什么样的,我现在看的都是彩色默片。她一遍遍对我说“对不起姐姐,我忘记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和你分享,但我忘记了。”我怎么会责怪她呢?能和她这样隔代的孩子找到心灵深处的共同点,心有灵犀感受生活中的点滴美好,我觉得很有幸,也很温暖。即使我听不清了,我也可以给别的朋友分享啊。 遗憾我现在想象不出盲人歌手、诗人周云蓬唱出的是怎样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只能坐着他的“绿皮火车”去想象。我也不知道现在都在流行哪些歌手的演唱。无论是“纵贯线五虎将”,“老友记六人行”,还是罗大佑怀旧演唱会,我都只是看看新闻了,本来他们也不会来我所在的边远城市开演唱会。前天周末和家人外出,在南关十字的地下通道里我又看到一个吉他歌手,不知道他是否我前几年遇见过的歌手,也不知道他唱的是谁的歌。我俯身向他的吉他盒放钱的一瞬间,我听到了两个字——“谢谢”。他一定不会猜到我是个连歌声也听不见的路人,这两个字对于几近失聪的我,也几乎成了天籁之音,像许巍的歌声一样,简简单单地温暖了我的心。 二〇一一年八月七-九日 为我朋友患病的父母祈祷 周六是我休假回来第一个周末,我去了一个朋友家,看望她癌症晚期的母亲。之前朋友短信告诉我“不用来了,她已经不认识人了。”我没想到病情扩散这么快,但就算她已经不认识我,我还认识她啊。 朋友的母亲曾经是省城一所医院的院长,也算是事业型的女强人。可是她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退休之后自己竟然成了医院的常客,不过是“医患”换了位子。她一次次做手术,大手术、小手术,手术之后肠粘连,再次手术但是作为曾经的医生,她一直很开朗、很乐观,完全看不出来是一次次住院、做手术的病人。不住院的日子,她还笑呵呵地招待老同学一起玩玩麻将、打打牌,也一起结伴去旅游访旧。 前年我查出“听神经瘤”的当天,朋友咨询了她在天津的脑外科专家舅舅。晚上老人通过电邮答复我“NEEDTOOPERATION",还真是个一点不落伍的专家。朋友说她妈妈要来一起看我,我怎敢让老人跑来看我这个晚辈?朋友转达了她母亲的问候,我手术前去了她家,听听阿姨用专业的态度安慰我”没事的,这个手术你放心,术后又不需要再服药、治疗,做完手术就都好了。“ 今年春节前,朋友从医院接回妈妈过年。我春节去探望,她们知道我现在耳朵不便,两人一起等在小区大门口接我和老公。朋友为了让妈妈有个好的居住环境,特意换了带小区的房子,为此她和老公上班不便,孩子上学不便也无怨无悔。见到阿姨,我看不出她像从医院临时接回来的病人,依然脸上带笑,看着很精神的样子。一路还热心地为我介绍小区的花园和设施,非常满意这个可以散步的小区。我那次去不像是探望病人,倒像是一起打气,相信病魔都会被我们击败。 我感觉朋友家宽大的新居地暖不是太热,我给朋友和她妈妈买了棉拖鞋,心想阿姨在家时间长,不要脚底受凉。银行理财经理给我老公送的晚报订阅卡我也一起送给阿姨,希望能给她打发一些闲时光。这些年我们已经习惯了在网上浏览新闻,不再看从中央到省、再到市,层层过滤、复制的通稿新闻,我们也不需要被整版的房地产和车辆广告狂轰滥炸了。 这才半年时间,再次进朋友家客厅,没有看到她母亲。看到躺在卧室正输液的阿姨,我几乎失声惊叫。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头发已经掉光了,脸上有好几块淤紫,人好像有些浮肿了。朋友告诉我脸上的乌青是自己翻身摔在地上,大概是磕到输液架的底座上了。过了一会看着她睁开眼睛,但没有向我这边望,她的眼睛已经没有方向性了。她挠了挠后背,朋友起身帮她按摩了一会,盖好毛巾被,她又安静地躺着。液体流完一瓶,朋友去换针头,她已经快成半个护士了。 我只能在旁边看着,除了把她裸露在外的脚放回毛巾被,什么也帮不上。我甚至没忍心问朋友“阿姨还会感觉到疼吗?” 我另一个在上海的朋友,我儿子的干妈,也正陪伴着父亲经历最艰难的日子。朋友说”他呼吸困难的情况经常出现,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离去。这样的日子很难熬,但也无法逃避。“我前年十一月去上海,顺便复查手术后的情况,正巧碰到朋友生日。在她宽敞的家里,见到若干她的好友,也见到了她的父母、弟弟全家人。那时老人已经有些清瘦,但精神也算好。现在,我看不到老人是什么样子,只能看到朋友在忙碌的看护之中对我在邮件里说起”他神智清醒,对于身后事也已交待清楚。应该说,我们全家对将要面对的情况都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事情再多的准备,到发生的那天还是会觉得困难的。我现在尽力多陪陪他,有一天是一天了,尽量不留遗憾。“ 做儿女的能做的还有什么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怎样的哀伤啊。我这两位朋友正在受难的父母,都没住院,选择在家里看护。朋友说”一切以他心意出发,医疗的力量很有限。人的生命还是靠人自己的命。希望我爸的命还没有到终点。“ 生老病死,是自然现象。但我们每一个凡人面对自己亲人的病痛都不可能置之度外。我们都不是庄子,可以看透生死,超然忘我。毕竟,父母都只有唯一啊。 我的朋友和家人都很坚强,陪着父母最后的日子一定是百感交集,但她们在尽力做着能做的事。陪着父母度过每一天,这就足以让老人安慰。“尽人事,听天命”。 她们要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要么是长女,是家里的支柱。我看到的朋友脸上只有承担和坚毅,哀伤早已收起掩藏。她们远比我做的多得多。我家里凡事有哥哥姐姐、姐夫操劳、出力,我这个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除了一腔孝心和相思,什么也没有做。我爸爸去世时时脑梗发作非常突然,我从没想到那一天是那么出其不意地降临。不管是谁,都不会把死亡和自己的亲人联想在一起。周五我还和他打电话,他笑着说在刮胡子,周六和我妈去我大姐家,他那时腿已经浮肿,但他拒绝去医院,是我大姐硬拉他去城里看病的。周日早上还没去医院,人就不行了。下午我姐姐通知我“爸脑部大出血病危”时,我简直像个傻瓜一样,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干嘛、老公一听就慌了,让我给赶紧单位请假,“赶紧赶回去啊”。我那时竟然希望变成个鸵鸟,把头埋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似乎那样爸爸就不会离我而去了。我没有为他做任何事,我赶回家时没有见到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他最后痛苦挣扎的场面,只是摸到他还有余温的手和耳垂,脸已经被黄纸遮盖了。 我在心里为我朋友的父母祈祷,他们经历了无数风雨的生命应该不会就这样到终点。我也希望我朋友像我儿子两岁多时描述的干妈,"是从容样子“。 周末翻到我大学时的一本笔记本,扉页抄了这么一段话: 飘飘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 不知何故来,也不知来自何处; 飘飘出世,如风之不得不吹, 风过漠地又不知吹向何处。 伽亚谟《鲁拜集》 谨此祝福我朋友的父母平安! 我爸的一次维权行动 我爸的一次维权行动 休假回老家期间,我得以有机会翻检爸爸留下的抽屉。从表皮已经剥离、脱落,像皲裂的土地一样的褐色牛皮包里,找到很多他悉心保存的遗物。有他为我二哥工伤提起的认定申请;也有为打工工资事宜几乎要向老板诉诸法律的起诉书底稿;有为我家人的纠纷提出的民事诉状留底;还有向报社反映报纸文字问题、村民现实问题的信件底稿。其实他只是个退休返乡的书生,本是个生性疏懒、豁达开朗的人,什么事情都愿意息事宁人,从不去计较。但他又是个耿直、热忱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他遇事不怕事,一定要讨个是非曲直,容不得黑白颠倒。他一辈子都难改嫉恶如仇的本性,喜欢仗义执言,自己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也看不惯“官老爷”不知民间疾苦的作法。他在一个信封后面写有几句话“草菅人命、横征暴敛、权势冲天”,不知道是因何事让他如此愤慨!说他是个“公民”也好,或者他自称的“农民”也好,他比我这个学法律的女儿更像个维权斗士。我除了实习时去过“公检法”部门,从没和法律再沾过边呢,我那些法律知识早都成了故纸堆了,何况我们有中国特色的法律总是在“与时俱进”。我完全是遵从了我一个老师说过的话:“大学毕业都没学会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还搞什么法律,趁早改行。” 我看到我爸遗物里有一份最为完整的资料,他的草稿和消费者协会的反馈、批转都有留存。有前因有后果,留下他的一次维权行动的印迹。事情的起因是为了安装电话,电信局收钱不办事,他作为村民代言人及个人消费者向消费者协会反映,直至问题解决。 我得先回顾一下我记忆中有关电话的故事和发展史,佐证我爸维权的迫不得已。曾几何时,电话是垄断专营的稀缺商品。我记得87年上大学时,每个宿舍楼只有一部拨盘电话。电话“叮铃铃”一响,看楼阿姨就从窗户探头喊叫“***室,某某某来接电话。”如果是另外一个方向的宿舍,她当然得走出传达室去喊。打电话的人已经付过费了,接电话是不需要付费的,但得给阿姨呼叫付辛苦费,大概是1角钱。根据严歌苓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幸福来敲门》,描述的就是八十年代的故事。我喜欢的两个演员蒋雯丽扮演的江路和孙淳扮演的宋宇生这对冤家,就是因为在院子的小卖铺接打电话,结下了悲喜情缘。我91年毕业前夕找工作时为了和老家联系,好朋友陪我去电信局打长途电话。我记得在交完押金等候叫通的时候,蚊子差点把小腿咬遍,那个燥热的旧木地板房间和遥远的电话带给我的仍是无望。刚上班时和家里人为了急事联系,只能厚着脸皮去领导办公室给姐夫单位打通电话,匆忙说两句。92年7月,我第一次出差去挂林学习一个月的国际业务,这当然是让同事艳羡的美差,可是要离开热恋的男朋友还是不舍。熬过一周就去住宿宾馆不远的电话亭,打一次长途电话,诉说一下甜蜜和相思。 寻呼机的出现大概是为了辅佐、延伸电话的功能。92年9月单位为我配备了“无线寻呼机”,那是从电信局“126”台购买的松下竖式数字寻呼机,后来寻呼台才遍地开花的。要知道那只是因为我们部门不到十个人是做“国际业务”的,领导说“时间就是金钱”,才享受的特权。那时候寻呼机还很稀罕呢,我的号码还在一万之内。公交车上谁的传呼机“滴滴”作响,全车人都会扭头看。有些人会让传呼机多响两声,感受一下艳羡的目光再美滋滋摁下,还得赶紧下车找公用电话去回复。 我记得93年底我结婚不久,老公去南方出差,我只休了三天婚假就被单位叫去上班。年末熬通宵加班做完决算,元旦放假腆着脸向领导借了他的“大哥大”作为犒劳,想和老公在约好的时间通话,感受一下“电话诉衷肠”的浪漫。那时候“大哥大”可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像砖头一样重的蜂窝式摩托罗拉手机,必须用专门的手提包才能装下。能提那包的,不是有身份的人就是有钱的老板。大概是95年,有个同事花了三千多元初装费给家里安装电话,让人好不羡慕。除了能掏出那笔不菲的“初装费”,那至少相当于半年的收入呢,关键是还得有路子,排队几个月才能搞到指标。我自己家里安装电话是在97年,老公在外县找了份差事,联系就显得非常需要了。 我在97年4月的日记里记载:“他的工资已经拖了三个月未付,但我还是打算找人安个电话吧,起码他在无聊的时候可以听听我和儿子的声音。”我在日记里还写到“两岁的儿子总是拿起计算器贴在耳边假装电话,喂,爸爸你好!喂,爸爸再见!有一天他周末起床就说要给爸爸打电话去,到楼下游玩的地方去打,可是他说自己“没有钱钱”。问他要给爸爸说什么呀,他说爸爸给我挣钱去了,爸爸回来吧。”我记得我是享受了“5-17电信日”优惠,交了一千八百元初装费,当然也托了熟人。可是说了两个多月,排上队,依然不见动静。一次两次地打听,熟人出面调停,总算来安装了,还因祸得福地给了比较好记的号。原本这号是给重要部门或人物预留的,因为给我家的电话迟迟没有安装,所以临时顶凑了。别说安装电话,连选号都是需要求人的事呢。我记得当时我天真地问老公“这么一大笔初装费日后会退给我们吗?”他瞪我一眼,“你想什么美事呢?”我不解地追问“可是我们安了电话,就算不打,每个月也要交30多元的月租费,每次打电话的钱另收,这个初装费是师出何门呢?”他正沉浸在安通电话的喜悦里,哪有功夫理会我的愚昧,“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不想安,想安的人挤破头呢。”这倒是的。我家的电话号和证券交易税的电话很像,刚安装时经常有人打来电话询问股市讯息。 我在后来的单位花五十元购买了已到折旧年限的汉显寻呼机,是摩托罗拉横式寻呼机。那应该是2001年以后了,当时觉得还是挺稀罕的,起码寻呼机可以直接显示信息,不用再找电话去回复。现在已经一钱不值,睡在抽屉里权当收藏了。手机开始流行后,我儿子看到街上有人用手机大声地打电话很眼热,建议“咱们给爸爸也买个手机吧,可以在街上移动着打多好。”我之后拥有的第一部移动电话是个银灰色塑料外壳的小灵通,信号不好,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也不能出市区出差携带了。2002年下半年我和同事团购,预交两年话费得到第一部手机。每人从工资里按月扣除缴纳,总计五千多元或接近五千元,拿到彩色显示屏、彩铃的三星或摩托罗拉手机,兴奋不已。现在想想够奢侈的,只是因为每月扣减,慢刀子割肉,不觉得心疼罢了。我过年回家还用手机绳,把我的摩托罗拉手机拴到脖子上,给我的小侄子炫耀什么叫“十六和弦”的铃声。那么多话费两年之内怎么打得完呢?我几乎隔一天给我妈打个电话,她老人家不懂啥叫预交话费,她怕浪费我的钱,每次不等我唠叨完就挂断电话。我和外地的同学聊天,也和国外的朋友聊天。朋友说国外话费比国内便宜多了,让我放下电话她打过来,可是我的话费不是不打白不打的吗? 手机现在当然是满大街可见了,有钱的可以买几千元或者更高档的品牌手机,没钱的也可以买几百元的山寨手机。“有钱和没钱的区别无非就是:你去买苹果4代,我去买四袋苹果”呗。我现在只知道用手机发短信,我才要上高二的儿子已经换过好几部手机,除了手机的主要功能,还得有“智能”。手机在他手里纯属玩具,可以玩游戏、上QQ、查字典、看视屏、听音乐,忙得不亦乐乎呢。固定电话也不再是电信局一家专营,铁通、网通等都进区、进院打促销战,“初装费”终于成了历史,不过每个月的“月租费”也够电信部门白赚的了。 我儿子上幼儿园后早期的假期都是领回老家,他爷爷家安装电话也很晚,只能约好一周去外面打一次电话,或者我姐姐领到她们家去给我打电话,以解我对儿子的思念。我在日记里记录了很多有关儿子打电话的细节。“四岁的儿子被爷爷领着给我打来电话,一口天水话:妈妈,我耍得好得很。妈妈,我想你哩。妈妈我玩得乖,吃得好。妈妈再见!”三言两语就算汇报完了。有一周他爷爷不领孩子打来电话,我还会心生怨言。可是后来他爷爷家安装电话了,儿子却只顾高兴地玩,不肯接电话和我们说什么了。 言归正传,说说我爸维权的事。其实我想给父母安装电话的心愿由来已久,我爸爸热心公益,但给我回信总是在我妈的几番催促之下才迟迟提笔,往往是我写三封他回一封,都是言简意赅。我妈是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我要想和他们说说家常只能指望电话了。可是农村电话没有布线,我也鞭长莫及。2000年时村里十户人家凑起来打算安装电话,我得知消息立即为父母汇了六百元初装费,让他们一定要尽早安装电话。一来我在外地,在电话里可以向父母问寒问暖,即使报喜不报忧,说说“我的工作挺好,孩子也好,家里都好”,听听彼此的声音也是好的;另外父母年龄大了,万一生病可以让城里的姐姐及时得到消息,他们如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及时通知姐姐们周末去看望时采购。 我爸保留的电话费装机发票显示时间是2000年9月26日,费用568元,上面盖有“赠话机一部”和“电话机已付”的印戳。我爸向消费者协会第一次申诉时间是2001年1月3日,这得多好的耐心等着安装一部电话呀。这竟然还是花钱的买卖,不是免费的馈赠。 我爸的申诉书底稿是这样写的: 市消费者协会: 改革开放20年,我村村民响应党的号召,发展生产,改善生活。于20世纪已解决温饱,稳步进入小康社会。随着21世纪曙光来临,正大踏步向着更加富裕的道路迈进。但地处乡村,讯息不灵,商事不便,须电话沟通,于是村党支部请市电信局安装市话。局方承诺:10户以上优待安装,并于2000年9月26日派业务员2人,亲来我村宣传。群众交款开票20多户,1万多元,合约成立,口头承诺国庆后安装。岂料一去无消息,书记催过多次,才查线路,做规划。管事的孟科长亲口应承:可以安装,再不扩户,但只说不做,催也不理。迄今3月余,跨一年又跨一世纪,还是光收钱不办事。真不理解:发展电信业务,解决农民困难,本是党的关怀,也是电信职工的天职,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为什么要官商老爷放下架子,改掉恶习,追赶潮流与世界接轨这么难!白拿农民血汗钱脸不红,心不亏,凭什么?如是作风,怎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农民最通情达理,电信局既单方毁约,装机无望,请贵会协调,按违反“合同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受理,赔偿损失,退款道歉! 落款是窝驼村党支部。我爸不是党员,他只是个捉刀人。不知道他这次申诉有无结果,他于2001年2月13日又以个人名义再次执着地提出申诉。 这次我爸搬出新的理由,以期打动消费者协会:“窝驼是个回族同胞聚居的民族村,民族事务、宗教事务与市内发生频繁;窝驼又是个城乡结合点,上市有公交专线,却远离太京公社20里,反而不便。”他又补充了新的进展,“年前电视台过问,才栽杆拉线,又热了一阵,只等装机通话,却又凉到今天。但奇怪的是,对原有自己栽杆拉线已通话的几户,把旧线拆了,接在新杆上。本以为新增户栽杆架线,万事俱备只等装机,却不声不吭不干事,不知为何?更可恶:胁迫农民,个个签名,写下局长强加给农民的:将来中央优待西部农民,也不得改农话。这是丧权辱格的协议,剥夺了消费选择权,是开除国籍的卖身契。还有,发票上红印:“赠话机一部”的优惠,大食言,不赠了。迄今收款违约近半年,从2000年到2001年,国庆过了,春节又过了,不闻不问。好像老百姓欠他们的,应该要,应该白收。光爱钱不办事,与巧取豪夺何异?” 我看到同日消费者协会终于在我爸的申诉书中做出调解意见:“请市电信局按你们承诺,家住繁华地段,如安装电话,支持;如不安的,可执行“消法”有关规定。”并于次日专门给电信局写了便函,就简单的一句话,“赵科长:请你们接洽,并妥善处理。”盖着消费者协会的红印章。 我不知道我家的电话最终是什么时候接通的。2005年我爸去世后,我妈被接到城里,在我姐姐和弟弟家轮流居住,老家多半时间空着,这个历尽波折安装的电话也很少使用了。我弟弟觉得没必要再白交月租费保留,于是在停机一段时间后终于拆机,那个8366592的号码,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今天接到我弟弟的短信,我妈这次回老家住了三个月了,估计还想住下去,家里又安装了电话。他告诉我一个151开头的号码,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电话。安装电话终于成了简单的你情我愿的市场交易,不再需要看人眼色,仰人鼻息了。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只可惜我的听力已经再无法给我妈打电话,我的“移动套餐“的话费也只能白白被扣掉了。 现在看着那几张发黄的纸,我爸申诉的文字仍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既心生佩服,也心生感喟。“跨一年又跨一世纪”,“国庆过了,春节又过了”,真是快等得望眼欲穿了。1876年美国人发明的电话,在中国的普及用了逾百年。直到21世纪,我爸为安装个电话居然还要这样几次三番去据理力争,这比电话的发明神奇地缩短了人们之间遥远的距离看起来更像个天方夜谭的奇迹。他这句“这是丧权辱格的协议,剥夺了消费选择权,是开除国籍的卖身契。”至今仍让我有振聋发聩的感觉。我爸这个退休返乡的农民都知道党的惠农政策,要“追赶潮流与世界接轨”,可是我们站在世界最前沿,迎接了新世纪的信息部门竟然还是衙门作风。先交钱安一部电话竟然等半年杳无音信,白纸红印盖的“赠话机一部”和“电话机已付”竟然也是空话。 我爸这次维权行动已经过去十年了。“3.15”活动曝光的消费者权益受损事件年年层出不穷,让人触目惊心,我们的常识一次次被打破,忍耐的底线也一次次被挑战。如今,电信部门不再称“老大”了,可是还有多少“老大”横亘在老百姓“大踏步向着更加富裕的道路迈进”呢。 二〇一一年八月十日 我记忆中的电视和节目 我记忆中的电视和节目 76年年底,我爸被调到电视转播台工作,假期爸爸就带刚上学的我和小姐姐去开眼界,这倒使我有机会比伙伴们更早地看到电视。那时候好像电视节目都是黑白的,机房里并排放着一长溜电视,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品牌了。后来问了大姐,说是松下电视,机房后面是嗡嗡作响的大机器。我也记不清那段时间看过什么特别的节目了,只对一个小短剧刻骨铭心。故事说的是在台北街头,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孤苦无依,在街上卖花,却被戴着大盖帽的警察拿着警棍追打。听着悲伤的片尾音乐,看着画面里消失的瘦小女孩,我一直回不过神。那个可怜的女孩最后去了哪里?她的未知的命运是什么?她为什么生活在那样的水深火热中?有谁能够去救她?在机房耀眼的灯光里,我偷偷擦干自己的眼泪。但那黑暗的一幕却一直萦绕在我幼小的心头,我多么庆幸自己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有爸有妈,也没有警察追打。尽管那时上顿接下顿的苞谷面,但总能吃饱;尽管总是穿着姐姐们淘汰的衣服,裤子一截一截补成“三级干部”,但总能穿暖。我不知道小姐姐对这个电视剧还有没有印象,2010年,她终于有机会踏上宝岛旅游,回来对人家富足而知礼的生活羡慕不已。哎,当然我后来就知道我是白担心了,平白把自己折磨了那么久,编造水深火热故事的人,不知道他们的良心会不会受折磨?年幼无知的我分不出真假,会为剧中的女孩掬一捧同情的眼泪,人到中年的我依然会为电视剧中人物的命运潸然泪下。 村里第一个买电视的人家境殷实,男人在附近印刷厂工作,老婆是村里的农民。80年代风靡一时的电视剧《血疑》,日本花季少女、不治绝症、无微不至的深挚亲情、至死不渝的凄美爱情、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这些元素足以构成黑白电视时代最扣人心弦的故事。晚饭后他家几乎成了电影院,就那么小一台昆仑牌黑白电视机高高支在廊檐上,大家搬着板凳早早占座位,去晚了就只能在后面站着了。一到节目快播出的时间,我匆匆扒拉完饭,帮妈妈洗完锅碗,就隔门和姐姐跑了,老远听见片头曲心跳都加快了。世上竟有那么美丽的女子、那么英俊的男子,还有那么慈祥的爸爸,故事却那么一波三折。三口百惠、三浦友和大岛茂,赚取了多少唏嘘和眼泪啊。我没有连续看每一集,一直不愿意相信幸子得白血病的剧情,我多么希望她能和她爱的、也爱她的人光夫白头到老啊。我念念不忘的一个镜头是幸子从大雨里冲进屋子,光夫疼爱地拿毛巾为她细细擦干头上的雨水。小小女孩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所向往的爱情,就是有那样一个人,温柔、疼爱地用一块白色(也许有颜色,黑白电视只能看出是纯洁的白色)的毛巾也会为我擦干头上湿漉漉的雨水。这户人家后来举家迁到城里,把院子租给从城里来的下岗工人养殖袖珍兔。现在袖珍兔的热潮也早过了,院落空锁。 我1981年上初中就住校了,家里、学校宿舍当然都没有电视。那时只知道在校学习,周末回家下地干活,也想不起去看电视。不过住校时偶然也挤到宿舍对面平房里的老师家看一次电视,我记得83年演《蹉跎岁月》时我就蹭着去看了,之前已经看过叶辛的小说原著。肖雄和郭旭新扮演的那代知识青年坎坷的命运让我感慨,这俩个人也成了我那时的知性偶像,连扮演农村姑娘邵玉蓉的赵越都一直让我记在心间。后来在美国当选过“世界亚裔小姐”,再次出现在观众视野的赵越,则是93年版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侠骨柔肠的孙尚香。 1981年徐小明导演的20集连续剧《大侠霍元甲》,应该是内地引进的第一部港台电视剧,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偶然看过几集。黄元申扮演的霍元甲多么超凡脱俗,米雪扮演的红颜知己赵倩男也多么娇俏可爱,剧中那首《万里长城永不倒》更是传唱一时。1990年扮演霍元甲的黄元申在香港宝莲禅寺出家了,可是我脑海里至今还是那个身手不凡、嫉恶如仇的洒脱身影。他出家时说:出家全是佛缘所定。在剃度前早已倦怠世相,厌弃虚荣,后逐渐染濡佛法,感到心中豁然开朗,令他充实平静,遂萌发了出家皈依佛祖的决心。哎,世间再无霍元甲,世间再无黄元申。其实我觉得这个演员如果作为特型演员扮演青年毛泽东,可能化妆起来更省事。 1984年我考完高中的那个假期,爸爸突然说他也打算给我们家买电视机了。那时候爸爸已经从电视转播台退休了,彩色电视开始在城市普及。我们村的电视还只有几家黑白的,不过尺寸是大了一些。我想爸爸可能也会买黑白电视机,有一台看就不错了,哪想爸爸搬回家的是一台18寸的牡丹牌彩色电视机!我们都吃惊家里哪来钱买彩电?爸爸说和我妈积攒的,我还是不太相信。我妈说那一年的胡萝卜卖了好价钱,还有爸爸的退休安家费,他们存在银行的利息挺高的等等,总归我们也可以在家里看彩电了。 我爸每天晚上都会雷打不动地收看《新闻联播》,尽管他自称“山野村夫”,却身居乡间,心系天下。看完中央台新闻再转到省台新闻,然后还要关心天水新闻,我妈只关心我家的一亩三分地,我们一大家老老小小就够她操心的了。她也搞不明白领导今天接见、明天讲话都说的什么重要事情,世界上那些听起来怪怪的地方每天都不安宁地打仗,都在为什么打呢?她总是不满我爸三个台换着看新闻,总瞪着眼睛问“你窝在你家炕头,操那么多闲心干啥?还都要盯倒台。”我妈只想看看晚会和戏曲之类,就算听不懂,看看热闹也就行了,内行才需要看门道嘛。他俩唯一的共同爱好是天气预报,当时当然只关心天水的天气,明天阴天还是晴天,是刮风还是下雨。农民是要时时关心天气的,碾场啊、浇地啊、播种啊,都要看天行事。没有天气预报之前,有经验的老人每天早晚看看天色,“早霞晴晚霞雨”之类的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我后来在上海上大学,他俩就一起盯着上海的天气;我到兰州工作了,他俩又转移阵地,开始每天关注兰州的天气。 那时候中央台新闻联播节目的主持人不但是“国脸”,俊朗的薛飞和柔美的杜宪也是大众情人。1984年播出的电视剧《末代皇帝》,扮演溥仪的陈道明还只是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如今“明叔”成了偶像传奇,他的妻子杜宪倒是躲在幕后,不太为人所知了。话说陈道明几乎年年都在为观众贡献新作,《围城》、《北洋水师》、《一地鸡毛》、《胡雪岩》、《二马》、《康熙王朝》、《黑洞》、《中国式离婚》、《一江春水向东流》、《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卧薪尝胆》、《北平往事》等我几乎都看过,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垃圾的充数之作《上海人在东京》我都硬着头皮看了。我心目中电视剧的女一号则首推蒋雯丽,这个在电影《霸王别姬》里扮演豆子娘,惊鸿一瞥的演员,真是兼具执着和悟性。她除了和陈道明合作的剧目,在《牵手》、《大宅门》、《黑冰》、《好想好想谈恋爱》、《金婚》等电视剧里也塑造了很多性格鲜明的人物。连长达五十集的《金婚》我和老公都看过不止两遍,一起感受漫长岁月里的携手白头。《幸福来敲门》是我今年看过的唯一的电视剧,也推荐给很多朋友分享。我老公等不及电视播放,索性买了盗版碟,两天一夜全看完,要知道他只有看德国队足球比赛才会那样熬夜的。惜字如金的他对这个剧的评语是“刻画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和一个成熟的女人”。我们自己也已人到中年,但愿我们也能遇事不惑,共同经营、感受、珍惜自己身边的幸福,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 1984年在内地播放《射雕英雄传》是金庸武侠片第一次引起轰动吧。我家的彩电也被村里孩子们围观,每次一播放前奏音乐里有点像拉弓射箭的“咔咔”声,孩子们都安静下来。其实那个片子从服装到背景都有点粗糙,但演员个个经典,翁美玲扮演的黄蓉也成为至今没人能冲击的经典角色之一。我记得我有一本地理辅导教材,封面右上角有“编者郭靖华”字样。我无意中赫然发现变成“郭靖”了,“华”字被用刀片抠掉。不用问,这是小我两岁的弟弟干的好事。 86年在中央台播出的《月朦胧鸟朦胧》,应该是内地首部自行改编、拍摄并播出的琼瑶作品。这个电视剧真迎合了那时琼瑶热的风潮,一些地方电视台更反复重播。我记得我是和住校的宿舍同学提前打听好播映时间,硬从题海战术中解脱片刻,舔着脸结伴去校内的老师家看的电视。我记得老师家的彩色电视颜色失真,色差有问题,画面偏红色,看上去很艳,透着土气,体现不出小说中飘逸的神韵和超凡脱俗的浪漫。尽管对男女主人公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脱俗、浪漫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还是在踩着月光回宿舍的路上兴奋不已,陶醉在朦胧的爱情梦幻里。我想象不到一年后年读大学竟然会成为导演史蜀君女儿的同门师妹,她比我高一级,和她妈妈长得非常相像,气质也很好,没毕业就和男朋友留学美国了。我记得她个子不高,头发好像是烫了,从中间挑起一绺,用发夹别在脑后。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嘴角也是弯弯的。我参加系运动会长跑比赛,她也在跑道边开心地鼓掌助威,我冲线后她还走上前来道贺。 87年高考结束的假期里,我看过印象比较深的节目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和《两个人的车站》。这两部苏联电影的确是经典,电视上那段时间播了不止三遍,我也碰巧看了不止三遍,与我们国内脸谱化的节目相比起来,那些人物刻画得更加真实感人。 我记得87年播电视剧《红楼梦》的盛况,真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那阵子除了像老黄牛一样还惦记地里庄稼的拼命三郎,没多少人上地干活了。我们全家老小早早就放下手里的家务活、地里的活,等在电视机前,片头那块大石头一出来就没人说话了。大观园的美景和那些美丽的姑娘把我妈都迷住了,不过她最念叨的是被众人簇拥的老太太贾母和被大家哄笑的刘姥姥。看完每天中午的两集,大家四散各忙各的,很不情愿地起身,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好像还转不过向。我妈总叹气“哎,听着这音乐都让人愁哄哄的。”我妈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啊,连她都听出音乐里的愁滋味了,这电视剧也真够深入人心的。我上班后交的最好的朋友非常厚道善良,不太讲究外表。我后来才知道她舅舅就是在甘肃省歌舞团担任过《丝路花雨》造型化妆,后来成为87版《红楼梦》电视剧化妆设计的杨树云,有“天下第一梳”的美誉。在他的巧手描画下,大观园的女孩子包括贾宝玉,个个宛若天仙。有点可惜我的朋友没有受舅舅影响学两手化妆技巧,就算不能像刘晓庆那样返老还童,起码可以让底板不算太好的我们也臭美一下。 我爸妈买的牡丹牌彩电一直在忠实服务,我妈非常爱惜,不看电视时都是用绣花的红丝绒套子小心罩起来的。后来姐姐、弟弟家的小孩每次去看到右侧那一排按钮觉得好玩,嘣、嘣地上下压着玩,终于把按键压坏几个,不得已淘汰换了台厦新彩电,屏幕不再是突出来的了。我妈拿起遥控板都会倒着按,好长时间不习惯,现在她也会用机顶盒了。 我87年上大学期间一栋宿舍楼才配一台彩电,那时候《上海滩》早已风靡过。我只听说“许文强”与“冯程程”,见过剧照,但没顾上看,住在学校也没电视看,所以播出《火凤凰》时算是补课了。那时候吸引人的电视节目也不是太多,所以当电视剧《围城》1990年播出的时候,又掀起了一阵旋风。原著小说和他躲在书房的作者钱钟书从此才广为人知,这应该也算原著因改编电视而火的先河吧。原著故事当然精妙,黄蜀芹的导演也有功底,陈道明、英达、英若诚都有上佳的表现,连葛优出演的形象龌龊的李梅亭也让人忍俊不禁。有段时间我班男同学间互相取笑“你是不是喜欢演唐晓芙的史兰芽了?老实交代啊。”为了赶着看那个电视剧,我的室友从自行车后架取下书本就冲进附近的宿舍楼,没有上锁的自行车的命运在校园里是可想而知的了。 2011年7月8日,杨绛百岁生日前夕接受《文汇报》记者周毅采访,已经坐在人生边上的她依然清晰地回忆起21年前黄蜀芹要把《围城》搬上银幕,来她家讨论如何突出主题。她觉得应表达《围城》的主要内涵,立即写了两句话给她,那就是: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 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诠释“围城”的含义,不仅指方鸿渐的婚姻,更泛指人性中某些可悲的因素,就是对自己处境的不满。钱锺书很赞同她的概括和解析,觉得这个关键词“实获我心”。这真是一对心心相印、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啊,他们的灵魂站在了完全平等的高度。沈从文对张兆和也恩爱至深,晚年拿着“三三”最早回复他的情书依然骄傲满足地像个孩子,可是晚年的张兆和已经不识“二哥”了。一生一世的完美爱情多么稀有!爱情传奇可遇而不可求! 我93年结婚时买的是SONY21寸彩电,其实当时我看上夏普带录像功能的彩电。我比较拙于操作家电,在家里连个洗衣机都不怎么会用,出差在宾馆经常都打不开电视,所以宁愿学会一体机。不过老公是铁杆的SONY迷,他背着我买了不知多少SONY收音机。大的小的,横的竖的,我时不时会发现家里又冒出一个没见过的SONY收音机。哎,有一阵我真恨不得拿起来摔得粉碎,收音机能吃还是能喝啊?有一个听听不就行了吗?工业产品竟然也可以收藏啊。那时电视机倒真是家里最核心的家当,横空出世的《东方时空》栏目也大大提高了我家电视的利用率。原来不但新闻可以报道得更生动、更多面,连“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都可以在电视上讲述啊。前不久看到白岩松在《幸福了吗?》中回顾东方时空的“事年一梦”,他那个让领导后怕的穿着黄条绒西装、花衬衣的形象,当时我们只顾着耳目一新了,没觉得太土气,想想我们可能比聚光灯下的人土气百倍吧。 我们婚后不久,94年在从甜蜜爱情到琐碎婚姻的磨合中看了《过把瘾》,这被称之为在中国电视剧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部电视剧。改编自王朔小说的一段激烈颠倒的爱情故事,不可捉摸又狂轰乱炸。我至今还能想起瘦弱的王志文穿着棕黄色的夹克衫,宽大得晃悠,风吹起他高高的大背头。江珊烫着很厚重的短发,那样子都有点土气,可是竟然那么深入人心,让正怀孕犯瞌睡的我都熬到半夜,等那八集连续剧。我们看到杜梅用绳子捆住方言,拿着菜刀逼问他“到底还爱不爱我?”五花大绑的方言迫不得已,用头撞碎玻璃的镜头,忍不住有点心酸地笑了。这对爱也烈、恨也深的悲喜冤家,多么像我们的写照。这个电视剧很多年之后重播,我和老公竟然还饶有兴趣地重温了一遍。王志文后来出演的《无悔追踪》虽然没有火,但我一直记忆犹新,那里边的演员也都算实力派,不过最后扬名立万的是扮演配角——女儿抗美的李冰冰。 那之后我喜欢上的节目是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何炅和李湘曾经赚取了我不少笑声。有时候也和老公熬到11点多,等着看鲁豫主持的《艺苑风景线》,那时候她还是个留着齐齐留海的清纯学生妹。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家的电视机只是作为播放器,与之配套的先是松下录像机、然后是飞利浦VCD机,最后被国产“超解码”的金立DVD机取代,盗版光碟就是取之不尽的来源。现在别说VCD机,连DVD的功能都被电脑代替了,我近几年看的电视剧都是下载到MP5里,躺在床上捧着看的。我记得演迪斯尼动画片《狮子王》时,我这个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我给儿子买了一盘录像带,打算收藏给他长大再看。哪想现在的孩子连3D动画的电影《阿凡达》都不稀罕看,更别提录像带了,录像机都早成文物了。这时代变化快,我真是自作多情,难怪会生出几根华发呢。 我记得95年2月我们搬家后可以看到家属院的闭路电视节目,有一个很模糊的节目好像是唐僧师徒,但又不是《西游记》故事,每次打开半截都看得莫名其妙。看到像师傅一样的演员一点也不庄重,而那个扮演猴子的演员更让人啼笑皆非,扮相比起六小龄童差得太多了。当他流泪说出那段“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我和老公都笑得肚子疼,这什么东西呀,乱七八糟的,这不是拉着名著的虎皮当令箭吗?后来听到很多人在谈论《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如何经典,我才恍然大悟,天哪,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就是无厘头的搞笑鼻祖“星爷”呀。不过这个初相遇实在太七颠八倒“无厘头”了,以至于我们一直改变不了印象,欣赏不来星爷的搞笑片。 因为有闭路电视,很长一段时间我家的频道是锁定在“凤凰卫视”栏目的。后来我们安装的机顶盒也主要是为了看凤凰卫视,可惜现在居然看不到了。从早新闻开始、有报天天读、时事亮亮点、解码陈文茜、震海听风录、石评大财经、走读大中华、凤凰大视野、文化大观园、凤凰财经、一虎一席谈、锵锵三人行、社会能见度、开卷八分钟、冷暖人生、鲁豫有约、口述历史、文涛拍案,甚至美女私房菜、娱乐大风暴,从经济、文化、历史、军事到体育、MTV、电影等等,总能找到我或老公中意的节目。有段时间看着有点为老不尊的李敖天天开骂的节目倒是有点厌烦。我老公曾经看过美女主播陈玉佳一天出境好几个栏目,推测她是顶岗的模范。如今这个美女已经嫁做商人妇,应该不会再去辛苦顶岗了吧? 90年代末期松下29寸“画王”彩电横空出世,我记得侨汇商场门口炫目的平面广告让人耳目一新。我工作的单位当时算效益比较好的,但好像一年的工资也就刚够买那台一万多元的彩电吧,我有两个同事在大家的艳羡中把“画王”搬回了家。我们问起,同事自豪地说“哎呀,那效果真是太美了!贵是贵一点,不过绝对能用一辈子。”谁能想到仅过了十年,“画王”连维修都找不到配件了。当时的广告女郎酒井法子多么清纯,笑起来不仅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还露出甜美的酒窝,成为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如今已到中年的她竟然丑闻缠身。我记得还有个中国女孩刘婕也担任过95年松下电器的形象小姐,那时候没有“超女”或更多选秀节目,能担任日本电器的广告女郎,当然是全中国女孩子眼中的幸运儿。 当时再怎样张开想象的翅膀,也不会想到电视的发展会那样地突飞猛进,当年说要看一辈子的彩电,我估计早被收破烂的收走,换成平板电视了。我家至今还用着29寸的SONY彩电,也许下次要更换的,还是同一品牌的产品。我家的小电器MD、CD是SONY,甚至手机都是索爱,要在我家“抵制日货”真有点难度。有其父则有其子,我家的儿子也早成了SONY的拥趸,不过他现在最感兴趣的是SONY的PSP游戏机和PS3之类的产品。 我还想起我同学的妈妈在抢购潮里为两个儿子囤积电视的事了,那大概是93年?我同学连女朋友都没找到呢,他妈妈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知识分子,竟然被身边的抢购风潮感染,在老家给她尚不知什么时候结婚的儿子预留了两台彩电。我同学结婚很晚,估计他妈妈的钱算是白花了。 女艺术家陈曦为了创作再现四十年“中国记忆”的美术作品,还原时代风貌,收购了很多老电视。包括国产的上海、昆仑、牡丹、凯歌、星火、长虹等品牌,也收集了日本松下、东芝、索尼等品牌。她更青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电视,除了怀旧外,感觉质量和造型也特别好。在艺术家眼里,1990年代的电视又笨又重,糟糕到没有设计可言;到2000年后电视朝着平板方向发展,更谈不上造型。哈哈,这真是个有复古情结的艺术家。观众如果都像这么想,电视生产厂商就不用为更新换代而绞尽脑汁夺人眼球了。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电视机,短短二、三十年间都已经成了文物,不过有很多电视剧和节目是会一直留存在我记忆里的。“正大综艺”、“动物世界”无需广而告之,都曾经是吸引无数观众的黄金强档。“话说长江”、“河殇”是多么沉重又让人心潮澎湃的系列片。除了最早的四大名著改编电视剧,《渴望》、《严凤英》、《便衣警察》、《四世同堂》、《编辑部的故事》、《外来妹》、《永不瞑目》、《北京人在纽约》、《九一八大案纪实》、《大宋提刑官》、《神医喜来乐》、《结婚十年》、《走向共和》、《金粉世家》、《汉武大帝》、《暗算》、《潜伏》、《人间正道是沧桑》、《茶馆》都是让我印象深刻的电视剧,填充了我无数闲暇时光,也让我差点变成“沙发土豆”。刘欢、毛阿敏和沙宝亮等演唱的电视剧主题歌也风靡一时,成为可以传唱的歌曲。我记得我家买麦克风就是为了满足学龄前的儿子学唱“风风火火闯九州”的需要,在家里欢唱卡拉OK。他模仿刘欢闭着眼睛、弓着腰,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有节奏地晃动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我还借来单位的大摄像机拍下他可爱的样子。为了给儿子收集一套《笑傲江湖》和《水浒传》的图片,我家一度方便面成堆,一拆开袋不是为了吃,而是直奔图片,商人这招附送促销让我们几乎要买珠还椟了。《还珠格格》我虽然没有看几集,但我儿子小时候都有一套它的盗版扑克,连我妈都知道“小燕子”。琼瑶姐姐变成琼瑶阿姨,依然是煽情催泪的高手。赵薇是转型成功了,可怜的苏有朋一到暑假重播就被打回原形,怎么努力也翻不了身。 二〇一一年七月三日—八月十三日 水果情缘 水果情缘 今年的草莓是我吃得最少的一次,五月初以来忙于码字没顾上买,转眼就过季,消失无踪了。草莓应该算春天最早上市的时鲜水果,品尝草莓,不只是为了嘴里吞下那团红艳,喉咙滑下那股酸甜,好像一盘红红的草莓咽下,春天也融进了心里。早市里卖草莓的小贩都是用几个扁竹篮盛着草莓,早早就占好位置,把品相最好的草莓一个个整齐码放在最外圈,“排排坐,吃果果”。我上班走时眼馋一篮篮草莓那么诱人,往往中午下班回来,人家已经收拾空篮子,篮子里的垫布都露出来了。有一个兔唇中年女人年年都卖草莓,我每次在她的篮子边停下,不等多问价钱,就撑好塑料袋,让她轻轻往里边倒。她说话声音总是“嗡嗡”的,但她好像还很爱说话,总是要叨叨王婆卖瓜之类的话。其实她不说,草莓摆在那里都看得见的,她算不上“草莓西施”,她的草莓倒个个貌美的。她大概不知道她说话的声音其实听起来有点点别扭,可惜她小时候没有“微笑列车”或者“嫣然基金”之类的慈善项目,那么小点毛病竟然要延续一生。 现在兰州街市卖的草莓,最多是天水产的,也有刘家峡产、青白石产的,草莓对水土要求应该是挺高的。其实我上中学时草莓的种植还不普遍,那会吃草莓还是稀罕的事。小姐姐有个后来在北京当了画家的好朋友,她家里就种了草莓和桃子,我还一起跟着去过她家临河的果园。第一次见到草莓是怎么长的,草莓的种植、采摘原来都是精细活。她家的桃子成熟季节也带我们去尝过鲜,直接从树上摘下,手大概擦掉外表的细茸毛就吃。我记得她给我们交代“尝一口好吃就吃,不好吃就赶紧扔掉,别把肚子浪费了。”我倒是担心把桃子浪费了,我可不能像孙悟空大闹蟠桃园一样肆意糟蹋。 我小时候家里房子少,院子大,种着很多果树,有苹果、鸭梨,也有桃树,隔壁邻居家里有杏树和桑葚可以时不时尝一下。我家大门口曾经有棵桃树,时间太久生了虫,但是大哥忙于种庄稼,他的庄稼都懒得用农药,更别提给桃树打农药了。每年我妈都指着桃树给他安顿,但每年桃子就那么在虫害中生长。下雨的时候桃子落得满地,捡起来一个,是虫子咬过的;再捡起来一个,果蒂那里一堆虫屎,虫子早在里边安家了,看着泡在雨水里的桃子好不可惜。吃鸭梨是需要有耐心的,秋天大哥搭起梯子从树上摘下鸭梨,妈妈在篮子里铺好麦草,一层一层放进去捂着。那时可吃的东西真不多,总是盼着梨子早点变黄变软,有时实在等不及,偷偷摸出一个还发硬的梨子,就那么囫囵吞枣吃下去。我家里也种过石榴,但是只开花不结果,满树红彤彤怪好看,树枝上倒是长满虫子。我的任务是用剪刀一条条夹下那些企图用树枝隐身的虫子,让鸡们美餐。妈妈总是唠叨“每年光看着眼欢喜,开的都是谎花,不长一个石榴,不如趁早剁掉把地方腾出来。”爸爸对我妈这个建议置之不理,“你懂什么,人家这就叫观赏石榴。”后来家里也栽过一棵葡萄,好不容易等到藤茎爬满架结果了,可惜是酿酒葡萄,颗粒小、籽多、皮厚,没吃出味道只吃得满嘴皮和籽。以前爸爸每次都出来圆场“能酿酒的葡萄应该也是好品种,小是小了点,味道还不错的,连皮吃下去有营养。”我妈说奶奶在世时我爸栽过一棵樱桃,“樱桃好吃树难栽”,不知道过了几年开花、几年结果,只结了几个小小的白樱桃。奶奶说开的花也是白的,结的果也是白的,长在院子里不吉利,硬是砍掉了。妈妈每次说起都可惜,“白白的就那么几个樱桃,看着心疼。”爸爸在世时终于给家里栽了一棵小樱桃,他倒是等到樱桃结果了。 我吃草莓喜欢洗干净就那么一个一个拿着吃,可是儿子嫌有点酸,一定要撒一层白糖,用叉子吃。我在上海读大学时,跟着上海女孩最浪漫的吃法是买一块“光明”牌冰砖,化在饭盆里,将草莓拌进去吃。草莓在北方上市还算春天,在上海就算是夏天了,这个自制的解暑甜品实在是美味。要说起来我吃过最好的草莓应该是在山东烟台,色泽通红,简直像是染过的,比画片上的更失真。放一颗到嘴里,不留一丝残渣或者果蒂,甚至也吃不出草莓上的那些小籽,舌头一压,酥酥的就化在嘴里了。怪不得山东寿光的蔬菜、水果那么有名,光从这个草莓我就可以想象了。招待的主人好像是滨海造船厂,一见我们吃得陶醉,又端来一碟,很快也底朝天了。在好客大方、豪爽热情的山东人面前,我们也没必要掩饰自己的贪嘴,我只差吃了不说,再带一包走了。 我那次山东之行,不仅吃到最好吃的草莓,也吃到像水果一样清甜爽口的凉拌芹菜丝,完全看不出芹菜的样子。在崂山脚下第一次见到人参果,陪同的山东朋友介绍这种看起来像茄子,又比茄子圆;像鸡蛋又比鸡蛋大,淡黄色上面带紫色条斑的水果,我们很好奇。这个看着不怎么起眼的东西难道就是《西游记》里所说““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以成熟。闻一闻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能活四万七千年”的神奇果吗?我们倒是有缘相见了,同行有人兴致勃勃地买了几个让大家品尝,也许是没到季节,也许是含糖量低,口味不怎么好吃。 几年前我家门口的早市上出现一个摊点,专门卖“天梯山人参果”。我不知道这个天梯山到底在哪里,人参果到底还有什么神奇之处?除了广告牌上“中华养生保健第一果”、“抗癌之王”的美誉,最吸引我的是“降血压、降血糖”的功效。我妈自从查出糖尿病,几乎和水果绝缘了,能吃的就是西红柿、黄瓜和猕猴桃了,让她吃点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人参果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我查了资料才知道人参果原来就是甘肃武威特产,早在唐代以前,天梯山就有人参果,只是由于地处偏远,长久以来受自然、交通等条件限制,人参果只是做为自家食用之物,并没有广泛对外宣传推广及销售,所以天梯山人参果在很长一个历史时期,不为人所熟知。人参果具有高蛋白、低糖、低脂外,还富含维生素C,以及多种人体所必需的微量元素,尤其是硒、钙的含量大大地高于其他的果实和蔬菜。从此以后,每次弟弟来兰州出差,我总要给他带一包人参果,专挑不大不小,妈妈一个人一次能吃完的那种。我妈渐渐也喜欢上这个味道不甜的水果,经常我上次捎去的还没有吃完,弟弟来我又捎一包。有一段时间弟弟没来出差,姐姐在天水市场找到人参果,回去给我妈说了四元一斤的价格,我妈竟然捎话给我“那么贵的东西,以后少买点。”老天,就算给她买个三斤五斤,也花不了多少钱啊,她能享受的口福还剩多少呢?可惜,年初姐姐捎话给我,我妈血糖一直偏高,以后人参果也不能吃了,我以后也再不要捎了。每次看到人参果的摊子,我都不禁怅然,我妈不能吃了,我偶然吃一个,觉得这个淡淡的味道还是别有滋味。 现在我老家天水不仅是草莓种植基地,也是西北大樱桃种植基地。最新的城市宣传语是“天水白娃娃,秦州大樱桃”。不是我吹嘘,我六月份回家吃到的大樱桃,红有红的脆甜,黄有黄的甜软,价钱只要六元钱左右。可是我隔一夜到西安,价钱翻番不说,味道却打了折扣。西安的特产是临潼大石榴、火晶柿,这个倒是比不了的。其实原本天水最出名的水果是花牛苹果和秦安的水蜜桃。天水“花牛”苹果主要产在花牛寨村,这里生产供出口的“红元帅”就是花牛苹果。花牛苹果果型硕大端庄,果色嫣红鲜亮,底座五角分明,味道清香甜美,松脆可口,曾在全国苹果评比中多次获得第一名,是我国在国际市场上第一个获得正式商标的苹果品种。花牛苹果曾经被认为是可与美国蛇果、日本富士齐名的世界三大著名苹果品牌,以前能吃一个看起来红艳艳、闻起来香喷喷的花牛苹果是多么甜美的享受。不过这些年好像“富士”苹果独霸天下,花牛苹果储存之后果肉发绵失去了很多竞争力。也许是我牙龈不好的缘故,我吃苹果不喜欢很硬的富士,对花牛还真是情有独钟。 秦安的水蜜桃我就不多说了,只听听秦安人民“天有王母蟠桃,地有秦安蜜桃”的口号就可以想象秦安桃子的美味。兰州市场先上市的一般都是秦安桃子,之后才是兰州安宁“白粉桃”。要说天水是“水果之乡”应该不虚,天水市地处北温带半湿润内陆气候区,种植果树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中秋节左右,兰州街上一担一担挑着卖葡萄的,多半也是说着我乡音的老乡。不知道他们几百里地,挑那么一担葡萄卖,抛去车费、税费、饭钱,运气好不被城管轰赶,全部卖掉能挣多少钱?他们肯定不会住店吧?经常在晚上的凉风里看着他们筐子里没有卖完的葡萄,真恨不得全部买下。 我家的水果都是我包办的,不但要负责搬运、还要负责清洗、负责推销,不递到嘴皮底下没人吃的。时常会为吃水果的事和儿子较劲,端到书桌前发现没地方放,人家埋头写作业,没工夫吃,也不想吃啊。尽管我都把西瓜最中间的瓜瓤都一块一块掏在碟子里了,叉子都扎好了,无奈连个眼皮都不展。我经常是拍马屁拍到马蹄上,或者也没有选对人家有胃口的时间吧。 我儿子现在除了对橙子情有独钟,其他水果都“不过尔尔”(他昨晚评价我写的东西用了这四个字,我得作为座右铭鞭策自己。),我快叫他“橙子娃”了。为了切橙子专门买了瑞士军刀带切橙器的那种,后来还买过“特百惠”塑料切橙器,简单倒是简单,不过切口太大,切的时候表皮汁水飞溅。我每次给他削苹果梨子,不但要把皮削掉,还得一切两半掏掉果核,直接往嘴里放就行了。我以为所有的妈妈都这样伺候孩子,可是去朋友家,看着她家的小女儿不但给自己洗苹果,还懂事地给我们洗苹果,甩干手上的水珠拿起来就吃。我就在想,我儿子以后长大找女朋友第一个条件得会削苹果啊,不然他压根不会吃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啃苹果”,对他来说乔布斯家的苹果图案可能不太好理解呢。 我喜欢吃紫葡萄和提子,喜欢那种柔柔的口感,喜欢嚼着皮甚至嚼开籽,感受嘴里的余香。据说紫葡萄更有营养,可惜儿子是个懒人,他吃葡萄总不能不吐葡萄皮吧?为了照顾他的喜好,我大多数时候都是买白葡萄,这样洗干净放到碟子里,他可以直接抓起来放嘴里,不用再费事吐皮和籽了。偶然我也会照顾自己的口味,搭一小串紫葡萄。看到刘若英的文章“一世得体”,她的祖母对将军祖父的照顾很有讲究,“祖父喜欢吃葡萄,祖母总是亲手剥好皮,用牙签将籽细细挑出,然后装在水晶碗放入冰箱,10分钟后再端给祖父。她说这样葡萄外凉内软最具风味。”嗯,看来比起对将军的照顾,我对我家“小皇帝”的伺候还不算到位呢。 核桃不是水果,但在我家基本属于水果的待遇,我当然要负责用钳子夹壳,剥皮,再放到小碟(或者酸奶盖子、月饼小盒废物利用)里端给儿子。如果黄色那层外衣没有脱干净,则会受到拒绝,没准还得返工。我的十六岁的聪明儿子,自己连纸皮核桃都吃不到嘴里。 其实儿子小时候很爱吃桃子,他是个精细人,吃桃子都得剥皮,一般是我切成块,放在他的米老鼠小碗里吃。记得他两岁左右我在厨房做饭,他自己两只小手捧着桃子吃,汁水流的满手、满下巴、满胳膊,我不得不给他垫上纱布围嘴。看着他汁水四流、酣畅淋漓的样子忍不住拿过相机拍下吃桃子的镜头。他穿着我上海同学寄来的粉色连身衣,脸蛋也像桃子一样粉嫩嫩的,似乎酒窝里都盛满桃水。我妈说看着我儿子的吃相好,吃饭的样子香,连喝水的样子都香。我那时问他“你这么喜欢吃桃子,桃子是什么味道?”小家伙咂巴着嘴,回答很简单——“就是桃子味道!”嗳,别说,童言最真,大道至简,现在我们吃什么东西能吃出本来的味道,那就是最好的味道了。倒不是我们怀旧挑剔,如今品种不断进化改良,农药、添加剂推陈出新,不法商人甚至使用保鲜剂、催化剂等等,无所不用其极。草莓农药含量超标、西瓜里可能会注入红色素,芒果、木瓜是用石灰捂熟的,荔枝是用硫酸泡红的……我们吃的外表无比美艳光鲜的西瓜、西红柿或者桃子、草莓等等,还能吃到它们原来的味道吗? 说到吃水果了,为什么大多数男同胞都不爱吃水果吗?我有点不太理解,那么香艳、水灵灵的东西怎么就没兴趣呢?我可是来者不拒的,和吃饭一样南北通吃,除了榴莲不太习惯(但特别爱吃榴莲点心),其他水果至今没有遇见不喜欢的,也许是我见得还少吧。有机会在外面吃自助,先码一盘水果,胃口已经塞得差不多了,再来点果汁,搞点甜品,即使有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了太多。就算硬撑下去,感觉到的美味也打了折扣,想想好像挺划不来的哦。 二〇一一年六月九日初稿 八月十三日修改 家乡的那些美味 家乡的那些美味 我说的“家乡美味”,不是名贵的山珍海味,也不是精心烹制的各式珍馔,而是我妈做的既拴住了我的胃,也温暖了我的心的各种美食。洪应武在《菜根谭》里说“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如今的我方才领略一二。 我记忆里最早的美味应该首推葱花饼和炒鸡蛋。我妈是个好客的人,但贫瘠的70年代她这个不算太巧的主妇,能拿出手的待客饭真不多。小时候家里来了亲戚,我妈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就是干炒一盘鸡蛋,烙一沓葱花饼,只有爷爷才可以陪着客人坐在炕桌上吃呢。鸡蛋来自家里喂的芦花鸡,每次一听母鸡“咯哒!个大、个个大”自豪鸣唱,我不等我妈指挥,就去鸡窝拣鸡蛋邀功,“一个鸡蛋!还有一个鸡蛋!”我妈打在碗里的鸡蛋时常会有双黄蛋,让我欣喜也惊奇不已。我妈炒的鸡蛋颜色特别嫩黄,自家喂的土鸡,当然不会想出怪招,给鸡蛋或者鸡饲料上色糊弄自己。葱花饼只要撒上足够的葱花,淋一圈食油、盐粒,均匀抹开,烙出来的味道就足以让我守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看着,闻点香味了。为了表现,我可能会跑快脚步,去麦场揽一筐麦草回来给我妈续火。烙饼不能用树枝、木柴这样硬的柴火,得用麦草烧出来的文火。爷爷和客人吃的时候,我们只能站在屋外的廊檐上咽着口水,等他们剩一口,去夹一筷子。 爷爷去世前刚赶上分田到户,农民的日子终于有了盼头,他总说“上顿下顿的白面饭,你们还不知足,这日子每天都像过年哩。”对于孩子来说,光吃白面饭也不能就算过年啊,总还想吃点什么花样。妈妈总记得按黄历在各种节气给我们变出点新鲜东西解馋,“二月二”龙抬头,她会炒一锅黄豆、葵花籽,或者面豆,给我们过个“豆子节”。所谓“面豆”,其实就是面饼里揉进去油和盐,切成小菱形块,炒熟、再焙干,就可以抓在手里当豆子吃了。偶然村里来爆米花的,我妈给我们挖一碗玉米粒,这个爆出来看着最划算。等在炉子旁边,捂着耳朵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冒出一股青烟,就可以用大簸箕端走自家的玉米花了。家里孩子多,我妈在大簸箕里给每个孩子均匀分配,力保一碗水端平。我总是不等豆子装进口袋里,捧在两手三口两口吃完,看小姐姐的口袋还捂得紧紧的,打算留着细水长流慢慢吃呢。嗨嗨,她总是被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拦劫,我免不了会厚着脸皮再从她手里讨一点。 “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春天的地里不仅麦苗返青从地皮上直起腰杆了,地里的野草也纷纷探头了。荠荠菜是比较招人喜欢的野草,源于美味可食,而且据说营养丰富,爸爸说民间有“春食荠菜赛仙丹”的说法。南方有三月三吃荠菜煮鸡蛋的习俗,但我家都是用荠菜包扁食。我妈不会一张一张擀饺皮包饺子,而是擀一大张面,切成梯形块,做成馄饨一样的“扁食”,不过比馄饨馅多。春天的荠菜就是最好的馅料,和肉也好,和豆腐也好。荠菜基本都是我和小姐姐从地里挑出来的,我小时候不知道是笨拙,还是干活潜意识追求完美,每次姐姐和别的伙伴赶在前边挑大的菜,我跟在她们屁股后面打扫战场,一定要把每一棵小菜都清理干净才甘心。拿回我家厨房算野菜,长在地里就是害事的野草啊,其实长在别人家地里和我好像也无关的。我这点风格承自我爸,他老年退休回家务农在地里锄草,也是力求大小通吃,几乎把地翻遍,被大家笑话“在地里绣花呢”。我得到的嘲笑当然更多了,我妈总是指着我的半筐菜和姐姐的一筐冒出尖的菜比较,笑话我怎么就不开窍,干活不长眼色,怎么就不知道赶在人前面拔尖呢?可是我这个笨鸟干活就学不会先飞,总也改不了缩在别人后面清理的毛病。后来大家总算舒了口气,这个干活总撵不到人前的笨姑娘学习倒还不落人后。我还想起一个关于饺子的笑话,我舅家的孩子去城里我姨家,姨姨好心包了饺子。孩子以前从没见过,回去给他妈告状“姑姑家把扁食的耳朵都咬掉才让我吃”,哈哈,我们每次提起这个笑话都忍不住大笑。 农历四月四,恭逢佛教中传统的文殊菩萨圣诞,我现在想不起那天要吃什么特殊的东西。“五月五”是端午,北方没有赛龙舟的风俗,只有缠荷包、包粽子、戴彩绳。当然,在地埂边拔艾蒿、踩露水是我们睡醒前我妈已经做完的事了。我妈用绸布缝的荷包,布料是做绸布棉袄的边角料,香豆也是在菜地边捎种的一行。我们看不上她做的土气的香包,自己在学校学会用五彩线缠荷包,样子就是荞麦形的六棱荷包。虽然每年都缠,但纸的材质、丝线的颜色年年在改进,好不容易得到一张挂历的油光纸都是让人羡慕的,缠出的荷包才可以不断挑战体积的极限。我妈包粽子的手艺其实一直没学过关,不得要领。尽管年年包,可是她包出来的粽子就是扁梯形或三角形,不是锥形。扁粽子不但样子不好看,四角漏气,糯米总是有点水叽叽的,不是太瓷实。但就是这样的粽子,闻着锅里新鲜的粽叶和糯米散发出的清香,依然让人馋涎欲滴。我妈的粽子品种也很简单,不是纯糯米就是放一颗红枣,剥在碗里拌上蜂蜜,凉凉甜甜的滋味就是夏天里最好的美食了。小时候大哥自己养蜂,所以大多数时候蜂蜜也是自产的。家里的老槐树开花时,或者地里的油菜开花、荞麦开花时,大哥都会放蜂。在后园放蜂时蜜蜂飞得满院都是,我们吓得躲进屋里,唯恐被蛰一下。大哥戴着纱布面罩,指挥着那一群蜜蜂。等蜜蜂们采够蜜,疯够了再乖乖回到蜂箱里一扇扇自己的巢穴去,那会儿觉得大哥真挺伟大的。 “六月六,请姑姑”是一个流传很广的风俗。每逢这天,村里各家各户都要请回出嫁的老少姑娘,好好招待一番再送回去。据说这个习俗是从春秋战国时候就兴起的,称为“姑姑节”,在六月六接回闺女,应个消仇解怨、免灾去难的吉利。“六月六,不吃鸡就吃肉”。农村嫁出去的姑娘,就像泼出去的水,在这一天却被当做尊贵客人对待。其实姑娘也就是担个名,不管吃鸡、吃鸭还是吃肉,大概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夏收夏种大忙季节,给壮劳力补充营养吧。小时候姐姐没出嫁前,这一天我们几个小的会和来请妈妈的表哥一起去舅舅家做客。不过妈妈惦记着家里的麦收,一般也不会长呆,无论是舅舅家,还是我家,平时最好的饭就是臊子面。洋芋、胡萝卜、豆腐、萝卜都切成丁,我家还会汆点木耳、黄花,肉臊子当然是少不了的,讲究的摊个鸡蛋饼切成丝,出锅时再撒点香菜末。这样的面,颜色、味道、营养全有了。家里地多时大哥一个人收割不过来,会请麦客帮忙。招待这些卖苦力的人,我妈从不心疼,他们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嘛。从他们吃饭的本事我妈也能分出优劣,“头等麦客能吃能喝,二等麦客光吃不喝,三等麦客不吃光喝。”最不能干的麦客累得连吃都吃不下,只剩喘气、喝水了,苦力这碗饭真不是那么好吃的。 “七月七”的夜晚,就是俗称的七夕节,也称之为“乞巧节”或“女儿节”。我妈知道的故事不算多,但她也知道王母娘娘和牛郎织女的故事,她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今天晚上牛郎织女就在鹊桥相会了,你们在葡萄架下听,还能听见他们说话呢。”我没看见牛郎,也没看见织女,完全是“狗看星宿一灿明”。对那个无端拆散美好姻缘的王母娘娘实在没有一点好感,对我妈摆出来的水果和自己做的巧果倒有天生的好感。现在的水果是商品,可是我小时候家里是以种粮为主的,果树只是自家院里栽种,完全是自给自足。在这个草木飘香的季节,吃到各种新鲜水果,当然算美事一桩。那时候还没有中国传统“情人节”的说法,小孩子只管吃好、玩好。 八月十五过中秋,小时候的月饼就是像什锦点心的那一种,里边都是干巴巴的冰糖、红绿丝,无非是表皮做得更有型。虽然那时物品稀少,但我小时候就不爱吃这些东西,只喜欢吃点心的酥皮,所以包点心的纸包经常由我来负责清理。我妈说我生下来不吃甜饼干,我爸只好买一点咸的梳打饼干补充,我有点匪夷所思,我竟然会在什么零食都没得吃的年月挑食,大概那时候真不知道“愁滋味”。我长大后姐夫们过节来“缀节”,提的月饼是从小到大一摞,味道还是一样单调,真不如我妈自己烙的月饼新鲜好吃。我妈烙月饼很简单,馅是蜂蜜、核桃仁、黑芝麻,炒一点熟面调进去,馅会更酥一些。外面用铁夹横竖夹上花纹,抹上一层姜黄。给月婆子送礼的花馍也是这么做的,不过没有馅,而是一个大锅盔。饼子出锅前我妈会用火柴往下扎出一个个小眼,“观点”一下火候。一俟月饼出锅,还没等我妈献月亮、敬月神,我嘴凑上去左吹右吹,好快点凉下来咬一口。我妈这个自制月饼,不论色、香、味,绝对超过商店买的什锦月饼。有了蜂蜜、核桃仁、黑芝麻的香和甜,外面夹不夹花纹,抹不抹姜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读大学以后的中秋里,我很少在老家和家人团圆,一起看月圆,吃月饼,但总是想起我妈做的月饼。我后来学着她的手艺,给儿子也做过,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有点香甜的饼子罢了,他大概领会不了月饼里的乡情。 “腊月八,啪沓沓。有米饭的吃米饭,没米饭的掐娃娃”,这是一句天水俗谚。再穷也不至于吃不起小米饭。每逢腊八,我妈做的小米饭与平日不同,会放点肉臊子,切点胡萝卜丁,再撒点葱花和盐,熬出一锅带点咸香的小米饭。 腊月二十三就是小年了,这一天,老家习俗是杀鸡献灶,烙灶饼、献灶糖。晚饭后,我妈早早收拾停当忙着烙灶饼,一般是十二张,寓意一年十二月;如果逢闰年,则要烙十三张。烙好后先摆放在灶头,洗手点蜡焚香,磕头祭祀“灶爷”。等一炷香后,我妈会将每张灶饼掰出一点,抛到厨房顶上,恭献灶君受用,剩余分给我们大家吃。灶饼其实也没有特殊的味道,无非是放了甜馅,但吃完灶饼,就可以盼着过年了。我妈说献灶糖就是要把灶神的嘴涂甜,黏住灶神的嘴,让灶神“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我们长大后我妈不做灶糖已经很多年,现在每年春节回家,我婆婆一定会留着老家带来的灶糖和灶饼,给我们吃一口图个吉利。 “过年”意味着什么,不说都知道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当然先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我小时候和姐姐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猪找菜吃。有时候上山去地里挑,有时候图省事去河坝割一筐水芹菜。分田到户后,家家的地都是精工细作,地埂越挖越细,连河坝滩涂、山脚下的闲田都被扩进各家版图,野菜还真不好找。冬天我们这两个猪倌就解放了,猪食主要是晒干的胡萝卜叶、油渣、麸皮和玉米面汤。喂了一年的肥猪,腊月里杀掉,过年吃一半,剩下一半腌在缸里真可以细水长流吃半年。我记得有一年杀猪,那应该是一头不算笨的肥猪,一看阵势就知道末日来临,野性大发,绝不想乖乖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我妈已经烧好一大锅开水等着,可是几个壮汉竟然不能将它绳之以法。它拼了命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奔突,凄厉地嚎叫着,喷着粗气,眼睛瞪得血红,那殊死一搏的架势简直像要吃人,根本没人敢近前。我这个胆小鬼早被吓得躲到爷爷上房,用棉花塞住耳朵,从门缝里窥视满院的纷乱。后来听我妈说是被赶到茅坑里,用门杠打晕才拖上来杀掉的。尽管我妈一再感叹这真是一头有性格的“刚强”猪,但不影响她从猪头到猪脚,从猪皮到猪油通通收拾给我们吃。我为刀俎,它是猪肉,如之奈何?我们上中学后家里就不再喂猪了,本来住在回民村也不方便,大家都改吃牛羊肉,倒是更显得民族和谐了。后来村子成了种菜区,满地边菜叶任其晒干朽烂,猪也吃不上了,也怪可惜的,真是“有牙齿的没锅盔,有锅盔的没牙齿”。 过年我妈要准备的除了一大竹箩馒头(至少能吃到正月十五),还要早早酿一坛甜醅或米酒,蒸几笼最受大家喜欢的夹板肉,炸一缸油果、馓子,剩下的热油顺势炸丸子、炸豆腐、炸里脊。天水的里脊都是做成酸辣里脊,用蒜苗炝锅,味道非常窜,后来在很多地方吃过糖醋里脊,总是没有那个香味。甜醅或米酒用麦子或大米,煮好后在案板上晾干水汽,拌上酒麯,就可以入坛了。我妈吓唬我这时候酒麯还没发酵,可不敢偷吃,吃了会变成哑巴。丸子有肉丸,也有洋芋丸或者豆腐丸,那时觉得只要过油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炼完猪油的油渣,剁碎包在三十晚上的扁食里多提味啊。正月初一穿上新鞋新衣服,兜里揣几颗糖,等几角压岁钱,就盼着吃一顿浇了煮肉、夹板肉和肉丸的白菜豆腐粉条烩菜,以及拌了猪头肉、粉丝、菠菜的胡萝卜凉菜酒碟。现在过年可吃的花样多了,但我一想起小时候正月初一那顿漂着油花的烩菜、与平日不同的酒碟,还会口舌生津,那就意味着过年的味道。如今饮食讲究低脂、低糖,可是我们那会肚子里没多少油水和糖分,哪顾得了什么健康不健康的。 我中学六年住校,吃的最多的是我妈烙的小饼和咸菜。小饼是一次一个的量,为了能存放,里边卷了油和盐。我妈的咸菜缸从冬天到夏天一直都不空着,品种丰富,我最爱吃豆角、莴笋和胡萝卜的咸菜。每次我妈把咸菜切碎,用油炒了,我再让她拌进去辣椒油,塞一罐头瓶就够我吃一周了。不过这么香的咸菜带到10多人住的宿舍,免不了要大家品尝,有时候就带两罐头瓶。后来我上大学了,我妈的咸菜也渐渐没人吃了。上大学每次离家前,我妈都会为我专门做荷包蛋。有时里边是炒菠菜,有时是炒韭菜,放点粉丝,吃了这碗沉甸甸的荷包蛋就可以上路了。我给儿子说起以前只有每次出远门才能吃到荷包蛋,他很不以为然。说实话我只管吃,还真做不出像样的荷包蛋,煮出来的是一锅鸡蛋花。过年回家专门向我妈和姐姐请教了一下,知道了小火才会让鸡蛋包在一起,不至于散开。现在我单位食堂的早点也提供荷包蛋、疙瘩汤,我回家给我妈说一吃荷包蛋就想到她,她听了一脸甜蜜,像自己吃到了一样。 我爸是个讲究生活的人,但他除了每天早上让我妈烧一壶新开水泡茶,再没什么挑剔的。他的饮食和他处事一样,顺应天时,喜好到什么季节吃什么时鲜,在周而复始的简单生活里品尝滋味。春天来时,总有山里的亲戚送来乌龙头,这是老家山里特有的一种野菜芽,状似毛笔头,味道略苦。起初我接受不了这个苦味,但禁不住爸爸劝说要知道入乡随俗,尝遍人间百味,也渐渐喜欢上了。乌龙头可以凉拌,也可以做大卤面。我妈做的大卤面,是用油浸过的面扯出来的宽面,“宽面大臊子”,当然比普通擀面更香、更有嚼头。我到现在都喜欢吃宽面,这既是吃惯了我妈做的大卤面,也和我粗放的性格相符。 春天里除了芨芨菜,还有一种常吃的野菜——斜蒿,白杆细叶子,根倒挺粗。斜蒿长得精致,凉拌做出来味道也很香。我爸说外地人也吃马齿苋,我妈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用这种生命力异常顽强的野菜喂猪了。我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女,她的观念都是口口相传固有的,她会把卷心菜的根切了凉拌或腌菜,但绝不会吃我爸说外地人叫“翠衣”的西瓜皮。她只知道吃甜粽子,陪她去杭州旅游路过嘉兴,她怎么也咽不下有名的嘉兴肉粽,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在宁夏吃过凉拌苦菜,我老家只用于做浆水;我在山东吃过油炸香椿,和我老家的吃法全不相同。凉拌蕨菜、凉拌苜蓿、凉拌芜菁也是到季就吃的时鲜菜,老家后园种的香椿则是最方便的,得来全不费工夫。香椿芽在开水里一焯,直接凉拌或者与豆腐凉拌,味道都很独特。我妈把臭椿芽都能做了吃,不过是开水煮的时间长一点,再用凉水拔半天工夫,味道好像也不差。现在市场上卖的香椿芽价钱很贵,但闻不出香味来,大概是温室培育的。 我爸最爱吃春韭菜盒子,他会一边咂着嘴吃,一边教我吟咏杜甫的诗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只差“惊呼热衷肠”了,感觉好像神仙日子一样。他真的讲过“访旧半为鬼”的故事,从历年“运动”里熬过来的人,对于“活着”都格外珍惜。我爸说他有次去陇南文县碧口镇出差,想起好像有个老同学。爸爸说他不管在哪找人都非常“巧”,七拐八拐总能找到几十年不见的人。但那次他最后找到的是同学孤苦伶仃的老母亲,他的同学在文革里早自杀了。同学的老母亲想不到儿子走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着,我爸想不通的是文县是个山清水秀,天高皇帝远的世外桃源,同学怎么会没躲过浩劫? 夏天里最消暑的是我妈炒的大麦茶了。大哥每天下地回来,端起凉在案板上的一大瓷缸大麦茶,一饮而尽。我那时候对这个看着黑乎乎的东西不以为意,想不到这几年餐馆也流行大麦茶,我这才回想起我小时候喝过的麦茶。麦穗快熟的季节,我会揪几个回来让我妈在灶火烧,那个香味简直没法形容。烧熟的麦穗在手心一搓,吹掉麦皮,半绿半黄的麦粒嚼起来非常有劲道。等到麦子彻底成熟就发干了,错过烧麦穗的时节。大人们在前面忙麦收,我和同学放学后就提个筐子,或者直接背着书包徒手去人家刚收完的麦地,总能捡到一些地边漏割的、捆扎漏下的,或者车上掉下的麦穗。这些麦穗做粮食磨面显然太少,但煮一锅新麦真是最好的选择。煮熟的新麦拌糖也行,拌蜜也行,什么都不拌,也有自然的清香味道。 夏天可吃的菜非常多,但我最喜欢吃凉拌灰菜、油泼茄子和蒜薹炒肉、青椒炒茄子。在我妈看来,用猪油炒比较“吃油”的蒜薹和茄子才好吃。槐花飘香的时候,我妈用槐花焖一锅面也是美味。焖面老家叫“穹馍”,可以用榆钱蒸、槐花做,平时最多用洋芋做。刚出锅新鲜吃,我喜欢剩下的用油炒过的味道。 秋天到时,我妈除了填满咸菜缸、酸菜缸,还会早早做西红柿酱,晒干菜。蒜薹、豆角、茄子、莴笋、菜花等都可以挂在屋檐下晒着做储备菜。洋芋、胡萝卜收获时,我妈做完饭的灶火里埋个洋芋、胡萝卜,等吃完饭、洗完碗,也差不多熟了。用灶火烧出来的苞谷也比煮的香,大概是沾了草木灰的火色。有时候我妈会煮一锅洋芋,爸爸喜欢蘸蜜吃,我觉得蘸糖、蘸盐也都各有风味。此外,平时主食吃面,所以总离不了在“面”上下功夫。老家的柿子不是薄皮可以立食的品种,村里的柿子分给各家各户,我妈先煮一大锅让我们解馋,剩下的放到屋顶等霜“杀熟”。高处不胜寒,柿子在屋顶经霜变软、变红,就可以取下来,焗一锅熟面拌柿子吃,甜软的柿子被面裹成一块、一绺,干面也不至于呛人,这个吃法真是有创意。 冬天实在没啥好吃的,房檐下掉的冰梭子、冰串子我也想方设法跳用棍子倒下来,这不就是老天爷给我们做的冰棍吗?虽然没颜色没味道,但唆两口,聊胜于无。我妈常撇撇嘴“嘴里真是没味道了吗?”嗨嗨,冬天的嘴里还真是寡淡得没味道了。家里除了吃窖里储藏的冬菜,我妈晒的干菜、腌的咸菜、西红柿酱,甚至会冻豆腐。晚上把豆腐切成块放外面,不一会就冻成干了,怕被野猫或家鼠偷吃,会用爸爸自制的挂篮高高挂起。猫和老鼠都等着过年,我们何尝不盼着过年呢? 我从小还喜欢吃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茄把、蒜薹帽、韭苔帽、鸡冠这些柔柔的边角料。高粱(老家叫蜀黍)上长出来的一种寄生菌也是我爱吃的,白白的像烟卷,叼在手里模仿抽烟的架势很好玩。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就是喜欢吃那个柔软的感觉,恨不得人家地里的高粱都别结穗,全长成这种菌才好。我妈每次炒茄子都得给我留着茄把,炒熟焖一会先给我盛出来吃。家里的鸡头也基本是我包揽,我后来考上大学姐姐落榜,妈妈说“家里的凤冠都让你拔了呀。”不过她的讲究是不让我们吃鸡翅、鸡爪。据她说吃了鸡翅会飞得太远,吃了鸡爪只知道用爪刨钱,吝啬吧(她的原话叫贼眉)。我在她的监视下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一样飞得离她很远,倒是没学会刨钱。我是在上海同学的感染下才学会啃卤鸡爪和鸡翅的。 孩子终究是孩子,小时候妈妈做的这些吃食之外,也有眼馋的时候。那时候上海大白兔糖或者北京花生牛扎糖,大多数是过年才能按颗分到手的,平日里没多少可盼的,我想起一盒山楂丸的故事。山楂丸是助消化的药丸,可是毕竟有甜味啊。家里有盒山楂丸高高架起在炕边的大衣柜顶上,我看着盒子却够不着,怎么办呢?灵机一动,有了,拉出衣柜的抽屉,踩在上面不就是现成的梯子吗?可是踩上去还差那么一点点,我只好下来把抽屉再抽出一点,踩在抽屉边沿上,踮着脚总算够到了,可是抽屉也被我踩得干脆掉下来,我手里抓着山楂丸的盒子,在炕上摔得四脚朝天。独立包装在一个个小盒里的山楂丸撒落在炕上、地上,小盒上的蜡封都溅落在地,幸好抽屉结实。我慌慌张张,非常狼狈地打扫战场,偷偷取了一颗又踮着脚尖把盒子硬塞到衣柜顶,再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咂吧着嘴回味着带点微苦的甜蜜离开现场。 有人形象地说,天水人走到那里,浆水缸背到那里。我每次感冒口中无味时只想吃一碗清淡的浆水面,浆水的确是有去热清火、清热解暑的功效。浆水的做法是选用鲜嫩的苦苣(苦菜)、苜蓿、荠荠菜等野菜或芹菜、莲花菜做原料,切成细条,煮熟后加上发酵引子,盛在瓷罐内盖好,三天后即成浆水。天水人做浆水面的浆水是用蒜瓣、红辣椒炝熟的,要炒韭菜做浇头,炒青椒佐味,不像兰州人吃浆水是直接煮开,味道差了很多。不过兰州人吃浆水面讲究配卤猪蹄,浆水面成了配角,我和我妈倒是都钟爱猪蹄的。兰州人更倾向于喝浆水,天水人则更重吃酸菜。外地人觉得浆水发酵过的味道不太好,不容易接受,不过我觉得比起北京豆汁来,浆水真算清淡的。我是个口粗的人(我妈的说法叫口壮),中学住校,在上海读了大学,受同学影响南北口味通吃,从不挑食,可我就是喝不下豆汁,不管它多有营养,多有皇城的盛名。 天水是以面为主食的,面的做法从早上的鸡蛋面糊糊、拌汤(有的地方叫疙瘩汤),到中午的各种臊子面、浆水面、用草帽搓的猫耳朵、酸菜洋芋馓饭、苞谷面锅鯫(鯫是小鱼的意思,文雅的也叫漏鱼)、扁食、面皮(也叫酿皮),再到晚上的各种饼子,如包谷面甜馍、白面锅盔、蒸花卷、蒸馒头,总是离不了面。从焖面到炒面,再到焙杏仁面茶,水洗面筋,无所不用其极。平时吃白面、包谷面,偶然也吃高粱面,但好像只用于蒸馍。包谷面甜馍现在很少有人做了,蒸发糕更简单,我倒很怀念我妈“塌”出来的甜馍。做甜馍的工具是黑陶的,像半截上小下大的烟囱放在锅中间,类似北京涮锅中间放木炭的桶,但里边倒的是水。包谷面和得半稠不稀,顺着锅边和陶桶(我妈叫凹,倒挺形象的)抹平,锅下面有火烧,锅里面有汽蒸,所以做出来的甜馍底下是硬的一层锅底,但上面是酥软的。为了更甜一些,我妈还会调一些糖精。那时候总贪图甜的好吃,不过我妈也听我爸说吃多了不好,放得并不过量,她也知道“胶多了不粘,蜜多了不甜”物极必反的道理。 荞麦算杂粮,我爸喜欢吃荞麦面条,荞面必须混合白面才能擀成形,这应该是个手艺活。熟能生巧,我妈总算摸索出合适的比例了,做出的荞面不软不硬,有荞面的味道,也有白面的样子。天水最有名的小吃呱呱、凉粉多是用荞麦做成,也有用冰豆做的、淀粉做的,最受欢迎的是荞麦的。天水几乎每条街巷都有卖呱呱、凉粉、面皮的小馆、小摊,还有推车挑担、串户叫卖的。我妈做呱呱是个很麻烦的大工程,多数时候在雨天花半天时间慢工出细活。要先把荞麦粉成“荞珍子”,用水泡软,再用盐水瓶和碗边擀碎,非常费力气,然后滤出淀粉加水入锅,用小火烧煮。直到锅内形成厚厚一层色泽黄亮的呱呱时,才可盛出装到盆内加盖,经过回性,就大功告成了。锅底就是呱呱,上面沁成形的就是凉粉。凉粉可以切成条吃,我妈更喜欢捞成丝吃。呱呱的吃法有些特别,是用手撕块的,大概因为荞面柔韧性强,撕成小块容易入味,再配上辣子油、芝麻酱、芥末、酱油、盐、醋、蒜泥等调料。天水甘谷盛产辣子,天水人吃面也喜欢辣,呱呱就是典型的辣味小吃。兰州人喜欢以牛肉面做早点,天水人则习惯以呱呱为早点。有不少外地游客面对满碗流红的呱呱,会咋舌、冒汗,看着呱呱是用手捏碎、撕碎觉得不太卫生而错过了品尝的机会。但很多吃过的人都会上瘾,天水呱呱和松子是最常被捎往外地的特产。 我每次大学假期或者工作后探亲,刚放下早饭的碗,我妈就开始问“今天想吃点啥?”哎呀,我又不是为了吃才回来的,我总很不耐烦地回答“吃、吃、吃!一天就知道说吃,从早到晚就忙乎吃了,你随便看着做吧”。我妈一撇嘴,“这娃呀,你回来吃上点我做的饭,我心里就了然了。”她总归会每天变着花样给我改换口味就是了。以前家里蒸面皮的锣半个村都会轮流借,很少有挂在我家墙上的时候。现在村里也有卖面皮、呱呱的,卖花卷、面条的,条件比以前方便多了。我妈总会给我做一顿扯面、包一顿扁食,在我的要求下做顿浆水面, 她老觉得有肉有菜才是好饭,浆水面端不上桌。吃到久违的鸡丝馄饨,刚出笼的热花卷,那么简单、家常的清香却让我觉得比山珍海味还难忘。说到这儿很惭愧,我没有像姐姐们在我妈的手艺上推陈出新,我不太会做饭,也懒得包饺子、包子,不知道我儿子以后能回味的,还有什么呢? 我儿子从小体质算好,最常得的毛病是咳嗽和拉肚子,他最惧怕打针输液,但无论多苦的药他都能面无惧色一口吞下去,可是他就是咽不下乌龙头。无论是凉拌的、和肉一起炒的,做在臊子面里的,一看见就做出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起初我们硬劝他试着吃吃就习惯了,没有苦瓜苦,更没有药难吃,为啥就咽不下去呢?无奈他实在接受不了,我们也就不好强人所难了。我想着冰箱里姐姐给我买来冷冻的乌龙头,忍不住失落地指责他“乌龙头是天水特产,不吃乌龙头就不算天水人”,没想到他曾很不屑地反驳“我生在兰州,我是兰州人,本来就不是天水人。”我简直无语。哎,我们孩子的故乡到底是哪里呢?故乡那些让人回味的美味难道在我们这代人以后就失传了吗?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七日——八月十七日 远去的村庄 在我最初的记忆中,我家所在的那个村子简直像个大的没边的世界,整天和伙伴们东奔西窜地疯跑,好像总也跑不出村。我那时不晓得“地老天荒”,也没听说过“沧海桑田”,以为所有的村子都是这样,也以为这个普通无奇的村子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永远都会是这样。 我们村离城15里,坐落在平川上,处在城乡结合部的位置使它更像个集散地。一河之隔就是新华印刷厂、自来水公司,后来沿路又有了农科所、机械工业学校和另一所中专等单位。天水—定西高速公路的路口就在一里之外,也许迟早有一天,它会像因给高速公路让地而消失的村庄一样,被纳入城市的版图。从我10岁左右稍微懂事到现在也就30年时间,老人们说“30年河东,30年河西”,如今的村庄已经面目全非。我唯一庆幸的是村庄附近没有挖出金矿之类,也没有建起化工厂,自然环境没有被更多的破坏,故土难离的人们还可以在这里颐养天年。 处在高速发展的时代,10年时间已经足以有河东、河西的区别,我不能想象再过30年,这个村庄会是何等模样?说不定会被拆迁“上楼”,整个村庄都不复存在呢。我总是忍不住在想,我家院子里爷爷栽下的那棵两人才能合抱的老槐树,它会一直挺立在哪里吗?它会有天水南郭寺阅尽历史风雨的“唐槐”的幸运,与岁月一起慢慢变老,让后人感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 我们村不像周围的村子叫“尹家庄”、“姚家庄”或者“师家崖”什么的,也不同于“十里铺”,它有个奇怪的名字——“窝驼”,归属于“太京”公社(后来改称太京乡,现在则叫太京镇)。不知道这个拗口的名字因何而来,村里几乎没人说得清,也许是驻留过骆驼商队?村里也没人追问,反正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窝驼”的人。 这个村子和周围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是个以回民为主的大村子,汉族才是这里的少数民族。一进村口东头大家叫做“张家那边”的一片住着少量的汉民,村子里头围绕着清真寺的“马家那边”聚居着回民,当然村子里的姓远不止这两个,但都习惯了这样代称。从小我妈就告诫我们在村里的回民面前千万不能说“猪”,要说“亥”,可别把回民惹了,他们很齐心的。 我妈曾说起建清真寺的时候还征用了我家院子的两颗大椿树做了柱子,那是太爷种的,“这么粗呢”,妈妈圈起胳膊给我们比划时还能看出她有些心疼呢。我生下来时清真寺已经在了,那对我们来说是个神秘的禁地。我第一次进清真寺是因为1976年的大地震,那一年我刚刚6岁,有天半夜被大姐裹着被子抱到院子,我还睡得模模糊糊呢。听着远近杂乱的吼声“地动了(老家把地震叫地动)”,我好像并没怎么感觉到地动山摇,我想象中地震应该是天塌地陷的恐怖情景吧。听说遥远的唐山发生了“大地震”,不知道地震还会不会再来,村里人家都集中进了四周开阔的清真寺院内,搭起帐篷过渡。那时候年龄太小不知道大人的忧愁,倒觉得大家混住在一起,在帐篷间捉迷藏是挺好玩的事。 “文革”后期开始搞活经济,村里在清真寺的大经堂内办起丝毯厂,大姐、二姐高中毕业后都在那里织丝毯。我借着给她们送饭的机会时常去看,一幅幅顶天立地的梁上绷着白线绳的经线,村里心明眼亮的大姑娘们坐在梁前,对着图纸织丝毯真是“一丝不苟”。师傅是从城里请来的,织的丝毯则是出口商品。她们使用的两种工具很好玩,割线的刀几乎是正方形,刀口一面有点圆形弧度;把织好的纬线夯实的墩子像梳子有齿,但是铁做的,齿长把短,非常重。她们飞快地照着图纸织一行,再用墩子穿过经线一行行砸实,就这样单调的动作,但只有眼疾手快才能成为个中高手,织出图案精美的丝毯去城里“交活”时不会被返工或拒收。我有时也好奇地想体验一下做织女的感受,可惜我费劲栓上去的丝线大姐会一把揪掉。 我忘了丝毯厂什么时候倒闭的,姑娘们嫁人的嫁人,招工的招工,考学的考学,种地的种地,清真寺又重归它的本来用途。每逢回民过节时远近的穆斯林都戴着簇新的白帽子,穿着黑色长袍从四面八方涌入清真寺,亲如一家,在阿訇的主持下举行他们的仪式。这时候和我妈关系好的人家就会给我们送来几个过节的“油香”,有时候还会端一碗精致的“碎面”,不挨边地倒进我家的碗里。说实话回民的饭食做的是精致可口,他们的院子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这些习惯也自自然然影响到同村的汉民,连我妈都常年戴着一顶白色的卫生帽。我妈说村子里自打我们姐妹那一拨去城里上中学后没人再养猪了,这些年年轻人也都跟着回民吃牛羊肉了。后来村口还开起了澡堂,村里年轻人不用再为洗澡发愁了,老年人还是习惯打一盆水擦身。 现在的清真寺不再是空旷的大院,村里回民集资修复了大经堂,盖起两侧的餐厅、澡堂,种上花草,修了拱门和照壁,成了一个独立而完善的宗教场所。照壁门口印着“团结就是力量”,这个清真寺名副其实地成了村里回民的核心所在。 村里原先分为四个生产队,我家属于四队。清真寺旁原先是三队的麦场,现在被改建为“婚育文化”广场。除了“晚婚晚育”、“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标语,我倒没看出哪里体现了“婚育文化”。广场有凉棚和座椅,有棋盘和花园,也有一个标准的篮球场,球场边还有一排健身器,这里成了孩子活动的乐园,也成了大人们茶余饭后来小坐的地方。除了广场设施,随着“新农村”建设改善的还有村里的土路全修成了水泥路,再不会一下雨出门就踩两脚泥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我家的邻居,男主人是跛腿,房子年久失修,院墙塌下一半。他家临着村里的中心马路,外人进村都可以看见这个破败的院落。他家的房子破旧是事实,关键是公社管事的人正好是他家亲戚,所以把“帮扶“的措施落在了实处,在迎接上级检查前突击给他家修了一面砖房,还修了院墙。这倒真是做了件”建设和谐社会“的好事,比给山上刷油漆或用围栏遮羞的创意更积德造福。我们都不奇怪粉饰繁荣、弄虚作假的戏目在中国历史上从未断绝,“波将金村”在神州大地上以不同版本时刻翻新着花样。 村里很多东西是随着78年分田到户后逐渐消失的,但村口山脚下的坟园是最早被迁移、荡平的。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脉气被挖断,村庄似乎从此失去了往日的安宁,这大概就是在文革后期“死人给活人让路”的时候吧。那片柏树森森的坟园对我们孩子来说真是恐怖的禁地,从小就被吓唬夜里“有鬼”,鬼大概都是出没于坟园的吧?远远看着密不透风的柏树,树顶上面呱呱叫着、盘旋着的乌鸦,我们就望而却步了。爷爷扫烧炕用的柏树籽带我去过几次,坟园遍地是经历了多年枯荣的小草丛,落着厚厚的柏树籽,很多坟头都爬满干草,坟堆缩得很小。回民的坟堆是长形的,汉民的坟堆是圆形的,家族的坟墓之间有小矮墙隔开。我寸步不离地跟着爷爷,蹑手蹑脚帮他把扫拢的柏树籽装在背篓里。一路提心吊胆,左顾右盼,唯恐从后面冒出来的鬼影把我抓走。迁坟的命令下达时村里几乎沸腾了,哭天抢地,民怨四起。挖祖坟意味着什么,这点各民族的理解都是一样的吧?但是行政命令就是一切,必须无条件执行,更何况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周总理不是把他家的祖坟早都平了做表率吗?我家的祖坟顺势迁上了山。很快,坟园和古柏都荡然无存,一条新马路从那个位置穿过,马路边修了个商店,商店后面还空出很大一个院子。半年后商店有个工作人员莫名其妙去世了,村里人传说是坟里的冤鬼把魂抓走了。商店还有个从城里来的营业员,听说她戴了块稀奇的“电子表”,竟然会自动显示时间,我和伙伴们好像都去围观过她手腕那块黑色的方形手表。 我小时候村口有个池塘,紧挨着我们小队的麦场和牲口圈。池塘里的水永远都是清澈的,不时可以从流经的小渠注水。池塘除了轻轻摆动的绿色水草,划着长腿游弋的水蚊子,时不时在水面成群点水的蜻蜓,就是整天鼓肚刮噪、出没期间的癞蛤蟆。池塘是饮牲口用的,到底有多深我不得而知。池塘边有棵老柳树用来栓牲口,树皮都被牲口啃光了,露出白白的树桩。每年柳树枝条返青时,折一段柳树枝,做个“柳哨”(老家叫咪咪,吹出来的确是这个声音),春天好像就在我们的哨声中吹来了。等柳树叶子长出来,开了花结了柳絮,柳哨是做不成了,男孩会爬上树做一顶柳树草帽,冒充“小兵张嘎”放哨。 春日池塘边,牛蹄踩出的脚印里总是聚着一堆一堆黑豆般的蝌蚪,圆圆的脑袋,细细的尾巴实在太可爱了。我每年都忍不住用罐头瓶舀一瓶放窗台上玩,直到它们露出“马脚”,变成丑陋的灰黑色,吓得赶紧再倒回池塘去,让它们回到自己的天地畅游。蝌蚪要是永远不长大该多好啊,但我自己好像是一心盼着长大的。牲口和农具、土地都分到户后,牲口在各家圈养,起初还牵到池塘饮水,但毕竟不便,池塘的功能渐渐消失了,自然也不复存在了。现在池塘的位置是一座信用社,但愿这是块聚宝盆,涓涓细流终能汇集成河。 紧邻池塘的是我们队的牲口圈。那里永远都是臭烘烘的、蚊蝇成堆的地方。但是只要牲口晚上回圈,或者牵出来饮水,我们就能找着乐子。看驴打滚嘶鸣、马昂脖长啸、老牛慢条斯理颠着屁股,羊群咩咩叫着你挤我、我挤你在水边喝水,走开后留下一路黑黑的羊粪蛋,我们都能笑半天。有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过我眼拙,除了看着马的鬃毛长一点,没看出它们有什么区别。老牛是最好玩的,别看它们总是瞪大眼睛、伸着犄角吓唬人,耕牛又不是斗牛,性格其实是最乖顺的。连牛虻都最爱欺负它们,落在身上任牛尾巴左面甩、右面甩,就是赶不走。牛虻长得像蜜蜂,但蜜蜂采的是花蜜,它吸的是牛血。牛虻屁股上没有蜜蜂蜇人的刺,对我们来说倒是安全的,我们可以帮着老牛对付牛虻啊。不过得先从牛尾巴上借用一根牛毛,老牛皮那么厚,应该不疼,“九牛一毛”对它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吧。抓一只牛虻在手,绑住脖子或者尾巴,看它扯着牛毛能往哪飞。玩腻了,或者牛虻扯断牛毛逃脱了,或者绑得太紧勒死了,再换一只玩。那时候伙伴们抓个蝗虫、蛐蛐都能玩半天,辨一下是雌的还是雄的,争吵半天也没人能说服谁。有时候撕断大腿看虫子蹦,或者揪掉翅膀看它们再也飞不起来,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现在想来不明白,小小孩子怎么会那么残忍,也许实在是无聊得发慌吧。 麦场是大人们干活的地方,一样能变成我们的乐园,除了在宽敞的麦场玩老鹰捉小鸡、丢手绢,最常玩的游戏是绕着麦场的矮墙跑,看谁先掉下来,这种游戏我基本都是垫底没商量。战战兢兢爬上去,没跑半圈就掉下来,只好当观众,看他们健步如飞跑得眼晕。记得有一年牲口圈旁边堆了好多麻袋装的红薯干,这东西以前没见过,得尝一尝什么滋味。趁天黑我们围拢、包抄过去,把从电影“地道战”、“地雷战”里学的本事通通用上,有放风的,有掩护的,有殿后的。扯开麻袋上的绳,慌慌张张赶紧往口袋里装红薯干,两边装满就撤退。红薯干应该是喂牲口的,直接吃并不好吃,但在炉火上烤一下味道还不错呢。村里用来榨油的油料“秂(念REN)子”是最得我们欢心的,这玩意拿起黑透的枝杆往地上甩几下,颗粒就满地滚。黑灰色的颗粒直接就可以放到嘴里吃,满口生香。我们最常去麦场干的事,就是偷秂子,有时候我妈会警告我们“那是一包油,别吃太多了滑肠。” 麦场没有告示牌,也没有排班表,但到了碾场时节,神秘的“消息树”总是让大家知道麦场明天谁家用,后天谁家用。口口相传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到了麦收后的晚上,大哥会给我妈一一数说着“明天一队谁家、二队谁家、三队谁家、四队谁家”。我妈说“那我们哪天碾场”,这么定下来就该忙乎了,我们也会被从睡梦中叫醒,去把麦子从麦垛拉到麦场,再一捆一捆拆散开、摊平,麦穗朝着一个方向摆成圆形。等牛拉着辘轳一圈一圈绕场转,我们就可以解放了。在麦垛下补一会瞌睡也不错,在麦草里挖个洞捉迷藏也挺好。 村里也有蛮横人家,不管人家预先准备,来强占麦场,或者本来就关系龌龊,故意在这时候找茬闹别扭。冤家见面分外眼红,免不了一场面对面指着鼻子,跳着脚的恶骂,没准人多势众的一方骂急了会操起家伙动手,直打到头破血流,可并不全是扯着脖子指桑骂槐的架势。我记得我家也被人抢占过,害得全家扑空不说,来帮忙的二舅也白跑了一趟。麦子碾脱粒后用藤条缠的链夹摔打脱皮,用木锨扬场,把麦粒和麦皮扬在半空中分离都是手艺活,二舅是好把式。但我家面对来者不善,基本是“石头大了绕着走。”我妈有时在折返的路上会嘟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哎,她不知道二千年前的古人司马迁已经说过“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爷爷的教导一贯都是“吃亏是福”,他所说的最大的福就是“死的时候走得快一点,不受罪。”79年冬天,他真是扫完院子靠在后园墙上,脸上带着舒畅的笑晒着太阳就无常了。 村东南角临河沿的高台上有一个水磨,看磨坊的是个瘸叔。以前村里人家的粮食都是拿到这里去磨面的。我小时候跟妈妈去过几次,最让我看着稀奇的是磨坊下面被水冲得转个不停的水车,常年冲泡在水里的水车已经是黑色的了。磨盘上磨好的面得用细小的扫帚不停地扫下来聚拢,我妈不一会就成了白眉、白面、白发的老人。村里后来有了电磨,速度快了,效率也高了,年轻人再没有工夫和耐心去水磨坊淘神费力。尽管我妈说水磨的面好吃,但终究无法阻止它日渐衰落的命运。磨坊的原址上盖了一个二层小楼,出租给城里来的人,他们在河坝承包了一大片树林。石头凿的大磨盘和以前碾场用的石辘轳散落在院墙下的水渠边。磨盘当了平整的垫脚石,辘轳则像石牛一样横七竖八地沉睡在草丛里,全无用处。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也是我们村的写照,但村子一面有青山为障,一面连着另外的村,绕村有两条河。东西向的河对岸仍然是其他的村庄,南北向的河对岸就是印刷厂。南北向的河汇入东西向的河,然后都汇入藉河,它们最终的归宿是渭河。村里人平常说的“大河坝”是指东西向的大河,南北向的叫“小河子”。爸爸说他小时候还见过河坝的鸳鸯,特别好看的水鸟,成双成对在河里游着。我有点怀疑那种画上画的鸟真有其物?会落脚在我们这?我小时候除了野鸭子,可没在这见过别的水鸟,但大河仍然滔滔不息地流着。河坝是女人们洗衣服的地方,也是男人们天热洗澡的地方,更是我们小孩的游乐场。岸边的大石头就是男女有别的自然分界线,夏天男孩在上游光屁股铺天盖地打水仗,我们女孩在石头下的一潭水里羞怯怯地淹着身子,只能仰躺着用脚踩水花。捉鱼的时候倒是可以男女合作的,男孩脱下衣服当渔网在水里摸鱼,我们负责在沙滩上挖坑装水,给鱼重新安家。河坝里最多的是“长虫鱼”,通体麻褐色的花纹,像蛇一样,我老家把蛇叫“长虫”,这种鱼因此得名。南方人把多小的鱼苗都能做成鱼干或者咸鱼吃,但北方人不怎么吃鱼,也不太会做鱼,这么小的鱼苗拿回家只有玩几天。没有瓶子装的时候,只好再把它们用手掬着放回河里去,好像从没有见虐待过小鱼,鱼这种生灵看起来还是可爱的,应该下不了手吧。 河边的地近水楼台,河坝曾经种着一大片水稻,真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天水虽然地处西北,但翻过小陇山就成了长江流域,所以种水稻并不奇怪。大人们在田里插秧时我们也会跟去凑热闹,水里的水蛭却是让人惊心的。水蛭被我们叫作“钻板”,这是非常形象的称呼。它在水里伸展开游动时是一条细长的黑带,但一旦附上人腿就缩成一团黑球,吸盘像钻子一样钻进肉里。时常听见水里鬼哭狼嚎的声音,腿上血淋淋的,八成就是钻板附身了。那个家伙看着细溜,可不是一把能掐死的,在石头上砸都不轻易砸中,光溜溜对不准,好不容易对准了也是一团,而且据说像蚯蚓一样半截也可以复活,所以一定要用尖石头砸得血肉模糊才放心。 稻田旁边的水渠里长了很多水芹菜和三角叶子的水草,高高的枝干撑着燕尾般的叶子,亭亭玉立,开的花像水仙一样好看。我们时常割一筐水芹菜,上面再盖一个和筐口那么大、开着小黄花的马齿苋,把筐子架在一侧肩头,一起唱着“花篮的花儿香啊,听我来唱一唱呀”,在炊烟升起的时候满载而归。 我和姐姐的玩伴里有个回民女孩,我家的后院墙对着她家的门。回民和汉民真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井水采的是地下水,可村头这边井口是开在汉民家的,村子里头也有水井,但她家宁肯舍近求远去河坝舀泉水吃。我们经常跟着她去河坝打水,她家的亲房在河坝的一条支流边挖了个小泉。泉底和四壁用石头砌起来,水流经这里沉淀得清可见底,两手掬一捧泉水就可以往嘴里送。泉里石壁上长满墨绿色的苔藓,很多小鱼在这个避风港里安然游动,经常一瓢下去舀上好几条小鱼,它们惊慌逃窜的样子时常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我最小的时候家里是吃井水的,我们左邻右舍十多户张姓人家共用一个井,井房就在大爷家后院。井大概也就10米深,但对胆小如鼠的我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尤其冬天井口结冰的时候更是担心自己会被水桶拽着滑下去。我从不敢跨在井口上汲水,轮到我汲水,都是站在井台下把水桶扔下去,晃几下装了水,把铁桶顺着井壁一点一点拽上来,井绳又湿又滑磨着井口,只听得铁桶和井壁的石头磕磕碰碰,丁零当啷一路作响,提起水桶一看,最多只有半桶水。我小姐姐干什么都比我利索,她见不得我这样缩手缩脚的样子,一声不吭提起半桶水倒下去,两腿跨在井台上,三下两下提上来满满一桶水。 有一年大哥在我家院子掏了一口压水井,我听说大概在15米左右,挖过石头层后用铁头夯子往下砸,砸一下,倒出一堆泥,终于掏上来湿漉漉的沙子,水井就成了。压水井不用出我家院子,也省得望着井口害怕,只要用力气压就行了。不过好景不长,和水一起压上来的细沙经常磨破胶皮垫圈,几乎两三天就得换一个,水质浑浊,泥沙多得没法吃了。后来村里人家自己挖的水井陆续都不行了,来了专业打井队,一口井一百元,我家在新盖的大门口又挖了一口压水井。家里什么时候通的自来水我已经记不太清,大概在95年左右。 我记不起是哪一年,隔壁的叔叔拿回家很多成人拇指粗的小鱼。心灵手巧的叔叔不但是钓鱼高手,也是玩松鼠的好手,他做的木陀螺、糊的风筝和灯笼也是一流。我们时常还可以在晚饭后听到从他笛子里传来的悠扬曲调。那次他拿来的鱼太多,也已经奄奄一息,才知道不是他钓的,而是从河坝水田里捡的。我们跑去河坝看,看到稻田像瓦片一样干裂开来,小鱼横躺着,银光闪闪撒满地面,那以后好像水稻就再不种了。 我小时候村里不但种小麦、玉米、水稻,也种高粱、荞麦和谷子。谷子是最招麻雀的,我曾经被打发去山脚下的谷子地赶麻雀,扎在地里的稻草人已经吓唬不了见怪不怪的麻雀了。这活儿真是有些无奈,我从这边拿竹竿一赶,麻雀们呼啦飞到那边。等我绕过去追赶,它们又飞起来在上空盘旋,我还没走开它们又落下来,一边低头猛啄谷穗,一边扭头警觉观望。我真恨不得也长双翅膀就跟在它们后面追逐,看它们到底把我当个活人没有,到底害怕不害怕呢。 村里虽然人多,地还算广,每块地种什么都是沿袭着习惯,好像也有讲究轮番耕作,让地也有休养生息的机会。离村最近的河沿边都是小块的地,种一些日常吃的白菜、萝卜,葱和香菜之类。稍远一点在河坝边的地种玉米也种麦子、大蒜,与另一个村接壤的“上川里”种一些大片的白菜、胡萝卜,山脚下的“柳树巷”经常用来种谷子,那里的沙地更适合种洋芋或者西瓜。提到“后山湾里”,不但对妈妈来说是痛苦的回忆,她生完大姐被当做壮劳力征去修梯田;对大姐、二姐也都是不堪的回忆。二姐说起小时候往山上背粪还倒吸气,“冬天天不亮就被打起来,贴身穿着棉袄,风嗖嗖往里钻不说,出一身汗身上就像穿了一层冰甲,那么重的一背篓粪要背十几里山路才挣一个工分。”山路太陡,上山的种子、肥料、下山的麦子、苞谷全凭人背、牲口驮。我比她们干活的次数少,但也记得负重上山的辛苦。曾经有一种丁字形的木棍支柱,可以上山当拐杖,累的时候把背篓支到背后歇一下,但是很少用,在农村干活还想图舒服是会被笑话成“稀怂蛋”的,实在背累了就靠在山路边用铁锹铲出的台上歇口气。家里分了一块山地后,我也往山上背过粪,不过背篓小一些;往山下用背夹背过麦子,麦子少放了几捆吧。 后山湾的地好像已经都不再种了,辛苦不说,靠天吃饭产量也不高,早些年就租给山里的村庄耕种,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后山是一层层辛苦耕作的梯田,那条山路想起来真是畏途;前山却是可以玩乐的山野,时常留下我们轻快的足迹。以前紧挨坟园、柏树常青的前山就是村里的屏障,那上面地不多,路也不陡,侧面还有个土场。机灵的男孩在树丛里时常能逮到松鼠,我们除了在上面挑野菜,也去摘野草莓、野葡萄、野酸枣,还有一种叫野龙瓜的果子。山上有一棵野杏树,长在够不到的山腰上,每年春天只能看着一树粉色的花在青山间妖娆地开放,好像没人吃到过杏子是什么滋味。我记得“植树造林”的年月,我和同学去山上采槐树籽给学校完任务。现在的前山,有一方我爸长眠的后土,我家的一部分祖坟也迁在这个山头。 村里农田最早都是用哗哗流淌的河水灌溉的,没有河水就改用机井,不但得花钱,还得排队才能浇上地。我家门前的小河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不见流水了,还曾经见过小鱼的水渠如今修成水泥沟渠,里边是沤得发黑的生活污水和垃圾。小河有水大河满,一条条小河都干涸了,天水的母亲河——藉河也早断流了,下岗工人曾经种过菜的河道现在是“藉河风情线”的主体,流在半截河道的是经过处理的工业污水。 村里河坝的河堤是下乡的“知识青年”修建的。下乡知青住在专为他们盖的宿舍里,平时是各家各户派饭吃的。虽然他们看起来个个无精打采,但从穿着一眼能区分出来是“城里娃”。我记得他们回城前给村里演了一台节目,盛况空前,既是感谢,更是庆祝他们终于脱离苦海。我记住的是舞蹈“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和玉荣”,姐妹俩蒙古族的长袍是玫瑰红和宝蓝色的缎子做的,束着宽宽的黑腰带,戴着闪亮的头饰,穿着彩色的长靴。女孩子高高跃起的矫健身影和翩翩起舞的身姿都让我难忘,村里人也都看得如醉如痴,其实最漂亮的姑娘就是村里的学生,但装扮起来格外不一样。 河坝两边后来建起很多自来水公司的取水点,若干年后河坝水位不短下降直至干涸,水源地取水也成了困难。今年回家探亲我才看到河坝上面变成了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应该就是收费站离我家一里之遥的天水—定西高速公路吧。 “小河子”的水平时不大,我们踩着河里的大石头就能过河。河滩里布满鹅卵石,其中也有萤石,我们捡一块萤石就可以当粉笔,到处胡写乱画。跳沙包时划方格可以用它,在墙上、地上写字也可以用它。冬天时小河边结出冰凌,一块一块像毛玻璃、也像透明的花玻璃,参差错落着,我们会掰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凌,看一会在阳光下变幻的花纹,再忍不住一点点舔掉。大河坝结成的厚冰可以玩“溜滑”,甚至坐个木板,前面拉后面推滑着玩,但小河子的冰是踩上去就会嘎嘣嘎嘣碎裂的,我可是领略过什么叫“如履薄冰”。 下雨天小河也会涨水。1978年夏天我奶奶去世时下了罕见的大暴雨,去城里采购的人在印刷厂下车,却被大河拦住了回家的路,家里人眼看着鸡蛋、肉、各种用品就在对岸却到不了手。往日温柔的小河成了一头凶猛的野兽,咆哮着从山谷滚滚而来,浑黄的河水像泥浆一样,眼看水越漫越高,几乎就要决堤。河水上面漂满木头,与巨石一起“轰隆隆”裹胁而下,甚至有猪羊被冲卷在水里,挣扎几下就被漩涡打下去不见踪影。那声势比我遇到的地震更惊心动魄,原来河水也有暴虐的时候。万幸洪水没有决堤,傍晚时分水位总算下降了。我家安葬完奶奶,大哥和村里的劳力挖沙、拉石头忙乎了好些天,大姐、二姐也跟着去帮忙了。 那是我唯一见过的一次山洪爆发,随后河上修了一座简易的木桥,再之后修路也都留着几个桥洞。不过现在河道早干了,连桥也省了,一段水泥路面横着河床直通两边马路。今年回去看见河床挖得沟壑纵横,工程车忙碌穿梭,规划中的关中—天水经济区“物流园”大概已经动工了。 小河边上曾经有一片杨树林,我们秋天会去里边扫树叶烧炕用,在两棵树之间翻几个单杠是足以开心的事。我那时笨得翻单杠都经常不知道从前面翻好还是从后面翻好,看到伙伴们身轻如燕能翻比自己还高的高度只有佩服,上树的本事我也一直没学会。在草丛里捉只秋后蹦跶不动的蚂蚱更是开心不已。树林边有很大一片开阔地,村里人叫“大地”,到包谷成熟时我们也去学着“狗熊掰苞谷”,不过不能掰一个扔一个,随手扔在地里,得扔到背后的背篓里。掰完苞谷,等大人们运走收获的苞谷棒子,我们就开始野炊了。苞谷地里一般都套种着黄豆,已经干了的苞谷叶和黄豆杆都是现成的燃料。在地埂上随便挖个坑,把玉米横着架上去,塞几把苞谷叶和黄豆杆,就地开始烟熏火燎地烧烤。玉米多半时间烤不熟,但等黄豆杆烧光了,光秃秃的杆上就只剩豆夹了,绿绿的豆子从熏黑的豆荚里绽开。半生不熟的玉米和黄豆吃得满嘴发黑回家,心里却美滋滋的。 “大地”旁边有块地以前是队里的菜地,我印象中爷爷曾经在那里种西红柿,我去给他提过吃的喝的。爷爷穿着无袖的白布汗衫,戴着草帽蹲在地里给秧苗掐尖、打叉,用马兰草绑架子,每一棵苗都被他侍弄得如出一辙,地里干净得找不出一棵杂草。他很少有工夫在地边看菜的草棚里歇息,像他那样把公家的地当自家种的人还真不多见。我妈总是遗憾,爷爷才刚看见好日子的头,没享一天福就走了。 对了,我们村能被远近人们都知道的是村里的学校,窝驼学校是远近村子的孩子都来上学的地方,所以规模一直比较大,以前都是从小学设到高中的。我最初上学时学校教室不够用,一、二年级被安排在解放初没收的地主家小木楼里,三年级倒是搬到村中段临公路的校园了,可是用的是破旧不堪、留着刀痕笔迹,已经发黑的原木桌,泥和砖砌成的凳子。像样的教室我只坐了一年就转学了,不过这里毕竟是我启蒙的地方,还是有无数的欢笑和记忆留在母校。现在学校已经改制为从小学到初中,校园里有米色和粉色的两幢教学楼,升旗台、兵乓球桌、羽毛球场、单双杠、操场一应俱全,装个校园都是红色瓷砖地面,花园里立着一块“感恩”的小牌。当年给我代课的几乎都是民办教师,现在师范学院毕业的学生能分到这离城最近、通公交车的学校,大概都是幸运儿。我唯一能找到昔日影子的是校园里的老柳树,树桩短得不到一米,还有点歪脖,树桩上有空洞,但也长成比三层教学楼还高的大树,迎来送往着一届届的孩子。 我妈说有山里孩子在村里租房寄读,7、8岁的孩子提一罐浆水、一袋洋芋就撑一周,放学后生个火炉,锅里煮点洋芋条和自家带来的干面条,放一勺浆水,没油没盐的饭看着让人心酸,不知道怎么有劲读书。我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沉重,觉得这没比我爸解放前读书的条件好,比我20多年前读书的条件更艰苦,不由想起韩寒一篇文章的结尾“你说这个时代,他到底是进步了还是。”我87年考上复旦大学,我爸去公社办户口迁转手续,整个公社都传开了,但一问知道正是全公社唯一给孩子订了十多种报刊的人家,觉得也可以理解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在我之后几乎再没听说有考到重点大学的孩子,学校条件倒是好了,可是上完大学的出路在哪里呢?既然前途未卜,就业困难,不如读个附近的中专或技校出来打工更实际些。十年砍柴在“进城走了十八年”之后感慨,“贫寒子弟的上升孔道将越来越被堵塞”,但愿这不是杞人忧天。 村口曾经看着气派的商店已经有些颓败,早已风光不再,在高大的村委会办公楼映衬下相形见绌。办公楼据说是前些年耗资一百万盖起的,不知道在里边办公的有几个人?村口还盖了很多二层、三层小楼,有幼儿园、餐厅,沿路还有油坊、小卖铺、面坊,完全和任何一个北方的普通村镇没有区别。唯一的标识是村口作为路牌竖着的蓝底白字的村名——窝驼里。 我小时候对文革留下的唯一印象是村口新修的砂石公路上,两个汉子拉一根粗麻绳往两边一站,就是“拦路虎”。那会儿一天也碰不到几个过路车辆,但凡有远近乡村进城卖鸡蛋的、贩鸡的,统统拦下,被割掉“资本主义尾巴”。那时候尚不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对这个山大王式的“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一幕觉得挺好笑。过了河坝,从我们村通往印刷厂的路上有两排白杨树。我10岁和姐姐步行7里路去天水郡小学上五年级,那时候没见过几辆车,老远一听见车鸣就停在路边,可以作为依靠紧抱的钻天白杨,早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钢筋水泥的、带监控设施的“环城路”收费站,24小时不眠不休地营业。过了这个明亮而气派的收费站,就算是踏上“进城”的路。甩在收费站身后的,是已经不再宁静的、渐渐远去的村庄。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一日起笔 八月十九日完稿 兴隆山小记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立秋”了,要不是几场有点阴凉的秋雨,感觉好像还被蒸在夏天的燥热里呢。现在的兰州也不敢妄称“避暑胜地”了,36度高温时常会不期而遇。我记得在老家天水上中学时最热也就28度,一直是长袖长裤过夏天的。大学时我既不习惯上海冬天的湿冷,要在室友们嘲笑的眼光里冲热水袋暖被窝,也受不了上海夏天的酷热。一天冲三次冷水澡,还没等抬起胳膊套上裙子,汗又顺着脊背流下去了。晚上光席子,裹着睡裙躲在蚊帐里,侧躺、仰躺,怎么躺着都是个热,迷迷糊糊醒来扇两下扇子,再迷迷糊糊睡去。白天我总是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喊“真热呀,热死了呀”。最热的时候甚至打一盆凉水把脚浸在里边,在教室自习也恨不得脱了鞋子。想想我们那会考试试卷都沾在胳膊上,条件是有点艰苦,可是宿舍的上海女孩总是轻轻笑着,不紧不慢挥着扇子,很有意味地对我笑着说“不要那样子呀,像鹦鹉一样不停嚷着热呀、热死了呀,你不要去睬它。心静自然凉”。如今已到不惑之年的我,才算是领悟了一些什么叫“心静”。人说“大器晚成”,我这种不成器的人,为什么也如此晚成呢? 答应西安来的朋友周末去兴隆山小游一番,周六的半天阴雨很让我担心,这天气,周日21号去爬山行吗? 老天开眼,周六下午就雨过天晴了。我记得以前在大学出游,经常是我选的日子,好像掐算的一样,但随便一指一定是好天气,也许就是第六感吧。后来同学有点迷信我的感觉,反倒让我有些迟疑了。感觉毕竟不是理智,也不是科学,不过话说中央气象台的天气预报准确率到底有多高呢?好歹我还没被冠以“胡说八道”呢。 和朋友在宾馆门口等着出发前看到婚车,没想到今天还是黄道吉日呢。朋友回忆她当年结婚因为工作原因推迟婚期,虽然没有找人看日子,但结婚之前是雨天,恰巧结婚那天出太阳,第二天又下雨了。吉人自有天相啊! 兴隆山是兰州最有名的景点,是一处原始森林,夏天最好的避暑场所。我之前去过几次,别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山,但偏偏这个的地方的山林夏天满目苍翠,秋天层林尽染,更有浓浓秋意。上次来似乎是今年庆祝“五四”,和“青年们”在一起,爬山的没比我老的,我好像有点尴尬的。我印象最深的是05年和家人国庆之后一起来,那也是个雨后的周末,游客稀少,空气清冷,但景致大大出乎我们意料。我拍回去的照片让同事看了不太相信是在兰州,有同事受我感染带家人去探访彩林,我这个傻瓜摄影师又被另外同事央求一起陪同去照相,寻找兰州最美的秋天。 我们这次时间倒是正赶上夏秋之交了。虽然是一个景点,但有前山、后山之分,一般来都是上前山,这次我却被西安的朋友们带着上了后山,走了不一样的线路。另外,我带了单反相机像趁机练练手,也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不过我有点不放心自己的手艺,还备了傻瓜机,事后证明有备无患永远是非常英明的决定。 后山山门前赵朴初老人题字的山石是新修的,山脚下的蒋介石行宫却是1941年就修建的,我竟然闻所未闻,我只知道前山有成吉思汗陵。在另一个朋友和他读大学的儿子带领下,找到这幢一幢安静的木质小二楼,楼下有防空洞,看介绍说是老蒋和斯大林密谈援华抗日事宜,由兰州军统选定的地点。会议室墙上正中挂着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照片,边上有老蒋照片,很英姿勃勃的样子,也有蒋氏的题字影印件。“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既张,国乃复兴。”这话说得多有道理,但好像已经成故纸堆,早OUT了,谁现在还说这个呢?“跨越式”发展都来不及呢,礼义廉耻又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为GDP增长增砖添瓦。我差点忘了,我们进山才买过门票,但这个行宫单独收费15元。我记得蒋孝严先生曾经很不解,大陆的美丽河山都是自然景观,是属于人民的,为什么景点收费那么高?为什么连寺庙都要收费呢?说实话,他不解,我们也不解。 没有别的游客,我们也充了一把党国要员,在铺着绿毯的会议桌前里拍了照片。上楼参观卧室、美龄夫人梳妆室、机要室,看到墙上挂着蒋氏夫妇游兴隆山的照片,还是很有风采的。塑像里有蒋来兴隆山时随同的机要秘书主任陈布雷,这个悲情书生的争议任由后人评说,想来历史还是还原了一些本来面目。我不知道这个行宫也不奇怪,以前不提国民党在抗日主力战场发挥的作用,当然也不会宣传这个行宫了。我上中学时看到胡适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觉得这话多好玩,后来才知道一点不好玩的。 第一次背单反相机感觉脖子上很有压力,眼睛要眯起一只对我也是挑战,我手术后的右眼不能自主闭合,只能随着左眼一起闭了。最关键的挑战是我压根还没学会单反怎么用呢,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让朋友站在我的镜头前,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按钮,别提我多丧气了,幸好都带了傻瓜机。 上山路两旁满眼都是绿色的树,最多是松树、柏树、杉树,偶然还会看见白皮的桦树亭亭玉立。叶子形状最花边的是辽东栎树,青翠的树叶首先赢得了我的一张特写,我拍这个绿叶时还觉得是夏天呢,转弯看见小圆扇形的发黄树叶,还觉得很稀罕呢,真是一叶知秋啊。 路边树林的地面还是湿湿的黑色,留着昨天下雨的痕迹,但上山的台阶早已经是干爽的。阳光里弥漫着松柏树脂被晒出的香气,空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天气不热也不凉,实在是登高望远的好日子。 已经很久不爬山了,在半山脚步就有些拖沓,脚尖不时磕到台阶。不过峰回路转,一路的小景变换,也不觉得累。看到有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束黄色的小豆,很想给她来个特写,小姑娘一蹦一跳的,那束野花在她手里忽上忽下、忽前忽后,我不是专业的摄影师,捕捉不到镜头。我看到的都是红色的小豆长在树梢,可惜我尚未入门的摄影水平没拍出效果,镜头里的蓝天白云完全没体现出我看到的秋高气爽。我竟然连镜头都没学会调,偶然发现远处松树树梢的松果在镜头里变得异常清晰,似乎唾手可得,有点欣喜若狂,原来单反的妙处是在这里啊。原本我一路看到的都是台阶上零落的小松果,像半截煮熟的香肠一样,黑乎乎、湿漉漉的,像浸透了油,这下子从镜头里看到一串串摇曳在眼前的鲜活松果,怎能不高兴呢?原来镜头也可以是第三只眼的啊!在财神殿看到那个长得有些奇特的树冠,我这次终于把它取到镜头里了。 我以为到了抚云阁就算到山顶了,在这里可以清晰地鸟瞰到整个榆中县城,一览众山小,也真的几乎抚到白云了。远山里有深绿、浅绿自然的纹路,定睛看,深的是松柏,浅的是其他乔木。日光、云影落在山头也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啊,好句子都让前人用尽了,我们只能拣点边角料了。 西安的朋友们指着楼阁后面的山头,我这才知道山外有山,近乎70度的陡坡让我有点望而生畏,但还是跟上他们的脚步继续攀登,也许无限风光真的在险峰呢。时间已经过午,携带的水已经喝完了,虽然干渴,也只能留着汗轻装上阵了。庆幸早上和朋友在宾馆早餐,喝了一杯巧克力、一杯咖啡、一杯酸奶,还有一碗玉米粥和几块蛋糕,储存了足够能量,不然这会该前胸贴后背了。我曾经是爬山的好手,但功夫早已荒废,只能手脚并用了。好在昨天下过雨,只容一人穿过的台阶两边栏杆非常干净,手一直滑着抓下去也不染尘埃,这在平日兰州简直不可想象。 终于登上山顶,这半段路我只顾着磕磕碰碰往上爬,相机也收起来,再顾不得特写或远摄了,“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脚底下不踩空就万幸。看到下山的路一样陡峭地通往深不见底的原始森林,我这下真有点泄气了。连一点缓冲都没有,朋友们已经毫不迟疑地走在下山的路上,我被远远甩在后面。其实我看着幽静的森林还真想按几下快门,这才发现相机没电了,这会是真真摁不下去了。有点遗憾,不过放眼望去全是一棵一棵笔直的大树,我的菜鸟水平也真照不出效果来,只能抬头看看被树冠遮住的天空,缝隙间洒下的缕缕阳光,在眼里、心里感受一下了。 尽管有下冲的惯性,下山的脚步我不敢放太快,担心明天会腿疼散架。朋友们都是爬山的老手,他们教我踮起脚尖,再用脚掌踩下去,问题是我这会儿连脚尖都踮不起来了,只觉得小腿打颤啊。远远看到他们已经坐在一排椅子上歇息,那应该就是山脚了,再努把力,我也终于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了。我喘着气说,除了他们陕西的华山,这是我爬过最陡的山了。座椅斜对面的一个平台上站着一个老人,扯着一面红布,字迹还不错,好像是说孤儿出身,在这里卖唱行乞。我顺手给了他1元5角零钱坐下来,看到他的红布上写着生年47年,那也就是64岁,可完全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了。他穿的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现在只有电影里能看到,但电影的服装是做旧的,补丁还看着崭新呢,这真是各色布片补上去的。他走过来又伸手,看到他露出脚趾的袜子和破凉鞋,朋友给了钱,我又给了他10元,他竟然要找回我和朋友刚才给的零钱,我笑着摆摆手说,不用找了,你也不用唱了,你歇会儿,我们也歇会儿。他还是执着地站在我们面前唱了,我只看见他嘴轻轻噏动。我的朋友有一副好嗓子,也有一副热心肠,她竟然站起来和老人面对面一起点着头清唱,唱完一曲还给他拍了照片,让他看镜头里显示的画面,我看着这个友爱的镜头,干净掏出我的傻瓜备用机。我们告别时,老人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和我们握手道别,我们回头还能看见他在挥手致意。看着他蹒跚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心下怅然,这算是个遗世独立的隐士呢还是乞丐呢?他也许不知道“礼义廉耻”和国家复兴的关系,但他知道做人的礼数足矣。 上山时看到的红豆果已经让我耗费尽了单反相机电池,下山才看到沿路两边都是在阳光下闪亮在树梢的红豆和红果,我只好用傻瓜机的近摄模式再狗尾续貂了。下山时还看到野草莓,和朋友一人尝了一颗。此行一路愉快,但在出山的时候我却尝到苦果。看到娇艳欲滴的红果那么诱人,我早忘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以为那只是适用于男人的忠告,小女子尽可不采白不采。想不到啊,我才放到嘴里咬了一下,又麻又苦的味道弥漫嘴里,忙不迭地吐出来,一连吐了好多唾沫,嘴里的苦味还是渗到嗓子眼了。哎,红果啊,红果!让我说什么好呢!有些东西真的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一路都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毒,还好,嘴没有肿起来,也没有别的征兆,教训到是深刻的。 我回家请教了老公,虽然他的摄影技术也不专业,但他告诉我单反相机的内置闪光灯有个按钮,闪光灯会跳出来。我简直无地自容,真像个摸象的盲人,连闪光灯在哪都不知道,竟然就背着相机出门现眼了,全凭皮厚胆大。有点对不住兴隆山的景致和朋友的笑脸,下次我一定得学会怎么清晰地把他们收纳到我的镜头里。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儿子学琴的故事 儿子上学前夕,我也重新走入学校的大门。以前工作的单位有闲时间我自己想继续再教育,却被领导浇了冷水;新的单位尽管工作繁忙,但领导要求很高,他希望我们能不断提高自身素质,跟上时代的脚步。单位与大学合办了研究生班,所有符合年龄的同事都得参加。这倒正和我意,因此我周末的课程上得扎扎实实,只要不出差,从不缺勤。我周末去上课,老公、儿子在家无事可干。我们没给儿子报奥数班或者英语班、作文班之类,教育部门不老喊要给学生减负吗?我们算是积极响应了。我们两家祖祖辈辈好像也没有笔墨丹青的遗传因子,那就给儿子试着培养点音乐细胞吧。 儿子学小提琴说来也偶然,他爸爸一向是特立独行的人,觉得学钢琴的孩子太多,他不想从众随俗,于是想到小提琴这个“乐器之后”。我们在这点上倒琴瑟和鸣了,只是出发点可能不同。我是想着现在早不是仗剑走天涯的年月了,但以后儿子去哪上大学,总可以背个小提琴作为业余爱好,陶冶下情操,偶然在同学面前露一手。钢琴不可能随身携带啊,更何况我们家房子小,也没地方搁钢琴。很让我高兴的还有钢琴一次投资太大,小提琴先买个几百元便宜的,以后再慢慢换琴。 说到儿子要学小提琴,邻居奇怪小提琴好像是女孩拉的吧?这话怎么说呢,厨娘都是女人,但餐馆掌勺的大厨都是男人;小裁缝多是女人,但服装设计师可多是男人啊;学琴的女孩居多,但站在顶尖位置的一流大师也多是男人呀。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琴童》,主人公好像是个小男孩,陈凯歌导演的电影《和你在一起》,主角也是个男孩。我也知道盛中国、吕思清,都是中国培养出来的小提琴家。 小提琴一向是和玫瑰花一起画在在贺年卡上的图案,终于变成实物摆在我家。单单一把小提琴放在哪儿,好像都能感到一些优雅、浪漫的味道。我上中学时在《少年文艺》上读过中国第一代小提琴家顾圣婴的故事,虽然没听过她的琴声,但她短暂而凄然的身世就像一段戛然而止的旋律,深深烙在我记忆里。我最早听过的小提琴音乐应该是俞丽拿演奏的“梁祝”磁带,一直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音乐之一。文革烈士张志新拉琴的黑白照片美得多么让人惊心啊。 主意打定,老师是现成的。我们有个朋友的女儿媛媛正在大学音乐系上学,专业就是小提琴。小姑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非常单纯可爱,儿子交给她这个姐姐也很放心。不过朋友可有言在先,学小提琴也得做好吃苦的准备,而且投资的成本和投入的时间都不会少,我们就权当学海无涯苦作舟吧,走一步看一步。 开始学琴时,儿子的个子在6岁孩子里已经算大的,我们选了4/2号的儿童琴,只要三百多元,可把我乐坏了。我哪能知道以后儿子换副进口琴弦或者玻璃钢琴盒都要这个价钱,一块松香得三十多元,一根巴西苏木镀银琴弓则要一千多元,这还都是网购的价钱,在兰州就不是这个价了。换到现在一把小提琴三千多元,是前几年老师从北京带来的,儿子竟然还不满足,发誓等他以后挣了大钱,要买一把斯特拉迪瓦里琴(STRADIVARIUS)。那价钱我一听都快晕过去了,他现在可能还没有金钱概念,不知道那昂贵的价格意味着什么,不过等他真有自己的钱,想怎么花那就是他的事了。我喜欢的温文尔雅的网球天王费德勒,第一笔大赛奖金没有去买梅赛德斯-奔驰,而是买了“MORECDS”。这么说来,我儿子没想以后发财买豪宅、名车,却最想得到一把名琴,我应该赞许。呵呵,真是上了贼船不由己了。我当时还心下暗想先投入这么多,试试看情况,谁知道能否坚持下去呢,就算扔了也不可惜,我好几个朋友家可是钢琴都变成摆设了。 儿子最初学琴的周末都是爸爸陪着去,赶上我闲的时间也一起去,正好有机会和朋友一起聊聊,看看电视,也看看朋友家阳台上的花和鱼。小老师关起门来教琴非常认真,有时候我们躲在门口偷听,虽然儿子叫“姐姐”,可是这个姐姐做老师一点不含糊。时不时会听见小老师用铅笔头敲脑袋,儿子夸张地大叫,立即会被制止“叫什么叫,谁让你不长耳朵?我说的记住了没?”儿子总要中间找碴出来喝水、上厕所,一个小时打开门,他俩又玩在一起,儿子兴奋地在姐姐房间里把沙发垫子抛到半空,庆祝“解放了”,和姐姐闹做一团。有时候儿子也鬼头鬼脑跟着姐姐去书房,他俩玩会儿电子游戏,我们再耐心等一会儿。这时候老师和学生的位置就颠倒了,说起游戏,我儿子简直是无师自通的高手,他这个小学生玩过的游戏,当大学生的姐姐还没听过呢。 以前看过一个笑话,孩子问爸爸“舞台上那个锯木头的人怎么还没锯断木头呀?”我记得上大学时同一个宿舍楼有人学小提琴,每次练琴传来的真是呕哑嘲哳锯木头的声音,午睡都无法清净,只好塞上耳朵,不知道那个未曾见面的人后来小提琴学得什么样了。我家的琴童当然也得经历这么一段,但我不能捂耳朵,权当练耳了,怎么也得创造个鼓励的氛围啊。学琴初期好像有一个多月时间是练习夹琴的,用海绵做了琴托,试试不合适,后来又买了专业琴托。手指也不是一上来就摁在琴弦上的,拉空弦的声音真得好好忍受,我们都关紧门窗,唯恐把邻居吵扰了。 儿子站不住的时候老想在哪蹭着坐一下,他还振振有词,“你看乐团里的小提琴手不是都坐着吗?我为什么要一直站着拉琴?”他老爸瞪他一眼,“你没看见独奏小提琴手都是站着的?”儿子只好乖乖地一边说着“累死了”,一边努力站直了。有时候他放下琴和弓子给我撒娇“妈妈,我腰酸背痛腿抽筋。你给我揉揉胳膊,这儿,还有这儿——”他爸爸喝斥一声“你有完没完?再别磨蹭了。”我一言不敢发,拍拍他的肩膀,儿子顺从地拿起弓子夹起琴继续操练。我这种心慈手软的人真扮演不了“虎妈”的角色,还得他爸爸虎着脸当陪练。虽然没指望他吃音乐这碗饭,也没想把他培养成首席小提琴手,但是要求还得严一些,取乎法上才能得之乎中;取乎法中那只能得之乎下了。 孩子学琴,对大人来说也是考验,练琴对孩子来说是磨练耐心和毅力的过程,对大人何尝不是呢?就看谁能坚持过谁,大人挺不下去,孩子也就差不多要放弃了。朗朗的父亲也好、美国虎妈蔡美儿也好,都是严苛的督促之下才把孩子培养成才的。大人第一关首先得会识谱,得跟着监督练琴,不然孩子偷懒少练一段你也不知道。在家里蒙混过关,去老师那儿去就得返工,下次再复习就会影响进度。我是只单独认识“哆来咪”,但连在一起谱不出一段顺溜的曲调,至于蝌蚪文五线谱对我就是天书了。老公给儿子抄了五线谱做成卡片,他俩一起学习识谱,五音不全的老公竟然也学会看花哨的蝌蚪文了,这下子儿子就别想再瞒天过海了。 儿子渐渐和小老师——大姐姐媛媛混熟,也不那么好管教了,不知不觉养成很多毛病,但却一时纠正不过来。姐姐对付这样淘气的男孩经验有点不足,威信也打了折扣,她再用铅笔敲脑袋也不灵了,小家伙开始用做鬼脸、吐舌头对付她的管束了。等儿子个子长得快和姐姐一样高时,姐姐都会被他的嬉皮笑脸气哭呢。大概跟着姐姐学了三年左右,姐姐早已毕业参加工作,有机会去上海交流一年,她把自己的学生只好转托别人,儿子硬被塞进她当年的老师门下,这次可是遇到六亲不认的严厉老师了。第一次领到新老师家,先听听学了几年都练了些什么,儿子还没拉完一段乐曲就被张老师喝止“停停停,你拉琴怎么这么多毛病?这拉得什么呀?毛病必须先改掉再说。”当头一棒,接下来的日子就变成纠错而不是按进度继续了。老师亲自示范,同样的琴,同一根弓子奏出的却是无比流畅、优美的旋律。从站姿到夹琴、走弓都得校正,儿子总是翘成兰花指的小指头是最让老师生气的,光练空弦就坚持了一个月才过关。学小提琴忌讳坏习惯,一旦坏习惯养成,改掉就需要花费几倍的时间了,其实干什么都如此。 原本是当兴趣学着玩的小提琴,这下可是不好糊弄了。每周末到张老师家学琴,成了让儿子害怕的事。张老师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他比我们小一两岁,但看起来有点显老。学小提琴的人竟然是个烟民,他一边拉琴,一边弹着烟灰,据说一天两包烟,这让我很有些想不通,吞云吐雾和高雅音乐好像是两回事啊。张老师平时是很乐哈哈的人,但非常一板一眼,严厉起来可是有些黑脸的味道。他第一次见面要我们的联系电话,一看手机号码,“不要手机号,手机号经常换,留个你家的号码。”还真是的,那几年我的预缴话费的手机号码几乎是一年一个,看来老师是很有经验的。万一老师教琴时间变动临时通知学生,联系不到还真不方便,即使留了联系电话,儿子也曾扑过几次空。张老师是忙人,不但是乐团的乐手,也是大学兼职老师,时常也会随团去演出之类。他带孩子只是周末业余时间,因为声名远播,他家的琴声从早上八点响到晚上九点,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他周末忙得饭都吃不到嘴里,但我纳闷他怎么也没瘦下来。 给儿子去音乐书店买琴谱的同时,老公开始满兰州市搜集小提琴CD唱片。我们以前只在电视上看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新年音乐会,感受一下世界名曲,自从儿子学琴,我家的音响大多数时间流出的都是阳春白雪的古典音乐,通俗歌曲和收音机里的流行歌曲已经沦落为下里巴人了,很少有时间再听。我家台式电脑和笔记本电脑的桌面统统变成各种姿势拿小提琴的美女演奏家,不知道是为儿子创造氛围,还是他老爸在熏陶。儿子还没上道,老爸已经成了小提琴音乐发烧友了。买了CD唱片之后开始置备索尼MD机,据说音响效果好。除了那些著名的男性小提琴家演奏的唱片,他连穆特、郑京和、hilaryHahn等的唱片都买全了。市面上的唱片已经远远满足不了他的需要,一旦发现网络资源后又开始从疯狂下载小提琴音乐,自己刻录成MD碟片,抄写的曲目比蝇头小楷还小,碟片塞了几抽屉,据说所有版本的名家演奏一网打尽,真是做足功课了。看他那么辛苦地录呀、抄呀、试听呀,我都感动,他说这都是为了给儿子灌耳音,不过我看给他自己耳濡目染的时间更多一些。 在儿子成长的过程里,父子间竟然又找到了除足球之外的另一个共同话题,我只有旁观的份了。原本在儿子眼里就不聪明,没有共同爱好,缺乏共同语言,这下子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大多数时候老爸都是面无表情的监工,偶然他们说到共鸣之处也都笑逐颜开,讨论着俄罗斯人的粗狂和德国人的细腻,不同风格演绎的莫扎特哪个更有味道。我只是个一窍不通的旁观者,给他练琴录过音,最多给儿子拍些照片,从他小时候一脸茫然地练空弦;到逐年长高换新琴兴高采烈的样子;以及他爸满面怒容坐在旁边,儿子泪流满面练琴的场面;12岁左右学着叛逆,把头发梳成大背头,斜抱提琴假装拨吉他的不羁模样……我都捕捉在镜头里。可惜这几年儿子长大了,再也不是我想拍就拍的模特了,根本不予合作,我这个业余摄影师也快下岗了。我一举着相机,人家就闭上眼镜,嫌我的闪光灯打扰他练琴了,我只好拍张闭眼的样子,权作他陶醉在琴声里吧。时常听着他们热切熟稔地聊着海大人——海菲茨、老柴——柴可夫斯基、大奥——奥伊斯特拉赫、老肖——肖斯塔科维奇、克莱斯勒、米尔斯坦等等,我只能是听听几个名字罢了,只有帕格尼尼、巴赫、莫扎特、梅纽因等是我听说过的。对我来说,音乐只有好听不好听之分,我分辨不出微妙的差别,也体会不到音乐的精髓。 儿子学琴的历史和上学一样长,他从没为学习挨打,从来都是自觉自主安排自己的学习,但为学琴可没少挨打。小提琴毕竟是世界上最难的乐器之一啊,我记得至少有两次,他爸爸一气之下把琴盒、琴架全收拾起来,束之高阁。“咱们再不练了,你去玩吧,你这个态度还练什么?”儿子委屈地哭着,收拾起散落在地的琴谱。过几天儿子想通了,认错表态“以后一定好好练”,我家又响起琴声。有时候看着剑拔弩张的架势我很郁闷,拉琴应该是愉悦的事,我们搞得这么乌烟瘴气到底为那般呀?真不如不学了。我曾经气愤之极把琴盒一把从桌上推到地下,不明白总为学琴生气何苦来哉,他俩惊得面面相觑。生气归生气,他老爸的态度很坚决,不是一定要把小提琴练成什么样,就从这一件事上要培养儿子的毅力,所以必须坚持下去。 好在儿子是个聪明有悟性的可塑之才,张老师对他的态度终于从挑剔变成欣赏,后来上初中学琴我们就不再接送了,即使冬天的晚上我很不放心,他爸爸也坚持要儿子自己去。每次回来我们会问“今天张老师说什么?学得怎么样?”他都是点头说好,“张老师表扬了。”我们逢年过节也会去张老师家道谢,顺便了解一下情况。有一次儿子回来兴冲冲地说“张老师说我进步很大,下周就教揉弦了。”过了揉弦这个坎,儿子的琴艺突飞猛进,有了质的提升,从他指端传出的琴声,在我这个外行听来,也有些CD唱片的味道了。现在儿子已经是张老师的得意门生了,还指望着和曾经教出的考上清华、北大的高足一样,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下功夫打磨呢。聪明绝顶的天才爱因斯坦是儿子的偶像,他不但是伟大的科学家,还是出色的小提琴家。05年8月儿子暑假被爸爸专门领去北京开阔眼界,游了故宫、登了长城、看了军博,当然也去了北大、清华“一日游”,看看名校的门是朝那边开的。此外,去了中国科技馆参观爱因斯坦奇迹百年展,特意在爱因斯坦拉琴的照片前留影。 我记得07年春天我在北京上党校,周末打电话听说儿子要去听老师演奏会,结束时间是晚上10点半。我一听就不放心,演奏的地方不在市中心,晚上打车不一定方便,兰州治安又不好,毕竟是12岁的孩子,大半夜的怎么能让自己去自己回呢?我让他爸爸去接一下,没想到人家给我回了句“你不放心自己飞过来去接,儿子以后要去自己闯世界的,不是要守在你身边的。”无奈,我只好在北京宿舍提心吊胆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坐卧不安等到11点多,终于等到儿子气喘吁吁的电话“妈妈我回家了,你别担心了。”有人说儿子要穷养,女儿要富养,我们还真是穷着放养了。 儿子的琴谱从买来的铃木、霍曼、沃尔法特、开塞、马扎斯、克莱采尔乐谱,已经堆了好几摞,也复印过老师教过数不清学生的已经发黄散架的乐谱,到现在直接从网络下载打印,我唯一认识的是曲名。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他也时常下载一些感兴趣的曲目自娱自乐,甚至在作曲软件帮助下学着作曲玩。他拉的好多曲子是他老师上师大音乐系的专业曲子,但他很有兴趣去练习。有一次他让我打印曲谱,只说“据说维瓦尔第的四季是小提琴里最难拉的,我要试一下。”这倒像他的性格,干什么都有一股钻劲,不轻易服输。我无意间看他的乐谱,才知道上中学英语课最早学会的英文歌“小星星”,那简单优美,朗朗上口的旋律竟然出自大师之手。不过也不是太惊奇,只有莫扎特那样的天才,才会谱出一尘不染的童真旋律吧。儿子高兴的时候,我可以拥有“免费点播”一曲的特权,重温我的少年记忆。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 HowIwonderwhatyouare. Upabovetheworldsohigh, Likeadiamondinthesky…… 儿子在他干妈过生日时在电话里演奏过“祝你生日快乐”和她喜欢的“雪绒花”,把还显稚嫩的琴声传到上海。去年我的好朋友从加拿大回国,他也演奏过一段曲目,好朋友还为他录了视频留念。他一般是不愿意显山露水的,偶然心情好才会练完作业问我,“妈妈想听什么歌,给你拉一首吧”。我总是受宠若惊地点播一首“月亮河”或者“你的眼神”、“红河谷”之类,只要他听过的旋律都可以为我演奏。他喜欢的周杰伦的“千里之外”,他也会让我一起分享。至于“双节棍”之类,好像无法想象用小提琴演奏是什么味道。 我记得他上初三是身高已经到一米八,琴架的高度也得换了。我们在琴行挑了最高的琴架,有人奇怪地问“长那么高的孩子不去打篮球,还练琴吗?”哈哈,我倒是希望儿子能长成小巨人,只可惜我没像姚妈妈那么伟大。儿子真能长过2米,我倒愿意为NBA状元秀再添一张中国面孔呢。看看人家姚明,虽然没有起日月当空照的名字,但光芒简直耀五洲了。儿子也喜欢打篮球,科比.布莱恩特是他球场上的偶像,他像熟悉爱因斯坦智商值一样熟悉科比的身高、体重和各个技术指标。其实按理学琴的老师是不赞成打篮球的,练琴需要指头软,打篮球会让指头变硬。不过我们真没那么苛刻,只要他有兴趣就不去剥夺,我们从没想着要把他培养成专业选手啊。 有一年假期儿子回老家一周,竟然也要带琴回去,我说真不嫌麻烦啊,回去就好好放松完呗,他回答我“一天不拉琴手痒。”儿子终于长大了,练琴也成了自觉自愿的兴趣。有一段时间,儿子喜欢上莫扎特的“小提琴第三协奏曲”,家里总是奏响那段熟悉的旋律。我心想老师布置的作业一般是练一周,即使不过关再巩固一周,不可能一直布置啊,不料他已经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变成自己心爱的旋律了。莫扎特的音乐,大师们的演奏永远是他要膜拜的经典。现在他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每天面对无数作业和习题几乎抬不起头,但还坚持练琴,也参加学校乐队的演出。每次考试前他总要从容地取出琴拉上一段,再掰一会魔方,测一下速度,给自己调节情绪。 儿子上小学时和班上的女同学一起表演过二重奏,天真无邪的两个孩子在我家排练,我还给他们拍过照片。他上初中后在全校联欢会上表演过独奏,班主任老师在电话里说“你儿子的琴拉得不错呀,很受同学欢迎。”没想到第二年老师就告状,给他提前布置节目,他竟然一口回绝“我要参加国际象棋比赛,没时间。”老师伸出的橄榄枝他竟然不接着,别说心高气傲的老师被气坏了,我都气坏了,难怪老师说不好教育。高山流水固然需要觅知音,但独乐乐与众乐乐没有高下之分,我可不希望他滋生出曲高和寡的性格。还好上高中后他成了学校乐队的一员,要磨合自己的琴声,融入整个乐队的合奏里。他用过最早的一把琴我送给了同事,也把同事的孩子引荐在张老师门下。另一把琴和淘汰的琴架、已经刻过MD碟片的CD唱片全送给了媛媛,她可以带新的孩子入门。 儿子学了这么多年琴就是没去考级,只在初中时考了B级证。起初是老师怕练考级曲目影响进度,后来我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我总是有些想不通,很遗憾学这么多年总得给我有个交代吧?怎么也得把级别证书能写在履历里吧?父子俩对我这样庸俗的要求总是嗤之以鼻,学琴成了完全个人化的事了。 至于我,儿子学琴原本就是个观众,从来不是合格的听众。现在听力已经衰退到不管他的琴艺再怎么娴熟,我听起来都像锯木头了。我只能以东坡的一句谜语自慰,“吾有一张琴,五条丝弦藏在腹。有时将来马上弹,尽出天下无声曲。” 二〇一一年八月六日起笔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四日完稿 六月返乡半日 6月11日的周末,单位组织若干经过初选的同事去西安参加一个英语考试。我纯属滥竽充数,不过可以借机顺道先回趟老家看看我妈,这倒是不错的机会。我现在状况不便,已经很少有机会出门了。年初还有过一次出门的机会,是去北京参加一个业务考试。迈出大学校门急冲冲地参加工作,以为这辈子再也不用考试了,哪会想到人生中的大小考试有形无形排着队,在不知道的路口静静等候呢。刘翔一百一十米跨栏的挑战都数得过来,我们的考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长途车站设在宾馆的候车室空荡荡的,没有别的乘客,窗台上一只浅土色的小猫睡得正酣,也许是做了什么梦,四脚朝天伸个懒腰,张大嘴打完哈欠又蜷成一团卧下了。坐上八点的早班车,司机是曾经相熟的,我才抬头看车内录像是什么内容,他已经给我端来一杯热水。收到一个小妹妹的短信,问我“怎么回家了?家里老人好吗?”短短一句话和一杯温热的水,都让我暖在心头,回味着点滴温馨踏上回乡的路。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过得很快,车到高速公路口,我这才反应过来,上月新通车的天水—定西高速公路出口不就是西十里吗?是离我家最近的一个村,也就两里路吧,我赶紧央求司机“停车、快停车!”我记人名可以过目不忘,但完全是个不辨方向的路痴,下车停在路边,我搞不清我家在那个方向。定了一下,依然是晕头转向,周围的变化也有些太大,除了“二一三厂”和厂后山上那片石林是我熟悉的,再找不到一点有印象的东西。我来到就近的公交车站,看了站牌应该是朝我家方向,不过我对自己总是不太放心,脑子里本来就没安指南针,现在耳朵也失灵了,还是不要太自信为好。幸亏我问到一个蹬着山轮车,脸晒得黑黑的大嫂,是伸出胳膊指明的方向,她指着的正是我确定的方向。 车站看样子是新修的,粗糙而劣质,站台上的水泥好像都没抹平,顶棚已经锈迹斑斑。有一个男人头枕饮料瓶,旁若无人地笔直高卧在铁条座椅上。不过说实话也不会有人和他去争位子,看他惬意的睡姿我差点想掏出相机拍下来,又怕扰了人家的好梦。他还真是“高卧”,这个车站很是奇怪,修在路边高台上,与路中间隔着一条干干的水泥沟,我背着双肩背包显然跨不过这道鸿沟。我不知道这个车站是给什么人修的,身轻如燕的人不会想着去坐下等车,像我这样负重的人,或者需要休息的老人显然也坐不到椅子上去。也许地形所限,但最简单的办法搭一块水泥板,做个简易桥总是可以的啊。 我只是个偶然路过的游子,有点少见多怪。没准我是瞎操心,人家原本就是个摆设。样子工程、豆腐渣工程已经不鲜见了,可我还是改不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惯性思维,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好呢?想想朱总理曾经对贻害子孙的豆腐渣工程发火,大骂“王八蛋工程”,不是也无济于事吗?赚了昧心钱的王八们早把脖颈缩到坚硬的外壳里了,权和利是他们无坚不摧的护身符。不管是“民心工程”、“惠民工程”总是有人从中受益,不过如果最终的受益全者变成老百姓,岂不都是清平世界了,还用得着“维稳”吗?“要致富、先修路”的政策下,倒下的是无数前腐后继的官员,他们倒是先一步致富了。青岛、杭州、苏州等城市轰轰烈烈的城市建设和赶英超美的房价背后,竟然都是从中渔利的“父母官”在做最大的推手,买单的当然是老百姓。 回家的公交车上只坐着几个放学的孩子,对面的小女孩一身绿衣服、红布鞋,从她戴着的银手镯和耳环可以判定是我们村的回民女孩。她虽然朴素,但长得非常漂亮,我几次想掏出相机拍下她扑扇的大眼睛,到底没好意思,只好把她的姣好模样留在我脑子里。大哥家的孩子接到短信在车站接我,村口有人家正在盖楼,砖头已经砌出了主体。正午的太阳正烈,穿过另一家人扫起在建工地的土雾,我这才切实地感到是到老家的村口了。进进出出多少回,从没给村子拍过照片,这不用不好意思了,我对着商店、信用社、水果摊、村口“关爱女童”的宣传栏分别按下了镜头,村旁的青山上有我长眠的爸爸,我也在镜头里留下被路边房子遮住的青山一角。 没等进村,早抬头看见我家的大槐树了,走近巷道也看见我家院墙外伸出的爬山虎葱葱茏茏。推开我家的大门,阳光从树梢缝隙泄下来,树影斑驳的院子顿时感觉到了清凉世界。我照完院子,拿着相机掀开门帘,对着屋里的猝不及防的我妈拍了一张,她老人家手里正在拌半碗莴笋,见到我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我还没从包取出带来的东西给她逐个交代,她已经在忙着给我泡山楂水了,饭当然已经早准备好的臊子面。 妈妈盛午饭的是几个简陋地搭凑的碗碟,家里竟然凑不出一副像样的碗筷了吗?心里觉得一阵心酸。自从爸爸去世,老院已经有些寥落,家里似乎也没有多少人气了。爸爸的遗物里旧书报被二哥分批卖废纸了,能穿的衣服给大哥了,我留了一件象牙白色的柞丝衬衣作为纪念。可以传家的东西我们兄妹也各自按着心愿拿了,之前爸爸已经给我一个黄铜镂花的手炉和一个民国年间的白底青花瓷罐。瓷罐是他在药房收购的,奶奶一直用来放碱面。爸爸曾经给家里备齐的各种用具,不但家人用着顺手方便,全村人都来借用。打气筒、钢锯、石磨、铁臼、甚至医药箱、蒸面皮的铁锣、钉鞋用的铁掌子、做木工用的推刨等一应俱全。如今生活用具要么流落了,要么大哥家拿去用了,曾经满得要溢出来的柜子、箱子和抽屉已经空空荡荡。奶奶在世时每周要用清油擦拭的桦木条桌早已被我们用抹布蘸水擦得失去光亮,我们曾经全家围坐吃饭的雕漆圆桌落满灰尘,以前我们不能随便上座的太师椅已经掉了漆皮,看着那么破败,爸爸用过的茶叶桶和我捎给他们的点心盒都空空荡荡,妈妈糖尿病也再不能吃甜食了。 想起78年奶奶去世,妈妈满村去借家什,其实也不会借碗碟筷子,只是装馒头的大藤箩和水桶,这两样总是不沾油的,但也遭到婉拒,“我们的东西不能给你们汉人用脏了”。等到二哥结婚,爸爸一咬牙,要宴请全村,别说所有家什全是新置的,牛羊是从盐官集市赶来的,连掌勺的大师傅都是从城里清真餐馆请的,用的每一滴水都是一桶一桶从回民家院子里打来的。当年那么多摆满地的碗碟,加上爸爸以前时不时买回的精致盘子,竟然都无影无踪了。我看到奶奶在世时就在用的油壶,是一个圆肚型的瓷壶,白底大红花,虽然壶口和壶盖有点破损,但几十年过去,花色如新。我拿起壶底,看到的标记不是江西景德镇,而是江西陈**。后面两个字有点模糊。虽然不懂收藏,但我感觉标记名字的应该是好东西,这个油壶值得收藏,可别被我妈老手老脚砸了。 环视家里,感觉时间好像在这里凝滞了,看着墙上的挂历,有2004年的美女主播,大概是大姐拿来的转播台福利,还有2009年我捎回来的银行的大红福字挂历,挂历纸撕完了,剩下喜人的福字。不过今天的日历我妈是翻在2011年6月10日的。 5月8日“母亲节”那天,妈妈回到老院居住,她回来住了这一个多月,我也在写了一个多月,我们在不同的地方,让往昔的回忆填充着内心,以不同的方式一起静静感受着岁月流逝。自从妈妈在城里姐姐家和弟弟家轮流居住,老院已经好几年不来了,感觉真有些异样,也许是近乡情怯吧。上房前怎么空空荡荡,花园里遮满屋前的李子树、榆叶梅、葡萄树怎么都不见了,爷爷曾经住过的马鞍架结构的上房突兀地暴露在阳光下,像被剃掉头发、胡子的老人。那些树都哪去了?一问才知道弟弟大概要在院子里盖楼,先把地方腾出来了。哎,我无语了,难道这个积攒了我们几代人记忆的老院子,迟早有一天仅会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保留在我的文字记忆里吗? 我拿着相机,恨不得拍下老院的每一棵树,每一枝花,老槐树的树冠,甚至窗台上刚刚迎接过端午节露水、还发着淡绿的艾草;后园窗台角落堆着成年发黑的艾草;屋角的蜘蛛网、屋顶的“松塔”苔草,上房屋里的太师椅、长条桦木桌、雕漆圆桌、带铜锁的大衣柜、挂了很多年的荷包;爸爸自己用药水瓶盖钉的洗衣板竟然还用灰、黄两种颜色做了图案;墙上的相框,有一副爸妈的合影下面还压着我的奖状,表姐结婚的纪念彩镜;我大学军训时的喝水瓷缸已经漏了底废弃在窗台,挂满串串灰尘……一切的一切,我都想把它们纳入我的镜头。 我家最大的标志是老槐树,不是常见的国槐,爸爸说叫“面槐”,开的花很小,但可以入药。每年槐花开的时候,风一吹,到处都落满碎米似的黄花,我们把院子的槐花扫到一起,拣掉断树枝,拣掉尿粪,把槐花从土里拨拉出来,拢在一起晒干,等着人来收购,或者拿到城里买掉。看着爷爷种下的这课近百年的老槐树已经一树碧绿,但当年的三个繁茂的枝桠仅剩一支,竟然全部可以纳入我的镜头。树上的两个喜鹊窝也早已不见,小时候爸爸给我们讲过“鸠占鹊巢”的故事,但我一直不肯相信自然界会有那么残酷的事。每次妈妈一大早听见喜鹊在枝头喳喳叫,就念叨今天要来亲戚了。她竖起耳朵听着大门响动,巴望一天也没见个亲戚的影,晚上正说着“这坏雀呀,把人哄了,白盼了一天。”要“关门闭户掩柴扉”,没准这时冷不丁我哪个舅舅就会推门进来,多半是从城里姨姨家吃完饭回家路过来看我妈的。不管有啥没啥,哪怕一袋冰糖、一条毛巾,一条肥皂(那时候肥皂是长条两块连起来的)我妈总要塞到舅舅的包里。我妈说姑父以前常年在外教书,爷爷只差没把我家的井水背到姑姑家去了,劈好的烧火木柴、烧炕用的牛粪都是爷爷一趟一趟背去的。其实我妈对舅舅家同样如此,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现在每次弟弟来出差也是什么都捎,有时候老公白我一眼“你干脆把家搬去算了,你捎的东西哪没有卖的?”那是我的心意,他不会理解的。我们小时候爸爸在外面工作,一个香蕉、一块糖都要揣回家来,让爷爷奶奶、妈妈和我们大家尝一尝。我现在不管同事从哪里出差,捎来天南海北的特产即使我不吃,我都要带一点给儿子。如今都什么年月了,但我家的这点家风在我身上是留下烙印了。 打开后园的门,看见我家的杏子还青青地挂在树上,可是街面上已经迫不及待上市黄得可疑的杏子了,想起我老公的一本发黄的旧书——《催逼下早熟的儿童》,大概都是催逼下捂黄的吧。看到已经剁掉的李树和葡萄树枝已经干成柴火堆了,开过花的剑麻也死了,带刺的厚叶子还没有干透。我妈在后园种的花椒已经结子了,繁殖的无花果好像没有果实,新开辟的一片韭菜长得有点营养不良。 前院的花园被我妈已经收拾齐整,月季开着鲜红的花,牵牛搭上了架,地雷花已经长出了苗,牡丹和芍药还留着开过花的花托。爸爸喜欢的木绣球花期已过,只留下干枯的花絮,妈妈站在花树下抬头看着,指着在说什么,我想她一定在睹物思人,我照下了她静静凝望的瞬间。爸爸生前也特别喜欢合欢树,合欢树的叶子很好看,满树婆娑,晚上像两排锯齿一样的叶子会折叠起来,像含羞草一样,我更喜欢它的毛线球一样的小花朵,我爸管它形象地叫“绒线花”。后来我爸终于在花园种出了合欢树,但长得很慢,几年过去依然是修长的一根,既没有长得绿荫如盖,也还没到灿若云霞的花期。我妈是个一辈子的农民,当然知道间苗的道理,但她太爱花,养花种树有点贪多求全,不顾我爸的劝阻总是把各种花树挤到一起,不忍心取舍,反而都长不好。要不然我爸总说她“嗨,没文化,怎么教也不长知识!” 我妈摆好枕头,拿出毛巾被,指着让我赶紧歇会,坐了半天车累了。我说歇什么啊?我回来就这点时间,不是为了歇着啊。看我妈在翻着箱倒着柜寻找什么,我问她在干吗?她说给我找晚上盖的被子。她这才想起问我今晚住一宿吧?我说晚上就得坐火车去西安,不过没敢告诉她半夜上火车,省得她担心。她平时都8、9点睡觉,我就说晚上9点的火车。她有点失望地停住手,再没翻找被子,坐了下来。我拿过我最近写的东西,她在老院住了多久,我就写了多久,我告诉她我写的第一篇就是写她和老院。她不识字,但看我写的这一摞东西很欣喜地摩挲着,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大哥、大嫂和他们的儿媳妇闻讯挨个进门,妈妈给他们说着我写的东西,竟然两下就翻到我插了爸爸照片的那一页,她凑近头认真看着,也指给他们看我爸年轻时的模样。大哥只上到初二就因为挨饿辍学了,他平时只有种地和卖菜的功夫,这会儿却拿起我写的文稿,非常认真地看着,脸色特别凝重。妈妈翻出爸爸同学聚会的影集给我们看,爸爸去世六年了,他的同学里也有失去老伴的,曾经留在我家院子欢聚的笑容都已经成了回忆。妈妈找出夹在影集里的一副毛笔字,是爸爸的教授同学写的,交给我保管。 左邻右舍的两个婆婆来给我妈送菜,顺便看看我,可惜我只能和她们笑笑,没法和她们聊聊家常。给她们照了照片,也许她们一辈子都没留下过几张照片,年华就那么无声地流逝了。大哥家的孙女穿着一件红色长袖T恤进来,我让她坐在花园边和月季花留影,她的笑靥如花,充满阳光。大眼睛的姑娘长大了,她晚上陪我妈在老院做伴。 二姐和小姐姐相继进门,家里一下子感觉溢满了温情,不是那么空落了。她们提着大包小包,有给妈妈采购的菜,也有给我买的酿皮、呱呱之类。小姐姐在手机上看过我写的东西,我这次打印的文稿想让她有时间可以给我妈念念。她说看我为给老公买蒜在早市因为一元钱受的侮辱,特别心酸,我写的耳朵听不见的那篇她看了忍不住哭,大姐打电话还以为她感冒了,她根本不敢给我妈念。二姐不知道看到那篇,坐在我身边眼泪直往下掉,她写在纸上问我考试如果有资格就可以出国吗?她年轻时曾经有外派的机会错失了,心里一直遗憾,觉得我现在这么年轻就成这样,失去很多机会实在可惜。我安慰她单位外派出国的机会很多,不用考英语一样出国,不用为我遗憾,听不见总好过看不见啊。我听不见还可以工作,生活自理,如果看不见了呢?那只能在家呆着了。我替二姐擦掉脸上滚落的泪珠,真没想到我兴冲冲带回来的文稿竟然会是这样让她们难过。我听不见妈妈说话,所以这次特意借了录音笔,关于我爸爸和我姑爷的细节还需要妈妈在补充,录音以后姐姐可以帮我整理。看着录音笔一秒一分地变着数字,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二姐要赶回单位去开会,我帮她在花园的月季花前照相,她还红着眼圈,挤出来的笑容让我看着都沉重。我已经习惯自己的状况了,但家里人还是难以接受啊。她说听说有人做过听神经瘤手术,听力好好的,我为什么听不见?我只能给她解释听神经瘤不管做不做手术,听力最终都无法保留,问题是如果一边还有听力,也照样正常交流,而我是罕见的双侧神经瘤呀。 我发现墙上挂了几十年的是三老像——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但放在厢房里的一张多了刘少奇,是四老像。这么简单的一张照片都见证了多少历史的风雨啊,历史就是历史,不容抹杀,也不应该涂抹。书架空空如也,我竟然在最底下找到一本已经被虫蛀过的《木材材积表》,那是爸爸曾经在木材公司工作过的痕迹。一本《艳阳天》,书已经残缺了,封面是爸爸用挂历纸包了又用线绳缝过的,爸爸用白纸做了扉页,写着《艳阳天-农村版(上)》。还找到一本《常用颅脑外伤手术图解》,扉页还写有“毛主席语录:备战备荒为人民;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那应该是76年我爸为给二哥治疗颅脑外伤买的,想不到我成了我家第二个做颅脑外科手术的人。 我在上房翻看爸爸抽屉里的皮包,都是他留下的病历,还找到我生完孩子以及弟弟结婚前我写给他们的家书,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10多年过去了。妈妈跟着我进来,我拍下挂在墙上的外爷和爷爷的照片,也拍了摆在桌上的爷爷和奶奶的照片。他们生前从没有机会合影,奶奶去世爷爷才遗憾没有一张合影。那时候照相馆技术还很有限,但爸爸硬是让人把二老的单独照处理成合影,又找我会木匠活的表哥做了带底座的相架,了却爷爷的一桩心愿。我妈挪到桌前,她伏在桌上,定定端详我爸遗像的那个瞬间,我才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我拍下妈妈的神情,每张都是经过岁月风霜磨砺的,虽然日渐衰老,但越看越有味道。 小姐姐要赶回城去管孩子,我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妈妈和姐姐一起走,半夜她和姐夫得送我上车。她从姐姐带来的袋子里取出两根黄瓜让我带上火车吃,我说上车就睡觉,明早就到了,没时间吃,她伸在半空的手只好放回去。我这么急冲冲地回来半天,没有吃晚饭她肯定不忍心,我也很无奈。走到车站才想起怎么没有给妈妈洗衣服呢,她的裤子看起来有点脏。 在姐姐家吃了晚饭,我拉着她去超市,得给西安的几个朋友买点天水特产辣椒表示心意。我给我妈买了醋壶,她用饮料瓶装醋瓶口太大,也给她买了玻璃油壶,可以把老古董的油壶替换下来。还想给她买个起夜用的痰盂,最大的超市竟然没有。我有点不甘心,想去别的超市看看,才八点半,另外两个超市竟然已经打烊了,真是小城市啊。 和姐姐走在伏羲广场,纳凉的老人、玩滑板的孩子,各得其乐。抬头看见下弦月,像半个锅盔大饼,切口像下,晕晕地挂着。 在姐姐家楼下买到六元一斤黄樱桃,又甜又软,吃得意犹未尽,难怪老家可以做西北最大的樱桃基地。 想起我回来这半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简直像过电影,脑子里塞得满满实实,又似乎空空荡荡。想起我10多岁初次知道乡愁时,曾经把孩子比喻成风筝,妈妈就是放风筝的人。只要妈妈在,我永远出不了牵在她手里的那根线。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五日起笔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五日完稿 月饼及其他 不知道我们的收入税里是否真有“月饼税”这么个玩意,据说是以“抽肥补瘦”为原则的调节税,最后总是伤及无辜百姓。谁让我们是大多数呢?沉默的大多数,再弱智的“专家”也知道拔羊毛的人头税是最容易的事了。当然月饼还是要吃的,毕竟一年只有一个八月十五中秋节,民以食为天嘛,不管什么节,咱们最后都落实到吃,这节才算过踏实了。唐德刚先生不是已经说“传统文化就只剩筷子了”吗?各地蜂拥举办的不管是“梨花节”还是“桃花节”,是老子生辰庆典还是孙子诞辰庆典,多崇高的目的,九九归一,最后不是也都落实到“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了吗? 我依然沉浸在聚会归来的亢奋中,从上海的夏末转到兰州的深秋了,还有些恍惚。在整理、发送照片和给朋友的信件中一遍遍回顾着聚会的细节,咀嚼着20年时光沉淀的同学情谊,回味着初到上海那晚品到的南香茶和50年陈酿的茅台酒,精心安排的聚会晚宴和内容丰富、算不得忆苦思甜的学生餐,聚会后在室友的蛋糕书房“惊喜”地见到写作老师,和师友一起品味刚出炉的CHEESE蛋糕、柠檬薄荷午茶的温馨时光,以及离开前在同学家花园酒店尝到的海鲜大餐。聚会回来余音不断,80岁高龄的老校友找上门来为明年在兰州举办的“世界校友会”征稿,又先后接待了10多年不见自海外归省的中学同学、20年不见的既是中学同学也是大学同学,说不见的感慨,真不知今夕何夕。昨天问了同事,才确认从9月10日开始放3天小长假,那就是说有3天不用上班了?真好! 虽然不是因为虑及“月饼税”,可我真的没有见到福利月饼,在传统节日里伸出去的筷子只夹到了空气。放假前阴雨连绵中单位静悄悄的,唯一的动静是要准备月底搬迁的凌乱,节日气氛无处可寻。虽道天凉好个秋,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还是有点郁闷,也只敢和朋友发发牢骚。朋友自己买了一堆过节的食品,却问我“现在谁还吃月饼?”这话说的,我就吃啊,我是不是很俗?很没有品位?敢情领导都是像我朋友这么想的啊!朋友安慰我“月饼吃多了不好”,这道理我也明白的,可是我们老百姓一年不就吃一次吗?能多到哪去呢? 也许是因为在上海呆过四年,我对点心情有独钟,不管是甜的、咸的,带馅的、不带馅的,鲜肉月饼还是冰皮月饼,都是我的所好。在单位食堂的早餐、中餐,我的主食一般都是点心而非其他。不仅我爱吃点心、月饼,我儿子也继承了我的喜好。除了我妈做的家乡月饼,在我眼里沪式月饼、广式月饼都是美味呀。 8月底在上海参加同学聚会,唯一的遗憾是没来及给同事和儿子买到上海点心和月饼。学校附近的五角场已经成了繁华的商圈,我每次去上海和同学相聚总嫌时间短暂,最多也就是去逛一圈五角场,那也足够我这个乡下人开眼。现在我出门不便,同学担心我一个人去逛不安全,我不好意思劳驾日理万机的同学“陪吃陪住陪转”。自己顺着复旦校园走到五角场万达广场,乱花渐欲迷人眼,还没等花出一分钱,就被同学在滂沱大雨中紧急召回,“没有淋雨吧?赶快回来午餐,这次的主要目的是聚会,不是逛街购物哦,不能抛弃组织私自行动的”,说的是,我这不是乡下人进城了吗?虽然财大气粗的上海滩不会在乎我那点拉动内需的小小爱国行动,但我好像不买点东西不甘心似的。 聚会结束,和海外归来的室友抓住在上海的最后一晚时间又直奔五角场,争分夺秒地从东方商厦、巴黎春天、百联又一城不停脚地扫下来。真是有点作孽的,我的在奥克兰开律师事务所的室友跟不上我的飞步,几乎快累得脱了鞋光脚小跑了,得和商场关门时间赛跑呀。我们除了感叹物价昂贵,我买了几只可爱的日本小碗,再没有任何购物的机会。我的室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海外华人,她不明白国内物价为啥这么贵呢?她说去年圣诞节回国在杭州旅游,看到一件外套很动心,但竟然要卖6万元!“国内人咋这么有钱呢?感觉自己像穷人。”杭州现在是温州富人的后花园,温州代表不了中国,不然我们不是都已经“跨越式发展”到发达国家了吗?还说什么初级阶段呢?室友这次特意不远万里回国参加聚会,除了重叙20年的友情,也一心想去看看神奇的“温州现象”,正好联系到在温州的客户接待,聚会完就可以去一睹温州富豪了,可惜我要赶回上班,不能和她做伴去开眼。我们匆忙逛到晚上10点,商城关门,我很不甘心地在“第一食品”大门前趴着玻璃瞅,也只有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一个人影,白天看到的里边无数诱人的食品只能咽咽口水,想像它们的味道了。 正枯坐在办公室在郁闷中,同事拿给我一个包裹纸箱,是上海同学速递来的礼物。打开包装,是月饼,还有一盒茶叶和枸杞。嗳,温暖就这么不期而至了,尽管外面还下着淅沥小雨,心里却突然照进了阳光。 迫不及待地打开印有五线谱和“上海小南国”字样的月饼盒子,实在感叹同学的用心。四只月饼小盒拼出一幅画,右上角印着“岁月如歌”。竟然有这样包装的月饼,尽管我反对月饼过度包装,失去本来的意味,但我一眼就喜欢上这四只可爱的纸盒子,似乎不用品尝月饼,我已经感受到浓浓的甜美滋味。多么童稚的画面,像一副水墨画印出昔日童年时光。我似乎能听见在方桌前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看到手托腮靠在桌前孩子的俏皮模样。 我迫不及待地和同事小妹分享,她推辞我应该拿回家才对,这是千里之外寄来的礼物啊。哈哈,四只月饼,我们一家三口,加上她,不是正好按人头分配吗?我想我的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喜欢和人分享一切美好的。月饼硬塞给小妹一只,但纸盒我是要留着的,这是典型的送珠还椟。我是个喜欢收藏记忆的人,收藏一切美好的记忆,温暖自己的内心。 岁月如歌,友情常伴。我们同学聚会的定制T恤不但印有名字和学号,也印有“弦歌依旧”的字样,不知道是那位同学的创意,真该感谢这美好的纪念品,让我们重回青春岁月,再次唱响岁月老歌,而友谊,永远是跳动在岁月老歌里的最美音符。 二〇一一年九月十日 教师节里说教师 毛尖老师在2011年03月31日我生日那天发表在“豆瓣网”的《都很冷(美国观察系列)》我近日才有幸读到。她说“美国教育这种一边要让孩子无限快乐,一边要让孩子面对现实的态度,骨子里是尴尬的。”“看上去非常亲切的教育,骨子里是冷的”。毛尖是我喜欢的沪上作家,她灵性犀利而不失脉脉温情,借用孙甘露的评价,“是个天才率性的作家,知人伦世通达晓畅,她风趣的文字甚至使她谈论的世界看上去比实际上要有趣的多”,先锋领袖都这么高度评价了,我就不再缀语了。身为华东师大老师的毛尖对教育应该是有发言权的,她除了教育学生,也培育了儿子。韩寒《独唱团》唯一一期文章,除了名家手笔,就是毛老师时仅六岁的小公子王子乔的童稚之作:“谁也没有看见过风/不用说我和你了/但是钱币在飘的时候/我们知道风在算钱”。就这几句诗竟然能入韩寒法眼,得到千元稿酬。如果不需要风帮忙的话,真要小手好好算一阵。平均到每个字的高昂稿酬,让多少专业靠写作吃饭的人都眼红。 我没去过美国,不了解美国教育是什么样的,对一向信服的毛老师这段关于美国教育的文章有点不太理解,云里雾里。一边要让孩子无限快乐,一边要让孩子面对现实的态度为什么尴尬呢?老师对学生事无巨细负责,看上去非常亲切的教育,为什么说骨子里是冷的呢?美国大学不是无数中国学子都要通过TOFEL、GRE、雅思等,想方设法去深造的理想之地吗?要不是有那么多人想去大洋彼岸留学,把新东方作为跳板桥梁,俞敏洪怎么会成为中国最富有的老师呢? 我倒想起我儿子从小到大的几个老师,几乎很少让我有“亲切”的概念,连表面都是冷的,更别提骨子里了。三岁半时,我托熟人介绍儿子上了军区幼儿园,条件也算不错。儿子小时候是个腼腆乖巧的孩子,第一天送他入园,我唯恐他会在幼儿园门口像很多孩子一样哭成泪人,拽着大人的衣服像生离死别一样不肯进门。还好,他只是瘪瘪嘴忍住哭,说了一句“妈妈,你一定要第一个来接我”,就被老师拉进教室,孩子争第一大概都是从幼儿园接送开始的。我儿子这点性格挺好,用他爸的话说“适应性强”,所以不管我怎么担心他,最后都是“瞎担心”,他好像很知道到什么山,走什么路。在幼儿园的三年,每次去接儿子,老师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脸,我几乎和她没说过几句话,陪着笑脸想问问儿子的表现,她总是转身去忙着招呼别的家长。儿子回来说过小朋友喜欢躲开老师视线去厕所“开会”不出来,被老师发现,以后不许随便结对上厕所。“开会”这词是他从小朋友那里听来的,其实就是自由自在地胡说八道,却借用了如此不自由的词。儿子也说到想上厕所,不敢举手就一直憋着,让我听了心疼。小小孩子从那时起到初中毕业,经常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厕所。为了他这个习惯我没少唠叨,但他好像已经改不掉了。 我那时很纳闷,我儿子也算聪明漂亮惹人爱的孩子,为什么就没让幼儿园老师青睐呢?有句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在每个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宝这没错。不过不是我自夸,我儿子从小在院子、在广场玩耍,都是会吸引别人家长目光的孩子。院子里的老爷爷总说“这孩子太会吸收你们俩的优点了,长得比你们都好。”每次见面都要爱抚他,逗他几句。在广场总有人夸完“这孩子长得真好”之后给他好吃的,但他很矜持,每次都对保姆说“姐姐,别要”。不认识的人给他东西他不会接受,我倒觉得小孩子没必要这么见外,总是说服他“拿上吧,是人家的好意,人家喜欢你才给的”。他小时候我单位的小姑娘更是嫉妒他的大眼睛、长睫毛和白皮肤、小酒窝,要是换在她们身上该多好,他的照片曾经很长时间是姑娘们的电脑桌面。99年国庆我带他去上海参加室友聚会,室友陪我在南京路第一百货买衣服,我才在对镜试穿,阅人无数的售货员竟然围观我儿子,“快来看看,这小孩长得多漂亮啊。”儿子羞得低下头,任一帮阿姨怎么逗也不抬起头来。除了他干妈欣赏他的聪明可爱,我曾经留学海外的室友夸他“真是我见过的世上最漂亮的孩子”。这话肯定是过奖的,孩子没有最漂亮,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妈妈眼里都是漂亮可爱的。 可是我就是想不通儿子在幼儿园里的境遇,什么节目、活动好像从没让他当过一次主角。他经常做的就是别的孩子欢天喜地做游戏,摇头晃脑参加表演,他在一旁叠手绢。我竟然也曾经怪怨他,白长那么可爱,怎么就不会讨老师喜欢呢?就不会说句讨老师高兴的话,对老师有礼貌地多笑笑吗?就不能嘴勤快点多问好吗?说实话我这么责备他,这些我自己也做不到,我是把我的脾气遗传给他了。可我已经是成人了,别人的态度怎么样对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也不需要去讨好别人喜欢;而他还只是个孩子,是需要鼓励和关爱的,正需要阳光和雨露的滋养。他唯一一次受到主角待遇是幼儿园挑选几个长得漂亮的孩子去照相馆拍照,照片出来还问家长要不要,三十元一张放得很大的照片。我们在家相机里常年备着胶卷给儿子拍照,很少带他去照相馆,好不容易拍张正儿八经的照片,尽管笑容有些没放开,哪能不要呢?我也想到去给老师硬着头皮送礼,让她对孩子多关照一些,但他爸爸不同意给老师“惯毛病”,其实我也从不愿意有目的地送礼,给朋友或者出于感谢送礼,表达心意那倒是我最爱干的。 我儿子在幼儿园没有学到什么才艺,他做得最多的大概就是老实听话地“吃饭、睡觉、叠手绢。”一次参加“六一”集体操表演,我很兴奋地拿着相机去观战,男孩女孩都穿着玫瑰红的连体体操服,画着红脸蛋、红嘴唇,分不出男孩女孩。我的镜头当然能分辨出混在一群一样孩子中的儿子,他实在也够显眼,别的孩子整齐划一地做动作,他手里金纸花有一片掉下来沾到脚底,他就不停地扭头用手去抓,真是没有一点镜头感和集体观念。他六岁半从幼儿园毕业,拿回家的毕业合影没让我气晕,对他又是一通怪怨。平时那么可爱的样子,第一次拍毕业合影,他竟然是低着头、翻着眼睛、牙齿咬着下嘴唇,留下的形象别提有多窘了。不过现在想来那无辜尴尬的眼神和表情,不就是他的幼儿园生活的真实写照吗?他装不出满脸灿烂的笑容啊。 他上小学时我们工作都很忙,没时间接送,也懒得费神求人,于是选择了离家一墙之隔的社区小学。他爸爸对我说“这学校再差也总比你上的窝驼学校强”,我们就本着万事不求人,学习靠自己的原则送他上了小学,只送过一次,他自己跑进校门,我们再没管过他。班主任高老师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女老师,清瘦的样子,感觉为人刻薄得就像她的薄嘴唇一般。我的正统观念当然是希望孩子能成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当个班干部锻炼一下能力也不错。不过儿子除了当过数学课代表,好像再没当过别的官,他不是老师喜欢的“红人”。教育孩子学校家长都有责任,互通信息、双管齐下不是更有效果吗?偶尔给老师打电话询问儿子的表现,老师总是干巴巴的话“他的表现还可以,学习很自觉,就是纪律不太好,老影响别的孩子上课。” 哎,儿子小学六年好像只当过一次“三好生”,尽管成绩在学校数一数二,体育也是过关的,我有点不太明白他们评选的标准是什么,后来才知道基本是老师定的。尽管连校长都很欣赏我儿子,可是县官不如现管,班主任老师就是不喜欢他这样不太顺从的孩子。儿子也不屑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学生,他也许有点淘气,可毕竟是小孩。他偷拿爸爸新买的高能充电电池到学校去显摆,被高年级的孩子骗走,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只敢给我们说说。儿子小学毕业后在大街上见到老师竟然都不想打招呼,我们硬是拉他一起走上前去向老师问候。他为什么会对教了六年的老师没一点感情呢?他上小学受过的惩罚是站到教室外的走廊里面壁思过,这还算轻的。班上有同学因为迟到被老师罚站在操场的太阳底下达两小时,可怜的孩子快被晒晕了。面对这样冷酷的体罚,能怎么样呢,状告老师虐待孩子?最多也就是孩子奶奶找到学校谴责老师,校长出来调停下不为例而已。儿子回来像说笑话一样,我听了却气愤难平,我说换了是我,我也去找校长说理。我老公和儿子对我很不屑,老公告诫我,“行了,别想着惹事了。现在孩子不好管,老师也不容易。” 幸亏儿子在小学遇到一个赏识他的数学老师,那是他感受到的不多的阳光。数学老师姓王,是从师范学校毕业不久的姑娘,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但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非常有淑女味道。儿子二年级时还没开始写作文,但数学老师布置写数学日记。儿子第一篇日记是关于家里一小缸游鱼的,简单的数学日记写出了童趣。王老师对儿子赞赏有加,每次在路上遇见我都要由衷地夸几句,“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我感觉教他都有些吃力了。你们是怎么教育的呀?他那么优秀,我以后有了孩子要是能像他那样就好了。”我总是很不好意思地感谢她厚爱,让她一定再严格一些,“给好心不能给好脸”。我儿子大概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种子,王老师对他友好,他竟然就把王老师当玩伴了,曾经跑到讲台上打断老师讲课,去探讨游戏。王老师尽管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变脸训斥。倒是我回来听说竟有这事,让他别忘了师道尊严,老师对你再好,也得尊重在先,不能没大没小。可是王老师有次遇见我苦笑说,我儿子后来竟然给她把试卷摔到地上,扬言“这是什么破学校,我要转学。”只是因为给他算错了分数,批评他成绩不理想。儿子上数学课享有特权,功课都会可以不听,哪怕睡觉也行、看课外书也行,就是不能说话影响课堂纪律。这已经很开明了,他还享受了单人单桌的待遇,这样就可以防止他影响同桌。 能遇见一个好老师,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也许会影响我们对学习的兴趣,甚至影响我们一生。我对王老师像朋友一般待我们和我儿子心存感激,听说她的孩子晚上哭闹不睡觉,吃饭也不好,她很头疼,我从“小康之家”邮购了深海鱼油送给她。我记得我儿子三岁以前也不好好吃饭,但后来胃口大开,身体也结实了,不知道是否与吃过鱼油有关。有次家长会之后,我老公给王老师和我儿子、另外几个学生拍过一张合影,照片上的老师和孩子个个笑得满脸阳光,我儿子挤在王老师身边,红扑扑的笑脸像个可爱的苹果。儿子小学毕业时王老师来我工作的地方,送给我儿子一个“李宁”书包,学生给老师送礼天经地义,怎么还有老师给学生送礼的呢?我实在坚辞不过,只好接受她的好意。 我儿子考入树人中学,我提前探查了这个闻名遐迩的私立学校的硬件就不想让他去上。这个号称兰州最好的初中,连个能被称为“校园”的条件都不具备。租用原先一个大学废弃的一幢办公楼,没有操场,只有篮球场和羽毛球场,做操要轮流,也没有条件开运动会。孩子在发育长身体阶段,成绩提高自然很重要,但身心健康也同样重要啊,窝在这么个连我老家如今的村学校都不如的地方,想想我都憋闷。可是就这也是大家挤破头要上的学校,老公说服我“多少人是想上考不上,考上了怎么能不去上呢?”儿子去报到时老师很不相信“从榆中街小学考来的?多少年来就这一个。”儿子给小学的数学老师报告了喜讯,王老师说相信他一定能考上,让儿子把他的数学日记送给她。她已经调到其他小学,也许她要给新的学生做榜样吧。我让儿子同时捎了小礼物表示感谢,儿子很难得遇到这个像大姐姐一样的老师,算是我们全家的朋友,这份友谊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第一次去参加儿子初中家长会,很郁闷的是儿子的班主任又是一个女老师,年龄也和我差不多,短发、戴眼镜,连模样都和小学老师像姐妹。她说话声音就像她的姓一样“干”,不过她是姓甘,但不甜。这一路被这样一看就是小心眼的老师教育下来,真担心儿子的心胸要开阔可能有点难度。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的除了她的名字,就是一字一句的交代,“班上有48个学生,如果我给每一个家长打个电话,1乘48,就是48个电话,我的时间和财力有限,所以一个月左右家长可以给我打电话了解学生的表现,我的电话是——”。我看着她认真地写下这段话,差点笑出声来,需要这么交代吗?不过看看简陋的老师办公室只有几张办公桌和一台饮水机,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话,我也就不怪老师这么较真了。 私立中学里都是从各小学拔尖来的学生,学习竞争是异常激烈的。儿子还好,没有成为学习机器,自学的国际象棋比赛拿了市运动会第二名,也为学校团体第一的成绩立下功劳;小提琴在学校联欢会上表演也大受好评。每次提着嗓子给甘老师打电话,她的态度还是客气的,她对我儿子寄托的期望很大,对我儿子的学习挑不出毛病,但老毛病好像依然是“集体观念不强,课堂纪律比较差。”我心想按时值日他都做了,捐款之类他也带头积极参加了,班级活动也投入了,怎么就是集体观念不强呢?纪律差我是相信的。后来才知道老师让他准备下一次学校联欢会演出,他竟然说“没时间”,老师能不气恼吗?但她除了后来给我抱怨“你儿子真不好教育”,并没有再和我儿子沟通啊,可能她没想到伸出的橄榄枝会被拒绝,很伤面子。面对在叛逆期的孩子,老师不应该多一些耐心和疏导吗? 我记得中考前有一次因为儿子课堂捣乱,班主任竟然罚他三天不许上课。幸亏他成绩好,不然缺三天课难道不影响学习进度吗?对学生的处罚怎么能以牺牲学习为代价?在家里批评了儿子,过了一天我试探着给老师打电话,“我们在家教育了他,他也有悔改表现,保证以后再不上课捣乱了,那他还要下周再来上课吗?”老师很简短地笑着回答我“是的,让他下周再来上课吧。”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不容我开口恳请她网开一面。我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竟然连悔改的机会都不给。儿子却说“有什么呀,就当放三天假呗。”他爸爸也怪我自讨没趣,碰一鼻子灰,可我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老师呢?面临中考冲刺那么紧张,平时放半天假都不容易,班主任老师怎么能比校长权力还大?一下就给学生“放假”三天? 中学班主任老师说来非常辛苦,学校为抓进度很少放假。如果国家法定放假是七天,他们最多放三天;如果是三天假,那就可能是一天,周六还要上课。他们的教学设施比任何一家学校都差,所以也从不会赶上考试占教室放假之类的事。班主任老师起早贪黑,除了带自己的英语课,很多时候是站在教室后门外,隔着玻璃看学生的课堂表现,还得帮着其他老师维持秩序,惩罚学生。可是就这样时刻“监视”,她竟然都没发现我儿子的早恋苗头,我打电话向她讨主意她竟然说“没发现他有这动向啊,那我再观察一段再说。”儿子有次拿着钱包里攒的六百元压岁钱和零花钱之类去学校,中午很晚回来,进门就垂头丧气地给我们认错“我把钱包丢了。”我训斥他不该拿钱去学校,想买什么不能给我们说呢?儿子说钱包一直很小心地放在桌兜里,第三节下课前还在,去上了厕所回来就不见了,他能断定是同桌拿走了。可是他给老师说了,老师已经下班了,只好回家,错过和同桌对证的最好机会。我给老师打电话,毕竟六百元对学生不是小数字,如果真是同学干了这事,那应该好好教育,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怎么办?没想到老师还是平淡的口气,“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我曾经给儿子买过一件红格子棉布衬衣,我觉得挺青春朝气的风格,穿在校服里也露不出什么,棉布比较舒服一些。没想到他只穿了一次就再不见上身,我以为他是有自己眼光了,开始挑剔衣服,我还批评他不该讲吃讲穿,一门心思学习才是。他爸爸告诉我,数学老师说我儿子的衣服“像天桥底下的混混穿的。”哎,我也算没脾气了,有这样说话的老师啊,他的品味也够高的。尽管数学是儿子的最爱,数学老师也对他期望很高,但儿子曾经一度和数学老师赌气较劲,不听他讲课,自己学,考出成绩就是为了出一口气。我对于这样的师生关系很不理解,也只能无奈。老师除了在课堂讲授知识,他们的言传身教对孩子影响也不可低估啊。 我也像毛尖老师一样怀念我们受教育的时代,充满人情味。时隔多年我依然时常会想起让我难以忘怀的恩师。难道是时代变了吗?我小学四年级之前都是在村学校上学,老师多半是朴实的民办教师,水平不高但兢兢业业。小学五年级的数学和语文老师都姓陈,大陈老师教数学,她是东北人,黑胖、浓眉大眼、粗嗓门,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她看起来很严厉,但很负责任;小陈老师教语文,和大陈是黑白配的上海人,她们都已是人到中年。“清丽”这个词最早的直观印象就来自小陈老师,她从来都是烫得一丝不乱的短发卷,干净利落的衣着,笑起来无比温柔可亲。我到现在都能想起这个只教了我一年的漂亮老师的甜美笑容和好听的声音。我上中学遇到的也个个都是严父或者慈母一样的老师,初中的第一个班主任语文老师姓陈,他悄悄叫我爸去他办公室,翻看了全班同学的简历,担心我从农村出来基础不牢,千万别掉队。他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对我还是关爱有加。第二个语文老师贾老师看我没地方上晚自习,班上只我一人住校,就把自己在学校的宿舍钥匙交给我去自习。贾老师的长相就是一副慈母的标本,她头发已经花白,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很慢。她曾经借给我杂志,帮助我更加深入地理解课文,甚至借过她的教案参考书,也不怕露底。我在日记里写到和同桌对文学有很多共同语言,她不动声色就给我们调了座位,大概怕我们影响学习吧,她用自己的方式关爱着我们。工作之后我们还经常去看望已经成为奶奶的贾老师,她搂着我们肩膀轻声说笑,真的还能感受到慈母般的关怀。 我喜欢学语文大概和老师的厚爱不无关系,我的英语是从中学才从零开始学的,英语老师对我也很好。初中的英语老师姓胡,当时还是小伙子,他总是用点兵点将提问的方法来激励我,也经常给我一些参考书来提高。高中的英语老师姓常,是学校的校长,他好像也没有威严的样子,总是一副有些幽默的笑容。他订阅了一份CHINADAILY,每次他看完都会借给我看,借着字典我竟然也能大概读下去,激发出对英语的无限兴趣。 对数学我本来一直兴趣不大,但高二文科班的班主任温老师是教数学的,为了不负老师厚望,我竟然也充分发掘了数学潜力。我记得高二时我的近视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我没有及时告诉爸爸去配,拿着同桌镜片摔碎的一片碎玻璃看黑板上的习题。温老师很关切地问我要不要他出钱帮我重新配一副,不然影响学习,对眼睛发育也不好。我连忙说没事,我周末就和我爸去配了。下午他经常拖堂给我们复习,晚自习也时常来视察。赶上周末下课我要回家已经没有班车了,我经常会去温老师家蹭顿饭,骑他的自行车回家。除了师母和我像熟悉的家人,我不但是他两个儿子的姐姐,也是他们心中的偶像。尽管温老师因病去世多年,到现在我们还经常会和他的家人联系,师恩难忘。师母曾经笑着埋怨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比对儿子都关心。”老师眼睛一瞪,“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儿子自己不争气。”老师手下培养了无数名牌大学生,桃李满天下,但他的大儿子却没有考上大学。 或许有人会说我的经历不具代表性,老师都喜欢学习好的学生。可是我当年学习成绩一般的同学也没有被老师忽视,我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比我当年好,比我聪明,可是他大概无法把严父和慈母的形象和老师联系起来,很难理解“春天般的温暖”是怎么回事。 我因为听力原因已经多年不参加儿子家长会了,儿子如今在重点高中上学,从硬件到软件都比较理想,班主任老师终于遇到一个可以镇住实验班各路才子的男老师。但愿儿子在这里度过美好的中学时代,身心健康地成长。按说发达的经济应该和教育相配套,不过我对省会城市的教育真没有多少好感觉。我老家天水是小城市,我上学的一中也是省重点中学,教学质量一点不差。姐姐和弟弟家的孩子虽然成绩一般,但得到老师的鼓励并不少,他们和老师的交流也很温馨。孩子的校服比兰州学生好看的不是一个级别,我每次回去都忍不住让他们穿上校服拍照;他们的课程表也是学校打印统一发送的,不需要自己抄课表。以前儿子的课表都是我替他打印若干送给同学,同事还帮我设计点缀了好看的卡通图案,我一直留着模板,每学期更换课程。老家学校这些细节里体现的信息都让我对古老文化城市的教育心存好感,教育需要投入的不只是财力,还需要职业素质,也更需要人情和爱心。 邓小平同志早在1983年就提出:“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我们也总在提“教育是第一生产力”,要重视教育。这么多年发展教育,除了扩招、除了教育产业化,除了大学大兴土木赶英超美,除了不知道到底什么叫“义务教育”,我们教育出的学生不但没有“无限快乐”,更缺乏“面对现实”的态度。无论是面临高考压力、就业压力或者其他挫折,无法面对严酷的现实,动不动就是“大不了——”,每年有多少高三学生、大学生,甚至博士轻生,留给家人无限遗恨呢?别说望子成龙,连个健全的体魄都没有留下,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还会珍惜什么呢?我们的教育都塑造了怎么样的学生,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不管是“无限快乐”,还是“面对现实”,也别说两手抓了,我觉得能抓住一头就不错了,起码面对这个尴尬的现实,不至于太“尴尬”。 二〇一一年九月十日 9-11 20年前的9月11日,是我正式入册工作关系的日子,我终于成为一名有工作的就业大学生,可以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了。 10年前的9月11日,是震惊世界的“9-11”恐怖事件发生的日子。不知道这个日子是不是历史的分水岭,它对美国人造成的影响,对世界造成的影响今天仍值得深思。 其实因为时差关系,2001年9月11日的那天晚上,一个校友来兰出差,我们几个校友还在一起小聚,感叹时光流逝。我还说起那天是我上班十周年的纪念日,大家一起感慨谋生的不易,觉得我能顺利地找到那份工作已经像是“天方夜谭”。从上海来的校友是我最好朋友的河北同乡,也是同班同学,又娶了和我军训一个班的战友,也是我好朋友的室友。这个关系比较复杂,他来联系到的是我另外的同乡,于是在兰州十年都不曾遇见的几个校友,又坐在一起回忆我们共同的复旦时光,把酒言欢,然后再各奔东西。虽然不是天各一方,但好像也再没机会遇见过。第二天才知道在大洋彼岸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是在新闻中一遍遍让人目瞪口呆的镜头,不是好莱坞电影中惊险刺激的一幕。 对我来说,过了今天,我就算有20年工龄的老员工了,可以享受每年15天的公休假,意义仅此而已。过了这个分水岭,再没有其他界限。 “9-11”事件的幸存者想告诉人们的就是“生命是多么的脆弱,能够生存下来就是上天最好的礼物。” 有人说“本.拉登”让我们知道了平安的宝贵,那就在这一天,让我们一起祈祷平安吧。祈祷自己平安、家人平安、朋友平安,世界平安!活好每一天!! 在这个九月里平常的一天,在中秋节的前夕,我祈祷: 我的9月4日刚度过生日的室友平安; 我的9月6日(阴历八月初九)刚度过82岁生日的妈妈平安; 我的9月10日在加拿大温哥华刚刚经受6.4级地震、在九月里即将迎来人生新征程的朋友平安; 我的9月27日即将迎来生日的、久未谋面的室友平安; 我的9月27日即将带着两个儿子从美国回国小住的同学平安; 我的正在黄山与家人和朋友享受美景的朋友平安; 我的今天下午踏上前往新西兰的航班、满怀聚会和探亲离愁,踌躇满志的室友平安; 我的回国省亲访友结束,即将回到澳洲的同学平安; 我朋友患病的母亲平安; 我另一个朋友遭遇车祸的73岁的爷爷平安…… 所有在家里、在路上的人们,祈祷你们平安地迎接明晚的月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二〇一一年九月十一日 妈妈的心愿 中秋放假,侄女和女婿来家小坐,让她代我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现在距离对于我和朋友的交流已经不是问题,不论通过短信、E-MAIL或者QQ、或者MSN,无论在天涯、在海角,交流畅通无极限。文字一样可以拉近我和朋友的距离,面对面反而变成单向交流,需要“纸上谈兵”。以至于久未谋面的朋友,有时候想想相见不如怀念。我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耳根清净,但想想别人面对我这样一个大活人,对着我说话却没有一点反应,就算不抓狂也不太习惯吧? 即使再不济,最原始的身体语言也同样可以起到交流的作用。点头YES摇头NO,翘起拇指表赞同。每天早上叫醒儿子上学,他睡眼还未睁开,先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给我做个OK的手势,我就很识趣地不再聒噪,去准备牛奶和洗脸水;他每次只要击掌三下,我一听这暗号,就像小狗一样殷勤地跑到他跟前听命。哪怕是横眉冷对,我也得俯首帖耳,看是需要我出钱还是需要卖力;至于老公,我最多的是需要看懂他的手势,以便很识相地随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是,我和妈妈的交流没有渠道可以弥补,尽管我可以让别人替我打电话,在她生日的时候或者在节假日的时候,但也只能是代为转达我的心意。我儿子给她打一个电话她就记在心上,逢哪个姐姐去看她,都一遍一遍夸我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在她生日的那天,我和侄女一起给她打了电话,我想让她听见我的声音,我对着电话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姐姐都给你提前过了,你身体还好吗?天冷里你就去城里姐姐家,不要一个人在老院呆着,冬天烧炕不方便。”我不知道我说的话她有没有听清楚,我的建议她肯不肯听,隔着几百里距离,我也只能说说我的心意。我再让侄女听听她除了让我“别操心”、她好着呢,还有什么吩咐,妈妈已经挂了电话,我们就这样在她82岁生日时天聋地哑地传达了彼此的心愿。 侄女这次和我妈妈说了半天,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我提醒侄女说话声音不要太轻,婆年龄大了,耳朵也很背了。侄女放下电话写到:婆问你白糖吃得效果好吗?天哪,我这才想起妈妈再三交代我的这件事!7月底休假回家,妈妈不知从哪位高人处给我求来白糖,说是对耳朵好,每天盯着我吃三勺,走时盯着我带上。我不是有意忘了这事,而是,而是我心里发苦,白糖真的能治好听力吗?带回自己家的白糖,就静静地搁在哪里。儿子喝粥会放,老公喝咖啡会放,但我就是没有像我妈期望的那样,每天虔诚地吃三勺! 看着侄女问询的眼神,我忙对她交代,快给婆再打电话,就说我吃得效果好着呢,让她别操心了。另外,就说白糖到处都有卖的,再别让她费心了。 侄女再次拨通电话,说婆的耳朵也听不太清她说的话,但还是听明白我让她再别去费心了。侄女给我写到:“婆说她知道白糖哪都有卖的,不光是白糖的事,如果吃得效果好,她再去给你求。”我顿时无语了。 晚上给姐姐发短信说了这事,姐姐回复道:上星期看妈,她也给我说了好几遍,让我问你,她给你看的药你吃了有效果没?有就再吃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给妈解释。在她心里,你的耳朵肯定会好,只是时间迟早,所以她天天盼你能早一天好起来。你那么善良老天怎么也该善待你才是!我想能有奇迹出现该多好!我也坚信奇迹一定会出现的!其实,在我们心里和妈妈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让我们都为你祝福和期盼吧! 看完姐姐的短信,我忍住眼泪回复:但愿吧,没关系,我也习惯了,没啥大不了的。我已经不会再祈求老天的善待,也不会去相信奇迹了。 写到这里,我竟然泣不成声。为了妈妈的心愿,我擦干眼泪去吃一勺白糖吧,在这个原本就该是甜美的日子里。 附一条朋友刚刚转发的短信祝福这个美好的节日,感谢余光中的“乡愁”为我们阐释的美好: 小时候,中秋是一块香香的月饼,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长大了,中秋是一轮皎皎的明月,挂满思念,照进梦乡。 小时候,中秋是一树神奇的挂花,长在月宫,开在心中; 长大了,中秋是一条思念的河流,源头是家,淌在异乡。 二〇一一年九月十二日中秋清晨 静静的海洋 我从小生长在北方农村,我已经想不起来最早听说“海洋”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我童年时并没有安徒生童话书可看,应该不是从“海的女儿”故事里知道海洋和它的精灵。 忘了是小学还是中学时,无意间看到过雨果的一句名言:“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我把这句话抄在笔记本上反复地体会,我喜欢抬头看天空无垠的宽阔,也沉醉于父亲大山般胸怀的宽阔,但我无法想象海洋的宽阔是什么?我触目可及的除了天空,只是家乡的青山和小河。 可是我竟然梦见过海洋!躺在我家散发着烟火气的土炕上,安然睡在父母身边,在黑洞洞的夜里,我梦见过几十年前从未见过的、村里大树上盘旋的一对白天鹅;也梦见了从未见过的、不知在几千里之外横亘的海洋!梦里没有来龙去脉,只有零碎的画面,我记不清是怎样来到海边的。海就像书上描绘的、也像我所想象的——真的是蔚蓝色的,天空也是蔚蓝色的,而且——更加神奇的是海和天是连在一体的。我好像踩着海水,抚着蓝天,它们之间的距离,就是我那时还嫌瘦小的身高。我就在那一片海天一色里迷失,深深地呼吸着海洋的气息,感觉着海的宽阔和自己的渺小。在那样一个无边无垠的蓝色世界里,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和孤独,而是在四周氤氲的安宁和静谧里陶醉。 很长时间里,我眼前总是闪现着那个美丽的梦境,回味着海水抚过脚面的轻柔,无数次想象着大海带给我的震撼。海洋,到底是什么样?它是书里所说,是我梦中所见吗? 大学时在上海长江入海口,看着百川东到海的平静,我想象着海洋的辽阔,但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海洋,天空是发灰的,江水是发灰的。海和江的分界线虽然泾渭分明,但是无论是哪一边的水都是浑浊的;在无锡军训时,跑操到太湖边看日出,看着烟波浩渺的太湖,我想象着海洋的气魄,但这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海洋,水天是一色的,但不是蔚蓝的;在青海湖鸟岛,看海鸥在蔚蓝色的湖面翱翔,无边无际的湖水几乎让我以为自己是见到了大海,可是我知道这只是高原上中国最大的内陆湖;在海南三亚的亚龙湾,我终于见到想象中的大海,白色的沙滩、清澈的海水,灿烂的阳光无遮无拦。我只是卷起裤腿、踮起脚尖在浪花里跳跃,看着六岁的儿子脱光身子被浪花打得闭起眼睛躲闪,战战兢兢,我和他一起与海水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海是海,蔚蓝的大海;天是天,蔚蓝的天空,海和天之间是抬头望不尽的距离,依然不是我梦境里那样的画面。之后,在青岛、在烟台、在厦门、在珠海,甚至在遥远的牙买加蒙贝、在古巴哈瓦那见到的大海,各有千秋,但都不是我梦境中的大海。也许古巴巴拉德罗海滩有那样的美景,但我只能在飞机上俯瞰想象。 我梦境中的海洋存在吗?直到我终于在偶然间见到这幅照片,题目竟然就叫“在梦中迷失”,我一眼就被震慑住了。真有这样神奇的事吗?这竟然就是我很多年前的萦绕不去的那个梦境。遗憾我不知道这幅照片的作者是谁,我甚至怀疑这是一幅照片还是电脑画片。难道作者也有过这样的梦境吗?大海真会用那样的宽阔胸怀包容我们吗? 真正的海洋到底是怎样的?法国导演雅克.贝汉历时五年的用心之作,告诉我们“海洋到底是什么”。我就像那个突然映入眼帘的、金发碧眼的稚气孩子,据说是导演的漂亮儿子一样,来到遥远的海边,在那排山倒海的白色巨浪中跟着导演去揭开海洋的神秘面纱,聆听一个关于海洋的故事。遗憾我听不见剧中的讲述,听不见剧中的音乐,听不见大海的声音,我看到的只是静静的海洋。但我依然屏住呼吸,和摄影师一道从浅海游进了深深的海底,与那些生存其间的海洋居民一起畅游,开始了一次放松身心的游弋。 我该怎么形容那些像远古恐龙一样的巨蜥蜴?该怎么形容那些轻盈如雪莲般绽放的水母?该怎么形容那犹如天兵天将般铺天盖地鏖战的螃蟹?那些被鱼鹰惊起、迅疾分合的鱼群?那些缠绕成圆球状的沙丁鱼团?那些初出茅庐、为了躲避飞鸟的捕食,扭动着稚嫩的身躯拼命从沙滩游向大海的小海龟?那些像芭蕾演员踮着脚尖、不动声色直立移动的剑鱼?那些身着彩虹长裙、被称为“西班牙舞者”的幽灵,即使人类再高明的舞者也难以舞动出那么柔软翩然的舞姿。那些像蝴蝶一样张开绚丽翅膀的是狮子鱼,那些伪装得像一块黑色礁石一样丑陋的是石头鱼,那些在海底踩出腾腾沙雾的动物,多么像《西游记》里腾云驾雾的庞大怪兽。而在冰面憨笨行走的企鹅,一旦溜入海水,也能实现自由翱翔的鸟的梦想。它们才是海的主人,海是它们的天,也是它们的地。蓝鲸在水面犹如平稳的航母,傲然出行,而巨大的轮船在风浪颠簸里犹如一片单薄的树叶,有随时被巨浪吞没的危险。不知道是分散世界各地的摄影师无意间拍摄到不同的水母群,还是导演情有独钟,三次看到的水母群美得让人窒息,无论是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像氢气球一样漂浮的水母,还是在月光下星星点点发着荧光,像白纱般飘舞的水母,除了感叹魔幻的天使之舞,我想不起别的词汇来形容这些海洋的精灵。 在一个秋雨连绵的中午,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静静享受了一场“野性的歌剧”盛宴,与那些付出内心情感的摄影团队一起探寻了海洋的秘密。晚上与家人再次分享,依然意犹未尽。我激动地指给正写作业的儿子看那神奇的水母群、那神奇的浑身荧光点点、像亮着一扇扇窗户的豪华游艇般的大鱼。那些慵懒的海象母子的亲密镜头带给我的感动,以及温柔的海狮妈妈用嘴亲吻着孩子,温柔地哄它做第一次下水的尝试,自己随后滑入水中,用两个鳍紧紧搂住宝贝的瞬间带给我的感动,难以言说。谁说只有人类才有高贵的情感?在导演看来,动物对于生命的执着,甚至使高于我们人类的,是我们的自大丢掉了看到这一切的机会。 对所有美好的东西,我都愿意迫不及待地与朋友分享。几年前的《迁徙的鸟》,我殷勤地刻录了一张碟、两张碟……只为有更多人感受天空中的美丽精灵带给我们的感动;《海洋》的蓝光碟无法刻录,我又买了一张碟、两张碟……只为有更多人感受海洋中的美丽精灵带给我们的感动。我甚至给从澳洲回国探亲的同学买了一张,与我给他刻录的无数电子书一起漂洋过海带回去。看到低调出行,高调言论的骆家辉指责中国保护知识产权不力,我心下歉然,脸上微红。在我们这个衣食住行都贵得离谱的地方,也就廉价的文化产品可以让我们普罗大众轻而易举地分享人类文明发展的成果。这个道理怎么讲得通呢?根在中国的骆大使也许不理解,心胸比海洋更宽阔的法国人雅克.贝汉没准能理解呢。 二〇一一年九月十七日 有朋自远方来 9月3日晚上,接到中学同桌的短信“Y文从澳洲回国探亲,周末是否有时间小聚?”我毫不迟疑地答复“好。何时?何地?” 我想同学问我是否有时间,表面看只是一种客气,潜在其实是问我是否愿意参加吧。以前有外地同学来,他们小聚时我多半出差“在路上”;而现在,我有的是时间,下班之后随时“在家里”恭候。只是有些不便而已,所以尽管没有多少应酬,我也不是每次聚会都愿意参加。 可这个自远道而来探亲访友的同学,毕竟我们是十多年未通音讯、未曾谋面的同学啊。毕竟我还收到过他用心写在一方白色美术纸上的诗稿,毕竟我结婚时还收到他和自河北追随来的女朋友一起送来的美好祝福——一份维持三十年婚姻可以领取的保险单。 那么,就是9月4日中午12点,在一个叫芙蓉镇的酒店,不见不散。 刚从大学同学二十年聚会归来,还没有从岁月如歌的思绪中缓过神来,中学同学的出现,又让我更加青涩的记忆翻江倒海。翻出我中学毕业前夕用一本软皮本自己设计的已经发黄的留言册,一边想象着同学如今的模样,一边寻思该送什么礼物表达我对远方游子的心意?家里有一盒甘肃特产的木耳,我早早放在纸袋里,可惜出门匆忙间竟然忘掉。“塞纳河”的敦煌系列特色礼品永远是我为同学准备礼物的不二之选,我对向我朴实地笑着招呼的店员说“我又来了”,就像到自家客厅一样直奔陈列架。我总是会忍不住告诉他们,我是为外地同学、国外回来的同学选礼物,只有他们的礼品是可以拿出手的。我给同学妻子选了莫高窟藻井图案的丝巾;给同学选了艺术杯垫,一套是敦煌莫高窟图案,那是甘肃最有名的艺术殿堂,另一套是天水麦积山石窟图案,那是我们共同的故乡名胜。 从礼品店出门,一场秋雨不期而至,阳伞变作雨伞,如约到达酒店。紧凑的包厢里已经落座的同学有我秀外慧中的同桌,也有另外一个热心的男同学,还有就是有些略微发胖,但依然没有变样的文。在握手的那一刻,看着他依然内敛的笑容和探寻关切的眼神,似曾相识的记忆涌入眼前。十多年的时间算什么呢?上万里的距离又算什么呢?尽管分别之后彼此经历了无数的路程,相互的经历都不得而知,但我们还是当年在风花雪月的诗句里一起成长、一起说笑、一起烦恼的老同学,只不过我是有点面目全非罢了。而他,也不忘真诚地安慰我“你没有变化,好像是瘦了一点。” 随后到来的还有两个一起和文就读过政法学院的校友,也是中学同学。环顾可以凑齐一桌麻将的四个法律系毕业生,竟然没有一个在做和法律有关的工作,当年热血沸腾的青春抱负都在坚硬的现实壁垒中凝滞了。同学间热切的谈笑我像个旁观者,他们对我的问候我也只能笑着摇头。没等他们冷场尴尬,我呵呵笑着,熟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拍在桌上,“写吧,不碍事的。”我看着文小心地拿过纸笔,迟疑了一下,这已经不是他当年写诗作画精心裁剪的纸张了,只是用于交流的一沓便签纸。他写下的第一句话是“我在天水听说了你的情况,我很惊讶,也很伤感,这几天都在想这件事。”他的用词和书写还是那么斯文。他顿下笔侧头看着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我能看出他从心底流出的关心和担忧。我马上笑着打断他的伤感,“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我已经很能面对现实了,随遇而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关于我,能听说的、能看到的,就是这样了。那么,这么多年移居海外的他,过的怎么样呢?这是我所关切的。中学时有些玉树临风的他身体有点弱,尽管练了气功,还是在高二下学期休学了,那时同学间还有人取笑“他该不会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吧?”看到如今高大结实、神清气爽的他,我为他欣慰。不管怎样,在我们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只有切身体会过才知道分量。 文急切地要告诉我的是他的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女孩6岁,男孩1岁8个月,这次他是带着幼子回国探亲的。那么,这些年在国外做什么呢?看着他写下“在家看小孩”,我有些迷糊。在此之前呢?看到“工人”这两个字,我以为我是看错了,好久远的两个字啊,好像从没有在我的同学间出现过,而他还曾是我们中间最文弱的“诗人”。他因为休学,晚一年读大学,和我一样是学了法律,我们高二时搞模拟法庭,他就扮演那个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的辩护律师啊。我没有做和法律沾边的工作,稳稳当当地在银行就职,面对我那些在国内外开律师事务所的同学已经感觉到距离,有些愧对老师的感觉;而他坦然告诉我,从保险公司出国之后曾在配送中心“做工人”。那虽然是我不能想象的生活,但看到他的诚恳和他不再弱不禁风的体魄,我还是为他欣然。他说虽然没有稳定的工作,但是澳洲是福利不错的国家,从生到死都有保障。他在一个小城市安家,也感觉不到太大的生活压力。相对于能找到的工作,保姆费显得非常高昂,我说那就权当找了个高薪的工作吧,何况陪孩子成长的日子是多么温馨的时光。 我们在社会主义国家,好像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优越性啊,教育、住房、医疗像三座大山,我们每天疲于奔命,不都是为这些已经产业化的行业在打工吗?我们的孩子要自己养,我们的老人也得自己养啊,不碰上致命的三聚氰胺、欣弗之类,能自己养得安心就算万幸了。我妈妈不到80岁时我就告诉她,国家民政部对80岁以上的老人会有统一的高龄养老津贴。虽然一个月200元不多,但那是对老人的安慰,说明这个社会还在关心他们。可是时至今日我妈已经82岁了,她也没见到一分钱“高龄养老津贴”,而当年发布这一消息的民政部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前司长王振耀已经离职去搞民间慈善了。文问我“在银行工作好吗?”我爽快地回答他“挺好的。”但我另一个男同学问我收入高吗?我无法回答,在如今贫富悬殊的世道,什么算高,什么算低呢?我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常乐就是好。 文很热心地谈到他在天水的同学见面,说到有个在西藏漂泊多年的男同学在席间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还在写一部和西藏有关的小说。那个同学上大学时就有过从东北骑车回家的壮举,他果然是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文也关心地问起我的老公和孩子,以及其他的同学。文和我老公也是曾经的朋友,我笑说为了领到他送的婚姻延续三十年才能支取的保险金,我们的婚姻都会坚持到底。他眉毛一挑问我“噢?保险单还在吗?”当然在呀,那是结婚证的护身符,和我们的结婚证书一直紧扣在一起呢。 在一桌活色生香的丰盛菜肴之后,我拿出相机为大家拍下聚会的难得场面,然后取出我带来的留言册。看到24年前的留言和贴在上面的黑白2寸照,女同学几乎惊叫起来,抢在手里翻找自己留下的那一页。那时的物质是多么贫乏,竟然没有一本像样的留言册来抒发中学毕业前的离愁别绪,除了我自己在篇首密密麻麻写下两页话,还有点不可思议的是,在高考前那么紧张的时刻,我竟然有心思用水笔端端正正画出格子,用我不太美观的字体逐页写下“对我的印象、你最大的愿望、最喜欢的品质、中学时代最难忘的事、对校园最深的印象、最佩服的老师、你对我的忠告、你最大的兴趣”等等之类的栏目。同学相视而笑,慢条斯理地翻着那些留言说“可见那时你就没有高考压力。”那到不是,用我当年稚嫩的笔记写在上面的一段话注解“人,不能沉醉在记忆中生活,每天的路还要延伸在我们脚下,等我们迈步。但每一个有情的人,又怎能忘记过去?我珍惜每一片小小的记忆,因为她是缀成我的历史不可缺少的部分。” 我告诉文在我的近期的文字里写到过他,如果有不妥,希望他见谅。他没有迟疑地写到“谢谢你记得写我,无论你怎样写我,我都不会生气,至少表明没有被忘记嘛。我记得我话太多,你特别爱笑。我的日记都留着。”我说起初中日记里写到和他对文学有很多共同语言,随后慈爱的语文老师就给我们调了座位,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这件也许是因我的日记引起的事,他说“知道的”。呵呵,看来他果然是很敏感的人,难怪会成为诗人。他那时功课并不突出,但却是同学间经常被谈论的人之一。他的诗文写得不错,好像获得过市作文竞赛的奖励,而他最为同学津津乐道的,是他喜欢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在自习课上高声朗读诗句,让其他默读背诵的同学皱眉;他喜欢和同学唇枪舌剑地捋起袖子、点着指头辩论,他的文绉绉的语言总被人掩口说“酸掉牙”。实在辩不过的时候,他会气得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咦兮——”的长叹,摇着头非常不屑地结束舌战,扬长而去。他咬着牙、倒吸气的样子我曾经暗地模仿过,不过我那时牙龈不好,时常是吸出一口血水。平时聊天说到兴奋处或者他不解的地方,他会脸色凝重地问“噢?是真的吗?”随着一声拖成长腔的“噢”,眉毛高挑成两把剑,很有些眉飞色舞的样子,也有些少年老成的迂腐。他说话时喜欢专注地盯着人看,也时常辅之以凝眉或者“噢,是这样?”的共鸣,我觉得他也许更适合学表演,有点可惜了他丰富的表情。 另一个男同学突然给我写了一句“文那时唱歌喜欢找麦克风,颤音很重”,我差点忘了,我这位活泼的男同学当年曾在酒吧驻唱,成为小有名气的流行歌手;我也差点忘了喜欢音乐的文,好像是很喜欢运气之后学着用颤音高歌“小小竹排”之类的民歌,成为风靡流行歌曲的同学中的另类。那时风起云涌的流行歌曲,用过剩的青春激情在嘴角吟、在嗓子喊都来不及消化“热情的沙漠”呢,谁还会去管什么丹田之气呢? 在同学翻读传阅我的留言册的时间里,那么久远的记忆都泛起沉渣。我几乎都不太记得我那时留给别人的印象了,这次重读赠言,除了说我“走路只顾速度,不顾风度”,“总像有急事要去赶火车”之外,竟然有好几个同学建议我“好奇心不要太多”、“建议抑制你的好奇心”。我的美女同学还忠告我“稍微含蓄一点,再少笑一点”,那时候他们已经试图把我这样风风火火的人塑造成有点温柔和风度的淑女了。真是汗颜啊,我至今好像也没修炼成淑女,好奇心反倒有增无减。手术之后我走路的速度也没有变慢,只是我现在真的不应该再露齿大笑了,我的手术后遗症留下的僵硬的表情离淑女的形象更加遥远了。我告诉文,我这次参加大学同学聚会,老师还给我写下赠言“生活永远在前面,爱大地、爱生命,孩子一样幼稚的成长”呢,为什么十多岁的孩子就要抑制好奇心呢?我那时的好奇心真的已经到了惹人厌烦的地步了吗?答案并没有飘荡在风中,离开家乡的小城,我时常为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而心虚,好像并没有人再要我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他们谈到什么话题,我不得而知,同学写给我看“我们在说少女妈妈,现在很多。”哦,是的,世风日下、礼坏乐崩,连我老妈对村里外出打工同居,奉子成婚回家补办婚礼的事情都已经不再感慨“世道变了”,像见到染了黄发的乡间少年一样见怪不怪了。话题不知道怎么转到佛教,我的过得顺风顺水的男同学说他每逢初一十五都烧香,我笑说烧香拜佛该不会是求神保佑升官发财吧?在高校工作的人怎么像我妈农村妇女了?不同的是他供奉的是从天水人宗庙请来的“神土”吧。文说起他这次回国,去曾经住过的北海收拾旧物,竟然找到一本我中学时送给他的《禅的故事》,经他提醒我好像是有这个印象,那些玄妙的禅说是我们当年的话题之一。他一直对佛学有兴趣,如今的他对佛学有了更深的领悟,他在当地的净宗学院教古文,断断续续研习佛法,但并没有皈依。他的古文底子不错,是可以教古文,或者教气功的呀。 说到气功,他还在坚持练习,也希望这几年能再上一个境界。气功与佛学对他,应该和书法一样,都是修身养性的方式,在求得心静之外,我想他心底还藏着诗人、书法家的梦想。在带孩子之余,他说想写一些“海外生活”,也想写一些对心经的不同理解。我相信经过多年生活磨砺的他,应该会写出不同的境界。 拿起我的留言册,我郑重地请他为我写一点赠言,谁知道下次的见面在什么时候呢?“写什么呢?”他思考了很久,小心地问为我抄一部心经可以吗?我唯恐这样杯盘狼藉的桌面有些失敬,忙帮他清理桌前。看着他非常虔诚地凝神低头默写,我有些说不出的感动,没有再说一句话打扰他。默录完心经,他还写了一段话,“希望我们大家在这堪忍的、融合着苦和乐的世界里,看破人生的本来,参透物理本质,放下无谓的妄念执着,在平静里探寻出安宁。2011年9月4日老同学敬录于同学聚会时。”也许哪天我也会有心境好好读一读心经,不过我想我可能永远到不了他的境界。我想即使我看破不了人生的本来,参透不到物理本质,我也希望能“在平静里探寻出安宁”。 窗外的雨渐渐停下来,我们竟然清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服务员催促离席时,看到整个酒店静悄悄的,连桌椅似乎都和伏在桌上打盹的服务员一起沉睡过去了。在出门告别的时候,我竟然想起朴树的歌“那些故事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在湿漉漉的街头握手,在微凉的风中挥手告别,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到家后的晚上,我按文留下的邮箱写了信。他说还留着我大学时写给他的信,我想除了第一年鼓励他静心复习备战高考的宽慰,还应该有很多对文学的探讨。可是斗转星移这么多年过去,在跨越了千山万水的重逢之后,我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不到再次见面我要用纸笔才能交流,我只能看着他写在纸上的话语,无法听到他的乡音是否无改。值得庆幸的是我还能听见他的笑声,看到他比以前更健康、更开朗,真心为他高兴。他比我印象中的更多了一份成熟,我想这些应该都感谢生活所赐。 两天之后,还在兰州逗留的文回信 “乡音已改鬓毛衰, 千山万水由梦来。 低眉试问前朝事, 一半烟霞尚未开。 你肯定没有想到会见到我,但我肯定你会见我的。知道你的情况后,担心了几天;看到你的笑容、听到你的笑声后,倒是宽心了许多。 十几年来,不论得意的时候,还是烦恼、懊悔的时候,都会时不时想起中学时代的生活,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位“诗人”,想起写首诗作为礼物送给你……那天倒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保存着那一些句子,不过忍住了。前天猛然发现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刚开始感到无所适从,但拿起你递给的笔和纸,就不觉得有隔阂与生分。心理上甚至有回到从前的感觉。 另:谢谢你送给我们礼物,我很喜欢,小王也会很喜欢的。” 我告诉他,“你写的诗我当然都留着,记得你当时把藤字还写错了,这次见你写不出傀儡二字,还是老毛病,呵呵。”他已经多年不用中文了,也怪不得他。我的读书万卷的老公也经常会写错字,看来读书和识字是不一样的。 在文临走前一天,来到我的办公室,要把他特意带来的礼物留下。除了一瓶澳洲绵羊油,还有他从教授古文的净宗学院带来的一幅佛像,想让我挂在书房,心烦的时候看看,也许会有点作用。我没有告诉他我其实没有书房可挂,外在的媒介都不重要,我心里有诗书礼乐,也有“佛”。他也希望我能学习练一练气功,说不定对抑制肿瘤会有效果。我是相信气功的,但不论是对于宗教还是气功,我都不会抱着功利的心去接近,即使我的身体不再健康,我也愿意有一颗健康的心。 这两天住在朋友家,他去了城隍庙,也去书店找了字帖但没有找到满意的,还打算去买一些光盘。他已经在网上看过我的文字,他写到“看到你的生活,对我有很大的震撼,我浪费了自己的才能。你的文字虽然比较粗,还是那么流畅,我将慢慢读你的作品。我想写东西,但是写得很慢,总想把文字写得美一点。” 他夸我是写信高手,文字也是高产。我说每个人的才能不一样,美文我们也见得多了,心灵鸡汤到处都是。我现在的阶段只是像岁月留声机一样写出盘旋在我脑海的东西,我手写我心而已,真没想去雕凿。他很真诚地说我会出名的,我当时就笑了,我虽然3个月写了30多万字,但没有注水,每一个字都是从内心流淌出来。我不急功近利,也不想成名成家,只是表达自己,唤起让家人和朋友共同的记忆,能够起到交流的作用已经超出想象了。 文给我看了他和家人的照片,我也交流了我的照片,谈起我刚刚参加的大学同学聚会。我送给他这次聚会买的复旦徽章纪念品,帮他买了一张新上映的法国纪录片《海洋》的碟,也帮他刻录了这些年我看过的文字以及我老公下载的无数还没来及看的电子书。我这些年还保留着读诗的习惯,在会计工作之余,让我的思绪从无感的数字中跳跃在灵动的诗行里。无论这个世道怎样轻看诗人,或者把诗人从痛苦灵魂里喊出的理想断章取义,改头换面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楼盘广告,在我心里,那些美丽的诗句都是净化灵魂的天籁。我在光盘中刻进了我读的现代诗和古诗,我希望他能在中文的海洋里渐渐唤醒往日的记忆和梦想,畅游在自己的生活里。 我向他介绍了新疆作家刘亮程,我看他的《一个人的村庄》、《风中的院门》暗自流泪,因为他写出了深藏在我们心底的孤独;我也谈到另一个新疆作家李娟,看她的《九篇雪》和《我的阿勒泰》,我也有流泪的冲动,因为这个从山野间生长出来的女孩写出了我们心底的忧伤。除了这些原生态的作品,我还特意介绍了龙应台、齐邦媛这两个传奇的台湾女子,他们用男人一样的气魄和女人的柔肠,写出了大历史背景下的家族命运,《大江大海1949》、《巨流河》何尝不是悲壮的史诗呢?此外,我还介绍了我这些年看的北岛的一系列散文,他用诗化的语言,写出了漂泊者的乡愁,也写出了苍凉人世间的人心温暖。曾经的诗人同学竟然以为北岛早就自杀了,我心里感叹,老天,他和中文世界也太隔膜了。我瞪大眼睛告诉他,北岛活得好好的,在海外漂泊多年之后落脚香港中文大学任教呢,他也瞪大了眼睛。 我们从他带给我的端庄典雅的佛像谈到宗萨蒋杨钦哲仁波切,文看过他执导的电影,而我是看过他的两本书《佛教的见地与修道》和《正见—佛陀的证悟》,有一些粗浅的体会,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向文请教《金刚经》呢。佛陀曾说“你是自己的主宰”,我相信不管在什么样的生活里,我们都会做自己内心的主宰,会永远保留心中的净土。 我忘记问多年未写诗、多年没读过中文书,大概也很多年没引吭高歌过的文,是否还记得罗大佑“光阴的故事”的旋律?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也许像我另一个相见恨晚的朋友所说,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并没有改变我们呢。 二〇一一年九月十八日 10万分的纪念 从7月18日在“八月居”安家落户至今,2月有余,中午赫然发现点击率上10万了,值得小小纪念一下。 从5月8日开始敲下第一篇文字至今,4月有余,我竟然已经写了40万字!我干着数字的工作,却对数字不太敏感,但是对这个数字还是有些吃惊。我知道这些字是怎样一个一个从我的心底流到指尖,映在电脑屏幕的,其中有汗水,也有泪水,还有无言的心绪。 几个月来我只是像个农夫一样埋头苦干,默默耕耘,不问收获,偶一抬头看到日渐升高的点击率会有欣喜,也有惶恐。在写作的过程里有废寝忘食一吐为快的酣畅,有辗转反侧意绪难平的困厄,也有万语千言欲说还休的凝噎。应该感谢我知道的朋友和不知道的读者的默默关心,让我看到文字后面一双双温暖的眼睛。 幸好我是业余写手,至今除了收获这些字数,收获点击率,收获无数朋友的心声和鼓励,没见到一分货真价实的稿费,真是完完全全的无功利写作。我想如果换作专业写手,种下40万颗种子,颗粒无收,那真该喝西北风了。 所以,为我还有一份可以丰衣足食的工作,也为我有一份安静的心情无忧无虑来写作,感到庆幸,生活真的很美好。 抄一首我喜欢的诗人王寅的诗——《午后》,然后,在回家路上买几个新上市的橘子,静静坐一会,读一读这个秋天的午后。 秋天的午后这样好 阳光像草坪柔软地在我纸上铺展 难以相信会有夜晚 会有篝火,会有人哀悼星星陨落 你坐在对面 书本的天蓝色封面露出 额角苍白 阳光在指缝里变得鲜红 我爱这个午后 于是吃完一个桔子 就坐在这里 你就在我对面 而人们在我身边 在书页里 在大街上 闪闪烁烁 二〇一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阿楚 她只大我一岁差四天,比大多数室友也就大几个月,但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就可以称大王,她竟然就坐了宿舍的头把交椅。以她为首的姑娘都属鸡,我和老末属狗。排行老末的是她的辽宁同乡,于是我们就在这两个身形矮小的东北姑娘两头把持下拉起了七人的队伍,开始了鸡飞狗跳的大学生活。 她有个好听的姓——楚,于是我们叫她阿楚,有时在琼瑶的余毒里唤她楚楚,或者简称楚——,学着她的东北腔拖着儿音,而她喜欢自称老楚。她除了是我们的老大外,身高、相貌、个性和家世都不突出,但却俨然有老大的风范,在我们还稀里糊涂连男同学都没认全的时候已经悄然结束了中学的恋情,与一起考来的中学同学眉来眼去,开始在大学校园谱写浪漫的爱情故事。在理科宿舍排行老二的中学同学也刚结束他的恋情,他们从一个地方来,为了不同的目标,又走到了一起,只能说是缘分。在我们发现苗头后的一片惊呼里她特别镇静地说,“没啥,没啥,真的。别大呼小叫的,没个女孩子样。”她越这样一本正经说没啥,我们越觉得“有啥”。在她眼里大事都能化小,小事都能化了,所以她越镇静我们越发憷。我们这些自己还没有故事的人一定要让她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好上的”。她以手代梳,额前的头发在指缝间捋几下,很纳闷地看着我们说“我也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大概就是对上眼了吧。”她把“知”发几乎忽略掉的轻声,所以不知道就是不道;她也特别爱说“真的”,但她的“真”是发三声,所以听起来更加波折。 陪在她身边的老二没有东北大汉的身形,不但眉清目秀,也心灵手巧,笑起来比我们还腼腆,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东北人的印象。更颠覆的还在后面,冬天到来时她早早裹上羽绒服,被窝里捂上热水袋,有时候坐在桌前手里都揣着热水袋,还直嘀咕“哎呀,妈呀,上海这冬天咋这冷呢?”这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从冰天雪地来的东北人还这么怕冷?“谁说我们那冷了?屋外是冷,可是我们那疙瘩冬天暖气贼热,屋里冒汗,进屋都穿衬衣的。真的!”看我们将信将疑,她的另一个同乡也出来作证,这就不由我们不信了。 阿楚的老家辽阳离铁岭这个“大城市”不远,她和男朋友一进宿舍,赵本山的徒弟就现身了,一台二人转开始在不经意间上演。我们时常笑得前仰后合,一言一语说的两个人却不动声色,“这有啥呀?好笑吗?那再给你们整个真的好笑的啊,听着!”她清一清嗓子,开始来真的故事给我们开眼,东北人的幽默我们算是领教了。有时候我们会抱怨她完全沉溺于二人世界,根本没尽到做老大的责任,“是吗?我咋没感觉呢?”她用指头捋着刘海的头发,习惯性地轻抽一下鼻子,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们。她很善于用疑问句把问题抛回来,无形中化干戈为玉帛。没有二人转的精彩,她的单口相声也完全能让我们偃旗息鼓。 阿楚在家里其实是有哥有姐的“老丫头”,是我们七人里唯一没有弟弟的人,可是她做起大姐一点不含糊。“静一静啊,你们听我说这样行不?”我们时常为芝麻小事就笑闹得叽叽喳喳,没个正形,她只差给我们拍惊堂木了。她可不会那么忘形地大笑,老天已经排定她做老大了嘛,那就要有老大的样子,何况多年学生干部的历练,给我们这几个妹妹带头是绰绰有余了。 她不去约会的时候,我们坐在宿舍面面相对,她时常会冒出一些很深沉的话,“你们说,人活着是为啥呢?”我虽然交了学哲学的好朋友,但我简单的大脑装不了深奥的哲学问题,我只会对着她傻笑。我的好朋友也觉得她特别深沉,有思想,对她提出的哲学问题也只会和我一样一笑而过。有时候她会语重心长地说“哎呀,原啊(我的名字),你以后不要老那么直言直语行吗?伤人。”我不好意思地讪讪笑笑,“真的吗?我不是有意的呀。”“挺伤人的,你不知道。”她故意说得特别加重,还点着头、锁着眉头配合她的语调。我顿时为自己的鲁莽言行感到不安,那可怎么是好呢?她又一甩短发,一扬眉,“不过没事的,大家都知道你心地单纯,不会计较的,啊?”我的愁眉苦脸还没及舒展,她又接一句“但是——人总得长大的,你说是不?”别说,她这么一唱三叹般的教育,对我还是有效的。以后在人多的场合我忘形地竹筒倒豆子,突然想起老大的忠告,会停下来向她投去求助的眼光。她风轻云淡地一扬眉,一点头,抽下鼻子,眨下眼睛,“没事,说得挺好的,真的,继续说。” 她那时还很苗条,但洗完饭盆坐在凳子上曾突发感慨,“哎呀,妈呀,我这肚子上的葫芦咋整呢?”我们顿时一愣,什么葫芦?她会掀起上衣一角,从肚皮揪起一圈肉来,“这不是葫芦吗?肉葫芦,多像弥勒佛的肚子”。我们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楚,你可太逗了。”她可一点也不觉得逗,还在那愁眉紧锁,寻思怎么把这些几乎没长出形的葫芦消灭在萌芽状态呢。她是我们中间唯一四年里都留着短发的人,她喜欢穿牛仔裤和鲜艳的夹克衫,既干练也青春。不过我记得毕业前夕,她穿一套水洗布的草绿色长套裙,非常飘逸,两手插裙子口袋,配着她一边长一边短的齐耳短发,真是“老潇洒了”,亭亭玉立的。她总把潇洒说成XIAOSHA,对她来说要分出四和十,什么鼻音、卷舌音之类也是有些费劲的。我们教过她“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的绕口令,她还没顺溜地说几遍,舌尖就开始打结了,“不行,不行,大舌头改不了。” 阿楚那时其实也是个文学青年,不但有文采也很有理性,不会完全陶醉于风花雪月里。遇到她有兴致时会给我们朗读一段她最近写的随笔或者诗句,“大家伙说说吧,怎么样?”“贼好,贼棒,真的”,我们也学着她的东北口头禅,除了会说“我们那疙瘩”,也觉得“贼”字很过瘾,她的文字也很过瘾。 晚饭后她有时候会想起我来,“原,走,咱们去校园散散步呗?”好啊,我是很乐意和大姐散步,顺便听听她的趣谈或者教诲。还没走出楼门,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她就在后面叫了“站住,站—住—”。我等着她踱下来,跟在她身边听训,“你现在是个18岁的大姑娘了,明白不?走要有走样,坐要有坐样。慢慢走,咱不急赶火车,对不?”嗨嗨,我学着淑女样和她同步并肩慢走,听着她的奇思妙想,还真是受益匪浅。 阿楚这个东北人好像是没什么鲜明的个性,有点温吞水,她的处世格言一向是与人为善。我的好朋友觉得阿楚挺像女强人,有不服输的劲头。其实我知道在她硬朗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温柔的心。她虽然做事果断、沉着,思路冷静、清楚,有东北人的爽朗幽默,但她可从不高声大嗓,真是有理不在声高。她不是上海女孩般的小鸟依人,但也时时让我们感受到恋爱中女孩的温柔。我们时常隔着三楼的窗看见在楼下花坛边依依惜别的阿楚和男朋友,有时竟然惊讶地发现她就坐在男朋友腿上,哇,这简直太浪漫了,也太那个了。她回来时我们会故意一起闭着眼睛、摇着头,“哼哼,我们可都看见了啊。”“看见什么了?”她眨巴着眼睛,没有一点可笑的表情,很镇定地看着我们,顿时把我们的惊异消解于无形。 遗憾的是,面临毕业分配,阿楚的爱情终于随风而去,阿楚去了省会沈阳,老二回了老家。阿楚表面仍然很沉着,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我们很想不通怎么说散就散了呢?我记得在离校前的校园里碰到老二,他和我在梧桐树荫遮盖的林荫道边说了很多,他有点想不通,他对阿楚那么好,怎么就变心了呢?我想阿楚是有苦衷的,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感情真的显得有些脆弱。她有心软的一面,也有任性的时候,也许阿楚是快刀斩乱麻了吧。我是个没太多主见的人,所以也一直很佩服她说做就做,从不拖泥带水的风格。 我的毕业留言册上,阿楚把剩下的柔情几乎都留给了我,洋洋洒洒写满四页纸。她的诗文我都没有留下,但这些经过20年岁月的留言如今读来,既可以看出阿楚的风格,还可以想见当年的激情—— “梁实秋的一个朋友对他讲,你来,我去接你;你走,我不送你。虽则看来不近人情,却是另有一种深情在其中。 但我绝对不会效仿他,我想,无论你风里来,还是雨里去,我都会为你接风,亦为你洗尘。 毕竟,四年的感情太深太深。而所谓离别前的千言万语,也都将化作车站送别时的黯然泪下、嘤嘤啼泣、嚎啕大哭……无所谓面相端庄,那一刻,我眼中只有模糊中的你…… 一切如意啊,原原! 我看人不喜欢分开来看,所以也不习惯讲某人这点好,那点不好。或许这是一种脑筋上的失之条理,但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像别人那样慢慢细数你的优点啊,魅力啊之类写在这上面。人之间讲究一种接受,原原啊,我可是一开始就接受了你的。为了什么,也不为什么,这是一种契合。 以后我们各奔前程,不知道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一切都得靠机会。不过,凭我的冲动与热血,说不定某个时候,我会放弃一切去投奔你,只为了看你一眼。只为了再叙前情,只为了寻找曾有过的真诚,然后拉上你南下寻找那几个人。 此时我忍得蚊虫叮咬,又有那大纸箱子砸将下来,(你不要忘记这一幕,91年6月27日晚10点15分)可是我愈写愈勇。从此不再啊。我怎能不珍惜眼前的一分一秒,一事一例? 但是,见你如花的面容,溜溜的眼神儿,又写不下去了。罢。别介意吧,我就此搁笔了。” 在7月3日为我送行时,她又扯过我的留言本,写下离别的心情—— 那一天有雾 雾在为雨送别 最后一场雨下给你 下给对视 下给感觉 下给刚刚完整的午后的太阳 下给一个不属于任何故事的情节——于送行时 她就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20年后,她竟然真的践行了当初的诺言,真的还有当初的热血和冲动,不顾一切,从万里之外飞奔回来参加聚会。不过当她轻声朗读起自己当年的留言,有点纳闷,为啥那时对自己的性格特征评定是“忧郁”呢?为啥给我的留言像是恋人间的感觉呢?看起来也蛮悲壮的,想必当时面临分别,心里是很难受的。 毕业之后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但是联系断断续续,一直在“续”,并没有“断”。她的外表硬朗和内心温柔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也很自然影响着她人生选择的每一步。听说她结婚了,和我在相近的时间生孩子,听她兴奋地说打算提前剖腹产,让儿子和她同一天生日。亏她想得出这主意,室友们还有点不解,不过初为人母的我能够理解。生孩子由不得自己,顺其自然当然好,但我在医院产床痛苦地躺了两天,最后还是无奈地选择了剖腹产。何况让儿子和自己同一天生日,这对做母亲的来说好像是双重的欢喜。 再后来,听说她移民新西兰了,我没有吃惊;听说她三十多岁开始读硕士学位,我也没有吃惊;听说她考取当地的律师执业资格,我还是没有吃惊。我知道她绵里藏针的性格是不甘平庸的,但听到她四十岁创业开办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我还是为她的魄力吃惊了。她要享受家的安宁,也要施展自己的才能,这就是她。她要找的男人,既要大气,也要顾家,或者说既要顾家,也要大气,所以时隔多年她会总结“我幸亏没有嫁给老二,不然哪有我的现在?不全被他压下去了吗?这话我也在10多年前当他面讲过。” 我们再次的见面是在毕业20年聚会上。聚会的消息我负责给后来几乎单线联系的阿楚通知,但我知道她去年圣诞节才回国探亲,她的律师事务所开张不久,有很多事等着做,她不一定会来。我礼貌地问了句“你会来吗?”没想到,她一听说聚会的确切消息,就开始订票、办签证,电邮说“我实在是抗拒不了诱惑了,必须得赶回去跟你们见面,否则会后悔的。”她说感谢我的不离不弃,不用说什么感谢,她可一直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一员呀,以前是,以后也永远都是。我倒是很感动她就那么火速放下手头的家事、公事,不远万里飞来赴会,实在是太伟大了。真是一贯的豪爽作风,说到做到,风风火火,好样的! 听说她早就到聚会地来了,可是当晚我并没有见到她,她和朋友去了朱家角,半夜才赶回。次日在酒店早餐时,一个身着一袭银灰色连衣裙,有点珠光宝气,化妆得很精致的妇人拉开我对面的椅子,放下包,大方地看着我一笑。我心里纳闷,这人怎么一点不避生啊。迎着她不动声色的笑脸,我才反映过来是阿楚!老天!和她紧紧的拥抱真的像是结结实实的熊抱,她现在有点发福的体型可是真的长出葫芦了。 虽然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味道,她还是留着干练的短发,还是那么举重若轻的坚定表情,自信而开朗的笑容,似乎时光又回到了20年前,她还是我们的老大啊。我和她牵着手在燕园的六角门下拍照,她也很大方地和男同学拉手在校名奠基石前留影,还不忘问我“我们那样子是不还挺纯真的?”是的,在青青校园里即使我们已经成为行色匆匆的过客,依然会回到纯真年代。 聚会的时光是那么短暂,但我和阿楚除了一起参加集体活动,还是有一晚单独相对、同床而眠的时间。我带着她去逛街一无所获,她没有怪我犹豫不决,执意要在一件已经没合适尺寸的衣服前磨蹭,浪费了时间;我飞一般的步子她依然跟不上,几乎要光脚小跑了,不过她也再没怪我走路只顾速度,没一点风度。和同学一起聊天时,我什么也听不清,阿楚写给我说“我要打字快一点,把大家说的话都打下来给你看就好了”。我感激她有这份心,我虽然听不见他们谈天的内容,看着他们聊天也很开心,对我来说就是重在参与了。她现在是做老板的,我可不敢使唤她做秘书呀。晚上躺在床上,她还是和我写了很多纸条交流,我们谈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也感慨时光的流逝,生活的变幻。我已经退居二线发挥余热了,她还雄心勃勃地要把事务所做大,真的不能不佩服她的勇气和魄力。我希望她在创业的路上迈出更大的步子,也收获自己向往的生活。 她觉得跟大家的聚会不虚此行。聚会之后她又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去温州参观,顺便联络客户,游览雁荡山;随后又北上老家探亲,陪家人游览盘锦的红海滩,此外她还有精力骑车数小时在家乡的暖阳下去郊游,并安排了疯狂的购物活动,拖着超重的行李赶回新西兰,她可真是“不虚此行”啊。 想起在温暖的大洋那边忙碌的阿楚,有很多话还没来及说。想起她20年前在我纪念册上语重心长的留言“一切如意啊!”我也在心里祝愿人到中年创业的阿楚,一切如意! 没准哪天,我又会听到关于阿楚的让我吃惊的消息,没准哪天她又会让我吃惊地出现在面前。一起皆有可能! 二〇一一年九月二十一日 主妇的节日 期待中的黄金周长假终于悄然来临,老天爷非常识趣地擦干沥沥的泪眼,露出久违的阳光。有点阳光就灿烂的我,放假当晚,在QQ上和朋友聊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爱美、爱生活、爱文艺、爱小资的我们除了交流节日安排、分享生活趣事,在老公要多表扬,孩子要多鼓励,婚姻要用心经营,权益要积极争取等诸多方面达成共识。直到脖子发直、眼睛发涩,在节日的安详中互道晚安。 一向不太睡懒觉的儿子已经早早起床,悄悄玩上NBA游戏,他这篮球玩得,全身只有指尖在活动啊。为了让有些发胖的家伙好好玩一玩真实的篮球,看来是得考虑买双篮球鞋了。尽管我不太明白运动鞋难道就不能打篮球吗?还是把我的疑惑咽进肚子里吧,不然儿子又会用“那赵家的狗”看过迅哥的眼神瞪我一眼,犯不着。 平时总是用面包、牛奶打发他随便充饥,以便在七点前出门上学,唯有周日可以给他买新鲜的早点(惭愧,不是自制)。今天大家都休息,我这个主妇也得趁早起来,先解决儿子的早点问题,活动指尖也需要力气嘛。我摇醒睡意朦胧的老公,告诉他昨晚在QQ上聊到的趣事,“你知道吗?我朋友说她和老公一起去学车,教练一听她是复旦毕业的,立马再三交代她老公,一定不能让复旦毕业的老婆做家务,复旦毕业的是文曲星下凡呀。”眼睛还没全睁开的人,闻听此言,夸张地连嘴和脸都缩成一团,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扯过被角一言不发地扭头装睡。哼,真要有个如花似玉的仙女下凡,他就不是这等模样了吧?哎,你还别不信啊,当年坐公共汽车买票,车上乘客一听“复旦大学的”,立马先惊叹、后仰视。虽然复旦卧虎藏龙,精英辈出,但像我这样混进去的山猫野狗也如过江之鲫,当然不能都以精英自居的。算了,我也不对牛弹琴了,我昨晚已经给朋友很清醒地表明立场,复旦毕业怎么就可以不做家务呢?文曲星下凡也得食人间烟火啊。铁娘子撒切尔在家照样得来个锅碗瓢盆交响曲呢,何况我这样庸常的主妇。我可没指望被老公捧得高,摔得狠,还是自食其力最光荣。 小火熬上麦片粥,问儿子想吃什么早点?正沉迷于模拟比赛的儿子耸耸肩,用很西式的架势回答我“随便”。什么叫随便?随谁的便呢?我画在纸上,方形是鸡蛋灌饼,圆形是鸡蛋煎饼,半圆形的合页菜饼就不需要画了,路口都有卖,到底吃哪个呢?回答我的仍然只有一下轻轻的耸肩。好吧,再次说算了,我也别自讨没趣扰了人家兴致,没准他玩到兴头上吃哪一种都一样呢。我采取了最保险的办法,三种饼子一样一个,这样就真的可以“随便”了。早市上的人流已经开始有些纷攘,门口药店前都插满国旗,我这才意识到对我这个主妇来说是个普通周末,对全国人民来说,不只是个普通的假期呀。 我拎着满手的早点、桔子、鲜枣、苹果、红薯、洋芋、芥蓝、山药等进门,装睡的人在闻见早点的味道之后起床了。我忙招呼“快来尝尝文曲星给你们准备的早点吧”,这次回答我的是掩鼻不屑状。我熬的麦片粥竟然没人愿意喝一口,奇怪,这又不是王蒙先生家“坚硬的稀粥”,好歹也是我用新鲜麦片熬出的软糊的麦片粥啊。“你瞧瞧,这麦片一个个煮得多饱满,多像我妈过年煮的麦酒,多好的营养食品呐。”任我怎么咂着嘴说,两个人无动于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搁以前都是过年才能喝上的东西,尽管没有酒酿味道,可也不是苦药汤,而是甜麦片粥啊。在我苦口婆心、坚持不懈地劝说下,老公终于瞪着眼睛解决了我的早点,并严正警告“以后再不许熬粥,我们家不推行粥文化!”难伺候啊,主妇还真不好当,我也严正警告他,要学学海派丈夫的做派,“做人要有腔调!”我一大早好心熬出的粥,不说感谢就罢了,不至于要吹胡子瞪眼睛啊,还好没有胡子可吹。 我提出全家出游的计划,儿子伸出拉小提琴的修长食指摇晃着否定了,“没时间,要准备奥数。”我退而求其次,老公陪我去滨河路看看秋景,练练单反相机总行吧?也被摇头否决,那就只好当居里一家了。 周末的饭菜所有流程都由我来包办,一看过了中午11点,二话不说煮上米饭,开始备菜。“等着啊,文曲星给你们做午饭去。”“啊哈哈”,我家老公故意做出仰天狂笑状,回应我的文曲星下凡,我忙伸手帮他托住下巴。别饭还没吃到嘴里,先把下巴笑脱臼了,可怎么是好? 芥蓝山药清炒,这两样是我爱吃的爽口菜;菜花腊肠干煸,这是为了迎合儿子的喜好;莴笋木耳做成的鱼香肉丝,味道虽不地道,也是全家的下饭菜。配上买的现成油炸花生米,这一桌菜也算过得去。在夹起第一筷子菜前,我先自我表扬一下,“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这次两个人都边嚼饭菜,边慷慨地点了点他们聪明的大脑袋。想起年初儿子去上海参加活动,在他干妈面前夸奖我的厨艺,我简直羞愧难当啊。且不说那是在开蛋糕书房的美食家面前班门弄斧,我压根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主妇,只会炒几个家常菜诸如蒜薹炒肉、醋溜番瓜而已,竟然让儿子把名声扬到上海滩。大概只算筷子里拔旗杆吧,羞愧之余心下感慨,原来儿子还是很容易满足的,尽管我平时听不到他的美言,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平常日子平常心啊,看着他们把三大盘菜吃得底朝天,水池里摞满碗碟,我这个主妇心满意足,没有比这个表扬更实在的了。我还没有忘记文曲星的典故,擦干刚洗过碗的手追问老公,“文曲星给你们准备的午饭满意否?”这次,菜足饭饱的人连连点头说“满意”不算,还夸张地翘起两个拇指,外加抬起双脚,大脚趾差点从袜子里嘣出来。行了,就一顿饭,也不至于这样五体投地吧。 有朋友说“要么旅游,要么阅读,身体和心灵,总有一个必须释放。”没有出游的我们,上上网,看看书,逛逛街,节日就这样平常地过了。买了老公心仪的奥索卡夹克,买了儿子想要的篮球鞋,当然我也得到了一个赠品小包。 QQ空间静悄悄地空无一人,所有的头像都在灰暗中沉睡,大概主人们都放飞心灵去了。看到朋友留下的分享视频,她充满爱心的女儿的动物朋友们在这个节日里欢聚一堂,迁徙到外婆家举办了盛大的动物狂欢节。有亭亭玉立的白鹦鹉、有欢快游泳的小鱼、有笨拙爬行的乌龟,花园里竟然还有一对摇摇摆摆的鸭子,阳台上还有蝈蝈和螳螂!海陆空队伍都凑全了,简直可以办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式了。真是爱心动物园啊,让我在千里之外也分享了他们的欢乐,大鹦鹉的弯嘴差点啄出屏幕触到我的鼻尖。 今天从清早就开始收到的节日短信,其中一条又让我转发N遍,和大家分享:上善若水,心底一片纯静;厚德载物,万事大度能容。自然本真,天佑幸福人生;大道无边,好人一生平安!说得不错。 有个多年不见的故友在给我一个温暖拥抱后,别人看见他一上车就落泪了。后来接到他的短信,“人生难免坎坷,表现各有不同,坦然面对一切,自有精彩纷呈。”感谢他在这个秋日里让我感受到的特殊温暖。我收到的短信里还有一条值得我用心铭记:摒弃杂音,始得内心宁静;抛却俗欲,才识人生真谛。感谢这般厚重的勉励,盲人诗人、歌手周云蓬说“我坐在自己黑暗的心里,聆听世界”,我愿意坐在自己无声的心里,聆听世界。追寻内心的宁静,感受人生的真谛。 主妇的节日也是节日,全国人民普天同庆的日子,我也不能置身度外啊。晚饭一致同意买麻辣烫吃,这下,劳动妇女也可以翻身得解放,嘴角流油地享享清福,过节了! 二〇一一年十月一日 向乔布斯致敬 一早打开电脑,头版头条不再是国庆长假人山人海的热浪,而是“苹果创始人乔布斯去世终年56岁”。看来这次不是“被去世”,而是真的离世了,天妒英才啊!据说很多新闻社早已拟好他的讣告,以便他病情恶化时随时发布,不至于措手不及。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不知道新闻稿的感情措辞是不是会有些变化,或者新闻稿里都不带感情色彩? 这么一个伟大的天才我是没有资格说什么悼念的话的,但是因为我在自己的文字结集《倾听自己》的篇首引用过一段乔布斯的话,“你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不要把它浪费在走别人的人生道路上面。不要受教条羁绊,那是在用别人的思考成果活着。不要让他人意见的噪音淹没你内心深处的声音。最重要的是,要有勇气听从内心和直觉的召唤。它们或多或少已经知道你真正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在我看来,这个智者说出了我们的心语,再没有比这个更贴切地来阐释我们应该怎样“听从内心和直觉的召唤”了。因此,我还是想向这位真正的英雄致敬! 在他之前的美国硬汉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说过,“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倒”。硬汉最后饮弹自尽了,而身患绝症的乔布斯却与癌症奋斗了八年,亲手缔造出一个个奇迹。无论是职业生涯的挫折,还是病痛的折磨,对他来说都不是灭顶之灾,都没有击倒他。尽管他是以那样清瘦、憔悴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可是如同他亲手揭开的一个个光芒四射的奇迹一样,他始终是打不倒的硬汉,始终笼罩在智慧的光环之下。创新给了他源源不断的灵感,平和让他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他传记的书名就叫《活着就为改变世界》,我想他的确做到了。 可是对我们大多数芸芸众生来说,我们活着不是为了改变世界。就像一个来自海外的支教志愿者卢安克所说,“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改变自会发生”。 路边的孩子 10月15日应该是个黄道吉日吧,我工作的地方举行迁址庆典仪式,竟然有同事为此改了冲突的婚期,退掉早已预订好的酒席,另择如梦佳期。 庆典仪式是精心准备良久的,大厅里飞天砂岩壁画前的喷泉已经踩着点冒出水珠。有各界领导出席,少不了风姿绰约的省电视台美女主播主持。有军乐演奏,也有礼炮齐鸣,鲜花环绕,还少不了现在很流行的启动球。领导们做齐心协力状大手按将上去,大楼外面包裹巨型太湖石的红色丝绒徐徐拉开,露出烫金的大字。画面切入室内两块移动大屏幕,隆重的仪式也在掌声中拉开帷幕。现在真是高科技,与世界接轨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在大厅里躲在帅哥美女后面当了一会狗仔,热火朝天的仪式结束时还是觉得身上有点冷,连忙沐浴着若有若无的阳光回家。 匆匆走过每天都要路过的破旧小路,一个坐在路边写字的孩子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没有“扫街”的习惯,所以只是扭头看了坐在杂货店门口低头写字的孩子几眼。我戴着手套还嫌冷,穿着皮衣还要拉紧拉链,围好围巾,那个孩子只是外面套着一件校服。也许他家的杂货店比外面还冷?他就着阳光在写字,眼前还有搭在两个椅子上晒太阳的一床被子,他的妈妈可真会充分利用冬日的这点太阳能啊。 走过几十米,我频频回头看那个孩子,依然专注地埋头于他的作业。他不冷吗?周末他为什么不换下难看单薄的校服,穿一件自己保暖的衣服呢?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感动,想记录下这一幕。正好带了相机,我揣着心事快步返回。孩子身后的一辆大卡车刚刚轰隆隆地开走,正好留出视线。车水马龙没有让他分心,我也不敢离太近打扰他。拍了一张全身照,又调焦拍了一张半身照,在路人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前悄悄收起相机转身。在我按下快门的一刻,那孩子突然嘴唇翕动,嘴张得像条可爱的小鱼,鼓起腮帮。不知道他是正好在念英语,还是在心算数学,或者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孩子写作业的小路两端,一头是威严高大的省委、军区大院和“盛世豪宅”,一头是最繁华的东方红广场,还要途经建筑大师任正英设计的陆都花园。其实若干年过去,只留下这么个号称花园的住宅小区而已,大师的设计还束之高阁,花园还是空中花园呢。住宅楼已经以花园为噱头卖掉了,那个“花园”至今是一片荒地。晴天两脚土,雨天满腿泥,但我总是为了抄近道要从那里穿过。走到彩旗飘飘、人声鼎沸的广场,看到旁边同样荒置了十多年的科学宫,据说现在要做商业开发,竖起一座“金茂”,不知道怎么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微微的阳光竟也有些晃眼。到底是什么造成这么大的反差呢? 回家仔细看照片,我才发现那孩子坐的不是一把椅子,而是摞在一起的两个饮料箱,大概他家的椅子都被晒太阳的被子占用了吧。做书桌的是一个塑料高凳上面垫着的纸箱,即使狭窄的家里安放不下一张像样的书桌,他依然可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在路边写字的孩子,也许是那一抹阳光,也许是那孩子浑然忘我的安静神情打动了我。我家楼下就是一个小市场,周末时不时看到在自家简陋杂乱的铺面里写字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大多是艰难谋生的小生意人,是起早贪黑要在这个城市里立足的异乡人。为了省下房租,他们做生意的场所大多也就是住宿的场所。我时常在买菜时遇到非常小的孩子,兴冲冲地冲到摊位前,挤开父母,起称、收钱,动作非常老练。我夸他们“这么小就会做生意了啊”,还会看到得意而羞涩的笑容呢。 我儿子曾经就读的社区小学,很多孩子的父母就是类似于“贩夫走卒”的异乡人,有修自行车的、有卖“胖子”小炒的、也有卖大饼的。我儿子最好的朋友家就是卖水果的,是在此落脚的河南人。我总想增加点他家的销量,多买他家的水果,可是朴实的夫妇念于孩子的友情总要多给,搞得我反而不好意思去他家的水果摊。平时两口子守摊,但周末或假期两个孩子也替换父母上阵。经常周末看到我儿子陪好朋友守在水果摊前玩游戏,好像比呆在家里还快乐,有说有笑。有时候他陪我去市场买菜,看见他朋友守摊,我索性让他去陪朋友呆着说说开心的事,他才不愿意跟在我屁股后面老大不情愿地一言不发呢。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好像有过这个说法。我现在都不太清楚“义务教育”还剩多少内核,在这个拼爹的时代,难道真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下会打洞吗?我儿子后来上的私立初中以及现在上的重点高中,像他小学好朋友那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想起几年前出过一个高考“省状元”(其实应该叫第一名,我就随俗称呼吧),他的父母竟然就是在小城市里卖油条维生的,引得大家感慨万端。他父母租了一个废弃的车库,中间一隔,后面住人,前面烟熏火燎卖油条。孩子中考成绩第一,于是各中学竞相争取,最后减免了学费,还帮他父母找了在学校做保洁的工作,提供了一间宿舍。那个孩子果然没有让学校失望,让父母失望。但愿这样有人文关怀的学校多一些,这样争气的孩子多一些。 “知识改变命运”,这话说了很多年,好像越来越没底气了,但我还是衷心希望这些孩子能在书里找到自己的命运,所有的孩子成长在同一片阳光下。 得之不易的稿费 从百花盛开的五月写到黄叶满路的十月,终于看到桌上静静躺了一张汇款单,像耕作半年的农民收获了第一镰庄稼。 虽然不指望吃文字饭,但我这样的俗人也不拒绝报酬的。承蒙我在报社当高级编辑的朋友错爱,在她的领地发了两篇小清新的文字,于是有了这笔稿费。虽然是小钱,也值得大大感谢一下。不过我纳闷的是竟然就是整整一百元,该不会是给我四舍五入凑了整数吧?现在菜市场买菜好像都不找零角了,卖水果的不给你凑够五元、十元,往袋里猛塞水果的手不会停的;连超市里报价1.98元的商品肯定睁着眼睛收你2元,前面的1是心里价位,诱你贪便宜去买,后面看不见的陷阱里的2分钱却是不能忽略要实打实凑整收取的,人民币最小的单位该不会真变成元了吧? 上班的对面就有一家从邮局变身的邮储银行,递进去填好身份证和签名的汇票和身份证,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敲打半天电脑小键盘,又叫来两个同事看完汇票看电脑,看完电脑扫我一眼,硬是没给我一百元大红钞票,而是将身份证和汇款单一起退给我。该不成我拿的是伪造票据诈骗不成,真是尴尬啊。现在的我最怕和陌生人沟通了,本来可以装作正常人,或者装聋卖傻不言语,这下子不得不露馅了。不知道为什么取不了款,只好说我听不清,请工作人员给我在纸上写明原因。工作人员写到“必须去邮电大楼取”,我说汇票不是写明可以到任何一个网点支取吗?人家又不耐烦地写“是那里开的单子”。算了,虽然不明原因,但总算是知道结果了。给老公短信汇报一百元还取之不易呢,他回复周六去吧。也许他不忍剥夺我自己收获的美意?或者嫌再填他的身份证麻烦?那就周六一起去,免得我再像个无头苍蝇找不着北,被人家支到东支到西。 哎,我一直搞不清我们服务行业的工作人员都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就算作为衣食父母的顾客不是虚无缥缈的上帝,至少也不是想象中的厉鬼吧?对顾客笑一下会被吸走魂魄吗?既然微笑一下死不了人,那是担心僵硬的脸上长出两道皱纹吗?我现在笑起来是比较难看,我多希望人们能多舒展一下自己的面肌啊。在很多窗口服务人员的心里,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文明服务”的“文明”,所以也别指望他们会提供“微笑服务”。满意不满意,优质不优质,高效不高效,这些都不是需要顾客评定的,只是写在总结里的美妙说辞罢了。骨子里解决不了的心结,推陈出新的什么一米线服务、打分服务,随后都沦为大厅里萎缩的摆设,只有做这些设备的厂家得到了生财之道,其他什么也不会改变。 从邮局空手而归,一进办公室倒看见办公桌上不请自来了一本簇新的书,想必是免费配发的书籍。当然不会是真的免费,应该是公费支付过了。封底标价68元,啧啧!我自己好像很少买这么贵重的书,除了给儿子买过史努比百年收藏版和神探柯南珍藏版之外。塑料薄膜封套里边是一本比砖头厚的专著,精致的红色腰封压住了书名,上面露出几排英文,赫然看到作者是相关主管部门的领导。书脊上又是“世界”又是“国际金融”,挺符合现在赶英超美争当世界金融中心的潮流的。这么厚重的大作,我这么浅薄的人就不用打开薄膜看究竟了吧。 领导就是领导,不服不行的,精力过人是必须的,才华横溢也是肯定的,要不日理万机的工作之余怎么写出这么洋洋洒洒的专著呢?不写出几本等身的专著,怎么好当学科、项目、科研带头人?怎么争当享受政府津贴的专家呢?不搞个名誉教授、客座教授或者博导头衔,怎么好在中央党校研究生毕业的、省委党校研究生毕业的人堆里混呢?不怕领导有爱好,就怕领导没爱好。出书、摄影之类都是风雅的爱好,虽然会耗费些资源,但起码还算健康。我就见过一本台历,是一个爱好摄影的领导在各地的采风照片,这样的台历发给客户,简直是双赢。不过也难说有的人是雅俗两手抓,两手都硬的,白天的道貌岸然也许只是晚上衣冠禽兽的表演铺垫而已。 权力能滋生一切,名和利当然是最大的副产品了。主管部门出的杂志征订不能不订,主管单位领导出的书让你买哪是给你面子。这样的书我的书柜里以前有很多呢,单位搬迁时毫不手软地一股脑塞到机密公文收集袋里了。变成纸浆比变成垃圾更环保一些,那么好的纸扔了多可惜呀,化作春泥更护花吧,但愿他们投胎转世能做一张会被人珍惜的纸。我曾经奉行“开卷有益”,没事时逮着什么书报翻翻总有收获吧,可是面对这些财政、税务、金融等等部门的征订杂志,甚至配发的新闻界领导$2教授的文集,我好像也失去了阅读的兴趣。至于被房地产和汽车行业以及其他行业买断的有些报纸,直接当垃圾就行了,省的看着碍眼堵心。以前我老公时常给我晒他买到的印数可怜的学术著作,像拣着了宝贝,捧着书凑到我鼻子底下得意洋洋地展示,“瞧瞧,一千册啊,多不容易啊!”是啊,那样皓首穷经写出的书出版不容易,有缘买到、读到当然也不容易了。现在这样稀罕的书已经难觅踪影了,但是那些珍贵的种子一旦落了地,一定会在人心里开出花来。 我的几个热心朋友和网络编辑曾经问过我没想出书吗?呵呵,我觉得我那些粗糙的文字好像还没有变成铅字的必要呢。难道有人会买吗?编辑说出了书就会有人买了,我还是觉得出版暂无必要。随便挂在网上,有人想看了,点开随便扫一眼。印刷出来的纸质东西,既浪费资源又占空间,不全变成落土的废纸了吗?我的一个朋友谬奖我字字才情,我倒没什么觉得有天赋才情,但字字心血是真的。反正我没想成名成家,所以也不需要用出版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如果哪天真的出书了,给我喜欢的朋友们奉送一本随便翻翻都不胜荣幸呢。不过前提是,我得先挣够名正言顺的稿费再说出版! 二〇一一年十月十九日 后记:19日前往上班附近的邮储银行取百元稿费未果,告知要去邮电大楼,当时就打算让老公周末陪同前往。倒不是需要为那点小钱做保镖,而是做向导,可别因为我听不清,再被支到东支到西,为一百元踏破铁鞋。其实我当时铁心认为这只是我的过虑,工作人员已经白纸黑字告诉我去邮电大楼总部了,哪还能有错吗? 原本我写的前文的题目就叫素面朝天的“稿费”,今早给这个过于简单的题目加了修饰词“得之不易”。不是因为我取了一次空手而归,那样我就该叫取之不易了。想想我这无功利的写作四十万字也怪不容易,竟然只得到报社百元稿酬,真要卖文维生那不早该喝西北风了?难怪知足知恩的文人里会有人炫富、有人含泪、有人羡鬼。乐天居士再世估计也得改名叫白居不易,还怎么乐天呢?传说80年代诗人海子穷困潦倒之时走进学校附近的饭馆,朗诵一首诗就能得到体面的一餐饭。迈入新世纪的今天,如果还有人奢望用一首诗去换一顿饭,大概只能喝闭门羹了。 到达指定的邮电大楼总部,这次服务人员态度倒还不错,但是敲击半天键盘后礼貌告知汇票是补打过的,所以只能到打印汇票的直属分行去取。老公拉着我出门,无需拔剑四顾,心下自是一片茫然。补打汇票是银行的事,与客户无关。我手持的这张汇票为什么偏偏是补打的?既然补打汇票就得去汇票打印的营业部门去,为什么不另注明“补打汇票,请到**处支取?”而仍是格式印制的所有营业网点通兑?既然有此规定,为什么我去的第一个支行让我去邮电大楼总部?而邮电大楼总部又让我再去打印汇票的直属分行?真是绞尽脑汁也搞不明白,这些乱麻一样的疑团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了,估计能理清楚的话我就可以做邮储银行的行长了。 没想到还真又从东被支到西了,真是得之不易啊。老公怪我简直是乌鸦嘴,这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桩竟然真的需要经历一波三折,我哪想到我的担心会这么灵验呢?早知道该买彩票或者股票好了。我怎么稀里糊涂就成球王贝利般的预言家了? 话说今年股市飞流直下三千尺,一片环保色,成为世界经济的一大奇观。原本指望割麦子的股民,现在不得不做麦田里的守望者。而我几乎又成了预言家。我这个平日从不关心股票的人,一蠢蠢欲动觉得跌得惨不忍睹该可以买股票了吧,股票准还要大跌,我快成我家的“股神”了,让股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股神”。这不,我前两天刚动员股民抄底,股市又肆无忌惮地大跌了?愁云惨淡中,多少财富灰飞烟灭! 哎,这一百元稿费还真是取之不易啊,不过比起股市上的纸上富贵,倒是实打实的现金。股神巴菲特老头也说“现金为王”呢,我跑点路权当体验生活了,写字用手,取款跑路倒也平衡了。 十月二十二日 祝福随美景,一起寄予你 无意中在内部网看到一则小启事:“你好,我在收集全国各地的明信片,可以给我寄一张你们当地特色的明信片么?我来自这个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城市—乌鲁木齐,我可以跟你交换新疆乌鲁木齐的明信片。”看到落款除了和我一样姓张,全然是个陌生的名字。网络缩小了遥远的实地距离,我似乎立刻感受到这个小小请求后面的热切渴盼,这样诚恳的言辞怎么忍心置之不理呢?就那么一瞬间,我为这个有些诗意的启事打动了。乌鲁木齐有很多别称,但“距离海洋最远的城市”更有一份苍凉的浪漫气息。我倒没想交换明信片,但举手之劳成人之美,哪怕寄一张小小的明信片,也是我乐意做的事。 很多景点的门票其实就是现成的纪念明信片,连邮票都印好的,可是从没想到要寄给谁。网络时代,人们已经渐渐失去寄信的习惯,要在街上找一个绿色的邮筒都不容易呢。我抄下启事上的地址,几乎是天意成全,得来全不费功夫,同事给我一张敦煌舞剧的演出票,竟然就是一张“敦煌行—丝绸之路国际旅游节”的明信片。正面是鸣沙山月牙泉的风景,背面说用这个明信片还可以享受旅游节景点门票五折优惠。呵呵,演出我就不去看了,对我这样一个听力差到什么音乐都听不见的人来说,再曼妙的舞剧不都成了“千手观音”舞蹈的效果了吗?有点可惜的,但是这张特色明信片倒是正当其时。 寄出这张明信片之后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件小事,可是没过几天我收到两张从新疆不期而至的风景明信片。一张是水如凝脂的喀纳斯月亮湾,一张是白云、雪山、绿草、黄花环绕的赛里木湖。我只在三月去过一次乌鲁木齐,适逢大雪,在飞雪中去了滑雪场,摔得全身散架;雪后天晴中逛了大巴扎,收获颇丰,但广袤的新疆风光还没有更多领略呢。这两张美丽的明信片和热情的欢迎来新疆的邀请除了勾起我对新疆美景的向往,还有一个特殊之处—自己设计的大巴扎纪念邮戳让我新奇不已。竟然还有自己刻制的民间邮戳,看来还是比较专业的收藏家呢。 我只是信手拈来地拿过一张现成明信片寄出去,想不到换来两张这么别致的明信片,真是抛砖引玉啊,我不但感动于他的热忱,也佩服于他的投入。虽然我们还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但一张小小明信片就这样神奇地拉近了距离。于是我又开始发动我能想起来的热心朋友,帮忙一起收集,鼎力支持这个小小的爱好。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我想他都早收齐了,那就给我其他地方的朋友们广而告之吧,“有个新疆的朋友收集各地的明信片,如果方便的话给他寄一张。”心想我的朋友们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那索性顺便也寄我一张,也许这样他们心里更平衡一点。我算做个陪衬,也搭个顺风车,当然,在这年月收到朋友们的手书也是不错的享受啊。新疆是比我更加遥远的地方,我收到朋友们的明信片时会知道,几天之后,他的收藏里又会多一个品种,而我则是感受到久违的温暖问候。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他希望给他寄片最好写上回邮地址,来片必复,于是用这份祝福和美景织成的网又不断地扩大开来。 20年不见的汕头同学,我在欢聚时刻专门留下我和新疆朋友的地址;同样20年才相聚的扬州同学,我也向他提出了请求,他非常认真地回复很多年不寄明信片了,得去找找看,也许年底才会有。烟花三月的扬州从未去过,从明信片里欣赏一下“二十四桥明月夜”一定别有一番情趣。咸阳的同学也及时地回复我“这几天雨大,等天气好了去寄”。我的同事去森林小城伊春出差,心想能去那地方的机会实属难得,于是也给他提出了请求。害得同事在入住的深山老林里四处寻觅未果,终于在去旅游景点汤旺河国家公园时买到了明信片。 我对从澳洲回国探亲的同学也说了这个小小的愿望,日后收到诗书俱佳的来自澳洲的明信片,那就是我的诗人同学的心意了。我写了关于新西兰的大学同学的文章,如今已变身律师事务所老板的同学非常豪气地说要好好奖励我,我的要求也就是奖励一张圣诞明信片吧。当然,要想贴一张价值连城的邮票我也不反对。我还有几个国外的同学没有发动呢,等圣诞节来临的时候,能收到一张带着“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的永不褪色的圣诞卡是多么让人神往! 第一个回应我的是泾川县的朋友,她寄给我的是两张带风景的邮政有奖贺年卡,一张竟然还是2010年的,另一张2011年的也早过贺年、兑奖时间了呀,让我有些恍惚现在到底是哪年了?实诚的小妹妹说跑遍她们那里的邮局只有这两种贺年卡,没有明信片。真是难为她了,一张就够了,干吗还要寄两张呢?幸亏她只找到两张,不然我得跟着时光倒流回去多少年呀?惭愧我竟然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以为这是她办公室积压的陈年贺卡呢。贺卡虽旧,祝福历久弥新。 朋友真是以类聚,以群分啊,我成都的朋友也毫不犹豫地响应,从杜甫草堂寄了两张明信片,是她去草堂业余演奏古琴时寄出的。看着眼前漂亮而独特的黑白素描片,想象一下有质感的四川美景和朋友的悠悠琴声,连同天府之国的滋润生活,好像都在朋友飘逸的字体里触手可及了。 另一个朋友满心欢喜地送女儿上大学,顺便去九寨沟旅游时竟然还记得我的请托。她寄给我的九寨沟风景明信片盖齐了四个景点的邮戳,还有一句无比美妙熨帖的话“把祝福随美景,一起寄予你。”真是兰质蕙心的人啊。我去过九寨沟,对那个人间仙境颇有好感,朋友的明信片和她简练如洗的游记,又让我回想起九寨沟、黄龙那“有序而成熟的景区典范”,也让我也回想起一路走在黄龙的木台阶,“走路有弹性的感觉”,真的好像听得到鸟鸣,看得到水流,闻得见花香,不禁也遥想一番“水在流,山在长”的境界。 原本只是想帮着人家收集明信片,渐渐地我自己也不知不觉重拾对明信片的美好回忆,期盼那一份份来自异域他乡的祝福和美景,生活里又多了一个小小的乐趣。我本来就是个喜欢收藏记忆的人,以前和家人、朋友的信件、明信片、贺卡,包括现在同事的婚礼请柬都小心留着,字里行间都是值得珍藏的美好回忆。想想我最早收到的明信片不是从邮局寄来的,而是中学毕业时同学面对面赠送的分别留念品。那些铜版纸的国外风景明信片、世界名画明信片和写得密密麻麻的祝福,是当时多么珍贵而沉甸甸的礼物啊。荷兰的风车、伦敦的桥,浪漫的“枫丹白露的早晨”、高傲矜持的“无名女郎”,都曾经多么让我爱不释手啊。那些明信片随同我上大学、工作,现在都还静悄悄地躺在一个多年不用的密码箱里呢。我大学收到的明信片应该也有很多,不过印象最深的是我当时的同学、后来的老公寄的,画面是一个外国小女孩的油画,赠语只有一句话“春眠不觉晓”。这句妇孺皆知的唐诗让我百思不解,一张小小的明信片翻来翻去看也没看出名堂。是因为春天到了的问候?是因为那句话里带有我名字的一个字?还是怀春少年欲言又止的试探?功夫在诗外啊,琢磨这么多年依然不得而知,寄卡的人不明说,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自己琢磨去吧。一张明信片能让我记取这么久,应该也是幸福的。 我在旅游景点得到的门票纪念明信片都收藏着,那都算我人生旅程的一张张美丽票根吧。去云南丽江我专门到纳西人家的作坊买了自制的粗纸明信片,盖上东巴文印章;去凤凰古城除了在沈从文故居买两本虽然早已看过、但盖了故居印戳的书,也买了黄永玉作品的明信片;去西安除了在小吃街美餐外也买了陕西剪纸和长安风情的明信片。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从邮局寄来的明信片了,去年小姐姐去台湾旅游前,我叮嘱她什么礼物都不需要,只要有机会给我寄一张宝岛明信片纪念就好。她旅游回来好些天我才收到她从士林官邸邮局寄给我的台北故宫明信片,也才惊奇地知道原来那个历史书上见过的国宝“北宋定窑孩儿枕”是在海峡对面安家了。这么看来,一张小小的明信片不止可以传递祝福和美景,还可以开阔眼界,更能发掘很多背后的故事呢,难怪日本99岁高龄的传奇导演新藤兼人会拍一部《一张明信片》,用一个明信片的故事去角逐奥斯卡外语片奖。 我也曾经收藏过小东西,诸如糖纸、邮票、餐巾纸套、衣服吊牌、梳子、可乐罐等等,但都半途而废了。看到新疆朋友自己刻的邮戳,也知道他在网上交换,说他不但收集国内明信片,还收集了很多国外的明信片,初步断定他收藏比较专业,没想到专业程度还超出远我想象呢。他给我一个网址“time0991-时光漫步”让我去看看,0991我记得是新疆的区号,虽然很久不打电话,再听不见电话,但这个区号好像是我知道的最大的区号了,所以记得;“时光漫步”是我以前很喜欢的许巍的歌名,虽然不听歌也很久了,那些旋律还萦绕在脑海。这个网站唤起我久远的回忆,油画般的网页除了有我已经见识过的大巴扎特色邮戳,还有那句足以打动人心的话“我在这个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城市为你写下一份温柔,哪怕万水千山,一张小小明信片就可以穿越时空……”是啊,“无论海角天涯,异国他乡,哪怕半个赤道的距离,只要一张明信片,一张小小邮票,就可以穿越时空,我们相信每一个明信片背后都有一份感动和温存,就让我们一起在这时光中漫步……”多么温馨的话语,无数的美好情愫都可以交给一张小小的明信片承载,在时光里漫步。 朋友的时光漫步小店不但“接受明信片等卡片个性定制,正反两面图案均可自定,各种纸张可选,可制作婚庆卡,门票,纪念卡,明信片,广告片等等等等,并可指定日期邮寄!只要是纸的东西我们都愿意尝试!”而且“已经为部分企业提供指定日期邮寄明信片问候客户,员工生日关怀等,一张小小明信片邮寄全国,一份小投入,送去的是一份温情与关怀,换回的却是一份信任与情谊!”这个位于“乌鲁木齐市天山区人民路车市巷68号时光漫步,邮编830002”的温馨小店,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这个神奇的角落,看看那个世界之窗里的风景。 没想到明信片收藏也可以做得这么有声有色,真让我感动于这份执着,于是我把目光又投向去国外短期出差或工作的朋友。去迪拜出差的朋友寄来了帆船宾馆的明信片;在雅加达工作的朋友寄来印尼民族英雄的明信片;去英国培训的朋友寄来了类似简爱肖像和他培训学校的明信片;去古巴的朋友也寄出了明信片,不过山遥路远,至今还在路上,那份拉长了时空距离的期待显得更加神秘莫测;去非洲的朋友原本也想寄的,无奈行程紧张不说,所到之处全是落后地区,根本没有条件寄。她无比歉疚,我却已经感受到她的热心肠。虽然没有得到非洲的明信片,但我会记着她的非洲之旅,她远在新疆的南京大学校友也会记得她这份没有寄出的心意。 可惜我现在已经很少有机会出门了,不然可以从天南海北寄出一张张明信片,让心情随美景放飞,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8月底参加大学同学毕业20年聚会,我特意记着在学校门口的礼品店买了明信片,寄往乌鲁木齐,也寄给我自己和另一个朋友留作纪念。回老家探亲我也特意去邮局买了天水麦积山和南郭寺的风景明信片,让姐姐寄往新疆,也寄给我留念。新疆的朋友说美国博士研究出的能使人开心的小习惯,寄卡片就是其中一个,随身携带小卡片,把自己的心情分享给朋友和亲人,这会让自己的生活充满喜悦。在他看来写明信片实在是一件利人利己的事,开心自己,愉悦他人。我非常赞同传递快乐的说法,也理解他说的寄片时很开心,别人收到告诉一声会再开心一次的感受。 在收到我自己聚会时寄的复旦校门明信片之后,我又收到一张寄自上海徐汇的明信片,图案实在是太漂亮了,背景文字是“他们说了一整夜的话”。我去同学聚会真是说了半夜的话,可是我现在听不清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是在同学特意准备的小纸抄上交流的。我同学只恨自己打字速度太慢,不能让我知道所有人的谈话,不过对我来说,记住那个场景就够了,这张明信片足以让我记住那一晚。不过我有点纳闷的是明信片是我去聚会前2天寄出的,打印的文字里有“相见恨晚”的词句,也说“你一定能猜出是谁寄的”。我实在猜不出,是新疆的朋友还是我的哪个上海同学呢?我倒是有个以前只是在火车上相遇,在校园里相逢一笑的同学,因为文字我们深入了彼此内心,有了相识恨晚的感觉,一见如故,再见倾心,该不是她寄的?她的确是在徐汇区的律师楼里工作的。可我问了多年没联系的同学,她说正打算给我寄自己的画,还没来及问我的地址呢,我就确信应该是新疆的朋友为了我的聚会特意从网上定制的。的确,“相信你也有过跟人整夜聊天兴奋异常相见恨晚的感觉,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可是一张明信片就可以穿越时空,这却是一件更加美妙的事呢。” 在我收到我的朋友从各方寄来明信片的同时,又不断收到寄自新疆的风格各异的明信片,有怀旧风格的国外风景竖版片、有霍尔果斯口岸风光片、也有时光漫步小店签名的咖啡时光中秋节纪念片、甚至有别人从乌镇带去的集全了乌镇邮戳的明信片。据说还专门从喀纳斯寄出盖了景点邮戳的明信片。老天,我可不是专业藏友,我这不是抛出了一块砖,引出了一串串玉吗?无意间捧出一滴水,却涌出了一泓泉水,真是感动莫名啊。 一张张明信片带来的美景在我眼前流动,友情在心中积淀。有一天我竟然收到厚厚一摞明信片,封面是牛皮纸信封的“时光记忆珍藏馆”,打开来是一派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的徽州风光,真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没想到是我上海同学中秋前夕,9-11十周年那天在黄山旅游时特意寄出的。而那天我正在我的文字里祈祷所有在路上、在家里的朋友平安呢,当然也祝愿在黄山携家旅游的同学一路平安。 我借用一段同学的精彩描述说说黄山明信片的来历吧—— 一脚踏进了(屯溪老街)日月楼下貌似新鲜出炉的既古朴又时尚的小店“一朵一果”,一朵一世界,一果一天堂。进去就被满墙的个性笔记本、独特的徵派明信卡片、信封,还有满墙的即时贴客人留言条吸引住了,上面集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彼时的各种心情。一朵在某个季节里的花,结出另一个季节里的果,我和(女儿)小雨即刻就爱上了这个充满怀旧格调的小店,专心地挑选着各自喜爱的东东。我对牛皮纸的东东有着天然的亲近感难以抗拒你容颜,一下子就选了一大叠牛皮纸的明信片和本子。小雨则青睐那些古书模样的线装笔记本和小清新风格的插画笔记本。转头看见同学VITO笑咪咪地拿着本“报告老师,我想早恋”,嘿嘿。在那些泛黄的牛皮纸张本子里,你能寻找到所有关于流行过的与正流行的片段记忆……温文尔雅的店主告诉我还可以代邮明信片代邮信件,作为铁杆“原迷”的我马上想到要让一朵一果代邮给“倾听自己”,正好可以与友分享此刻的心情此行的愉快此间的乐趣。让心灵去旅行,让文字来记忆。 有点遗憾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上海的同学有新疆朋友收集明信片,不然远在新疆收到来自安徽老家的明信片该多么惊喜啊。朋友就是这样啊,心有灵犀不点也通,我这个同窗四年的同学,没有相知在校园里,却从彼此的文字里除了回忆共同的大学生活也找到无数的共同点,都是古道热肠,都珍重友情,都热爱生活,都热衷分享,都喜欢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忙乎。也都喜欢张爱玲,欣赏韩寒,忘不了罗大佑的歌。我看了同学去黄山旅行的照片和乔迁新居的照片,也心下会意地笑了,她在给我寄出明信片前拍照留念,收到我送的敦煌图案金箔画后女儿郑重摆入新居也拍照留念。呵呵,我在送出礼物和收到礼物后也有这样的习惯,我们重视每一份代表浓浓情意的礼物,重视每一份付出和得到的珍贵友情。 新疆的朋友得到我寄的甘肃风光明信片之后开始盘算休假来甘肃旅游,旅行可以作为过程,明信片可以成为结果,因为一张明信片而开始一段美丽的行程,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那么,就让我把更多的祝福和美景一起寄出吧!让我们更多地“分享此刻的心情此行的愉快此间的乐趣。让心灵去旅行,让文字来记忆。” 二〇一一年九月一日——十月二十一日 我看见你在说 手语是聋哑人之间交流的“语言”,百度的标准解释是“手语是用手势比量动作,根据手势的变化模拟形象或者音节以构成的一定意思或词语,它是听力障碍的人互相交际和交流思想的一种手的语言,是有声语言的重要辅助工具,是听力障碍主要的交际工具。”说得很清楚了,那么听力障碍人和正常人之间怎么交流呢?起初听力下降时老公和朋友也建议我应该学手语帮助交流啊,去书店找到厚厚两本手语字典,我才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我要知道你见到我很高兴,你写在纸上更直观简单;而如果我想表达“见到你很高兴”呢?不需要脑筋急转弯,我只需要说出来,当然不用写纸条啦。那么假如我做出若干手语动作想表达一句话,即使我学会一系列费劲的手势,我周围的正常人也压根不可能看懂,我们岂不成了互相对牛弹琴了吗?看来手语这个工具我是不需要掌握了,能看懂那首有名的手语歌曲“感恩的心”就可以了。 除了纸笔文字笔谈交流,还有什么辅助工具呢?“唇语”!百度也有简单的解释“是靠看别人说话时嘴唇的动作来解读别人说的话,是一种很难的技巧,需要大量的练习,有一些听力障碍者会使用这种技巧来与他人交流。”显然没有手语解释那么清楚不说,竟然还是“别的”,而不是“别人”;简单到是“种”,都不愿意说“一种”。呵呵,真像口语的水平,这么一对比,百度的垄断水准倒可见一斑了。 唇语被大众所知,好像更多出现在体育、娱乐八卦里,比如06年世界杯上齐达内在顶马特拉齐之前,是马特拉齐先恶语相加,导致了齐祖狂怒之下“我顶你个肺”,遗憾地顶走法国队的冠军奖杯。齐祖和冠军奖杯擦肩而过的慢镜头几乎已经提前暗示了法国队的失败,连我这个不是球迷的人看着英雄末路的一幕都黯然神伤。据说组委会还请来唇语专家解读马特拉齐到底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呢?还是个谜,只有他们两任心知肚明。再比如2010年的“NBA唇语事件”,NBA夏洛特山猫队后卫史蒂芬.杰克逊曾经被联盟罚款5万美元,原因是他在赛后对裁判出言不逊。杰克逊心怀委屈,而NBA发言人言之凿凿地解释联盟作出这一决定,是在一位唇语专家赛后观看视频,解读了他当时所说的话之后。呵呵,腹诽也是罪,咱们古人早已发明过了,更别说众目睽睽之下的唇语了。唇语最新一次进入八卦视野则是今年4月英国王子威廉大婚仪式。据说美联社借助唇读专家“解析”了婚礼时威廉王子夫妇的交谈内容,竟然描述得绘声绘色。不知道王子夫妇有没有看过美联社要直入人心的猜测,我倒看得有点哑然失笑,也心生感慨。我不需要那么强悍,变成别人肚子里的蛔虫,隔着八丈远解读不相干的人在说些什么八卦,只要能分辨身边在意的人在对我说什么该多好呢。 不知为什么,我读到王寅的诗《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除了题目让我觉得亲切无比,会想到“鹅卵石街道湿漉漉的”,竟然也会想起唇语,想起无人看懂的心事,“我看见一滴雨水与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多美的意境啊! 听力有障碍的人自强不息依靠唇语交流的例子不时听闻,我的朋友也寄给我一张她偶然在刊物上看到的题为《礼物》的文章,想告诉我“寂静也可以成为一种生命的恩赐,耳聋并不可怕,只要有一颗安然的心”。为了不辜负朋友的好意,我真是得认认真真考虑学唇语的事了。 央视10套“科技博览”栏目曾经报道过一个叫左力的杭州男孩,依靠唇语完成普通中学学业,考取浙江林学院艺术设计专业的故事。他虽然有听力障碍,但竟然可以做到用眼睛去倾听,过正常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学习唇语并没有秘诀,“就是坚持,只要坚持。”这真是一个有毅力的榜样!坚持就是胜利!! 有点遗憾央视这个报道听力残疾人的节目,竟然也同样不配旁白字幕,完全忽略了听力残疾人获取信息的渠道。绝大多数像我这样的听力残疾人并不掌握手语,字幕反而比手语更易懂、更有效。据说目前中国听力残疾人多达2004万人,而我们的电视新闻节目长期缺乏字幕,使得聋人了解信息存在严重障碍。今年9月25日“国际聋人节”,892名聋人向国家广电总局发出了一封建议信,建议广电总局尽快制定国家级和省级电视台新闻节目加配字幕的实施细则和规范,并督促中央电视台率先垂范,为《新闻联播》等新闻栏目全程加配字幕。不知道那些微弱的声音和建议能否上达做出决策的正常人耳朵里或者眼睛里,在我们这个人口大国,动辄上千万堪比欧洲大国人数的群体,不过是无关大局的一小撮。 对于电视节目加配字幕我深表赞同,我同样希望在电影作品里同样加配字幕,否则我这样的人只能被迫支持带字幕的国产片的票房,与已经有过配音的译制片无缘。我看3D奇幻电影《阿凡达》,恨不得电影中所有人都说纳美人的话,因为只有这种臆造出来的语言才配字幕。对我来说,电影《危情谍战》和《致命旅伴》几乎已经忘了剧情区别,只是欣赏了身手不凡的帅哥汤姆.克鲁斯和约翰尼.德普,身姿曼妙的美女卡梅隆.迪亚兹以及安吉丽娜.朱莉,当然还有西班牙以及意大利威尼斯的风光美景。即使我们的配音演员对口型配音再专业,即使我再苦练唇语,我也不可能看着金发碧眼的帅哥美女的嘴型,猜出他们表达的汉语意思啊,可怜我的译制片又退回到了卓别林的默片时代。 既然唇语是“很难的技巧,需要大量的练习”,那就试着练习呗。让我有一点自信的是,据说“善于唇读者,多数是有毅力、沉稳、内向和爱读书的人。对于注意力不集中、活泼好动、不爱看书的人来说,唇读是难掌握的。”我虽然不是沉稳、内向之人,自忖还算“有毅力、爱读书的人”,那么应该不难练习唇语这么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技巧了。真正有关唇语的资料少之有少,学习唇语也没有专门的方法,似乎完全靠个人的悟性和坚持。那就练习先从试着读身边的人做起,根据嘴唇动静判断人家在说什么,学着用眼睛去倾听。 老公从网上下载了英文版的唇语资料,也下载了中英文翻译的常用英语1000句权作教材,这当然都是最通俗易懂的常用语了,我只用中文部分,就像个初学语言的小学生,一句一句短语来,先练好母语再说。第一天是个良好的开局,要学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明白了”,而第十句结束句是“还不错”。哈哈,我终于费力地读出“还-不-错”时,老师迅疾表扬“还不错”,第一堂课顺利结束。 每天闲下来老公会抓着我坐下来,看着他的嘴型一字一句读10个句子,当然平时的锻炼也更重要。说实话我“听”得还是有些吃力,明明自己已经听不清了,可我还是习惯性地徒劳费力,试图竖起耳朵去听,而不是用眼睛去看。“看这里,这里!”老师总是忍不住要我集中注意力看着他的嘴唇,要像读书识字一样去读嘴型听讲。每天结束10个句子,划一条横线,明天继续先复习巩固,再开始新的内容,如此温故知新、循环往复。除了那10句计划内教学,他当然还会引申出很多同类的句子想让我触类旁通,以至于简简单单的教材被写得满满当当。 这样一对一的口语教学无疑是吃小灶,偶尔儿子还是唯一的观摩者,我几乎像个弱智儿童一样,每天咿呀学语,说学“不行”、“我饱了”之类的儿语,只差像儿子当年学说话时摇头说不行,拍肚皮说饱了。不过哪怕我读对一句最简单的话,也会看到老师点头或者翘拇指,露出赞许的笑容,鼓励我“做得不错”,还没坚持多久呢,大有进步。但很多时候我会让他抓狂,我真的难以分辨诸如“他违法了”或“他犯法了”之类的细微区别。我怎么能看出来是呼气还是吸气,是爆破声还是振动声,他的舌尖到底是在嘴里的哪个部位呢?何况生活里的语言不光是那些程式化的句子,他平时说什么我还是听着费劲。有时候明明看着他的嘴唇说这样,却总见他摇头、轻轻摇头、恶狠狠地摇头。哎!看他急得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几乎都失去信心了。最让我无地自容的是他说我“笨蛋”,我竟然还问好几遍“什么?”气得他哭笑不得,重重在纸上写出来“笨蛋”,再下画一根横线,几乎要把纸戳透了摔给我看,我才知道这力透纸背的原来不是什么好词啊。 被我急得恼羞成怒的聪明老师除了说我既“笨”且“笨死了”之外,还不解恨,要以身垂范证明自己的伟大光荣和正确。他用两个食指紧紧塞住两边耳洞,看我嘴唇轻动,说出“你真聪明”,他也只有无地自容地笑着摇头了。哈哈,赶紧松开聪明到神经末梢的食指抓耳挠腮面壁去吧。“换位思考”,这四个字说起来多么轻松,不逼你坐在对方的位子上恐怕很难体会他的处境,别说从他的角度思考了。 我到底有多笨,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可是我听不见,谁都知道啊。专家们说“唇读能力补充听觉辨别力”,这我知道;“唇读能力随听力下降而提高”,倒是需要验证。专家的话就且信他一回吧,让我有个美好的念想。不过我的贴身家教还说“学习唇语,自信心和独立性也很重要”,那我这只笨鸟还得再自己练练翅膀,即使飞不入林,也得在飞向林里的路上扑腾扑腾! 二〇一一年十月二十二日 挖马路 曾经接到过朋友转发的一条很长的短信——挖马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挖马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兰州挖马路。曾经沧海难为水,兰州处处挖马路。南朝四百八十寺,兰州天天挖马路。天街小雨润如酥,马路挖断难走路。仰天大笑出门去,兰州马路挖不完。商女不知亡国恨,就知兰州挖马路。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兰州挖马路。烟笼寒水月笼沙,挖个马路难回家。举头望明月,低头挖马路。少壮不努力,老大挖马路。大漠孤烟直,马路挖不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兰愿去挖马路。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兰州挖马路。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别挖路。众里寻他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却在兰州修马路。” 当时看后一笑,佩服编出短信的人实在太有想象力了,现在才知道,这不是豪放的边塞诗,更像写实的市井图。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或者生活让城市更美好,听起来都很美好。跨越式发展的城市化进程正如潮水般卷过,城市建设、城市改造我不但举双手赞成,也愿意用双脚拍打着平整的地面投票,只要别被雨后松动的人行道地砖出其不意地“扑哧”溅起两腿泥水就好。 马路今天你来挖,明天他来填,大家早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有创意的人说应该给无辜的马路安上拉链。不求马路修得多宽,只求修得平;不怕挖马路,就怕没完没了挖马路。人行道改造工程国庆前就开挖了,心想大概是为了迎接国庆的献礼工程。纳闷的是我从老家过完长假回来,发现挖开的马路除了涂上一层粗粗的砂石水泥,地砖还在边上稳稳地摞着呢。人行道两边是同时开挖的,也是全方位开挖的,所以只能在马路上躲着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和修路的卡车、三轮车、搅拌车,贴边走。脏乱就不去说了,在这个城市吃点灰土不是什么新鲜事,穿行在这些分秒必争的车流里真是步步惊心。我有点弱弱地想为什么不是一边一边施工,即使一边施工是否也应该一半一半施工,总得考虑行人安全吧? 我的天问没人能解答,只盼着工程早日竣工,服从大局的意识从小就在我们大脑扎下了根。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上周一大早出门上班,才发现一夜之间马路又被掀起了。路面被搓成鱼鳞状,路牙挖开,路上左一堆砂土,右一堆沥青渣。这边厢人行道里边近一个月过去还是在建工程,简单的尼龙绳就把行人隔在马路上,那边厢马路又挖开了,到底去哪里走路呢?踩着坑坑洼洼的路在车辆中穿梭,对这种施工方法,我想用个文明点的词可能叫野蛮施工,要用个野蛮点的词,该叫什么呢?依我的智商,还没想出来。 我每天上班穿过广场,只有十多分钟的步行距离。国庆之后发现好端端的广场中央,升旗台下面平整的地砖上在铺大理石。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些有历史的国外城市广场是不是都铺上了大理石,反正我们现在似乎只有大理石最显气派,最高贵,恨不得马路都铺成大理石。有一天路过发现还修起了几级台阶,不知道是要通向哪里?神奇的是过几天发现大理石又全揭起了,暂时堆在一边,地砖上什么痕迹也没留下,该不会是在搞行为艺术吧? 我以为只是我每天路过的这段马路在这样施工,周末有幸坐车跑了半个城,才发现我有点小巫见大巫了。从城东跑到城西,本来就拥堵的马路乱成一锅粥,所见之处人行道几乎都在围住施工,好像进度都整齐划一。马路上很多地方竟然堆着一人高的水泥袋、地砖,还有成堆粗细不一的塑料管,穿行其中的人像在走迷宫。下车时施工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切割大理石产生的噪音我这个快要失灵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看见施工的人里不但有戴白帽的老人,也有围头巾的妇女,旁边倒也看见指缝夹着烟,穿得比较体面的人在监工。倒不是我对老人妇女施工有偏见,而是有点担心施工人员的技术是否专业?工程不会是转包过几层了吧?工程的质量有保证吗?我们忍受一次这样的开挖没关系,别再来一次不必要的修补,劳民伤财就好。 可别以为我是杞人忧天,我们投资1700万元的豪华游轮“酒钢号”,在黄河试水仪式当场就披红挂彩地表演了扎猛子,在各届嘉宾面前眼睁睁上演了现代版的泰坦尼克号。有关部门解释“原因主要是施工单位的操作失误”,其他一概不知情;而我们投资87亿元修建的天水—定西高速公路,开通80多天就因部分路段出现坑槽、裂缝、沉降等重大病害返修,让世人惊诧莫名。据有关部门调查后通报,公路“病害”的主要原因一是进场原材料把关不严;二是施工单位施工过程控制不严;三是在不良环境下施工。再无其他,说得够明白了吧? 晚上我和老公有散步的习惯,不过最近我更愿意窝在家里做沙发土豆,秋后养膘。想想乌烟瘴气的马路工地就够了,哪有饭后散步的闲情逸致?每天上班走四趟实在是迫不得已,没事挤到工地去溜达,不是添堵吗?吃饱饭再去吃土,那不真成吃饱了撑的吗? 二〇一一年十月二十二日 一个老校友 在茫茫人海中,我们总是在寻寻觅觅,希图找到除血缘关系之外最亲近的人际圈。于是在远离家乡的大学校园,我们寻找“同乡会”;在远离了大学校园的家乡,又寻找“校友会”。在同一个校园度过的只是四年短暂时光,那些闪亮着青春光环的日子却成了牵系我们一生的印记。 毕业20年,我参加过几次校友会,慢慢发现校友会上几乎再找不到比我更年轻的身影。赶上了新时代的年轻人很少再有愿意回来“建设家乡”的,而同龄人要么出国、要么调往北上广,留下来的也多忙于工作和家庭,和老态龙钟的前辈们好像也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尽管热情的老会长每次聚会都周到通知,诚恳相邀,但我听力衰退之后就更少参加校友聚会,也不便和校友联络了。 有一天同事告诉我有个姓王的老人打电话来,说是我的校友,想和我联系。同事告知我现在没法接听电话,可是他没有手机,也不能和我短信联系,说过些天也许会到办公室来找我。我一听是年届80的退休老人,好像不认识这么年长的校友啊,何况我现在没法电话问候,也不便去探访,暂且不管了吧。 9月初的一天,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的校友领来一个满脸带笑的老人,给我示意一下就算介绍,交代几句就去忙了。老人朴素的衣着也没有遮掩住神采,在握手的一瞬间,我猛地记起似曾相识。他有一张让人难忘的脸,非常像老电影演员朱旭,但比朱旭更俊朗,也没有那么大眼袋,真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该多英俊。尽管很多年不见了,我还是想起来曾经在校友会上见过,毕竟长得那么好看的老人并不多见。我忙倒茶让座,虽然我听不清,但一猜就是打过电话的王老。 我不是很善于和生人打交道,尤其现在交流不便更觉手足无措。我拿起便签本和笔摆在老人面前的茶几上,很抱歉地请他用文字和我交流。他很体谅而谦和地对我笑着,露出下牙镶补过的痕迹。他先解开夹克拉链,再缓缓从随身带的蓝色环保袋里取出一摞资料要给我一一交代。9月的阳光很好,秋老虎的感觉还很浓,我坐在他身边,这才打量到他穿得有点多,额头上沁出细小的汗珠。我拉一拉他灰色夹克的衣袖说“今天挺热,您穿得太多了,赶紧喝点水歇歇吧,要不要把夹克脱了?”他摆摆手,“没事,不用。我这次来是给你带了校友通讯录,还想请你写篇东西。” 我接过一本崭新的淡绿色封面的小通讯录翻看,里边除了我认识的、听说的,还有很多从未听说过的在全省各地医院工作的校友。我有点不解,他给我解释,上海医科大学现在并入复旦了,所以把以前在上海医科大学就读过的校友也归进来了。老天,在遥远的上海发生的院校合并,竟然在这里也悄然影响着校友会的规模,竟然还是倒溯回去的!校友录上很多人其实早已调走或出国了,我不知道以王老为代表的校友会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历史记录和联络方式的。即使找不到最新联络方式的,上面也都有名字,有专业和毕业时间,给所有回来过的校友都留有一席之地,编出这样一本通讯录还真不容易。 王老拿出一张打印纸,在上面空白处写道“请你写一篇”,我拿起一看是“关于编辑出版《陇原复旦人》(暂定)一书的征稿方案”,是为了“彪炳复旦学子的业绩,展示复旦人的风采,作为2013年在兰州召开的复旦大学第十三届世界校友联谊会的一份献礼”。应征校友要提供一篇自传体稿件,包括工作简历、主要业绩、科研成果或者著作等。我这么普通的人怎么敢青史留名呢?王老很诚恳地在纸上写“我们要求所有校友皆可入编,不一定是杰出,我们甘肃人少,但地区艰苦,工作平凡而伟大”。他还不忘解释“平凡——伟大,不在地位高低”。放下笔,他又找出一本浙江校友为百年校庆献礼的校友风采录给我借鉴,“这是样本”。按照征稿方案,“凡是在甘肃境内工作和生活的复旦校友,不论退休还是在职,不论年长还是刚刚参加工作,只要是复旦大学(包括上医大)有过学习、进修、培训的经历,都是校友,都在征稿范围。”看来我是推脱不过了,何况老人还要求“编书一事请支持”呢。 说完正事,我们才开始闲聊,相互了解。我介绍了我自己的经历,也说到刚刚参加的毕业20年聚会,说到学校的新变化,他听得非常专注。老人写字的笔画已经不是很流畅,笔触非常慢,有些字还需要仔细辨认,他热心地给我一笔一画介绍自己,让我有点歉疚也有点感动。他1956年毕业于复旦新闻系,先后在甘肃日报等报社工作,92年已经退休,真是老前辈了。我说他长得非常清秀,不像北方人,他眼里顿时闪出亮亮的光。他马上在纸上写道“我是安徽全椒人”,他特意在全椒下面用括号标注(文化城市)。我说我知道的,我大学时好朋友有个室友就是全椒的,安徽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听我这么说,他显得非常高兴,立刻在纸上写“今天见到你很高兴,保持联系!以后我们聚会请你参加!” 他拿出他自己的校友通讯录,封面已经有些翻卷,内页标注得密密麻麻,有补充上去的电话号码,也有变更的通讯地址,甚至有变动的职务,在后面的空白页还补充了北京下派甘肃临时交流的博士校友。翻到其中一页,他很认真地用黑笔在姓名上画了方框,“这个校友已经去世了”。他问我联系的校友里还有无在通讯录上没有的,我说这本通讯录实在太齐全了,再无遗漏,真是为难他这么费心了。他在纸上重重地写道“都是校友情谊!”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制的通讯录给我展示。那是一本纸抄本,按从字母A到Z的顺序编排,整整齐齐地画了表格,手录了姓名、籍贯、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等信息,有在家乡的同学,有在异地工作的朋友,当然也有很多校友。一整本通讯录看得我叹为观止,真是个有心人啊! 他看到我桌上孩子的照片,夸我儿子长得好,问今年多大了,在哪里上学。我说儿子在一中实验班上高二,他马上翘起拇指,“不简单,将来也能考复旦”。他告诉我他的孙子今年高三,也和我儿子一样上过私立初中,也在一中上学,但没在实验班。我问他需要明年高考时帮他找人吗?他很有点得意地拍拍他的通讯录说“不用,现在很多系里的负责人都是晚辈,都知道的。”哈哈,多么可爱的老人。 临走前他嘱咐我“多保重”,我倒是担心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一个个校友这么走访下来多辛苦啊,一个人出门要小心,更要保重。几天后在报社工作的校友转达王老对我的“赞誉”,说我“非常好”。我也请校友转达我对王老的敬意以及他为校友们付出心血的感谢。很惭愧我帮不上更多忙,难道就因为我给他倒了一杯茶?陪他聊了一会天?答应了他的约稿要求?我从他这里感受到的却是沉甸甸的“校友情谊”。 时隔一个多月后,王老又出现在我的办公室。他还穿着上次见面时的灰夹克、蓝裤子、绿军鞋,只是夹克里还套了军绿色的羽绒小袄和毛衣,提着发旧的蓝色环保袋。他脱下外衣,棕绿色的毛衣侧面竟然露出脱线的大洞。他一坐下就呵呵笑着给我笔谈,并未注意我在观察他的穿着。他身上唯一的亮点是一块白底镀金壳、咖啡带的手表,我坐下时凑近打量,竟然还是一块印有“复旦大学”字样的纪念手表。 他这次来访是想问我对自己的稿件再有无修改,我忙摇摇头,本来就平淡如水的经历,硬着头皮凑出千字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他还夸我“你的稿子别人看过都说写得好”,哪还需要再修改?再怎么润色也包装不成“杰出人士”呀。他给我看已经收集到的稿件,每一份都在“收稿登记表”上做了登记,也都做了多多少少的修改。在一份5月交稿的名字上打了黑框,注明已去世。哎,才写完自己的经历还没等印成铅字就算盖棺论定了。真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啊! 王老还很热心地带给我另外一个校友的消息,我只知道那是我的中学同学,并不知道和我有大学校友关系啊,原来是后来读了研究生,那的的确确是校友了。他想见见我的另一个同事校友,可惜两次寻访未遇。我有点心疼他这样辛苦奔波,应该让年轻人帮忙组稿,现在发邮件多方便啊。他指着绿军鞋写道“他们无暇。我是锻炼、活动,有益于身体健康。”他这样不以为苦,反以为乐,我还说什么呢?忙把同事去海南度蜜月刚刚带来的黄辣酱和苦丁茶,以及一包未开封的龙井茶全塞到他的包里,表示一下我的小小心意。他除了说我太客气了,再次交代多保重,下次聚会一定要参加! 面对他这样的热忱,我想下次聚会我是找不到借口不参加的,就算我听不见他们的交流,也应该去感受一下老校友们的浓浓情谊。他们那一代人的经历值得我们尊重,也值得我们去感怀。很多校友都生长在江南水乡,在那个特殊的年月响应国家支援西北建设的号召,毅然离开东海之滨的上海校园,告别家乡,怀抱一腔热诚来到西北高原的兰州扎根。他们那时还不知道除了艰苦的自然环境,还有更严酷的磨难等着他们。很多人被关过牛棚、上过干校,下放当过工人,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在蹉跎岁月中消耗了,劫后重生的他们更珍惜自己的工作岗位。我很难想象王老1959年被派到藏族叛乱刚刚平息的甘南负责记者站工作,自带行李骑马深入牧区采访的情景;也很难想象他60年代在铁道报纵横千里,既当采访人又当培训员的情景;更难以想象退休前的他坚守铁路事故现场7天7夜,日夜采访、赶写报道的情景。他们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甘肃人,背井离乡,卸下名校的光环,在这里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他们的确是骄傲的“陇原复旦人”! 虽然我为他有些寒酸的衣着心酸,为他被浪费的才华心酸,也为他逝去的年华心酸,我更愿意在心里记住这个让我感动、也让我尊敬的老人温暖的名字——王明奎先生。 二〇一一年十月二十七日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一) 我家兄弟姐妹七人全是吃母乳长大的。虽然我妈从1947年生下我大哥,到1972年生下她最小的宝贝孩子——我弟弟,长达一代人的那些年月里,能让她充饥的东西并不多,但只要有她一口吃的,就会从她体内转换成有营养的乳汁,等我们长大时才发现我妈的乳房已经松垂到肚子了。在1957年困难年月出生的大姐虽然先天不足,但她后天雷打不动地坚持早晚锻炼,足以成为我们中的佼佼者。爬完华山都丝毫不言累,说身轻如燕一点不算夸张。 我从小比较皮实,听我妈说三岁左右得过腮腺炎,但一直缩着脖子不哭也不叫,直到溃烂时她才发现,赶紧抢救。我到现在其实也没搞清楚,到底是脖子外面溃烂还是里面溃烂了。后来在我有印象的时候也得过这样的病,老家俗称“胡胡子”,最简单就是用杏仁和着蒜被我妈嚼成糊糊,贴到脖子上土法治疗。大概因为揪住脖子贴药时有些费劲,我妈怎么发现我的脖子好像比别人粗短,于是担心我像对门大婶一样患上大脖子,拖着一个肉球难看。这次以预防为主,让我在隔壁赤脚医生的爷爷那里打过几针,也吃过很多谷维素和发咸的碘片,家里的饭菜也多了海带。 我的脖子外面并没有长出悬垂的肉葫芦,但是脖子里面却不通畅,初中住校得了慢性气管炎,这像鼻炎一样在西北都属于常见的上呼吸道疾病。慢性气管炎久治方愈,我妈觉得是用她求的神符治好的,但鼻炎却屡治不爽,因为我得的是结构型鼻炎—鼻椎骨歪曲兼鼻甲肿大,吃药或者痛苦的穿刺只能治标。鼻炎引起头晕,直接导致我嗜睡如命。在同学们都如饥似渴学习时,我经常是春困秋乏,夏日炎炎好睡觉,冬天座位一换到暖气边就不由自主昏昏欲睡,老师提问时同桌得负责推醒正打瞌睡的我。这样子怎么考大学呢?最后不得已做了我平生的第一个手术,剪掉一块鼻甲。惭愧我高挺的鼻梁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样子货,后来才知道外强中干的零部件不止鼻子。好歹鼻子做完手术,烟囱比以前利落了,还不妨碍使用呢。 鼻炎的门诊手术虽小,痛感却一点不小。医生用药钳往鼻腔里塞浸泡过麻药的纱布条时,我感觉好像要直捣黄龙,塞进脑髓里去了;麻药塞进鼻子,泪腺同时被刺激,黄豆大的泪珠不由分说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我这才知道什么叫七窍相连,也是第一次见那么大的泪珠。陪同在旁的二姐直怪我一点不坚强,这么点小手术在她同事面前丢面子了,我真是有口莫辩啊。听着医生在鼻腔里用手术剪刀“咔嚓咔嚓”,不知道剪掉多大块鼻甲。手术之后好像在医院住过一晚上,想想看,两个鼻孔被塞得一窍不通,只能用嘴呼吸是什么感觉。醒着还好,一直张着嘴就是了,睡觉就别提多难受了,连门牙都被进出的气息吹得发疼。早上醒来,发现整个脸都憋青肿了。同样,手术病愈后抽取纱布条也让我担心,源源不断抽出的纱布条会不会把脑髓一起抽将出来。那段时间我怀疑自己的智力受影响了,总是感觉笨头笨脑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铁人王进喜的同类,从来不知道心疼自己,更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农村孩子嘛,没什么娇贵的。大学时为了班级荣誉,我可以在跑完800米之后休息10分钟,再接再厉跑上3000米的征途,被同学视为长跑健将。哪知道我也才知道我还有这潜力,早知道我就去当运动员为国争光了。 除了前面说的那几个小毛病,我唯一能记起来的发烧只有两次,一次在初中,一次在大学。对于我来说,多年不遇的发烧病来如山倒,全身发软,脖颈发硬,头昏脑胀,时而冷得发抖,时而热得汗浸,差点以为自己是要报销了。第一次发烧时二姐把东倒西歪的我用自行车驮到她工作的医院,打了针,在她宿舍睡了一晚。我一直迷迷糊糊说“我不行了。咋办呢?我真的不行了。”二姐紧紧搂着我发烫的身体,一直安慰我别说胡话了,睡一觉就好了,没事的。她是护士嘛,见得生老病死太多了,肯定说没事的,我有些不太相信。早上醒来发现我并没有死啊,感觉二姐还真像让我重获新生的圣母。大学时的发烧也让室友和我的好朋友担心,那么强壮的人怎么会病倒呢?她们七手八脚把我扶到校医室,打完针回宿舍睡了一晚上,也就安然无恙了。 我中学的生理卫生课被年轻的男老师轻描淡写地忽略过去,简直像隐晦教学,也正中我意。80年代初期,男女生同桌还会画三八线的,我本来就从农村封闭的环境里出来,还真羞于知道什么人体结构。知道那么清楚干嘛,只要没缺零件就行了。我在大学时捂着胃说“肚子疼啊”,遭到室友们大笑,“你的肚子怎么长得比别人高那么多?”我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那别人的都长在那里呢?我中学住校六年,没少吃长出白毛的饼子,胃都一声不吭地容纳了呀,我这才知道原来胃不是脾,却也是有脾气的,刺激过分了也会发作。我们身体的各个零件只有出现毛病时,才会提醒我们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的铁人神话一直延续了很多年,连我老公也认为我是完全不需要照顾的“铁人三项运动员”。他当年的800米成绩还不如我呢,只是勉强达标的水平,而我是大学里系记录的保持者嘛。好男不和女斗,咱好女也不和男斗呗,于是全家出游或者爬山回来,老公可以和儿子躺着歇息,似乎连喝水的力气也没了,而我洗干净手就可以马不停蹄地做饭给大家吃。铁人嘛,就要有铁人的样子,这时候我早忘了老公的班主任老师后来教过我六字真言,女人要“多撒娇少干活”,我是宁肯累死也学不会撒娇啊。我在办公室里干活也从来巾帼不让须眉,我可以一手提着一大桶纯净水,踩着高跟鞋在走廊上款款走过,令男同事瞠目,不等他们跑来帮忙,我已经把它安放到饮水机上了。 对了,除了生儿子时剖腹产肚子上被划了一道,我还做过一个胆结石手术。腹腔镜手术创口倒很小,但却是全麻的,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感觉还是很奇怪的,很多功能都忘记了。全身被麻醉过,我不会变得更笨了吧?哎,可怜我原本是铮铮铁骨,也终被左一刀,右一刀,划得七零八落,竟然连胆都没了,这下就算我搞清它的重要位置也没用了。不过原本就是胆小鬼,这回倒有借口了,做事豁不出去可别怪我,没胆儿嘛。 相比之前所有的手术,在脑袋上开刀应该算大手术了,连一代枭雄曹操都为之胆寒,更别提我这样的凡夫俗女了,何况我还无胆呢。不过无胆者无畏,好在现代华佗用的不是大斧头,而是显微镜下的柳叶刀,工具轻巧多了,风险看起来也小多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灾祸既然来了,躲是躲不过的。那就像刘胡兰姐姐学习呗,勇敢地把脑袋伸出去。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二) 要说我这个需要做开颅手术的听神经瘤病史,那真是有历史了,但是长达几年的治疗一直不对症,所以直到发现脑瘤时,也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最起码的,可如果连病因都找不到,哪医治怎么会有效果呢?歪打正着的事毕竟是奇迹。 我最早发现一侧耳鸣,是在03年春天。在山东出差,头挨到济南千佛山宾馆洁净的白色枕头,却听到耳边嘶嘶的声音,像蝉鸣般吵扰,挥之不去,捂上耳朵照样不能将噪音阻隔,翻来翻去难以入睡。我坐起来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拉开窗帘看着黑暗中静默的千佛山,什么也没有。那耳畔到底是什么声音呢?宾馆显然不会养着鸣蝉,何况春天也不会有蝉鸣。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也许是办公室的针式打印机发出的噪声遗留? 第二天一进在济南出差办公的地方,我找遍办公室,遗憾地发现压根就没有针式打印机,可是耳边的声音还是一阵一阵萦绕着。看着楼下马路上穿流而过的车辆,车轮和路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几乎不可能传到这高楼来啊,看不见、摸不着的恼人噪音让我心神不宁。济南的同事非常热心地带我去了济南人民医院耳鼻喉科就诊,医生检查了耳道,没发现任何异常。问我是否最近受过外伤,当然没有,连摔跤都没有呢。那就是“耳鸣”,也许是因为乘坐飞机引起。我出差坐过很多趟飞机,以前怎么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使劲回忆也想不起在飞机上有遇到气流之类导致耳鸣鼻塞的经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耳鸣”这个词,虽然我觉得很烦恼,心想应该好好治疗,别一直这么耳根不净,但熟人介绍的医生开了几元钱的药就打发我们走。我一看除了维生素B1,还有我久违的谷维素。看医生的态度和开的处方药,好像是不值一提的小毛病,那就暂且忍忍吧,没准过几天就好了呢。 出差一个月,行遍齐鲁大地之后回家,我发现耳鸣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耳朵里的音乐会除了有蝉鸣声、虫叫声,也会有流水叮咚声,或者火车隆隆声,变着花样上演,万籁俱寂的夜晚这些声音显得尤其清晰。幸亏我是睡眠特别多也特别沉的人,所以耳鸣虽然影响睡眠,但影响有限。廉价的维生素小白片看起来不是灵丹妙药,我还是得抓紧治疗为好。 我第一个就诊的当地医院是解放军总医院,实力雄厚,服务态度也比较好。看起来慈和的耳鼻喉科老太太一听我说耳鸣,没多说什么,就告诉我耳鸣不治愈会导致耳聋的,给我推荐了德国进口药,三针需要近千元。价格是贵了点,但想想耳朵可是大事,还是一咬牙就开了药。心想这么昂贵的进口药应该很灵吧?受老公影响,对严谨而死板的德国人的产品我们一向是推崇有加的。三针进口药打下去,就像打了三个水漂,连个声音也没听到,当然,耳鸣的声音还在。我这下是没脾气了,进口药都无济于事,那就听之任之呗。 耳鸣声成了只要我醒着,就会如影随形伴我左右的伙伴,而且不知不觉从一侧耳鸣变成双侧耳鸣,这下倒对称平衡了,绝对是环绕立体声。尽管我的耳朵其实分辨不出来重低音、立体声的音效被老公嘲笑过,但在两侧耳朵里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出来环绕效果的。耳鸣当然会让我心烦意乱,可是毫无办法。你挥出一只手也许可以拍死一只蚊子,也许可以一手遮天;伸出两只手也许可以捂住不想听的声音,可是你能捂住耳朵里面的自来声吗? 这期间我吃过西药,看过中医,也上网查询过最新科技成果。不用费劲,我默认的新浪首页最左上角头条广告就是“耳鸣鸣起来真要命”,竟然在“让女人满足视频”之上,甚至盖过了房企品牌价值揭晓。不知道是耳鸣过于普遍,还是“28天恢复听力健康的耳鸣康复仪”更为神奇。可见耳鸣是常见病,却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给了江湖游医巨大的行骗空间。在分析了数个祖传秘方之类后,我不得不笑着安慰自己不用上当,几乎已经放弃了治疗。我也吃过银杏叶片之类营养神经的药品,虽然看起来也不完全对症,但看在我对优雅如扇的银杏树叶心存好感的份上,就吃几盒医生开的银杏叶片吧,滋养一下我脆弱的神经,也增加一些他们的用药提成,滋润一点他们的生活。 再次常跑医院却是因为有了新的症状—面麻,伴随听力下降,不得已变成医院的常客,被医生诊断为“面麻、面瘫”。从针灸到拔罐,从理疗到按摩;喝过中药,打过针剂,每天像吃盐一样吃维生素从A到E片;拍过X光片,做过CT检查。十八般武艺几乎上全了,但是症状却有增无减。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三) 耳鸣的噪音已经顾不上烦恼,可是新的症状又出现了。05年末突然感觉到右侧脸部有些发麻,就是脸枕着胳膊睡觉压迫后的感觉,仍然是不知不觉,莫名其妙。面部麻痹也可以叫小中风,专家解释的原因有很多,我当时认为一种比较可信的解释是感冒病毒未去,身体比较虚弱时开窗吹风导致。我忙起身看看我身后的窗户,好像真是经常开着一条小缝透气,该不是就这么股邪风让我脸麻吧?曾经听说过有人对着电风扇或大开窗户睡觉,睡醒脸歪的事儿,我虽然没有脸歪口斜,但脸麻如针刺般难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女人最爱惜的是自己的脸面,可怜我并不如花似玉的脸蛋,几乎从没有精心装扮、侍弄过,现在也顾不得很多了,用手胡乱揉搓发热只能暂时感觉舒服,用手使劲拧掐也只能让疼压过麻。最难受的是开会吹到头顶的中央空调,半天周例会结束我整个脸都僵掉了,好像失去知觉,这时候知道麻和木真真是唇齿相依的孪生子。开会没有办法逃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那段时间我坚持去美容院并不是想护理皮肤,而是为了蒸蒸桑拿,享受头脸按摩的舒服。我总要交代手脚轻柔的美容师“动作尽量重一点,没事的。” 春节回老家,和我妈睡在我家的土炕上,木窗户缝里有风簌簌渗进来,我几乎把整个脸都捂在被子里睡觉。春节之后感觉面麻程度更重,我老公怀疑是在我家睡觉吹风了,我心里倒没这么认为,他对我过年呆在娘家原本就有微词,这下是找到说辞了。不管什么原因,有病还得看,就算病去如抽丝,也得一根一根慢慢抽呗。 春节上班后先去了省人民医院,是熟人介绍的神经内科的专家,先听我自述症状,问持续多长时间。我絮絮叨叨地先说耳鸣好几年,又说面麻好像也有段时间了。医生要我伸出两臂站稳,手随着他做动作,握拳、松开,频率逐渐加快,动作都还是自如的,随后医生边开单子边说,“你这个病情最好做个螺旋CT检查一下。”我一向觉得自己很健康,从未做过类似的检查,听起来怪吓人的。问医生做这个得多少钱,他说580元,我竟然还问有没有便宜点的,“有啊,便宜的100多,300多元,但检查不出病。”那不知道发明那些便宜的检查方法是为了什么,看大夫凝重的表情,我心里也发虚,人一生病,首先会有心病,总担心自己得了重症,往最坏处寻思。于是二话不说,交钱检查,结果出来前,心里还是有点沉重,七上八下的,直到两天后拿到拿到格式化的报告单,只有早已印刷好的八个字结论——“颅内平扫未见异常”,如释重负。老公说“就是拿钱买了个放心”,那也值了。拿着建成结果找到医生,他扫了一眼报告单,很慎重地说“没事就好。我当时让你做检查没敢告诉你,做螺旋CT是为了排除脑瘤,怕你有精神负担。因为面部神经牵扯非常复杂,所以必须先排除脑瘤。你这个症状很轻,回去吃点维生素,再吃点营养神经的药就好了。”然后开始刷刷开处方,我当时还特意告诉他最好开甲类药或乙类药可以用商业保险报销,但是划完价500多元,开了几瓶藏药,当然都是自费药。我心想该不会他早知道没事,故意让我检查的吧?后来问起中医,听了我的经历,只是笑,明显的面部神经麻痹,哪用做CT?开藏药也太不合适,但大医院就是这样,以药养医嘛,这个我们都懂的。 西医已经确诊排除脑瘤,是面部神经麻痹,至于耳鸣除了吃六味地黄丸保养,完全不用多考虑了,那再试试中医吧,医生说这种病最严重的会导致嘴角歪斜、眼睛闭不上,还是有点可怕的。学医的同学介绍了他的师傅,一个姓权的老中医,也是中医学院的权威,60多岁时还生儿子,不是一般的强。老中医赤脚盘腿坐在被线装书占据三分之一的床上搓着药丸,棉袄敞着口,大冬天脑门上还冒着汗。听我说病情前先眯起眼睛,傲慢地盘问我怎么知道他,谁的关系介绍的,他不肯轻易为陌生人看病的。听我谦恭地交代了同学,他马上在我面前大骂徒弟不成器。我忙赔笑说我同学忠厚老实,是个好人。他瞪我一眼“老实?老实顶啥用?”我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什么才顶用呢,隐约想起同学和师傅合伙开药店赔了钱,师傅这么生气倒也可以理解。他给我号脉时问我在哪里工作,一听银行,却眉开眼笑了,“银行啊?银行好嘛。”他边号脉边对年轻的老婆吆三喝四,他给我开的药就是桌上放了几箩筐的自制药丸,很自负地说“我这药你先吃几个疗程试试,没有治不好的病。”那个药丸表面不光滑,几乎和苍耳子一模一样,时常会扎嗓子,堵在嗓子眼难以下咽。 06年2月吃药的同时,我开始去中医院扎针,咱们中国哪都人满为患不奇怪,可是连医院扎针都扎堆,我还是有点没想到。早上上班脱不开身,我就下午赶上班前去。医生姗姗来迟,等候在外面的老太太一个比一个动作迅速地占领了床位,捋好衣裤等候用针。我总是抢不到第一拨,想不通那么身手敏捷的老太太扎针是为哪般呢?去了几周觉得这个医院太远,好像也没什么效果,挤在一群老太太里也感觉怪怪的,于是转移战场。 随后我选择了一个离家很近的私人诊所,这样中午去扎针不影响上班。医生给我上了电疗,就是在每一根针上端用细细的金属丝通电,这样刺激作用更大一些。扎针的痛苦我已经有点习惯了,可是通电后的感觉还是无法描述的难受。随着噔噔噔晃动的银针,我差点要从床位上坐起来,可是得病了只能忍受,这时候我对逆来顺受有了更深的理解。难受的时候一个人躺在那里,承受着针的振动,忍受着从头到脸被电流阵阵刺激的感觉,默默流泪。 针灸当时会忘了脸麻,刚扎完也能舒服一会,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眼看耳鸣越来越厉害不算,右侧脸部肌肉毛孔大了,也暗淡无光,明显有些萎缩,一个脸却泾渭分明。我本来很喜欢拍照,可是看着拍出的照片表情越来越不自然,笑容越来越僵硬,好像有点绷着,还真是有些烦恼,原本就不够美丽的脸也不再上相了。 电疗一段时间,症状并没有减轻,我有点怀疑私人诊所这样治疗的方法是不是合适,那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最后是去了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在这里扎针的有中风的老人,也有车祸后四肢受伤的孩子,得急性面瘫的年轻人,看着让人揪心,可是像我这样表面症状不明显的病人真不多见。我第一次去随机挂了一个女医生的号,她说话柔声细语,扎针也没有太大感觉,但几次拾针后手脚扎针的地方都冒出血,严重的一次淤青了很久。一想起在她那里扎针就有恐惧心理,看来有些活真是不适合我们女人干的。同样都是针,绣花针适合女人,针灸还是留给男人吧。转移到一个男医生那里,他很热心,每次都要前后询问很多,他怀疑我是不是颈椎有问题,压迫面神经和听神经,要不然为什么扎针不见效呢?我也听朋友说脸麻有可能是颈椎的问题,她的一个同学就是常常觉得半边身体麻木,去医院检查果然被诊断为颈椎病。我的工作就是天天坐在电脑前,一动也不动直坐到下班,倒是有可能引起颈椎病,那就赶快检查,对诊治疗,将问题遏制在萌芽状态。 遗憾的是做了颈椎X光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在全家陪着取片时无聊中让儿子测了视力,倒发现他的眼睛近视到早该戴眼镜了,一边100度,另一边400度了。每次警告他玩游戏别太久把眼睛弄坏,我和他爸爸的近视眼本来就担心会遗传,他总是扭头嘴角上扬笑得露出酒窝,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证明自己视力很好,就像小时候那样是为了证明他没瞌睡一样。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看黑板的,眼镜配上,漂亮的大眼睛、长睫毛被遮挡在镜片后面,真是有点可惜的。 不是颈椎的病,那就还是面神经的问题呗,一本病历都快写满了,无非是“面神经麻痹”,中药方我都快背下来了,我算是领教久病成医是有可能的。尽管医生会让实习学生写“症状比前次有好转”,但我自己知道还是老样子。除了隔一天一次针灸,辅之以每天吃汤药,中药熬到后来老公有点不耐烦了。吃那么多药也不见什么好转,中药就先停了吧,针灸还是时不时继续。热心肠的医生有点束手无策,他建议我不妨练练气功或者太极拳,舒经活络,也许会有帮助。我倒是想练啊,问题是那功夫有点太慢呀。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四) 去医院次数多了,我发现最权威的专家是需要排队的,而且时不时还不出诊,不是去开会就是去讲学了。我不妨也凑个热闹试试,没准就碰见神医了。医生看了我的病历,听我自述了病史,倒也没说太多,那就继续针灸“试试看吧”,他说得比较谨慎。扎了一段时间,医生自己先憋不住了,“你这病有些奇怪,按理面神经麻痹3周之类必有症状,嘴歪眼斜,可是你这么久也没有症状,从没遇见你这样的病人。”说得我自己都没了信心。从冬天到春天都在为此困扰,天气转暖刚觉得好一些,下大雨时被冷风一吹,又麻麻的了。因为脸不舒服,天气也总是反复无常,所以感觉做什么都没有兴致。真盼着天气什么时候转好,我的脸也可以恢复正常。可是天气真的转好了,我的脸依然是麻木的。 这期间单位组织每年例行体检,做过CT检查,也做过据说挺高级的彩色多普勒,除了说右侧脑部血液流速有点过快,什么问题也没有,那真是奇怪了。针灸治疗断断续续,有病乱投医,我还去过人民医院做理疗,甚至想试试高压氧舱,被老公阻拦了,别什么都试啊。一个同事介绍了一个江湖医生,说治好了他妈妈多年的耳鸣。老公不以为然,我却觉得不妨一试,跑遍了全市的医院也没有治好,这对我当然是仅剩的一线希望了。这个在家里治病的医生除了给我注射了天量的激素外,一次诊疗300元,还建议我吃同仁堂出品的牛黄安宫丸十颗。这个药我从小是听说过的,大哥家的孩子得病毒性脑膜炎就用过这个价格昂贵、包装精美的神药,但也回天乏力。再次听说是因为香港凤凰卫视主持人刘海若在英国遭遇火车翻车事故,几乎已经宣告不治,辗转国内治疗,据说用了牛黄安宫丸奇迹般地苏醒,让神药更加闻名遐迩。我吃了四五颗,就被我学过生物的老公斥为“兽医”的药方,停了药。静下心想想,这药的确和我的耳鸣耳聋、面麻是风马牛不相及,再神的药也不可能包治百病。 07年春天在北京进行了3个月的党校学习,我的针灸治疗又转战首都。无意间碰到的医生竟然是从兰州军区调往首都的军医,著有专著《生命空间论》,据说给很多部队首长做过保健的。他应邀给我们做了保健讲座,我听得晕晕乎乎,但依然期望是碰见神医了,简直像他乡遇故知啊。他判断我的病灶还是在颈椎,他的针灸和一般医生不同,不是在手脚、脸和头部穴位扎很多针,而是一支在虎口,一支在手腕,仅此两针。针比以前所见的更粗也更长,一针扎下去,感觉整个胳膊都钉在桌上了,像抽筋的感觉,完全不能动弹。我有个非常瘦弱体虚的党校同学,也和我一起忍着班主任的白眼逃课去扎针,每次我都担心她的细胳膊会不会被扎透啊。 去北京之前其实我的右侧听力已经基本丧失去,以前习惯用右耳接听电话,逐渐发现听不见了,当然不是电话的原因。虽然一侧听力肯定不好使,但也还能勉强应付,只是定位不灵,身体平衡性也有点差,原本就笨手笨脚的,时常下车后会摔倒。5月底毕业时同学非常关切我这个有点奇怪的病,这么年轻怎么会一边失聪呢,脸色也不如前几年见面时滋润水灵了?有热心同学给我推荐了专门的北京面神经研究所,在那里做了检测,“看,左右眉毛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这就是典型的面麻,用我们这的特效药没问题的。面麻治好了,听力自然就好了,你这是面神经压迫听神经所致”。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一看敷的药膏像泥巴一样从头糊到脸,药膏每晚还要蒸,觉得我好像没这个耐心,还是选择用擦的水剂吧。一小瓶止痛水80多元,一个疗程12瓶,成分是人参、姜和酒精。我把一瓶送给了朋友得急性面瘫的女儿,她的病来得快去得也算快,打针、输液基本痊愈,她还担心用这种刺激的液体搓脸会损伤皮肤呢。呵呵,我的脸早已不是细皮嫩肉,就不用担心损伤了,只要不麻得难受就行。用完北京买来的原液,老公在家自己配制。可口可乐的绝密配方是天大的秘密,后来居上的百事可乐不是也差不多吗?何况我们用的主要原料还是产自北京的红星二锅头呢。 我所有的治疗都像做了实验,病情没有根本好转,面麻日益严重,听力越来越吃力。平时交流还勉强,开会时听领导轻声讲话已经非常费力了。08年不得已配了西门子助听器,1800元的入门级,感觉倒是清晰多了,那就这么凑合吧,听不到领导吩咐会误事的呀。其实早在06年我很不甘心地在人民医院找到五官科主任就诊,很想知道听力究竟为什么下降时他就建议过我配戴助听器,他除了让我做电测听之外没有做任何检查,直接就说我这样听力下降没什么原因,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隔壁定点厂家佩戴助听器。那时戴上助听器倒还是能听清的,于是也心存侥幸,觉得还没衰退到耳聋眼花的老太太的地步吧? 08年底去北京出差前办公室同事说他做儿科医生的老婆有个同学在北京协和医科大读博士,正好在协和医院耳科实习,不妨去那里找她的导师好好看看。去了才知道首都医院的专家挂号都是提前预约的,难怪会有黄牛高价卖号给外地人。一大早去医院按照预约条挂号,抬头看黑压压的门诊挂号处的通告栏已经全是“无号”,很多托着行李的外地人只能眼巴巴看着。哎,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说得一点没错。首都专家不亏是见多识广,干练的女医生一听我的症状就说“你这么年轻不应该一侧听力失聪的,最好做一下耳道核磁确诊。”她很耐心地听我说病史,认真做了病历记录,也开了检查单,我一听做核磁要几天后才有结果,可是到年底是银行工作最忙的时候,我怎么好意思因为自己的身体在北京耽搁呢?医生说“那没关系,核磁回你们那里也可以做,做完核磁再排除病因。”她接诊完已经中午12点半了,虽然疲惫但没有一丝懈怠。想想我们当地的医生上班来得晚走得早,我经常11点半前赶到医院会扑空,除了中医口述让实习学生书写病历,西医连病历都懒得写一行,只知道开药。第一次在北京就诊,感受真是不一样,难怪全国患者都要往这里拥。 可遗憾的是我竟然一忙就是半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做核磁排查,所以迟迟不知道病因。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五) 2009年6月初,我出差去杭州开会,借机和杭州、大连的党校同学相聚在西湖之滨的汪庄,畅叙友情。大连同学送我一支非常精美的黑管金色花的兰蔻口红,杭州同学除了尽地主之谊,送给我们丝绸包裹的精致茶叶以及满满当当的杭州特产差点让行李超重。我们虽然只是3个月的“同学”,但在完全脱离工作、离开家庭的世外桃源里,老夫老妇聊发少年狂,结下的是重回纯真年代、依然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醇厚友谊。会后参观了胡雪岩故居,在红顶商人美丽的后花园观赏游鱼假山小憩,欣赏了园里的寿山石和琉璃工艺品,品尝了杭州特色佳肴;也乘船游览了冯小刚电影《非诚勿扰》外景地——西溪湿地。我那时完全沉浸在杭州美景以及与朋友温馨相聚的喜悦中,还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正常人的面目享受美景美食、深情厚谊的美差。回来我还不忘赶紧给朋友汇报杭州之行,引用了陈云同志的话“杭州是个好地方”,这还真是大实话,汪庄院子里一块刻满名人题词的大石头上还刻着这句话呢,那可是毛主席的别墅所在呀。 不过轻松美妙的杭州之行并没让我得意忘形,开会时同行的领导已经非常关切地提醒我了,“给你说话你都听不清,这样怎么行啊?回去赶紧好好检查一下耳朵。”我一直在下降的听力已经影响到工作和生活了,真该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彻底检查一下病因了。出差回来得知大领导休假陪孩子高考去了,还特别关照我最好去北京好好检查,那我就可以轻松地去检查自己的病了。我再次和同事老婆的同学—北京协和医科大学毕业的博士取得了联系,她说去北京检查最好带上以往病历,我说我以往的病历好像都没什么价值,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她又嘱咐那最好做完核磁检查拿到结果再来,在北京做核磁还得耽误几天。她是从兰医二院考取博士留京的,她告诉我就去兰医二院做核磁吧。哎,兰州的三甲医院几乎全被我跑了个遍,唯独这个医院没有去过,这次算是填补空白了。 6月8号上午我去二院先挂了耳科的专家号,医生头都不抬听我诉说半天,提笔就开药,没等我说我要做耳道核磁就不耐烦地喊“下一个”。不得已我只好去找熟人,同学的妈妈是省内第一个医学女博士,曾经在这里担任过院长,尽管退休了但还坚持一周三次坐诊,那天她正好出诊。我找到她的办公室时里三次外三层,围满患者。她还是书生本色,对每一个病人都耐心关切地询问,只知道开对症的药,不知道开昂贵的药,如今像她这样的医生真是不多见了。我好不容易凑空子说了我的来意,她给核磁检查室的主任用繁体字写了一张竖行的、古风犹存的纸条,恳请为我做核磁检查,然后交代我去神经外科挂号开检查单。我以为拿着检查单去就可以做检查了,哪知道做这么昂贵的检查竟然也要排队,只好下午再来。 当天我已经预定了晚上去北京的飞机票,心想也就是个例行检查吧,不知道核磁什么样,应该和CT差不多,我自己去做就可以了,如果顺利的话做完直接去北京。老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陪我一起去,当然事后证明这是无比英明的举动,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都毫无预兆。下午第一个做核磁的病人是被四个人抬进去的老人,第二个是被大人抱进去的孩子,我是自己走进去的,所以感觉分外轻松。躺在检查舱里机器轰鸣了半天,滑到舱外,我以为检查已经结束了,护士在我手背上注射一针,又滑进舱内继续忍受轰鸣。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如释重负,可是一见老公脸色好像乌云压顶,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 核磁检查室的主任一看就是个风度翩翩的老绅士,他叫我和老公一起到检查室看了光屏上的亮团,然后叫我们去他办公室关上门。他早已收敛了慈和的笑容,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肿瘤已经很大了,必须马上做手术,你们回去考虑一下。”我没反应过来这话的含义,好像仍处在检查的迷迷瞪瞪里,为什么要有思想准备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手术该做就做嘛。因为我说晚上要带着检查结果去北京,同学妈妈也打了招呼,于是我们等在检查室外面及时拿到了光片和诊断书。我从来没见过一向镇定的老公如此慌张的神情,我也才知道中间注射是因为检查发现脑部有阴影,他又去补钱办手续,注射了显影液加强针,这才清晰地反映出肿瘤的大小。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也一眼看见光片里右脑部位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亮团,诊断为“右桥小脑角区有一约4.1*3.3*3.1CM大小球形信号灶,有部分组织伸入到右内听道内口。意见:右桥小脑角区占位,多考虑为听神经瘤。” 拿着检查结果,提着行李,我就打算直奔机场了。老公很让我奇怪地说“这时候你还去北京干什么?”嗳,我们不就是为了拿到检查结果去北京看病的吗?“你不用去北京也已经可以确诊了,还去北京干吗?”我被他问得无言以答,心里也有点烦乱,那就先不去了?那干什么呢?一看表才4点半,离下班还有1个半小时,我把行李往老公手里一塞,像没事人一样交代“那你把东西拿回家去,我去上班吧。”他更加奇怪地瞪我一眼,“这时候你还去上班?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啊?”我什么也没想,完全是无意识的,既然不去北京,我检查已经折腾大半天了,那耽误的工作不得补回来啊?他似乎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有点烦躁地说赶紧回家想想怎么办吧。 我平时总是懒得动脑子,被同事评价过“只知道低头干活不会抬头看路”,也时常被老公指责说话都不经大脑过滤,所以对很多事都反应比较迟钝,习惯于放马后炮,做事后诸葛亮。回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白纸黑字的诊断书和触目惊心的光片,我这才回过神来,我得的是脑瘤啊,是要做开颅手术的!嗯?我很不愿意相信地问老公“真的要做开颅手术吗?”他苦笑着回答“脑部肿瘤不开颅,你说在什么地方做?”我仍然不甘心地问“不是听说还有伽马刀吗?”老公说“医生说了,伽马刀只适合于3厘米以下的小肿瘤,况且伽马刀不能根除,遗留组织还会再长,只能通过手术根除。”老天呀,这个静悄悄在我脑子里长成鸡蛋般大小的肿瘤无异于晴天霹雳,真的象是末日来临一样,无法控制的恐惧顿时漫过全身。 老公已经一声不响在上网查询了,我不知道在沙发上呆坐了多久。安慰自己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这个肿瘤是良性的,那么就不是无法治疗的绝症。做脑外科手术北京天坛医院是最好的,这个我早知道。76年我的受脑外伤的二哥命悬一线,就是在兰医二院已经放弃治疗后我爸爸不甘心又辗转天坛医院搭救回来的。尽管除了陪他治病半年的爸爸,全家上下没人知道北京什么样,但都对“天坛医院”刻骨铭心。难道我也要走这样一条路吗? 我第一个电话先打给我同学的妈妈,她帮忙让我做了检查,我得给她汇报个结果,何况她是我认识人里真正的医学专家,听她怎么说也许会让我安心一些。她一听我说了情况,语气非常沉重,“你这可不是小病。右桥小脑角区空间比较大,手术倒不危险,但毕竟是脑部手术,牵涉的神经非常多,还是要慎重。我建议你去北京上海做手术吧,效果好一些。”我其实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还心存幻想,能在兰州做手术就不用去外地了,儿子上学还得有人照顾。既然她都这么说,那我再不用犹豫,再多困难也得克服,下定决心去北京或上海做手术吧。 “听神经瘤”这个词就这样突然闯入我的生活,这才意识到以前长达6年的漫漫求医路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了。从06年第一次做CT排除脑瘤,之前之后所有的治疗完全是误诊误治。不得不感慨,看病关键是找对医生,就像找爱人,得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看着那么大个瘤子也就知道为什么右耳会逐渐丧失听力,右侧脸部会感觉越来越麻木。可是兰州从来没有一家医院的医生会想到这个病因,从来没人让我做过核磁检查呀。老公让我看网上资料,“面麻久治不愈就应该怀疑是听神经瘤”,这下子全明白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急于想告诉那个为我针灸的热心中医这个判断,不要让更多像我这样的患者耽误病情。有人说世界已经进入互联网时代了,我看对中国下这个结论还有点为时过早。 这个被很多医生都忽视的病,网上资料显示“患听神经瘤的比例是30万分之一”。发病人群多为“女性,四十岁左右”,我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据说在茫茫人海找到真爱的比率是28万分之一,痴男怨女一听这个比率就近乎绝望,好像是不可能的缘分。那么患这种病这比找到真爱的机会更微乎其微,可是竟然就让我撞上了,不能不说是撞了大头运,绝对算“头彩”了,这么看来,找到真爱不是大海捞针。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六) 6月8号的午后过得很漫长,我忘了我是怎么打电话给大姐说的,我尽量轻松地说是良性肿瘤,手术之后就好了,不要告诉我妈就行。大姐立即说要来看我,我说现在好好地,没什么可看的呀,不要跑来了。大姐沉默一会说“那好,等手术完就来看你,你要多保重。” 我最紧要的是和北京的党校同学联系,托他看能否找到熟人,介绍去天坛医院尽快手术。虽然肿瘤一时半会长不了多少,但是既然已经知道是定时炸弹,还是早点拆除为好,不然揭开盖子之后来自自己的压力和熟人的压力都会让我崩溃的。党校同学之前很关心我的病,也介绍我去过北京面神经防治研究所,想不到我竟然是脑瘤,还是有点吃惊。听着他像大哥一样的语气宽慰我“别着急,我马上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你得保重啊”,我感受到来自遥远北京的温暖。几乎每个人都会对我说“保重”,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好像有另一层说不出来的味道。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这当然算坏事了,我没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可是一个一个朋友告知下来,老公就抱怨我“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像个小喇叭一样。”哎,我也不想这样广而告之啊,可是那些一直关心我的朋友我得让他们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烦恼的病因到底是什么啊,何况朋友不就是在我无助的时候可以倾诉的对象吗?我儿子的干妈—我上海的同学一向是非常老成持重的人,她这些年一直忙于照料父母的病情,也是经受过很多风雨了。我告诉她病情似乎把心里的恐惧也释放出来了,同时也想听听她的意见和安慰。她在惊讶之后立即镇定地说“没关系的,只要手术能解决的病就不算大病,对不对?那让我们想想办法好了。”她的笃定也通过电话线传递给我。 我当然还要感谢北京帮我联系过检查的北京协和医科大的博士,如果不是她的导师第一次提出让我做核磁检查,如果不是这次她安顿我去做检查,我不知道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多久呢。同时,我也感谢了我的同事,是他几年来一直热心督促我不要大意,最好去北京检查,推荐了她老婆的博士朋友我才终于确诊。我兰州好朋友的妈妈是结核医院的前院长,这些年一直在和疾病做斗争,我也免不了要告诉好朋友,互相打气。她听了之后除了连声叹息的同情和安慰,不明白好人为什么都命运多舛呢?她也告诉我她在天津的舅舅是脑外科专家,曾经的天津一把刀,不过现在年龄大已经不上手术台了,但是可以咨询一下他,听听他的建议。那当然好了,我当即就让老公把光片和诊断书拍成照片电邮到天津。当天晚上就收到天津的回邮,“Itisatumorneedtooperation”,好有意思的老人啊。尽管我不认识那个单词tumor是什么意思,但也猜出来是肿瘤,需要手术无疑。 开颅手术到底是怎么做的?难道会把脑袋锯开?头皮掀起来?想想都毛骨悚然。我一向是嗜睡如命的人,可是那一夜似乎一直在做噩梦,处于半梦半醒之中。半夜醒来好几次无法安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去上班。我后来知道老公看了手术视频也一夜难眠,因为过于血腥,没敢叫醒让我看。网上说手术有1%的死亡率,30万分之一的发病率都遇上了,谁能保证手术万无一失呢? 遇上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我想恐惧是难免的,我只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人。但我的恐惧也仅限于这一晚,此后的日子里我照样可以安眠。我没有抱怨命运之神为何如此待我,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比我这种病悲惨的事多了去了。我们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天灾人祸还少吗?这个世界从没有过一天的太平啊。很小的时候以为我们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享受蓝天白云,享受甜蜜温暖,已经人到中年的我,知道活着远不是那么简单美好的享受。不管是甜还是苦,都是生活需要我们承受的滋味。糖是甜的,这我们都知道,能在五味杂陈里淡然处之,却需要平静的心态将生活之水一饮而下。既然命运已经这么安排了,除了学着坦然面对,还能怎么样呢? 我第二天按时上班时很多同事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点异样,有关心,应该也有悲悯和不安,毕竟身边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说患了脑瘤,听起来应该还是有点恐惧。单位另一个听力不太好的同事立即也想到去检查是不是脑瘤。此前一个和我同龄的同事得了中风,抢救过来之后一直在家养病,这让很多同事都开始重视起自己的体检结果来。在单位的领导也被我的事惊动了,来询问详细情况,看需不需要帮忙,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同一个部门的小姑娘一见我就哭了,惹得我也眼睛发湿。知道消息的同事陆续前来打听,我笑着一遍遍说“没事的,总算检查出来病因了,做完手术应该就好了,谢谢关心。”有两个男同事是结伴来的,他们迈进我办公室的脚步特别沉重,两人脸上的表情也像被冰冻住了,感觉像来和我告别的。听我说是“良性肿瘤”,这下两人才面面相觑,露出笑容说“哦?是良性的?那就好,那就好。”估计他们一听肿瘤就联想到癌症了,也难怪,毕竟我们平时没听说过这样的病啊。 我坐在办公室里又打了几个电话,大连的朋友一听我说脑瘤就哭出来了。豪爽又细心的她在党校时待我像大姐一样体贴,我们几天前才在杭州欢聚过,怎么突然就检查出这样的结果?她安慰我“你去北京做手术我一定去看你,等手术联系有消息就告诉我啊。”有她这份情真让我动容,工作之后的友情是多么难能可贵。 我给另一个在兰州的大姐般的朋友也报告了病情,她一听倒很平静,“没关系,想开点,有病有治病,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我当年做完乳腺癌手术光化疗和放疗就持续了一年,手术后胳膊抬不起来还得去按摩,你看我现在不是也恢复得好好的吗?何况你这手术是一锤子买卖,做完就好了。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很多人都是被自己的病吓死的。我过几天来看看你,给你打打气。”听着她连说带笑的爽朗声音,我一下子觉得自己也坚强起来,可真别被自己吓死啊。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七) 我把坚强乐观的一面展露给别人,其实把另一面留给自己,我知道有些心事只能自己悄悄去想,有些伤口只能自己默默去舔。 我一声不响地整理、收拾了办公室,不管多么宽畅的办公室,我也不过是个流水的过客,只有家,才是灵魂安放的地方。我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拿回家,把电脑里的私人资料和照片全部刻录成光盘也拿回家。我曾经看到过有人在火灾中不顾生命危险跑回去抢救照片的故事,有人说他傻,我却很理解。对于有些人来说,记忆就像生命,还有什么比记忆更加珍贵的财产?我甚至把电脑开机密码、掌管的各业务系统密码全部写在纸上,压在显示屏下面。我想万一有意外,我的办公室别人收拾起来就很容易了。 我也不再惦记着女人的衣橱永远少一件衣服了,很多没有上身的衣服也趁早捎回去给姐姐们穿,万一我再没有机会穿,浪费了多可惜。每天揣着心事做完这些准备工作,给同事交代了工作中的注意事项,给老公交代了我从未用过的医保卡在什么地方,我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准备去做手术了。我想起曹操絮絮叨叨的遗言,也想起金圣叹临刑前的交代“花生与豆干同嚼有火腿味”,不管是枭雄还是怪侠,我想他们绝对是真性情的人。如果我真要在昏迷中不再醒来,像弘一大师一样“悲欣交集”中一觉睡到极乐世界,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宿。 那几天老公从网上查了很多资料,也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也许手术没有多么恐怖。网上排名第二位的脑外科医院是上海华山医院,那就北京上海分头联系吧。北京同学说先要去天坛医院登记,排队等候手术,大概得1个月左右;倒是上海几个同学跑得有些眉目了,七转八转找到有关系的同乡在华山医院做部门主管,应该不用排队多久。当然我心里觉得上海更亲切一些,毕竟上海是我熟悉的地方,那里有我亲近的同学。只是我没有想到再次和复旦大学发生联系是以这种方式,华山医院已经归入复旦大学附属了,我当年可是好端端从复旦大学走出来的,这次也会好端端走出来吧? 多年来,我和一个校友师姐一直保持通信联系,我像写日记一样汇报自己的所思所遇,工作的烦恼、孩子的教育、老公的表现、游历的乐趣,甚至买了一件心仪的衣服、看了一本有趣的书、一部可心的电影也忙不迭地分享。我们之间不乏我老公所说“互相吹捧”,但对我来说这份友情是我在这个孤独的地方最值得珍惜的一缕阳光,我自然在信中忠实描述了我这段心路历程。 6月11日:很久没有动笔了,今天是周四,但是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漫长,我是6月8日周一下午检查出病因的,这些天简直象在做梦一样,不过我已经心情平复了很多,毕竟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象晴天霹雳。我一直都不知道关爱自己,所以一直拖着没有认真去对待,总觉得工作的事情不好意思请假,况且在几个医院看庸医也误人,一直是治标不治本,当面麻和神经性耳聋在治,而且说神经性耳聋没办法,所以基本是放弃治疗了,这次要不是我的同事热心地帮我联系北京的医院催着我去检查,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如果不知道有这么大的隐患,我还是活蹦乱跳的,每周还是去打球的铁杆队员呢。 6月12日:现在就等着落实主刀大夫,排队住院,开始经受一场磨难。都说人生无常,旦夕之祸突然降临还是意想不到的,所有的人都劝我要放宽心,坦然面对,好人自有好报,我现在就比较平静了,晚上也睡得很沉,还梦见和上海的同学一起去野外玩,风轻云淡的。也亏得这些同学帮助,这几天她们都在为我的事奔忙,比我还辛苦。 6月15日:我昨天下午把头发剪短了。做手术时头发都要剃掉的,所以也就不心疼留了几年的长发了,发如韭,割复生嘛。昨天下午坐在家里没事干,老公提议我去剪的,他说周六吃饭看着我和你们娘俩三个人披着头发就觉得热,到上海去岂不是更热吗?倒也是,脖子都起了个痱子,趁早凉快点也没什么不好,在医院处理起来也更省事。也不用去什么发型屋了,在我们楼下的小理发馆我说随便理个齐耳短发就行了,但是老公熟悉的理发师很负责任啊,他问我怎么不想留了,我说夏天太热了,他说齐耳短发正好搭在脖子也很热的,不如理个后面短一点的发型,我说怎么都好的。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我手术后买假发可以参照现在的发型,前后变化不至于太大,只花了10元钱理了个鲁豫的发型挺好的。 今天单位领导回来了,问我要不要休息,我说不用了,周末我都可以去打球的,我老公觉得太夸张了阻止了我。对我来说应该尽量正常生活、正常工作,不然给周围的人压力更大,大家都会不舒服。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太心大了?昨晚老公还从网上搜到神经瘤手术论坛里有患者家属写的脑瘤手术日记,非常细致地描述了手术前后的准备及复原情况,这个对我倒是大有裨益。看了更直观,好像没那么可怕吧,一周就可以出院呢,但是手术要进行一天,还要监护一天。他现在查了很多资料,全力在准备我的手术,连股票都再没看。比较起来我还是稀里糊涂,也不想搞那么清楚,反正麻醉做手术也不知道,倒是守护在外边的人时间很难熬的。 朋友这样安慰我:你所讲述的我都非常理解,这个确实不是一般的小病,但是话说回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所以你一定要练着放宽心,好在你说你现在平静多了,我也放心一些了。这两天我在网上也看了不少相关的内容,你放心吧,这种听神经瘤都是良性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就是联系好医生,主刀医生医术高的话,就更没问题了,注意不要有后遗症就好了。人的一生确实很复杂,许多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所以一定要爱惜自己,好好享受生活。这次治疗回来,好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要想开点,三个人好好相爱,好好生活。 昨天我给你老公打电话了,他特别关切你的这个情况,听上去语气情真意切,我也很感动。我说让他在这特殊的时期要多承担多宽容多关心。别想那么多了,当然,遇上这样的事,谁都会发愁,但是要尽量调整到小低程度的愁,你想想,发愁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结果不错,你不是白愁了吗?结果又不能因为你的情绪改变,大家都说得对,好人有好报。所以要坚强一些!我们都会为你祈祷祝福的!!! 我在加拿大的中学同学听她的院长妈妈说了我的情况,也来信宽慰我:手术后就会一切正常,不要怕,即来之则安之,首要之事是找到好医院和医生。找最好的医院,这点千万不能马虎。知你情绪还好,又在积极联系上海华山医院的手术,这样就好。等你做完手术的好消息。我表妹在北京做了甲状腺手术就发生切了不该切的地方,造成甲状腺功能低下,要终生服药。她还是找了所谓的好医生。 同学说的手术意外我不奇怪,我就亲眼见过一个阿姨做了小手术,结果手术不彻底,半辈子带着导尿管的事,她的儿子就是她手术医院的医生,媳妇还是护士呢。至于说给医生红包没送到,以至于把药棉或者手术钳遗留在肚子里的事我们也听得多了,所以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到底给医生送多少红包合适?这都是在手术前必须心照不宣打听清楚、落实到位的事。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八) 那段时间正是我儿子的初二期末,家里陡然异样的空气让他也感觉到压力,他一回家就悄声打开书包写作业,我们说到手术时他也只是抬头静静听着不多说话。儿子是个自立自觉的孩子,把他交给爷爷奶奶来照顾一段我也很放心了。其实就算我们在身边,他的学习也一向是完全自主的。他不需要我们辅导,也不需要我们督促,更不需要我们陪读,连买课外书或者辅导书都是自己选购,即使在他考试时我们也照看电视不误,没担心会影响他学习。我要去上海手术前的那天晚上,我打算早早上床休息了,他过来用他笨拙的臂膀轻轻拥抱了我一下,并且同样笨拙地在我的脸上非常轻地吻了一下,只说了一句“妈咪GOODLUCK!”要知道正处在青春逆反期的他简直像刺猬一样,平时根本不会让我亲近的,他这个亲昵的举动让我半天没回过神来,就带着他给我的甜蜜和祝福入梦了。 同学联系的华山医院主刀医生16号下午和约定我们见面,我和老公坐早上八点半的飞机赶往上海。临行前单位临时指定了部门负责人,我就可以放心去做手术了。单位领导关切地问我“联系手术的是上海龙华医院吗?”我心里一紧,我不知道上海有龙华医院,但知道龙华就是上海的八宝山啊,我只能不动声色地纠正是华山医院,心想我该不会直接去龙华吧?事后我知道上海倒还真有个叫龙华的医院,不过是中医院,看来我还是有点风声鹤唳了。 我通过携程网预订了离华山医院比较近的宾馆—延安饭店。不知道这宾馆要住多久才能做手术,不管是否能报销的,能省点就省点吧,我们定了南楼258元一晚的房间。同学的专职司机在机场接到我们,司机是个和善的老师傅,很可亲的样子,一下让我感受到海派男人的笑容。上海正在为世博会冲刺,以前每次来上海感觉越来越漂亮了,这次当然更是眼花缭乱。不过我那时真不知道世博会是怎么一回事,看着那个像小灵通摸样的海宝造型觉得没头没脑的,好像没体现出大上海盛会的风格。按说上海的硬实力、软实力在我们中国也算数一数二的,但也经常会有一些让人大跌眼镜的创意。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广告词连说三遍,比如“恒源祥,羊羊羊”、“上海三菱电梯,上上下下的感受”、“美林阁,蛮灵咯”之类,不从上海滩上随便抓一个水灵的孩子就算了,那些广告创意人也太缺乏想象力和文字表达力了吧?他们不知道有句俗话叫“话说三遍比屎臭”吗?真对不住这个开风气之先的时尚大都市。我想起大学时每次听FM98.5频道音乐节目,正听得高兴,突然插入“纳爱斯珍珠香皂,今年20,明年18”的广告,而且一连轰炸三遍,让人大倒胃口。后来见到铺天盖地的平面广告,我和室友真怀疑那个臃肿恶俗的广告女郎何止是20岁充18岁妙龄,肯定30岁不止,估计是老板家亲戚。不然连我妈那种第一次出远门的农村妇女在复旦来看我,见了我的美若天仙的好友和校园里无数美女之后忍不住感叹,“人都说学习好的姑娘长得不好看,我咋看漂亮姑娘都考到你们学校了?”没错,我倒是记住纳爱斯的广告了,可我从来不会买一块纳爱斯珍珠香皂,我可担心我变成那个广告女郎的品味。 话说远了,瑕不掩瑜,个别没有实现美好初衷的广告不会影响我对上海的美好印象。不过延安饭店南楼房间有点狭小阴暗,地毯陈旧得像上个世纪的,窗户外面被法国梧桐的浓荫遮挡得密密实实,好在饭店门口有个不错的饭馆——香港和兴茶餐厅。在手术前后的那段日子里,这里几乎成了我们的定点餐厅,那里优雅的环境、精美的饭菜和每日推出的特价菜肴虽比不上“苏浙汇”,但也足以让我回味。 下午先找到同学的同乡——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他带我们去见我的主刀医生——刚从外地参加脑瘤手术高峰论坛归来的毛教授。毛教授差不多和我们同龄,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有点笑嘻嘻的圆脸,不是非常严肃的医生的标准摸样。他曾经和陪我前去的同学的丈夫一起获得过“上海十大青年科技英才”称号,我想在风云际会、卧虎藏龙的上海滩绝非浪得虚名。他除了对我同学说“久仰你老公”外,也挠头说“啊,你们都是复旦的高材生啊,佩服!不像我们这二医大出来的混混。”我闻听此言立即忘了初次见面的窘迫,脱口而出“复旦出来的像我这样的混混多了,可您是专家呀,术业有专攻。我现在不是就落到您手上了吗?”我曾经有个二医大的朋友才貌双全,除了深谙医学专业还写得一首好诗呢,我对二医大的赞扬完全出自内心,可不是恭维。毛教授和我们一起呵呵笑了,气氛顿时变得轻松。 不过作为手术医生他还是认真地告诉我们“听神经瘤这种良性肿瘤生长很慢,长到这么大应该是很多年了,如果不做手术再长下去最多三五年时间就会压迫脑干神经,危及生命。做手术都有风险,这个我们都知道的,百分之一的死亡率这种事我们就不说了,听神经瘤剥离过程可能会伤及面神经,你这个瘤子比较大。当然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这个你放心。我碰见过女演员得这种病宁死不做手术,人家就是靠脸蛋吃饭的嘛。不过呢,一般女人也是非常重视容貌的,你不担心手术之后影响社交吧?”哈哈,我打趣我的同学才需要出席社交场合呢,像我这样两点一线的上班族哪有什么社交呢?本身我也不是喜欢应酬的人,既然最让我担心的百分之一的事故概率都被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还有什么比命更贵呢?容貌是否会有所改变完全没在我考虑之内。 这次见面如果套用新华社统稿,那就是“医患双方在同学的见证下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并达成尽快手术的一致意见。”这回要救我于水火的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而是杰出教授毛医生。 香梅 香梅是我四爷的孙女,和我家住对门,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她的名字应该是没有文化但走南闯北过的爷爷随便给起的,续在她叫香菊的堂姐后面。但她还真是人如其名,有点孤芳自赏的味道,所以和我们的关系也若即若离。 香梅爸爸长得白净秀气,是村里的泥瓦匠,算是吃得开的手艺人。村里村外但凡有人家盖房砌墙、盘炕垒灶,总少不了请他去帮忙。他说话慢慢吞吞,总是半句话说出来,咂一口烟,再缓缓吐出后半句。不过他已经算家里唯一有些话语的人,其他人几乎都像哑巴一样。我们小时候偶然结伴疯到香梅家屋里,转几个圈自讨没趣,又风一样地窜出来。 香梅爸爸经常忙乎在别人家的工地,地里的农活全靠香梅妈妈出力。她是我见过的最壮实的女人,水缸样的体型,不高不矮,宽厚的肩膀能扛能挑,在地里干活没人把她看成女人。村里不但有人教训媳妇“你看人家香梅妈”,也有老人教训儿子“你看看人家香梅妈”。她宽大的脸盘总是被晒得红突突的,盖过本来的白皙肤色。自来卷的黄色发梢却总是遮不住有点含羞带怨的神情。我现在想起她,眼前总是晃动着老黄牛的样子,没错,她真的只会像老黄牛一样地干活,几乎不怎么说话,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心思。 香梅和她的两个弟弟随了他们妈妈的沉默,伙伴们有时候会暗地里叫他们“蔫瓜”,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家很少会有鸡飞狗跳的声音传出来,也几乎没有欢声笑语的时候。我们惊奇地发现,他们家人之间除了爸爸会唤孩子的名字,妈妈连孩子的名字都不怎么叫,孩子对爸爸妈妈的称呼几乎也都省略了。吃饭时妈妈从厨房端出一碗碗饭往桌上一墩,孩子们端起来就吃,吃完擦擦嘴起身,各干各的,真是很奇怪的一家人。我妈有时也奇怪香梅妈平时和别人不怎么说话,她怎么连娘家都不肯转呢?有多少活干不完啊?我妈可是一得空就会带我们去转舅舅家的,把攒了一肚子的私房话和几个舅舅舅妈翻来覆去说也不嫌烦。 香梅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她从小就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屋子,这是最让我羡慕的。我们小时候和爸妈挤,后来都是和姐姐挤在一张炕上,穿着姐姐淘汰下来的衣服,就像个可有可无的猫狗一样长着。香梅的香闺我偶然闯进去过,桌上竟然还有一面镜子供她对镜梳妆、描眉画脸。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她无所事事用铅笔涂一些仕女图贴在墙上,我很眼热地说“哇,你画得好看呀!”她头一低,用下牙咬住嘴唇,像她妈妈一样含羞带怨地歪头一笑,还扭扭捏捏地捋一捋她的头发,拉一拉衣襟。 她有那么能干的爸妈,竟然就不用像我们一样帮着家里干活了,我周末或者假期随爸爸下地干活时经常可以遇见香梅在村路上或者地埂边闲来无事地走动。我爸爸的教育原则是“背起书包是学生,回到家里是农民”,谁让我家缺劳力呢,我考完大学还和弟弟拉着架子车给家里卖了一假期的菜呢。她假期可是彻底解放了,几乎是村里唯一的闲人。头发一天一个样变着花儿梳,高翘的一个马尾巴、歪在一边的一条大辫子,甚至从上面用发夹挑起一绺的披肩发,那时候村里姑娘真没像她这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她披着头发,束着一条发带,穿着一条大红喇叭裙,两只手在后面握着一卷书,那么悠闲地用脚后跟点地,踱着步子溜达,她被风吹起的发梢和裙摆简直像村里的风景。路上有人会问“香梅,看书去啊?”她依然是那样咬着嘴唇的低头一笑,有点羞涩地走开。我心想她大概是闷在家里看不进书,出来拿本书转悠装样子的吧,看看我自己在太阳下头发和着汗珠贴在脸上的样子,多少年一成不变的两条大辫子,真是土到家了。我虽然在城里住校读书,可是读大学前从没有穿过裙子,都是姐姐们的二手衣服,老气横秋,偶然我也会给爸妈抱怨“哼,看看人家香梅。” 香梅偶然也会来我家借书或者请教问题,我爸爸大概把他的教育理念给香梅也灌输了一些,好像说孩子大了要学着体谅大人的辛苦之类,后来她再没进过我家的门。我妈埋怨我爸“你个死老头子,你看你多管闲事,把那姑娘说得不好意思再来了,人家爸妈都不管教。”我爸张着嘴想了半天,只有不解地笑笑,“怪了,我没说什么重话呀?” 香梅长得窈窕好看,也会打扮,虽然不太言语照样招男孩喜欢。我上高中时周末回家有时候会听哥哥家的孩子挤眉溜眼地说“嘿嘿,香梅的那个男同学又来了。”香梅在城郊的中学上学走读,周末经常有一个城里男孩骑车来家里,是固定的一个“男同学”,不像我的同学来是呼啦啦男女一帮,这在一举一动都会被村民们嚼舌根的年月,她这个人人皆知的早恋绝对是新潮的。这种事按理应该是妈妈管的,可是她们娘俩好像从不会说什么,倒是听说她爸爸教训那个男孩子,“你们现在还小,还是读书的时候,万一香梅考不上大学是农业户口,连个工作都没有的话你还来娶她吗?”男孩自然不会想那么远的问题,张口结舌,香梅爸爸就说“以后你再别来纠缠了,你们都在学校好好学习吧,姑娘家还得顾着名声。” 香梅妈像个铁塔一样矗立在田间地头,忙里忙外;香梅照旧像只花蝴蝶一样,在村里村外晃来晃去当着学生。香梅的两个弟弟也长大了,他们的爸爸还长得那么风流精干,后来传出了闲言碎语。我不知道香梅是怎么处理她的早恋的,她后来高考落榜了,和那个男“同学”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据说男孩家里坚决反对。不管感情有多么纯真,横在城乡之间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长得再好的农村姑娘,到了城里也是“黑人黑户”。在看似无忧无虑的安乐窝里长大的香梅,也终究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有一年回家听我妈说香梅妈死了,我有点不太敢相信,那么壮得像牛一样的人怎么会死呢?我妈叹气“哎,也是个苦命的人。”我妈说之前在玉米地里碰见香梅妈,正用大锄在地里除草,那都是男人干的活。我妈和她打招呼时她突然就哭了,“大嫂子,我憋得难受啊,你说我活得像个什么人呢?姑娘大了也不和我说心事。他爸每天深更半夜进门,一上炕就钻进他的被窝,和我背对背到天亮,一句话都没有,我的嘴都快捂臭了啊。”我妈还劝了她,说孩子长大能靠住了日子就好过了,没想到突然听说她横死在家里。有人说是心脏病发作,有人传说是服毒了,真相没人知道,她平时和娘家也少来往,没人会追问究竟。最让我妈唏嘘的是香梅的表现,“那娃真是心毒啊,她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们都忍不住陪着抹眼泪,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淌一颗眼泪。就那么一个宝贝姑娘,真是白拉扯了那么大。”在农村的葬礼上别说姑娘要哭丧,连平时冷漠得像外人的媳妇也得做出哭天抹泪的样子。没人知道香梅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的漠然却让村里很多人看了寒心。 我后来再没有见过香梅,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听说的。她在城里上学放开了眼界,本来就没干过农活,自然不会在农村扎根。听说她去城里的麻辣烫店里打工了,又听说他和店里的一个男孩同居,没多久怀孕了,生米做成熟饭。女孩子的好名声都没了,还能怎么样呢?他爸给买了一身新衣服,就那么跟着男的回老家奉子成婚去了。我妈再次感叹“哎,那么大个姑娘就让人家白领走了,什么嫁妆都没有,她爸她妈白拉扯那么大!这世道呀,怪谁呢?”她能平安生下孩子已经算造化了,我妈还说起香梅的弟媳妇生孩子难产,孩子一只胳膊已经出来了,就是生不下来。家里人没有送城里医院,却跑去请了邻村的赤脚医生,“那个医生在那媳妇子宫里像掏羊肚一样乱抓了一气”,听着我妈这话,我身上直激灵,忙粗暴地打断她“妈,求你再别说了。”在暗夜里我妈看不见我像猫抓心一样的难受,又絮絮叨叨说“哎,可怜那娃还是个男娃,硬拽出来也没气了,媳妇被那么胡抓着伤了元气落下病,拉到城里医生说两年内都不能再怀孕,还要吃药。”我妈说完了一再叹息,真不知道那家人怎么想的。我闭上眼睛躺着,怎么也睡不着觉,眼前总是晃动着香梅和她家那些女人的身影。 香梅走后好几年没有回来过,听说她爸费尽周折去看望了女儿。她落户的地方是有名的贫困县,她爸说苦得不得了,家里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日子过得很紧,她想回来却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够。 听说有一年她好不容易带着孩子回来住了几天,惦记着家里的活又急忙走了。当年如花似玉的姑娘再不是昔日的模样,我妈见了这个已经当了娘的没娘孩子又陪着抹眼泪。倒是她的堂妹,小时候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连鼻涕都擦不干净的小姑娘,长得傻乎乎的,稀里糊涂嫁了个城郊的殷实人家,做起四手不抬的小掌柜,真是憨人有憨福。 这些年香梅再也没有回来探望她日渐衰老、风流不再的爸爸;她爸也无力再去看望她。村里的姑娘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属于香梅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她的名字好像成了一个久远的传说。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九) 毕业后到上海的机会并不多,这次特殊的上海之行我还是给同学们都带了特色礼物,她们怪怨我“你是来看病的呀,不是来度假的。”我就权当来度假好了,在法国梧桐遮盖的华山路上走一走,遥想一下复旦园青春的林荫道;闻一闻现烤法式面包的香气,回味上学时在四川北路和朋友逛街的快乐时光。在街边的小咖啡馆和老公来一杯香喷喷的咖啡,去衡山路隔着门缝看一看静悄悄的老别墅,在翠色欲滴的静安公园和延安路街心公园欣赏一下盛开的睡莲,感受一番曾经熟悉的上海味道。捧着同学亲手制作的一盒精巧地道的CHEESE蛋糕,我留下了手术前最灿烂的笑脸,我和老公也在静安公园请对着睡莲狂拍的专业摄影师为我们拍了合影,不过他比我这个病人看起来更心神不宁。 谈话之后毛医生开了单子,我们拿着去了住院部,填表登记留了联系电话,就等着通知住院了。不知道会等多久,想起来倒也不是太沉重,除了去过一次第七百货为老公和儿子买了衣服,我们就在延安饭店附近闲逛。 手术前我唯一需要采购的是一顶假发,我的大学同学们说这个应该去豫园商城采购,那里专门卖小商品。但我的细心的中学同学显然对静安区更熟悉,她说根本不用跑那么远,静安寺地铁站附近的地下商城就有卖。果然她说的不差,那个地下商城正要装修清货,剩下的假发样子不多,不过我要求不高,不需要金发,也不需要烫发改头换面,只选了一顶锅盖头的齐耳短发。手术后就成光头了,不能就那副样子从医院出来,老公已经从家里给我准备了“探路者”的软帽,假发也是需要的。 从地下商城出来,惊喜地发现“季风书园”的小小门脸,这就是传说中的上海文化地标吗?大上海已经让我有点恍惚了,我有点不太相信就这么和季风书园静安店不期而遇了。这个小书店窄窄的门廊陈列着一些临摹的花鸟工艺画,虽是临摹,但也很雅致,老公差点就想800元买一副回家了。我忙给他和那些画拍了一张照片,走进去刚按下快门,镜头还有点虚,店员提醒我不能拍照,好可惜没有留下清晰的影像。如果我知道这个书店日后会消失,我可能会偷偷地再补一张照片的。那个书店里面是二层阁楼,书籍陈列得非常别致,整个色调像一个温馨的书房。我们随便翻了翻,其中很多书家里都有,于是感受了一下这个书店的独特氛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如今全国大多数地方的服务业都是在为房主打工,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网上书店如火如荼的当下,实体书店在夹缝中求生存真是奇迹。 静安寺的久光百货是离得最近的商场,地下超市的进口水果和蔬菜让我感觉炫目,一盒独立包装布满虫眼的青菜竟然要卖十多元钱还是让我瞠目,这就是传说中的有机蔬菜了吧?我觉得唯一可以承受的是印尼咖啡糖,于是先给儿子买了一桶存着。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被郭敬明同学炫耀过的上海新地标之一,老公竟然不顾我坚决反对买了爱不释手的日本瓷咖啡杯和德国金属咖啡勺。我眼拙真没看出有什么好,被嘲笑“没品位”。哎,品位这东西可是拿钱堆出来的啊。有钱的人不一定有品味,但是没钱的人想追求品味,难呐! 我也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静安寺,我想象中应该是古朴肃穆的样子,不是这样金碧辉煌。大学四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有名的地方,八十年代末还是个“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年代,想象力再丰富的上海人估计也没料到浦东如今会更加金贵。那时交通不方便,没有地铁和高架桥,也没有轻轨,去一次南京路时常都得在外白渡桥堵车半小时,别说坐车几小时去静安寺了。这次倒是无需专程前往,而是远远路过就被一片耀眼的金色屋顶吸引了眼光。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也不想临时抱佛脚,既然近在眼前,也不妨去烧一炷香祈祷平安。我甚至不太会烧香拜佛,看见院子里举着高香的人对着四个方向念念有词,我也笨拙地对着四个方向举了举手中的香烛,不知道我的命运之神在哪个方向眷顾我呢。 18号下午,我们正在久光百货看着名牌商品WINDOWSHOPPING过眼瘾,扫视着3D版的《时尚》杂志,接到医院的电话,通知我们办理住院手续,这比预想得快多了。不过不是普通病房,高干病房正好空出一个床位。高干病房一天床位费500元,我之前已经打听清楚医保只报销12元,嗨,出来治病就是花钱,这时候再顾不得节约了,有床位就谢天谢地,真就当度假住星级宾馆了。 在住院部交了3万元押金,我就正式在华山医院注册入住了。病房是两人间,配了彩电、冰箱和独立卫生间,陪护的折叠床也比行军床宽,条件看起来是不错。虽然是住院病人了,但我好像还没找到病人的感觉,斜躺在病床上翘着腿给朋友们发短信报告最新进展,真像休闲度假的样子。我甚至背着旅行包在华山医院的小洋楼前面让老公给我拍照留念,估计没人看我像来做手术的。 一直在惦记的红包问题也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打听了,悄悄问了同病房的病人给医生送多少红包合适,同屋病人直摇头,“他们这里不收红包的,即使你送了人家也会交到你的预交住院费里的。”啊?有这种事?别说我不信,我上海的同学都瞪大了眼睛,难道真的遇见白衣天使了吗?我之前在我们当地不管做剖腹产还是腹腔镜,除了给主刀医生送,连麻醉师都不能忽视呢,万一他给你留一手,手术中间麻药劲过去还了得啊? 虽然医院条件不错,但住院前两天没什么事,我们晚上特地向护士长请假回宾馆歇着。医院这种地方还是能少呆就少呆为妙,何况我老公这个烟民觉得出了医院更自在。医院是无烟区,他立志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戒烟,我如果住个十天半个月倒是他最好的戒烟机会。去上海之前他就从网上找好了进口戒烟糖买家,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戒不了。当然,我后来知道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没能根治掉他的顽疾,可惜了那些进口戒烟口香糖,早知道用那些钱买两幅季风书园的画好了。 手术确定下来23号进行,这下子真的需要进入状态,老老实实在医院住下了,很多术前检查还需要做呢。每次做术前检查时,都是固定的一个穿天蓝色衣服的护工推着轮椅来接我,护工是个精干的中年男人。我说我好好的,不用坐轮椅啊,感觉怪怪的。他说“不行的,坐在轮椅上就可以走术前检查的绿色通道了。”我穿着宽大的条纹住院服坐在轮椅上,老公说这下看起来像个病人了。 华山医院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我之前想起来都头大的排队场面从来没有出现过。医院分工很细,一会来一拨人分发住院服,每天换洗;一会来一拨人擦窗台擦房间,一会又来一拨专门打扫卫生间。至于量体温、送药、送报告单当然都是专门的护士。 做手术前我心想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再做一次核磁确诊吧,想不到毛医生一看我带来的核磁片子就说已经很清楚了,不用再做,手术用这个就可以了。这一个细节也让我感触颇深,他们不会为患者增添任何不必要的负担,这样的医生能不让人放心吗? 22号下午,有专人来病房为我剃头,摸着光头这下子终于意识到手术临近了。我小时候我妈没多少时间抱我,都是自己躺着的,我的脑袋格外平整,非常适合理光头。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光头的滋味,横着摸有点扎手,但侧着抚又好像毛茸茸的,对镜自顾,这个形象真是耳目一新啊。 第一次见面时毛医生已经和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术前谈话就没什么内容了。毛医生的助理李医生约我们在术前谈话室,还是很详细地告知了手术协议内容,我们几乎迫不及待地就等着直接签字了。李医生长得典型的白面书生模样,眼睛小得眯成一条缝,嘴唇倒是很厚,像个憨厚的邻家弟弟。后来才知道他已经博士毕业工作几年了,能被毛医生选为助手,当然是医院重点培养的优秀人才呢。我们签完字出来时看到旁边一个十多岁孩子的父亲还在心事重重地握笔踌躇,我除了同情那么小就需要手术的孩子,自己倒没有感受到压力,把自己放心交给医生好了。 我的一个上海同学做过心脏瓣膜手术,她不是一般的坚强勇敢,她用自己的经验鼓励我“手术不要紧的,反正是麻醉的。最难受的是上呼吸机,挺过就好了。”我问李医生上呼吸机是怎么回事,李医生轻轻瞥我一眼说“上什么呼吸机啊?这手术要上呼吸机那就快没命了。”哦,这么说我同学认为最难受的一关我都不用过啊,我这才理解难怪毛医生说我的手术是非常成熟的小手术。 书面的手术需知是早就送来的,规定手术服上衣得扣子在后反穿,并且不能系扣子,不明白是为什么。做完开颅手术必须在ICU重症监护室呆一夜,还必须聘请医院的特别护理照料3天。前一天晚上6点以后就不能进水进食了,我早早就一身轻松地睡下了。本来还担心会失眠,没想到一夜安眠,连梦都没做一个,直到23号凌晨6点被老公叫醒。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十) 我是23号第一台手术,6点半护工就会来推我去手术室,早上起来唯一要做的是洗脸,连头发都没得梳。刚收拾妥当,病房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阿姨,满面笑容和我挥着手打招呼,“早上好!我是你的特别护理,我姓何。明天一早我会在ICU门口来接你,先来和你见个面。”说完这段标准的见面语,她伸过来两只柔软的手,捧着我的手拍拍手背,两眼都是笑意地打量我,说着宽心的话,“你状态不错,真的很棒。我们一起来给你加油好不好?”呀!这个可爱的阿姨简直像从韩剧里走出来的医护人员,面容姣好、和善富态,我在医院从没有见过如此慈祥的笑脸,她一脸的阳光顿时照得我眼前亮堂起来,有一点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于无形。 我的单位特意派人前来看望我手术,我的两个室友也说手术前要赶过来送我进手术室,这样隆重真让我有点不安。探望的人都到齐了,护工也来接我了,我躺在移动床上就完全失去了自由,只能等着被摆布了。我记得前往手术室的走廊很长,中间还乘了电梯,手术室在另外一个楼上,但两幢楼是相通的。不知道手术室的确切位置,我才想起还有很多话没交代呢,可是移动床推得很快,我老公、同事和同学围在两边跟着小跑,没有机会说话。我记得电视剧里在手术室外面告别不是都有赚人眼泪的桥段吗?可是我没有被安排这样的场景,还没反应过来呢,一扇金属门从旁边缓缓滑过、闭合,就把我和送行的人分开,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像个大车间,里边是一间一间独立的手术间,我终于在一间里停下了。 推我进来的护士滑上门出去了,周围包围我的是金属门、金属台发出的冷冷清光,空无一人。头顶是无影灯,旁边是一些仪器,我扭头看见透光显示屏上已经插着我的核磁光片,确定我是这个手术室的病人无疑。躺在那里静静等候的时间里,感觉有点孤独,以及由孤独滋生的恐惧,真的有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我还想对老公交代万一手术意外我想做遗体捐赠呢,一直担心不吉利没有说出口,也怕增加他的心理负担,现在也没有机会说了,有点沮丧。其实我是个唯物主义者,虽然我没有胆,也长了听神经瘤,但我其他部位都非常健康,如果我的生命不能保留但有机会拯救其他人,为什么不做捐献呢?如果那样的话,我希望肾脏首先考虑我得肾衰的同学,让坚强的她不再忍受透析的痛苦,不过还不知道我的血型和她是否匹配。我还想说万一我不在了,我希望骨灰能长眠在爸爸身边,但也不知道老家风俗是否会允许出嫁的姑娘进祖坟?住院后我已经给我妈打过电话,骗她说我最近来上海出差了,可能一段时间不给她打电话了,让她放心。至于儿子,他已经成了有自己思想的大孩子,我也不需要太过操心了。哎,不管我肚子里还有多少话想说,也没有听众了,只能在心里对自己翻来覆去说,似乎这样的念头会让我更坦然。 正在那里一遍遍牵肠挂肚想着我的心愿,进来两个护士,她们给我手上注射了一针,就忙着收拾盘子里的手术器械,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金属声。我不再觉得孤独了,那会儿还操闲心问护士“我不是后脑做手术吗,为什么不趴着而是平躺着?”一个护士回答我“你不用管这个,躺着就好。马上要给你进行麻醉了。”我戴上面罩均匀地呼吸了几下,连我的主刀医生都没照面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我以为还是刚才躺在手术室里呢。手术刀切割了我的大脑,也切割了时间,但在麻药作用还未消失的状态下,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手术对我来说连做梦都不是,而是完全凝固的一段时间,割裂了又粘合了。眼睛一闭、一睁,一台手术就这么过去了。我慢慢睁大眼看天花板,没有无影灯;轻轻侧头看旁边,也没有那些手术台,那么说我已经做完手术了?我竟然还好好地活着啊! ICU监控室的值班人员在检测到我苏醒后立即过来,问我“你醒过来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自报姓名验明正身,她又迅速翻开我的两边眼皮,分别用拿手电筒照照,估计得确定一下吧。窗外已经有些亮了,我问护士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告诉我是早晨7点,这么说已经一整天过去了?她给我下巴下面垫了几层纸,问我要不要呕吐,有没有什么不适?我没有感觉恶心想吐,但是发现头很重,抬不起来,也觉得右侧肩胛骨附近的肌肉有点难受,是不是贴身挨在床上太久了?我伸手摸了脑袋,罩着网套像西瓜一样,右耳后面的伤口也感觉到疼痛了。 早上八点,主刀的毛医生准时来查房,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李医生和好几个白大褂。毛医生和我打了招呼,安排护士用针管向我嘴里注射一些水,确定一下吞咽功能是否正常。我咽水很顺溜,没有觉得异常。我只是感觉与世隔绝了太久,急于想回到人世间,我问毛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回病房呢?”他笑说“你还蛮性急的,你的状态挺好,不需要再特护了,一会办完交接就可以回病房了。” 何阿姨依她所约,笑盈盈地挥着手来接我,还给了我一个“加油”的手势。看到我老公和同事,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其实不过分开一天而已。我听老公急切地告诉我手术是下午5点才结束的,我在手术室呆了近11个小时!那得是多精细的活儿!中间有医生出来告知手术状况不错,不用担心,不过他们当然得一直在手术室外面守候着。中午看见很多盒饭提进去,估计医生们大概是在手术室轮流吃饭的。老公说手术就像流水线,有人负责掀开头皮,有人负责钻孔,有人负责切割,最后有人缝合伤口包扎。推测前面大的瘤体应该是助手做,但最后精细剥离和伤口缝合肯定是主刀医生动手,不然那么长时间一个人怎么挺得下来? 我听了差点背过气去,我这个手术病人在浑然无知中度过了一天,医生们是在高度紧张中忙乎了一天。据说做完我的手术还有另一台手术,一天三台手术都很正常。且不说他们专业工作的残酷,单是在手术室站一天就够受的,还得习惯在手术室把盒饭吃成家常便饭,想想仅此一点就不容易了。经历这次手术,我对外科医生的佩服真是如滔滔江水,那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职业。 我度过了一段完全空白的时间窗,那守护在外面的人是怎么熬过的?我想我老公一定体会了什么叫度日如年吧,反正他的烟瘾终究没有戒掉。我很好奇地问他在外面整整枯坐一天都想了些什么,他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摇着头什么也不说,也不愿正视我的眼睛。他是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什么也没想,能想什么?”这给我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日后我们吵架时我曾恶毒地问他“你那天是不是盼着我死掉才好啊?”他也不做一句辩解。 24号是患肾炎的上海同学生日,我苏醒之后惦记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问候她40岁的生日。回到病房安顿好,要过我的手机,躺在床上,举起胳膊费力地输了四个字“生日快乐”。她很意外地回复,老天,这种时候怎么还记得她的生日啊?我倒是担心脑袋开瓢之后什么都忘了,可惜什么也没忘。手术肯定伤了一些脑细胞,但记忆细胞似乎毫发无损。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十一) 刚做完手术我需要去掉枕头平躺,耳朵后面的右脑包扎伤口的地方并不大,但是头就是重得抬不了。何阿姨不愧是专业护理,不但要替我翻身、擦身,喂水、喂饭、喂药,也得时时观察输液,换衣服,伺候大小便,真是多亏了她。我算是体会了什么叫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擦完后背会用毛巾轻轻扇动,好让水尽快挥发,她用手指头缠着纱布给我洗漱口腔,她掰开我的每一个脚趾头轻轻擦洗,真喜欢被她这样从头到脚摆布。最厉害的是她竟然可以波澜不兴地在我躺着的病床上换好被套,看得我老公眼睛都直了,完全变成了旁观者。既然护理一点插不上手,只能陪在旁边说说话,跑跑腿了。何阿姨性格很开朗,也健谈,聊天知道她老公是大学教授,她在医院退休了闲不住,出来返聘做特护,这个工作真是需要经验。护工白天、晚上两人轮班,12小时200元,想想60多岁的人了,这么一天护理下来真够受的。白天照料很少有坐下休息的时候,晚上熬夜也不容易。 晚上照顾的另一个阿姨长得黑瘦一点,性格比较内向,但护理的水平一样专业。只要我一动弹,阿姨立即会从折叠床上警觉地起身,过来问我是想喝水还是想翻身?我只是右肩胛骨那里有点木,不舒服,大概和手术有关系吧?即使我说什么也不需要,她也会替我搓搓背,或者用毛巾擦擦汗。房间虽然有空调,但是身上还是会不时出虚汗,躺在病床上,真的觉得怎么躺都不舒服。前几天晚上我睡得并不踏实,心想阿姨毕竟年龄大了,很不忍心打扰她休息,尽量不给她添麻烦,能不翻身就忍着不动了。我没有觉得她们是我花钱雇来的就应该为我服务,如果是我们的妈妈,忍心让她这样受累吗?医院规定的特护是三天,我老公自愧弗如这两个阿姨,主动又续请了三天,后来给这两个精心护理的阿姨分别额外给了几百元表示感谢,那可真是替代了他的劳苦啊。 老公的劳苦有人可以替代,我的痛苦只能自己承受。脑袋的伤口是硬伤,疼起来也是硬硬的疼,最难受的时候真想用头撞墙,可惜我连头也抬不起来。感觉头一会膨胀变大,一会收缩变小,但是痛感始终在。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像不断变幻的万花筒,图案拼接、分合,如同光怪陆离的时光隧道伸向无穷。我梦见站在山顶上看见最好的朋友前来,我急于和她见面,竟然就像孙悟空翻筋斗一样翻下来,不过使用我的快要裂了的脑袋做支点,嘣嘣嘣就那么翻了下来,睁开眼睛发现只是一个梦。 迷迷糊糊躺着,墙上悬挂的电视里演的节目都很模糊了,但我梦见股票曲线图一片火红,股指冲上了三千点。老公很不屑,“真服你了,又不是股民瞎操什么心,多少点也和你没关系,老老实实养你的病。”我并不是胡说梦话,那段时间A股真从2800点发力,一举冲破3000点,直到8月份一鼓作气冲高到3400点。我家的股民这波行情是彻底踏空了,不过没有人财两空已经觉得很庆幸了。有时就是这样赶巧,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因为陪我手术,老公与一次重要的工作面试机会失之交臂,让我深感内疚,也许这也是命运吧。 我的性格大概是初次见面就会让人一览无余的,两天下来何阿姨说我简直像个小孩,说急就急了,爱操心还爱唠叨。我老公简直像遇到知音了,得意地说“看看外人怎么说你,不是我诋毁你,现在知道你的脾气了吧?以后什么事都慢一点。”经过了这么大的手术,连右耳廓里外都脱了完整的一层皮,我也希望我以后说话、走路、做事都能慢一拍,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还是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听到阿姨说她下了夜班进家门如果看见厕所脏了,都得先刷厕所再休息,我也觉得遇到了同类。每次做完饭我等不及上桌就先擦拭灶台,手被炉圈烫过多少次也不长记性,习惯总是难改。 我老公说做完手术的人就像初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好,也许吧,三天后我就可以顶着沉重的脑袋被扶着下床了。我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手术后的自己,尽管医生在我手术前就24小时输一种保护面神经的液体,手术中也尽了最大努力,但那么大的肿瘤切除,伤及面神经是不可避免的。我长不大嘴,也合不拢嘴,含一口水都会流出来。下巴几乎扭在一边,缩成一个硬结,手术后的右脸肌肉都不会牵动了,右眼不能完全闭合,右侧眉头抬不起来,半边抬头纹都不见了。我从没有想象过手术之后的样子,这个形象有点难以接受,但我还是木然看着镜中的自己,平静接受了。这下子烦恼多年的面麻是彻底没有了,但真正成了面瘫。医生说面瘫症状半年左右会有好转,但愿会是这样吧。脑外科的老主任和毛医生一起来查过房,他问我手术后听力保留得怎么样,我老公告诉他听力早在有手术之前就丧失了,他很同情地深看了我一眼,没再问下去。 奇怪的是手术之后我的左侧听力也减弱了,毛医生觉得不可思议,左右听力是完全独立的神经系统,右侧手术不可能影响左边呀。道理应该是这样,但是我真的无法理解那几天是怎么回事,因为空气进了大脑,增加了脑压?我的几个同学从上海的四面八方约在一起赶来看我,我只能看着她们在我眼前的笑脸,她们说些什么我听起来却非常遥远。她们带给我一瓶红色的花,非常别致的小红果,我当时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回家后才发现家门口的花摊也有卖。很久之后问了名字,不是吉祥果或者鸿运当头这样被包装过度的芳名,竟然就叫“红果”,我喜欢这个名字,一种独特的花却有个普通的名字。 我住院半个月陪了三个同房病人,据老公说中间一个是做胆结石的老太太,头天住院,次日手术,第三天就被家人扶着出院了。正是我手术后躺着动不了的那几天,我竟然连照面都没打着,真是佩服上海人,一天都没浪费。我的手术之后整十天,我重新学会了慢慢嚼饭、直立行走,心灵手巧的李医生为我拆了线,我就可以出院了。老公忙乎着结账办理出院手续,看到厚厚一摞账单,总额近7万元,这可是我近40年来人生最大一笔花费。老公指着账单说“看见了吧?你的脑袋现在可值钱呢,里边垫的骨板就相当于一个小钻戒了。”除了密密麻麻各种住院费、手材费、西药费,我赫然看见金刚钻钻头、缝皮机和多功能气钻的字样,原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金刚钻真有这个东西啊?竟然就让揽了瓷器活的医生们在麻醉昏迷中给我使用了。手术之后三个月之内不能乘坐飞机,出院也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于是我又被同学护送到了延安饭店。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十二) 住院期间我没有为自己留过眼泪,自怜自艾有什么用呢?对我来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好像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太多的情感,很多次眼热鼻酸只是因为感动于向我涌来的温暖情谊。我不是喜欢添麻烦的人,但是这一场病不可避免给很多人添了麻烦。我前去专程探望的同事不但带去了领导的问候,也捎去了部门弟弟妹妹们的祝福,他们用两张绯红的纸做了一个可爱的苹果,画满笑脸和心形,写满每个人的祝福。我上海的几个要好同学就不说了,同窗四年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再次相聚,她们为我奔波祝福,也有几个室友给我老公塞了钱表示心意。我在绍兴的老同学说要来代表全家看我,我坚决阻止,我不想心里增添不安,因此我没再告诉杭州同学我在上海做手术,我怕他们真要驱车过来我会难受的。我同事的爱人趁到上海进修的机会执意前来探望,我曾经的同事——一个美丽的新疆姑娘,早已调到上海,听说了我手术的消息,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赶过来。我大连的党校同学不但托人来病房看我,还带来2千元钱。我不知道这些深情厚意如何报答,握着那摞寄托着朋友深情的钞票,我顿时眼泪决堤,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右眼已经不会分泌泪水,只有左眼的一行热泪滚落下来。 我再一次流泪是出院后在延安饭店休养时。我手术之后的25号,发生了一件娱乐界的大事—迈克尔.杰克逊去世了,电视屏幕几乎每天都在滚动播出纪念特辑。我不太喜欢激烈的东西,只听过“真棒”,知道他的太空舞步,他并不是我的偶像。相比我更喜欢猫王醇厚、带点沙哑的深情“今夜你是否寂寞”,或者“月亮河”、“乡村路”、“斯卡堡集市”这样的经典歌曲。经历手术我倒是对这个漂白、整容无数次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的巨星更感到不可思议。黑豹有黑豹的美,白狐有白狐的美,为什么要把黑豹易容成白狐呢?那一次次手术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承受多少不必要的痛苦啊?我躺在延安饭店的床上,恹恹靠着被子看凤凰卫视直播杰克逊葬礼,他曾经的女友波姬.小丝作为重量嘉宾出席。波姬.小丝不再是《青春珊瑚岛》里让人惊艳的青春玉女,也不是陪伴在阿加西身边的漂亮明星,但身着一袭黑色长裙的她依然美丽优雅、楚楚动人。她笑中带泪地讲述他们的爱情故事,说到一起躲在伊莉莎白.泰勒房间去参加她第N次婚礼的趣事,她笑着用手背拭泪的瞬间,我竟然不知不觉跟着她潸然泪下。 我的重归故里的中学同学和老公一起来看我,也希望我去她家做客。当年一起住校时她说我“能言而不善辩”,还真是一语中的。她说话还是那么柔声细语,温婉恬静,手臂还像藕节一样圆润,像从古画里走出的仕女。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江南的烟雨滋润得她愈加秀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见面,于是和她一起拍了照片。她那天穿着一件淡紫色的T恤,肩上披着柔软的卷发,像一朵开得正好的睡莲。她走后我看着相机里定格的影像,还是迟疑着删掉了。我伏在美丽的同学身边简直像个卡西莫多,我真成了别人说的阴阳脸了。 休养的那几天老公每天搀我下楼吃饭,早上慢慢走到延安路街心花园小坐,下午上天桥去静安公园散步,晚上在华山路遛弯。结婚十多年的老夫老妻,真的像左手摸右手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不再牵手逛街了,但是此时,他得牵着我的手下楼梯、过马路,也一直牵手走在街上。那真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还是那两双手,但又不全是青春时期难舍难分的热恋感觉,好像历尽劫波,又好像无比平淡,这一场大病,又让我们找回牵手的感觉。回想当年就是因为席慕容的一句诗“只要是他的手牵着我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牵了手。如今还要放心地牵他的手,共度未知的命运。 七月初的上海正是流火的日子,老公挥汗如雨,我顶着假发,里边还垫了一圈纸巾护住结疤的伤口,但也没觉得太热。街心公园每天跑步的那几个路人依旧在提着毛巾绕着圈,静安公园跳舞的中年人、合唱的老人依旧在那里享受着他们的温馨时光。矗立在延安路、华山路立交桥下的雕塑“活力之躯”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边公园淡黄色、肉粉色的睡莲还在静静地开放,看不出和我住院之前有什么变化,景色依旧,转眼之间我的容颜已改。我在天桥上一个提篮子的妇人手里买了两朵铁丝串起来的白兰花,放在枕边嗅着江南才有的馨香味道,看着兰花一天天干枯,突然有些伤感。在延安饭店后花园的凉亭里,我给朋友发了一条短信“我感觉我的生命之花,在这个夏天已经静静凋落了。” 在离开上海前我们参观了华山路的蔡元培故居,向这位不世出的教育家致敬。他的故居是三层小洋房,外面是黑色竹篱笆的墙,门口还挂着好几个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牌子。故居里除了管理员没有别人,我们参观了陈列的遗物和照片、资料,看到他北大校长的委任状,感叹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啊,风雨飘摇却群星璀璨,新旧人物竞风流。现在有谁还能像胡适博士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地宣称“我们已经回来,世界从此不同”?在这个急功近利、沽名钓誉的时代,除了贪大求洋、日益喧嚣的校园,还会有兼容并蓄思想自由的风尚吗?如果蔡校长知道如今的北大教授会用排比句的脏话公然叫骂,北大学生唱着校长作的口水化学歌上电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故居后面有一小方草地,据说是蔡先生的后人费尽周折讨要回来的,草地上面有一个长椅,我们在那里静静坐着,晒着早上的太阳,缅怀这位伟人,遥想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周围树木上的蝉声嘶力竭地鸣叫着,草丛里的蚊子也见缝插针地飞舞着,不一会我的小腿几乎被咬翻了,只好起身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草叶。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十三) 7月5日,在静安公园的夕阳余晖里,我给帮忙介绍我住院的同学发了短信表示感谢。再次向在公园角落的蔡元培先生塑像行了注目礼,绕了荷花池一圈,带着公园老人孩子的欢声笑语,带着无尽的留恋,离开那个美丽的地方。 在火车站手捧鲜花接我的工会同事说我一边脸好像有些浮肿,我儿子第一眼到我的眼神也是无法遮掩的错愕和陌生,那奇怪的神情分明是在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没法和他解释太多,欣慰地听到他爷爷奶奶说期末考试儿子考了班级第一名。他们每个月都有考试排名,竞争异常激烈,他总是陪衬着走马灯一样的第一名,被我们戏称为千年老二的王皓,想不到在这时候打了翻身仗。尽管面临我做手术这样的突变,他自己正陷入纷乱的早恋困扰中,他还是拿出了定力,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辜负我们。正在青春叛逆期的他之前早已拒绝我在街上拉他的手,但我手术后上街过马路,他会主动牵着我的手,儿子终于长大了! 回家之后同事、朋友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他们看到我开朗乐观的样子都有些不太相信我刚做完那样的手术,有人说我像个小男孩,我说光头的样子就算像男孩也是老男孩了。我大姐和二姐、大姑姐分别当天往返来看我,大姐特意去老家的净土寺为我求愿,带来了黑牛白羊之类的吉祥物,二姐在医院当护士很多年,看惯了生老病死,但是一见我的样子就转过身去抹眼泪。 我在加拿大的好朋友也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我们很久不联系,我刚回家她竟然打来电话,从大洋彼岸传来的一句轻轻问候“你最近好吗?那你现在头还疼吗?”顿时让我的眼泪从左眼奔流而下。等我稍微平息之后给她说了我在医院的梦,安慰她没事了,现在不是好了吗?隔着千山万水我听到她的轻声啜泣。 我调往成都的朋友到处替我打听手术恢复的好办法,我调往广州的朋友打电话问我手术的情况,她老公抢过电话,“来来来,让老王和你说几句。”他非常耐心地告诉我他有亲戚做过开颅手术,术后三年左右恢复如初,劝我千万不要紧张,可以配合针灸按摩恢复治疗。我说面部表情不自然,笑起来很难看,他诙谐地笑着安慰我“啊呀,你就当做了一次不成功的整容手术嘛,恢复一段会好起来的。”听着这个睿智、幽默的比喻,我忍不住笑了。 7月13号出院回家后第一次上网,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浏览了华山医院的网页,看到“好医生”评选活动,向我的主刀医生投上真心的一票并留下真诚的感谢语。之后我也看了听神经瘤网友们交流的术后恢复经验,收看了加拿大同学的来信。她一直关心着我手术的情况,嘱咐我已经40岁了,要知道爱惜身体,不要硬撑着做事,适可而止,心情开朗。她说现在深刻体会到要想身体好,除了保养外最重要的还是心情和生活态度,乐观淡泊,知足开心,是最好的保健良方。 我的师姐平时像生活在琼瑶小说里穿着“梦的衣裳”的女主角,竟然从绿色市场宰杀了一只乌鸡提来给我滋补。大姐一样的知心朋友说鲜花和水果估计家里都放不下了,留下购物卡想买什么买什么吧。我的一直督促我看病的同事和爱人提着一大袋西瓜前来,往年夏天都是我一个一个提进家门,切给我家父子俩吃,这下也有人替我代劳了。我的老同学一家三口在我手术前一听消息就赶来看我,我还没从上海返回就关心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孩子那么小,照顾好孩子,不要急着来看我。我在电话里也谢绝了很多朋友的探望,只留下他们的问候。 生活并不全是美好和温暖,我也体会了人情冷暖。我有一两个朋友自从知道我生病的消息后就像失踪了一样,一个电话哪怕一个短信都没有再问候过。可我记忆里怎么也抹不去曾经有过这样的朋友,因为他们的快乐而快乐,因为他们的忧愁而忧愁过。我住院手术时从没遇到过的麻烦,在报销医药费时也都体会了。要不是热心大姐般的朋友左转右找到处张罗,估计我的医药费账单还躺在家里呢。给医生准备了却没有送出去的红包也加倍送给了管报销的人,他们手里没有生杀予夺大权,但他们的笔可以决定费用是否可以报销。我很愤愤不平,老公说我是“太傻太天真”,我们生活在这个现实世界,不得不违心遵循丛林社会的法则。 我休病假在家的日子也是我陪儿子度过的唯一一个暑假,往年他放假我却几乎从未休过假。我做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和儿子为吃水果而战斗,逼他和我一起解决满地的水果,也拿起相机当讨人嫌的狗仔。儿子脸上长满难看的青春痘,也执拗地躲着镜头,我还是执着地想给他拍照,那是多么青春而健康的一张脸啊! 当年我做完剖腹产手术,在半身麻醉的情况下,是自己把一条腿从手术台挪动到活动床上的。出院回家时一手提热水瓶,一手提饭桶一口气走到六楼家里;我做完胆结石手术2周就像没事人一样上班了。看到有些产妇出院还得让人搀扶,单位的小姑娘做完胆结石手术1个月来上班时还佝偻着腰,缓步挪动,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是那么强悍。有这样的基础,我想再大的手术恢复起来都不算什么吧?手术2个月后我就像正常人一样上班了。 为了帮助恢复面神经,我偶然去中医附属医院针灸,我告诉那个热心的医生,面神经麻痹久治不愈伴随听力下降应该怀疑是听神经瘤的结论,他如梦初醒。我也去过盲人按摩诊所做按摩,按摩的刘医师是在对越战争中双目失明的,后来学会了按摩并成为有名的按摩医师。他和侄女一起开诊所,他漂亮娴静的老伴也一直陪在身边。他和我交谈中知道了我的情况,语重心长地说“小张啊,人一辈子很长,遇到的挫折无法预料,要自己坚强。”那样一句再平实不过的话,却几乎让我落泪。我高考前夕也曾经欢送一支部队上老山前线,大眼睛的英俊班长在一本《普希金诗选》上写满祝福赠给我,我后来还收到过他从前线寄来的照片。对于那场和平年代的战争,除了《十五的月亮》和《血染的风采》之外,我其实知道的不多。我想刘医师当年一定也是英姿勃发的,但是青春和光明就那样留在无言的青山了。还好他有一双可以养活自己也可以为别人消除痛苦的手,有可以携手相扶的老伴。 手术半年之后我去上海找到毛医生复查,他问我“你是一个人来的啊,那说明你恢复得不错。”我说我都已经正常上班3个月了呢。他看了我术后的片子,手术切除得很干净,没有复发的迹象,不过他告诉我还是要定期做核磁观察。我的面神经日渐恢复,但是左耳的听力却日渐下降,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原本以为手术之后即使面神经受损不美观,但只要有一侧听力,做完手术应该就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完全没料到磨难还在后面。 2010年1月在单位成立十周年庆典前夕,为了不至于和老同事见面听不清而尴尬,我试着重新配了6千多元的助听器,顿时觉得清晰了一些,原来几千元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啊。可惜我庆幸得太早,那简直像回光返照,没几天效果就不行了。在庆典上来自四面八方的老同事老领导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同情,好几个见惯风雨的领导竟然当众洒泪,一遍遍说“看到你的样子太让人伤心了。”我笑着说“没什么呀,我能接受的。”当年一起奋斗的同事陆续迎来事业的顶峰,我黯然退场不说,甚至没有保住一个健康的身体。为了不让更多人伤感,我悄悄退出了大家举杯欢庆的欢宴。 再之后的经历我在《耳朵听不清的日子》里描述过,北京的老同事非常关切地帮我联系去检查,我在北京同仁医院被确诊另一侧也长了听神经瘤。老公从网上得知听神经瘤发病率是30万分之一,而双侧又是这其中的3%。我用算惯数字的职业头脑飞速计算了一下,哦,千万分之一。这下是中了第二次头彩,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绝非虚言啊。好吧,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的听神经瘤求医之路(十四) 前不久无意中看到一个小妹妹的博客空间,再次把我拉回那段已经过去的日子。正在如花似玉年龄的她生活铺满鲜花和阳光,无忧无虑,她却用那样一颗纯净的心试图分担我的痛苦。我想起苏芮的“牵手”,感谢她一直这样用心地为我祝福。我能和她这样相差一代的孩子找到心灵深处的共同点,在很多时候心有灵犀,感受生活中点滴美好,真是有幸。 以下是值得我铭记的朋友的祝福——“想陪伴她度过人生的黑暗” 2009年06月13日 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字眼形容我得知她生病时的心情,好像从震惊到愤怒然后又是悲伤。总觉得善良的人们都应该获得幸福,平淡的或者浓烈的,总之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可是这并非生活,也并非人生。事实是,人生没有选择,痛苦不期而至之时,根本用不着辩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就是你,注定要承受痛苦,注定要和幸福的生活擦肩而过,至于回过身能否再次邂逅幸福,又是未知。 我看着她淡淡的倦容,想象着独处的她得承受多少疑惑和不安:为什么是自己,该怎么办?手术会成功吗?会遗留什么难以面对的遗憾?我的眼前总是晃着她向前走去的背影,曾经的聪慧、自信与善良依旧闪烁光芒,只是,那么沉重,那么孤单……路的前方是看不清的黑暗,她只能走进去,而我,很想陪着她走下去,尽管我不是她生命里多么重要的人,但是我多希望伸出一只手扶持她,让她觉得有一种力量陪伴她面对人生的黑暗,哪怕只是一瞬间。 她的一个朋友跟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也有必须要经历的痛苦和快乐,我们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却无法选择要面对的困难,只能默默地祝福,祈求自己关心的人都会快乐一生。祝福她,希望她能走过人生的这段黑暗,也许不远的前方会有快乐和幸福在等待她。坚信一句话:上帝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2009-06-19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2009-06-26 感谢上天把好运带给她,静静等待她恢复健康,回到我们身边。 2009-07-07 看到她好起来,很开心很感激,希望就这样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2011-7-18 她开始写很多文字,真实的、细腻的、回忆的、才情的,原来她的内心五彩斑斓。看到她的文字变成铅字,看到八月居的网站签约了她的作品,我除了欣喜和感动,更多的是骄傲,为她的坚强,也为我们之间无声的笑容。 另一个小妹妹也在下面写下了她的心声:我也是,听到你告诉我,她生病了,要做手术,我难过得哭了。那么好的人,不过,因为是那么好的人,我们要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在尘埃落定之后看到这段默默的祈祷,唯有泪流!情义两心知,感谢这样的牵挂! 一路走来,我自己都说不上是麻木还是坚强,是迟钝还是淡定。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不尽相同,也许平坦也许曲折,只能去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听说我的一个同学有言“一个人进过了产房,进过了手术室,也送过别人去火葬场,还有什么不能大彻大悟的?”我有幸在不惑之年集全了这些经历,曾经凄凉地以为我的生命之花已经静静凋落了,在长达两年的身心调整、恢复之后,即使离大彻大悟还很遥远,我终于可以坦然接受我现在的模样。虽然已经失去了盛开时候的容颜,但我的生命之花还会散发着暗香以另一种姿态悄然开放。“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我愿意记住同学的赠语,从容笑对生活的困顿。 多少年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磕磕碰碰,我成了老公眼里标准的怨妇,我的朋友也说过我“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抱怨。”其实很多时候我抱怨不是因为心怀不满,而是心想更好。但是,我竟然就从来没有抱怨过我的命运,没有问为什么偏偏是我,没有怨命运对我不公。如果真有命运之神,我愿意笑着伸出手指和他拉个勾。 我生病之后有的朋友关心地劝我信佛念经,有的朋友虔诚地劝我每天祈祷。我想宗教信仰是为了让人心安,不是为了功利。我家里没有人是教徒,但老公对我说“每个人只能面对自己的上帝,上帝救自救者”;正在花季的儿子也已经知道“门是窄的,路是长的,踏上了这条路,那么就继续往下走,不会有尽头,但旅途的风景也很美,这段过程足以细细品味,至于结果,那就是天意了。”我的经历了爱人逝去的美国同学也希望与我共勉“请给我勇气去改变应该也可以改变的,请给我平和的心情去接受不可以改变的,并给我智慧使我能区分两者。”我的很多朋友都不约而同地用一句话来宽慰我“上帝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也会打开另一扇窗。”我希望从他们身上汲取的力量会伴随我一直走下去。 在大学毕业20年聚会前夕,翻出我大学时的一本笔记本,抄满青春时代的诗与歌,扉页竟然抄了这么一段: 飘飘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 不知何故来,也不知来自何处; 飘飘出世,如风之不得不吹, 风过漠地又不知吹向何处—— 伽亚谟《鲁拜集》 谨以此纪念我的求医之路。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十七日 后记: 回顾我这几年来的求医路,06年第一次做580元的螺旋CT时我毫无思想准备,心想用得着做这种检查吗?还嫌检查费贵,这几年我已经很习惯了做1千多元的核磁检查,而且必须是“加强”的,钱少了我反而不安心。2010年1月在北京确诊左侧听神经瘤后半年,正巧单位体检,我借机在人民医院做过一次700多元的核磁检查。当时我就很怀疑这个低于平均收费标准的检查效果,做出来果然什么也看不清,难不成已经存在的肿瘤消失了?我可不指望出现奇迹。一分价钱一分货啊,700多元也是钱,既然设备已经过时为什么不淘汰,让人白花这个钱不说,耽误病情检查那不是误事吗? 今年6月在军区医院体检时核磁检查出“双颈动脉鞘间隙多发异常信号影,有对比强化,不排除多发神经鞘瘤可能,建议颈部或全身检查排除外神经瘤病。”为了确诊颈部有无肿瘤,7月我又去军区医院做了一次1千元的检查,据说是兰州最先进的核磁设备——西门子仪器,这样的检查除了预约也要排队,炙手可热,我专门申情加钱直接做“加强”型,医务人员告知不用。检查单拿到手里,语焉不详,另有一句“为进一步明确颈部有无神经源性肿瘤建议增强扫描”,等于是白做了。算了,宁信其有不如信其无吧,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医生不是也说颈部即使有肿瘤比起脑部也可以忽略不计吗?我不是没有主动申请增强效果啊,何况他们天天做这样的专业检查本来就应该考虑到的,难道他们那么自信不用增强也能得到清晰结果吗?我08年在二院第一次做核磁时医生在画面上看见阴影,不是当即就注射加强针检查出结果了吗?这里为什么当时不再加强呢?一次检查1千元,如果遇到贫困家庭不算负担吗?明明一次加1-2百元能检查出效果的,非要变成2次,增加了经济负担不说,延误病情谁来负责呢? 我去北京同仁医院检查,医生直接就开单做增强型;去上海医院手术,手里有当地医院的检查片子,连多余检查都不用重复。这几年辗转北京上海和兰州的医院,我也算有些发言权了,我想大城市的医院除了设备精良、医术精湛,更主要的是医德尚存吧。至于我们兰州的医院别太指望救死扶伤,如果习惯了挨宰敷衍,有时候也会有效果的。我的肿瘤长那么大应该是03年耳鸣时就已经有了,做核磁的医生都觉得以前做CT应该能看出症状,可是为什么做过很多次都没有一个医生看出端倪呢?我吃了那么多营养神经的药,应该也没少营养肿瘤吧?至于被江湖医生注射过的激素,绝对是副作用了。 医院和患者之间原本是治病救人、相互依存的关系,如今医患矛盾却日益激烈,在我曾经就诊过的北京同仁医院和上海新华医院,更是发生了患者砍杀医生的血案。到底是什么逼得病人拿起菜刀去寻仇呢?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思考各地涌现的医患矛盾之后的深层原因。 无论如何,希望我们最好能远离医院,保持健康,平静而幸福地感受属于我们的人生。 我怎么这么笨呢? 我小时候一直笨手笨脚,我妈时常被气得唠叨,“干啥事都疯疯障障,简直就是个脚夫”。干脚夫的都是大男人,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啊,那就是说我是她眼里最粗笨的人呗,可真是三岁看到老啊。 我和姐姐干活时什么都赶不到她前面,打水怕掉井里,总是站在井沿下拽上来半桶水,她瞪我一眼,一把提起水桶倒回井里,再拎起满的向外直溢的一桶水;挑菜总想把地清理干净,老跟在她屁股后面拣剩下的。每次提半篮子菜回家被我妈数落“那么大的地,你怎么就笨得不知道往前面赶,不知道去掐尖呢?”我也不知道为啥,反正下次我还是照旧提着半篮菜低头回家,等着被大家奚落,当笑话说。至于伙伴们上树、爬墙、劈叉、倒立这些把戏,我只能像笨熊一样干看着,不明白我也有和他们一样的手脚,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们一样敏捷?伙伴们一起跳皮筋、打沙包、掰骨头、跳大绳,我永远都是那个等着被搭救的人,没人愿意要我一伙拖后腿。我很早就习惯自己的笨拙了,听别的孩子被夸聪明伶俐,也不觉得脸红脸热,反正我脸皮厚,当个看客拍拍手、甩甩绳也挺好。 我记得我做过最自以为聪明的一件事是洗碗杂技。小时候家里从老到小十多口人,妈妈下地干活回来忙着做饭,我和姐姐轮流洗碗。那时候做饭也没多少油,更没有洗涤剂这东西,但最少得洗一遍,再涮一遍擦干净吧。家里大哥那样的壮劳力用大海碗,爷爷、爸妈他们用中不溜的碗,我们小孩用小碗,大碗起码得比最小的大三倍。看着各种规格、不同质地塞满锅的碗碟真有些发愁。怎么才能省事呢?有了,奇怪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巧办法呢?第一次洗完的碗从小到大往上摞,再从上往下依次涮一遍,不是就到位了吗?不用再倒腾一遍。这样一个一个摞着我还挺得意,这多省事,索性连碟子也摞在最上面。正打算换水再涮一遍,把我这个宝贵经验赶紧给姐姐推广,哐啷一下,杂技演砸了,碗山倒了,爸爸最心爱的绿玻璃花碗和景德镇磁碟都摔得粉碎,我这下可傻眼了。我妈闻声赶来一看满地狼藉,戳着我的头骂“哎,这娃怎么这么笨呢?还想懒驴一驮驮。”看,不但笨,还懒。从此干活我也再不敢偷懒耍滑了,老老实实干吧。 我上初中后学自行车可让我爸费了事,我爸扶着我在麦场学骑车,推着二八圈的笨重自行车,我严格按照我爸教的程序,循序渐进。先从车梁下掏一条腿过去,学会蹬再说,可是练了好多次,累得爸爸直喘气,我到底也只敢战战兢兢把腿从前面迈上车,不会像姐姐一样轻盈地抬腿从后面跨上车。放假第一次骑车去学校拿成绩单,我竟然不知道下坡捏闸,蒙头撞到车前,慌忙之中只好连人带车摔了出去,胳膊差点摔脱臼,幸亏那时马路上车少。以后一想起骑车心里都有障碍,高考时只好找了个一起住校的男生给我护驾。 我上中学时最害怕的课是体育课,跳山羊简直就是当众出丑,我缩在最后硬是没过关。跳高、跨栏,其实高度没比我大腿高多少,可我就是跨不过去。大学时有游泳课,同学们都欢天喜地跳进泳池,我能逃课就逃课了。记得一次旱鸭子硬被赶下水,我憋着气在水里,但是腿脚怎么也划拉不开,就那么在水里潜着,差点吓坏同学,他们倒也见识了我的肺活量。前些年我跟着朋友报了个游泳班,老师管教四种泳姿,可惜我最后只学会扑腾,勉强算蛙泳吧。不换气还可以横游过泳池,如果换气,那只好中途站起来,再憋一口气,老师碰到我这么笨的学生都绝望了。 我后来知道有大脑和小脑之分,我的笨手笨脚应该是典型的小脑不发达吧。不过对所有需要动脑筋的事我都不擅长,估计大脑越不开发越生锈。每年春节回家看姐姐姐夫们坐在麻将桌前精神抖擞,昏天黑地苦战不亦乐乎,我脑袋就嗡地变大了,想不通那些像我一样呆头呆脑的方块怎么拼得出输赢来?千里长安月,万户麻将声到底乐趣何在呢?工作之后偶然有机会和同事娱乐我竟然不会打牌,同事不可思议地问我“你难道没上过大学吗?”嗯,大学倒是上过的,可是恰好人以类聚,我的室友们政策观念不强,都不热衷学习那个“54号文件”,宁愿聊天听音乐。有个段子说中国人即使上了太空,凑二个人就可以玩拱猪,三个人就可以“斗地主”,四个人就能开一桌麻将,那我难道是外星人吗? 儿子有一段迷上打牌,苦于找不到伴,一心想培养我同乐,甚至买了一本《扑克技法大全》给我辅导。小老师起初对我期许还挺高,“洗牌你不会就算了,但是这个、这个你必须学会,你又不笨,好好看看书我再给你教。”我一看那厚书头更晕了,我连自己手里的牌都整不好,也不知道按规矩出牌,哪还有多余心思去算对手的牌?打牌不会,那学点高雅的国际象棋总可以吧?硬着头皮被赶上阵,我只认识了皇后和城堡等几个棋子,乱走一通,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收摊。棋不逢敌手,奈何?索性再不理我,自己在电脑上去下棋。 儿子明知道我学这些不灵,可是他不屈不挠,总对我抱着希望,也想给我培养点共同爱好,寻找共同语言。既然掰魔方怎么也还原不了,打游戏多过瘾啊,他每一个游戏机几乎都要给我教,可我从没有闯过一关。小家伙经常很无奈地一把夺过游戏机给我演示,“看着啊,好好看着我是怎么过关的。连这么弱智的游戏都不会玩,只能说明你智商低,你知道吗?”我知道我肯定是智商低,那我自暴自弃,不学打游戏总行了吧?要搁现在,大学毕业像我这样不会打游戏的人肯定会被问到底上过大学没有。儿子曾经不依不饶摇着头轻蔑地叹气“真想不通你这么笨的人怎么考上大学的?”我竟然无言以答,倒是他干妈听说后替我解围,“小家伙怎么敢这么说,下次你告诉他,考大学又不考玩游戏的。”对呀,我怎么笨得都没想到这个回答呢?他对我的不屑一顾直接导致他轻视我上过的学校,我弱弱地说我的母校好像也算名牌大学啊,他就哼哼冷笑,不置一词,既然越描越黑,我也就不多解释了。直到他读高中之后听他认为的权威人士说了什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问我“老妈,原来复旦是个好学校啊?怎么没看出来。”我差点气结。 怎么考进大学的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了,我在儿子面前又常常露出新的马脚。我的不管什么款式的手机拿两年也只会打电话、发短信,什么蓝牙、移动梦网通通不会,连个照相功能都找不到,想调个闹钟还得求儿子帮忙。电视遥控器用了好多年竟然不知道“回看”这个键是干什么用的,时常想换个台却错按键退不出来,只好再看老公儿子的白眼求援。最让我自己后怕的蠢事是我竟然把易拉罐放进微波炉去热,眼看火星四溅也不知道按停止键,只知道大声呼救。老公两眼冒火冲过来救火,我真恨不得长两双手,一双堵住耳朵,一双用来掩面。我看过一个笑话,两人聊天,一个说现在手机都进入触摸屏时代了,那以后电视是不也得做成触摸屏。我正想,对呀,这怎么是笑话,这就是以后的趋势了吧?一看下一句是“你傻呀?放着遥控板不用拿指头去戳?”我顿时羞惭,我可不就是那个傻瓜? 我家老公经常会气咻咻地感叹“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笨得眼睛出气”,“真是笨死了”,这种时候我往往连一句话都接不上,惹了麻烦只好悄悄一边呆着。偶然我聪明一回,揭穿儿子的明知故问或者搭上他的话茬,他会很意外地不吝夸奖,“咦,老妈怎么还知道这个?不简单嘛。”老天,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味,他真把他老妈当文盲、弱智了。 有一次老公去了外地,我设了洗衣机的档位,按下按键,可是既不见进水,也不见转动,手忙脚乱忙乎半天洗衣机也纹丝不动。儿子终于碰到不在行的电器了,唯一的现场观众也给不了正确答案,只好给老公打热线电话求助,让他遥控操作,这个全自动洗衣机对我来说真有点复杂了。本来因为家里有两个喜欢捣鼓电器的人,我愈发地不愿意费脑子,更没有看说明书的习惯,什么东西只要给我调成傻瓜相机那样,按一个键启动就行,没想到几乎变成白痴了。儿子后来说话倒是客气了“哎,老妈,你别不高兴啊,我不是嫌你笨,我觉得你应该再上一个工科大学。”我真是无地自容,庆幸早生20年找到工作了。按现在的就业形势,没准大学毕业就失业,还真得回炉读个技校或专科学校呢。暗自窃喜,呵呵,幸亏说这话的是我家小儿不是单位老板,不然我还有活路吗? 天才乔布斯的科技人文设计理念倒是可以解决我这种笨人的生活困扰,一键搞定,不过还有很多事情是我这个笨人搞不定的。和我共事过的人好心地提醒过我“说话不动脑子”,或者“说话不经大脑过滤”。我连自己说话都不愿意动脑子,更不会揣摩别人说话的弦外之音了,察言观色、勾心斗角到底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懒得去想明白,估计也很难想明白。郑板桥不是都说了吗?“难得糊涂”。其实我还不是难得糊涂,而是一向糊涂。 活到四十岁,比《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目睹的怪现状还多了一倍,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开窍了,有时候又觉得云山雾罩,越来越多的事情想不明白。比如,元素周期表上到底还有多少稀缺元素要吃进肚子里才能被记住?一头猪到底是十个部门管有效还是二十个部门管科学?工程承包到底转包多少层是合理的?孩子的领巾到底应该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还是菠菜水染绿的?矿难为什么屡禁不绝?慈善协会做的难道不应该都是善事吗?超载的校车到底是谁的责任…… 哎,真不明白,我好歹也是普及过梁文道《常识》的人,怎么还是这么笨呢?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十八日 穿越剧穿越什么? 我以前没觉得自己算孤陋寡闻的人,但竟然一直没听说过“穿越剧”或者“穿越小说”,直到我和一个叫八月居的网站签约。我只知道打开网页贴上自己的文字然后退出,倒是老公有心浏览了一番,嘲笑我这个女文中竟然混迹于一群穿越小青年行列。我这才知道还有穿越小说这么个新新事物,看来真是有点落伍了,哦,不对,应该叫OUT了。 我不知道这么风起云涌、异常火爆的穿越剧都是什么人在写、什么人在看,有年轻的朋友也建议我不妨写写穿越小说赶一下潮流。天哪!我这人严重缺乏想象力,根本不会编虚无缥缈的故事,只能吭哧吭哧写写纪实文字,哪有本事心游万仞神驰八荒地写穿越剧?让我吃惊的是有个踏实沉稳也文采斐然的小妹妹竟然说她的理想就是当个自由职业者,开个小店啦,卖点喜欢的东西,平时有空可以“意淫”一下,写写没营养的穿越小说,啧啧,多舒服。嗯,看来穿越剧很有市场的嘛,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有一次给一个颇有共同语言的小男孩说起我在网站上的文字,他看我写的东西肯定有代沟,倒问我经常上穿越小说网,有没有没点开看看什么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偶然点开看过,好像不忍猝读嘛。我不但早过了那个年龄,我自己的人生就够穿越的了,还看什么穿越剧?小朋友不解,我说子曰“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我才四十岁就知天命不说,直接到耳聋耳顺了,不是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一步穿越了二十年吗?难道我还需要再穿越吗?他倒被我说得不好意思了,赶紧解释穿越小说他看的也不多,只看精品,其实大多数都是在那意淫瞎想,也没啥思想。“意淫”这个算不上美好的字眼又一次映入我的眼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文学作品的一个新功能? 没想到我身边喜欢读书的年轻人都这么热衷看穿越小说,演了多少年电影的演员杨幂凭一部穿越剧《宫•锁心玉》才广为人知(我一直以为叫攻心琐记呢),她还得再三解释“我不是一夜成名”。据说连《古今大战秦俑情》都要重拍电视剧了,在百度上搜索“穿越剧”竟然找到相关结果约840万个,看来我真应该缩小代沟,好好了解一下穿越是怎么回事。那不妨在网站上随便扫视一下,这才发现真有“古代穿越精品专版”。光是题目就做足文章,足以吸引眼球,瞧瞧,一抓一大把的《再生缘之穿越千年的爱恋》、《穿越之这个皇后有点皮》、《穿越之无敌俏公主》、《谁动了朕的妖后》、《彼岸有妖》、《老公的秘密》、《空穿越之敲敲爱上你》(不是悄悄)、《穿越之剩女的艳遇》、《倾城弃妃》、《拜托公主》、《优质妾儿》、《重生,寻你在光年外的未来》,更有“穿越生死轮回的痴恋《彼岸轻魂》”等等。首页的《棺材小子,别跑》还有一段精彩摘要:“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接着便闯下一连串的祸,并认识一堆帅哥……”,这个大概是比较经典的穿越小说模式吧。至于《穿越王朝:皇上别碰我》、《拒做帝妃》这样的题目让我恍然觉得这是不是应该算女权主义的先驱呢;而《疯狂的舍利》怎么看这名字都有点别扭,难道不是对宗教的亵渎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什么帝呀妃呀,妖呀后呀,穿越光年呀,彼岸轻魂呀,那哪是我这个俗人可以想象的世界?“老公的秘密”我没有兴趣探究,我也不再妄想意淫艳遇“一堆帅哥”,还是趁早止步吧。有一篇“20招教你穿越”的文章说,如果把20招都试了还无法穿越,那只能说,兄台何必当真?那些借力穿越也好,朦胧穿越也好,高科技穿越也罢,我既没有哈利波特的神奇扫帚和魔法药水,也想不出催眠术或者移植记忆,更没有时空隧道摆在眼前,看来我是不可能学会穿越,也就不必当真了。 我想象不了穿越到另一个时代的神奇,也想象不出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精彩。曾经在微博上看见一句狠话:美国穿越剧都往后穿,因为找不到历史;中国穿越剧都往前穿,因为看不到未来。照这么说,我这种不喜欢穿越的人是不是活在当下,看到未来了?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十九日 朋友写给我的诗 温暖的雨季已走 当我潮湿的雨雾 停止在秋天的金色的黄昏跳舞 多少次狂野的风 吹裂飘满落叶的街头 我止不住怀想你纯然的笑容 止不住抚摸那一片西北的 深蓝深蓝的天空 曾经流泪在青春的无言故土 像多少年徒步去采摘一枚无花果 将幸福与艰辛同掷在生命的转台 不再回顾 我等待西北的风沙 宛如天真的眼睛不怕流泪 等待西北的风沙席卷肩头 天真的心纵然残缺 我亦想用残缺的心为你轻道一声: 冬天珍重 《故土.又赠晓原》 88.11.16 朋友的诗用黑色圆珠笔写在一张绯红色的纸上,飘洒的字体携一缕清风,像她的人一样几乎要飞起来。 诗句旁边用黑、红两色的圆珠笔勾绘了一幅小画,抽象而简洁,像一丛干枯的荆棘枝头残留了几个红果,又像几支疏离的梅花枝头初绽了几个骨朵。 想起朋友的时候,我会一次次想起其中的几句,再次翻开在眼前,竟然已经是23年后。 我夹在上面的一朵蔷薇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闻不出芳香。 在西北的风沙席卷肩头时禁不住怀念南方的雨季和金秋,怀念23年前的青春。 我离开江南已经20年,朋友也已经远离故土,移居更加温暖的澳洲。 冬天珍重,冬天珍重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这句话,不知道澳洲是不是有冬天。 美丽 小姑娘时也做过丑小鸭变白天鹅的美梦,长大了知道不是每只丑小鸭都会变成白天鹅。每个人只要做最好的自己。 跟在美丽朋友的影子里,我一直觉得美和自己无缘,我喜欢心甘情愿、毫无芥蒂地欣赏别人的美。我愿意守着一双时时处处看到美的眼和一颗时时处处分享美的心。朋友说“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年轻时曾经认识一个男孩,他很自信地盯着我脸上最高的海拔夸奖我说,“你脸上长得最好的是鼻子,特别挺。”是吗?听到这句赞美,我在心里皱了一下鼻子,没有如他所愿地受宠若惊。 后来,有人在送给我的精装版《飘》的赠言里引用了《浮士德》里的名句:“停一停吧,你真美丽!”我心下会意,也受宠若惊。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发现你脸上长得最美的是眼睛”。一句话竟然就说得我心里美美的,这个人成了我的丈夫。 有人说30岁以前的容貌由父母负责的,30岁以后的容貌由自己负责。我为自己的容貌只负责了10年,一场手术改变了一切。 我曾经恨不得什么时候都戴着墨镜,不仅可以替我遮住晒不了阳光的右眼,也可以遮住不太自然的整张脸。“笑脸”对于我成了奢侈的向往。 一向达观、笃定的大学同学陪着我经历了手术、复查、治病,她总是说“你现在的状态越来越好,没觉得你笑起来不好看,一定要多笑,而且要大笑,为什么不呢?”我试着把笑意从心里一点点释放出来。 尽管丈夫淡淡地说“没人嫌弃你”,尽管最好的朋友也还是淡淡地说“气质是修炼出来的,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很长时间里,曾经再也不想直面自己的样子。终于打起精神买了新衣时,师姐忙不迭地表扬我“这样才好,说明你对生活又有了信心。”我对她说“每天上班的路上正好看见太阳从高楼里探出来,虽然太阳每天照常升起,但感觉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了。” 见到20年未遇的大学老师,他的眼睛依然如年轻时明亮深邃。他笑盈盈地仔细打量我许久,在纸钞本上写下一行字“气质非常美,是另一种脱俗的生活”。我有点恍惚于时空交错后的久别重逢,也恍惚于我看到的白纸黑字的飘逸字体。“气质”和“美”这样的词,还能用在我身上吗?老师看着我疑惑的神情,慎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他溢满双眼的夸赞,也记住他的赠语:“生活永远在前面,爱大地,爱生命,孩子一样幼稚地成长”。 一个从未谋面的孩子,赠给我有她插画的书——《童言无忌》,那是我收到的第一本签名赠书。扉页写着“送给最美丽的晓原阿姨——小雨”。我不知道她心里的美是什么,她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模样?她怎么会想出这句温暖人心的话?是听她妈妈说起对我的回忆?还是用她的童心自己想象?看着照片里她几乎可以直视人心的眼睛,我竟然觉得我们似曾相识。我不但看到她眼里的七彩世界,也看到了善意和如影随形的美。 一个时常见面的老同学对我说“你不要生气我说的话,你比以前显得更年轻了。”我怎么会生气呢?呵呵,也许是因为一边的抬头纹不见了的缘故吧? 一个优雅的朋友说“真正的优雅总是与卓越的心灵相伴”,她对我说我“希望你能更多打扮点自己呢,为自己加分。因为你说如果真有命运之神,我愿意笑着伸出手指和他拉个勾。永远支持你!!”她一直是我的镜子呢,又有借口可以添置衣服,扮美自己了。 取出许久不用的项链和耳环,洒上好朋友从国外千里迢迢带来的香水,涂上另一个朋友从国内千里迢迢送的口红,穿上姐姐陪着去买的衣服,精心打扮了自己去参加同事的婚礼。一个小妹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哎呀,你今天实在是太美了!”哦,再美也没有美丽新娘的百分之一呀,可我还是笑着收下这句赞美。 有心的小妹妹送给我好多“美丽日记”的面膜,希望我“每天都可以更美一点”。多么可爱的名字,竟然是一种面膜,用来洗心革面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带着她美好心愿的礼物,包括美丽的名字和美丽的包装。 蒋勋说“美是回来做自己回到生命的原点,才能看到美”。他还说“美不仅仅是华服名模,甚至不仅仅清风明月、巴赫贝多芬,要看到美,我们首先要看到生命存活的艰难。”他的话好像说到我心底最敏感的地方去了。 禁不住想起爱尔兰诗人叶芝《当你老了》的诗句: 多少人爱你愉悦丰采的时光, 爱你的美,以或真或假之情, 只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心灵, 爱你变化的容颜蕴藏的忧伤。 我觉得最美的是,虽然没有年轻时的容颜,承受了岁月无情的变迁,可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不只是一个人。 停一停吧,你真美丽!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从老罗砸冰箱说开去 我自认是个算不上挑剔的人,也许是我把太多的心思用在做事情、操闲心上了?对待自己的事情“能过得去就行了”,这是我的口头禅,也是我一贯的准则。不知道这算不算比较新的说法叫“钝感力”?据说是赢得美好生活的手段和智慧呢。 我曾经在一家非常信赖的邮购网上买过一幅耳钉,本来是不对称左右有别的款式,拿到手里却是同一方向的两只,让我啼笑皆非。我既不想花钱去退货,也不想再费时间等退货,只好照单全收了。估计也没多少人凑在我耳边看耳钉哪里不对劲,就算看出来也权当我玩了一把个性吧。我没有去找商家论理,也没影响它在我心里多年树起的信誉,能过得去就行了,想想大家都不容易,小事情就不用计较了。 像我这样得过且过的人经常吃哑巴亏那是板上钉钉的。有一次在超市买橡胶手套,不知道挑型号这是我的粗心,拿回家打开封闭的包装一看,竟然像邮购的耳钉一样,是同一方向的两只。尽管超市近在咫尺,也懒得去换,凑合戴几天算了,谁让自己不长心眼呢,就当掏了学费买教训。 我的购物习惯是在商场买东西先看好价钱,只要试试大小、样式差不多就付钱,总是想不起来挑拣一下有没有质量瑕疵,早早就把主动权交了出去。什么可爱的东西我都喜欢收留,发票显然不在我收藏之列,甚至是急于销毁的“罪证”或者“心腹大患”。买东西时只顾不亦乐乎,回家想想下个月的一串串账单心里还是会隐隐不安的,撕掉发票就可以装鸵鸟了。除了老公会留着电器发票,我买东西基本不留发票,就算日后发现质量问题,没处说理去,也没心思说理去。 我曾经陪一个朋友买羊绒衫,她不但要撑展袖子对着光挑完前面挑后面,还要平铺在柜台上验完外面验里面。地毯式地细细检查每一寸不说,还要揪起领子、扯起腋窝,看看每一条接缝是不是有毛病。我等在旁边看得眼晕,急得跺脚,心想我要是营业员,遇到她这样的顾客赔笑脸都该陪到脸僵了,有她买一件衣服的功夫我估计都买三件了。我埋怨她这么百般挑剔,活得累不累啊?她白我一眼“这怎么叫挑剔?这是最起码的检查,要拿回家发现质量问题你找谁去?工作就得做到前面。”也许她这么做都是磨练出来的经验,厂家、商家的脾气没准就是像我这样的大多数太沉默了惯出来的。 我总是缺乏先见之明,也不吸取吃一堑长一智的教训,遇事还怕麻烦。曾经给老公买过一双木林森的休闲鞋,没出一个月鞋底就坏了。老公总在我面前自诩他的脚趾长度比较齐,穿鞋一点不费,他也没有去挑战什么极限运动,这鞋怎么就不经穿呢?好在买鞋的发票按照“三包”政策我们是保留了,再怕麻烦鞋底坏了没法穿呀,这个还在保质期内,那我们就试着去维权吧。“退货”?我们没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只是找到商家要求调换,人家振振有词说只能修,不能换,至于什么时候修好不知道。老公一气之下当着营业员面,直接把鞋扔在商场垃圾箱回家了。 从此之后我家再不提木林森这个牌子,当然,老公也再不会去找商家讨说法了,不用想都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不对,也有不黑的乌鸦,不过不是在我们这里。曾子墨是我欣赏的知性美女,我读过她的《墨迹》,欣赏她一次次的华丽转身。我记得她写过一个小经历,从常春藤盟校毕业去参加华尔街面试,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套装。面试之后随便挑了个莫须有的毛病就退掉了,既在面试中留下形象分,又未花分文,真是一举两得,据说国外很多留学生都这么干的。我不知道现在被称为“阿玛尼女郎”的她还会不会记得穷学生时代的这事?这事做得到底算不算漂亮呢?一向被中国商家欺压惯了的中国留学生一出去就撒欢,恶意利用了国外商家的善意,达到自己的目的,好像不算地道的。话说租服装都得付租金的啊,穿一套心仪的新衣服参加重要的场合竟然可以分文不花,老外的智商可能确实没用在这方面。 算了,我也别再留酸葡萄的话柄了,反正我也没那样的机会,即使有,我可能也拉不下情面。 我给儿子买过一双阿迪达斯的运动鞋,他原本穿43码,可是拿一双43码不合适,再拿一双44码还不合适。我和老公面面相觑,儿子的脚难道转眼之间疯长了吗?直到试了一双45码,总算是合适了,不过奇怪的是他穿其他的鞋还是43码。那双45码的正牌、正价鞋只穿了一周,鞋后跟里侧的面料就起球了。我很想不明白,就算一双价格便宜的非名牌鞋也不应该是这个质量啊?我提出去调换,老公儿子坚决反对,因为儿子看中的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就剩这一双合适的码,更何况去换一双质量难道就好了吗?老公劝我趁早别去找不自在,只能让儿子的脚不自在了。 在咱们中国本土制造的这些所谓名牌商品,价格比远渡重洋卖到国外去更贵,挨宰就算了,好歹给我们把质量同等待遇也行啊。我曾经在给儿子买阿迪裤子时犯难,明明是一个尺码,可是两个款式的裤长竟然相差一寸有余。老裁缝不是都知道“衣不过寸”吗?难道这个品牌的国际标准是这么随意的?想来想去,只好宁长勿短,长了出手工费可以裁短,短了可怎么办呢?对待儿子,我是个不太有原则的妈妈,日后我还是常应他要求买阿迪的衣服和鞋,可是在我眼里,这不再是个多么了不起、让人尊敬的品牌了。 看到新闻报道说苏泊尔81款炊具被曝不合格,主要涉及锰镍不达标,200元以下商品都存在问题。据称它的产品研发费用不及广告费四分之一,也许是为了压低成本不得不偷工减料。锰镍达标的事就留给专家去检测,我倒想起我家的遭遇了。老公嫌以前用的铁锅不是品牌,想鸟枪换炮,于是买了“演绎生活智慧”的苏泊尔铁锅,这好歹也是国内炊具和小家电巨头嘛,咱们就支持一下民族工业。铁锅第一次擦洗是老公操刀的,手竟然被锅边划了条大口子,着实是来了个亲密接触。我纳闷我家是买了新锅不是添了菜刀啊,我不知道伤势多重,还对钟情德国货的老公说“哎,如果在德国,不但可以用全套双立人,还可以对造成身体伤害的产品提出索赔。”老公瞪我一眼“做什么白日梦,还不快去找创可贴,哪那么多废话?”我真是没眼力,好像有点在伤口上撒盐了? 我的维权意识还没飘出家门就被一股和谐的力量维稳在萌芽状态了。以后我每次洗锅都得小心翼翼,号称不锈的铁锅也必须擦干,如果留下一滴水下次炒菜就等着补充氧化铁吧。 咱小百姓不是大腕,过日子得货比三家,不挑贵的,只选对的,这原则肯定没错,虽然不知道我们选的是不是对的。不过好像现在有些贵东西也不见得就是好东西,血燕是专门迎合中国富豪的保健秘方在东南亚炮制的,想要黄的有黄的,想要红的有红的;拉菲是专门针对中国市场的旺盛需求在公海上勾兑的,想要几万的有,想要几十万的,也有!连一些有机蔬菜据说也是只要交钱就可以买来认证,摇身一变,大摇大摆身价倍增混进超市的。我倒没幸灾乐祸说,看,都说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多掏了钱还不是一样被坑了?我倒觉得既然一份价钱一分货,人家掏了高价,就算不能买到纯品、尚品,起码也应该买个真品。即使是仿品,也别是来历不明的有毒有害品,如果最起码的商业道德底线都没了,谁知道下一个受害的是谁呢?我们老百姓作为弱势群体说理的门路当然更窄了。 最近有一条行为艺术般的维权事件让人注目,牛博网的创始人罗永浩购买的西门子冰箱门无法关严,在经历了两个月的沟通无果后,11月20日他率人来到北京西门子中国总部,在众目睽睽下,用铁锤当场砸烂了音乐人左小祖咒、作家冯唐和他自己的三台冰箱,希望借此督促西门子公司尽快承认冰箱门的质量问题,提出解决方案。西门子可是个德国品牌啊,怎么演绎了中国现代版的“桔在南方为桔北方为枳”的故事?难道是因为在中国制造的?还是只在中国销售的?如果德国品牌都靠不住,那消费者还能信赖什么品牌呢? 不管打假斗士王海算不算真正的消费者,老罗维权是不是炒作,我倒希望越来越多的王海们、老罗们出来轰轰烈烈地维权。我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或者喜欢等着看热闹,而是觉得商家的代言人已经太多了,有人肯出头成为大多数消费者的代言人,发出点不和谐的声音这事挺好。 越来越多的外资品牌似乎也熟悉了中国国情和行情,自觉不自觉地实行两个标准,傲慢漠视中国消费者的利益,甚至学会了在问题处理上打太极。孰不闻从汽车到婴儿用品,那么多国外存在质量问题的商品召回怎么都和中国无关呢?老罗维权事件的最新进展是西门子先将问题归咎于其冰箱的中国制造商,又声称“产品质量无问题,希望消费者理性。”我想老罗应该不是个不理性的人吧?是什么把他逼得这样狂躁了?看来我们这些大众消费者如果没有力气砸冰箱,也没有身份吸引媒体关注,以后买商品还真得“理性”三思。不过,我担心大家都理性静了,内需如何拉动起来?消费者真都“理性”了,估计就有很多商家、厂家,包括“有关部门”该不理性了。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放在桌上的钱 儿子在学校打篮球崴了脚,据说是跳起来投篮踩空了。想想他185厘米的身高,像大象一样不确的体重,伤得应该不轻。不知道他是怎么撑着自己回家的,我看见的时候左脚已经肿得像萝卜,青紫透亮。他爸爸用红花油替他搓揉,看着儿子疼得抽搐着身子嗷嗷大哭,我的心都揪紧了,除了抚着他的背,递一张纸巾,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对儿子说“这可能算你遇到的第一个挫折,妈妈不是想分担你的痛苦,而是想替你承担痛苦啊。”谁料擦干眼泪的男子汉一点不领情,给我摆摆手“你无法承担,再别煽情了,好好写你的博客去。” 看到杂志上一个广告里有一只婴儿脚的特写,粉嘟嘟的,吹弹可破,我拿给儿子“你看,你现在发起来的猪蹄多像这个。”他给我挤出一个笑容。哎,可怜的家伙,偌大的身躯因为一个闪失倒下,走路都不利索,只能在家里卧病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道他在家会窝多久,想想都心焦。 他笨拙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有一次不知道怎么翻出他的出生纪念册来问我,“妈妈,我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就从妈妈肚子里啊。”“我不信。”我只好给他看我破腹产的伤痕。儿子出生时头太大,胎位也不正,我在产床上挣扎了一天一夜只好做手术。我不但听到医生划破肚皮的声音,也听到医生的对话,知道我是被切了T形伤口,缝了11针,手术耗时1个半小时。那时还是横切,所以伤口留下的印痕比较大。儿子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我肚子上像蚯蚓一样的伤痕,手立即缩了回去,有点害怕,也有点心疼我的样子。虽然看了他来到人间的出口,他还是不信,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能生出个小孩。“那你把我再放回肚子里去,我看看。”真是傻孩子。我可没那本事,我的肚子又不是魔瓶。他看到纪念册上的手印和脚印问我这是谁的?“当然是你的了。”“你骗人,哪有那么小的手和脚。”哈哈,幸亏留下印迹了,不然他以为他是哪吒再世,风一吹就长大了呢。第一次给他剪的指甲像纸屑一样薄,我用透明胶贴到纪念册上。他的胎毛是我趁他睡熟时一剪刀一剪刀小心剪下来的,也扎了个小蝴蝶结贴在纪念册里。转眼儿子就这么大了。 儿子在家提着一只脚跳了十天,用红花油、追风油揉搓,用按摩洗脚盆泡脚,用冰袋冷敷,在他爸的土法治疗下终于可以一瘸一拐上学去了。在他迄今为止十年的学生生涯里,这是缺课最长的一次,以往可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我想搀他下楼,他摔开我的胳膊,他的脚用不上力,手还挺有力气,我只好跑他前面去叫车。平时步行十多分钟的路程,只能打车来回了。城市治理交通拥堵的直接措施是限行,打车都成了难事。有一次放学他打不到车就自己勉强走了回来,看见他一屁股像石头沉沉地陷进沙发里,累得一动不动,直喘粗气,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问他这样子还能坚持上学吗?不行再休息几天?他根本不理会我的提议,看来我真是妇人之仁。 不得已只好请亲戚的车接送几次,就这样凑合了一周左右,他基本可以正常走路了,但我还是不放心。早上给他热好牛奶面包,我在桌上放了十元钱让他打车,也再三交代“现在是冬天,早上又黑又冷,时间也紧张,你的脚还没全好,你一定要打车去,早上打车又容易的。”一般我唠叨我的,他听他的,也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许根本就没往耳朵里进。 我起床上班,发现那张十元钞票原封未动地放在桌上,真是个倔强的孩子,我白费心思和口舌了。他丝毫不理会我的交代,说明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步行了,没必要以车代步,因此他不会拿车钱。其实别说他的脚还没有完全康复,就算康复,冬天的早晨打车也舒服一点,他竟然也不贪图这点,也许用他的话就是“脚好了,要多锻炼。”况且他拿了钱即使不打车做别的用,我也不知道啊,那已经是我给他的钱了。看着桌上静静放着的钱,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失落、有心疼,也有安慰和欣赏。 每个月初,儿子总会记着向我讨账,以前会两只手掬在一起伸到我眼前恳求“妈妈,给钱钱。”现在饭越吃越多,话越说越少,态度也越来越冲,伸一只手过来“妈,给钱。” 十六岁的孩子,心包裹得像粽子一样,滴水不透。不过他只在有求于我时会露出孩子的天真,我就特别喜欢逗逗他,趁机满足一下我做妈妈的虚荣心,能被这么大儿子需要的满足感不是时时都会有了。尽管每个月都有这么档事,我偶然也会主动给他发钱,有时候我故意佯装不解,“什么钱?我又不欠你钱。” “这个月的工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时常斜睨着我反问,还挺理直气壮的。 从他小时候会倒垃圾开始,我们每个月会给他点零花钱,儿子更愿意强调是“工资”。随着年龄增长,在他的据理力争下,从50元到100元,水涨船高了。有一阵我心一软,想让儿子的收入跟上CPI的涨幅,悄悄给他涨到200元。他爸知道后坚决制止我跟风涨价,“不许无原则地惯孩子。”我只好对儿子吐吐舌头,他回报一个无奈的耸肩。在我家里所谓的民主集中制其实就是绝对的集中,大家长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只有贯彻和服从的份。 “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满,这个你也不会不知道吧?妈妈工资都没发呢,怎么你就开始讨要了?”我和他嬉皮笑脸,能拖就拖。 “我不管,反正不许拖欠农民工工资。”他还给我讲政策呢,但他也会为这个牵强的理由心虚地咬着嘴唇绷住笑。 “你现在是消费者不是生产者,最多算零花钱。垃圾也不倒了,碗筷都不知道收,连袜子都是我洗的,你还好意思说工资?”我得趁机教训教训,这时候还掌握主动权呢。 “那好,快给零花钱。”他的口气明显软下来了。 “哎,我总是想不通,你不愁吃,不愁穿,你自己放钱包里也没利息,不如我帮你存着?”我还不想痛痛快快掏钱呢。 “那你别管,你该给的给我就行。”小家伙开不起玩笑,我要再逗下去他就该急了,脸红脖子粗地质问“你是不想耍赖,到底给不给吧?不给算了。”没准会摔下一句“哼,廉者不食嗟来之食。不要了!”脸涨得红红的,气鼓鼓地转身离去。 这时候我还得追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去求他赶紧收下吧,他夺过钱拍桌上,看也不看一眼,对我表示不屑。他爸就会在旁边说风凉话“不愧是会计的儿子,算盘打得清啊。”他的小私房钱不是买了NBA球星科比和艾佛逊的画册,就是买了各种各样的魔方,或者学校门口的小玩意,吃了烧烤,也包括送给同学的礼物。很小的时候他看“金利来——男人的世界”广告,会巴结爸爸“我长大要给爸爸买金利来”;看到雷达金表熠熠生辉的广告让我目不转睛,他会讨好我“我长大要给妈妈买雷达表。”现在他也许早想不起给我们的遥远许诺了,倒是心里念念不忘以后挣钱要给自己买一把小提琴的名琴,也许这是人家的自我意识苏醒了吧,儿大不由娘啊。 儿子的金钱观念很清楚,小小年纪就和我们实行分账制,好像从上学开始他的钱就绝不要我们掌管。我有时候会笑话他小财迷,好处是他只要自己应得的,从不多拿,当然也不少拿。偶然他买书或者和同学吃饭,会来找我“老妈,报销,这个钱应该你出的。”他的无理要求或者合理要求都只会向我提,大概我还是比较好说话。有时候我正睡午觉,他需要钱临时支出正规费用,我不耐烦地让他自己去拿,“不行,我不能翻妈妈钱包。”这是我们给他从小树立的观念,他一直恪守着,即使我开口授权让他破例也不行,哪怕打搅我瞌睡也会把包拿到我眼前,让我自己从钱包里取钱给他。 我家里没有一个带锁的抽屉或柜子,全家平时的零用钱都放在儿子书桌的抽屉里,我们就在他眼皮底下时时取钱。不过我们很放心,他从不会抽取一张,宁愿和我费口舌讨要,一是一,二是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还是孩子,也没有见钱眼开,这个考验他好像还经受得起呢。 有时候想想儿子的很多观念,会让我生出很多感慨。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和儿子一起成长 随着乔布斯的去世,2005年他在斯坦福大学演讲中引用过的一句话一再被提起,其实那不是他的原创,而是他最喜欢的杂志《WholeEarthCatalog》停刊号里的话:“stayhungry,stayfoolish",他一直以此自许。这句话被打上他的标签,并被中文翻译成美妙的八个字:“求知若饥,虚怀若愚”。 我用这八个字教育儿子,希望他以乔布斯为榜样,求知的欲望能再强烈一些,也能再虚心进步一些。儿子告诉我这句话的原意其实不是这样,我不解,这是标准翻译,大家都这么说的啊。他停下手头的作业,耐着性子给我简单解释,用大白话说就是做一个永不满足、不怕嘲笑的创新者,因为创新者起初总是像傻瓜一样,是被嘲笑的对象。这个大白话听起来似有道理,儿子的观点让我无语,不管原意到底是什么,我的浅尝辄止、人云亦云已经让我偏离了乔布斯的忠告,“不要活在别人的思考结果里,要有勇气听从内心和直觉的召唤”。 无独有偶,儿子也拿给我一篇斯坦福大学的演讲稿看,这是一个叫WilliamDeresiewicz的作家2010年给斯坦福大学新生的演讲。儿子大概知道我的英语阅读水平其实是词不达意的,因此很体谅我,“你看后面的中文就可以了。”他愿意推荐给我看的东西说明是他有共鸣的,也愿意和我分享,比如卡斯帕罗夫的《棋与人生》,比如美国电影《王者之路》,或者《水知道答案》,或者纳兰性德的词、克里希那穆提的哲理书等等。 这篇演讲稿是儿子自己从网上下载的,题目叫“WhatAreYouGoingtoDoWithThat?”文稿很长,我做一些摘要: “你要做什么”的意思是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那”指的是你得到的正规或非正规的任何训练,那些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东西,你在学校的剩余时间里将要做的任何事。你做那些事能给你带来好处,让你的父母感到骄傲,令你的老师感到高兴,也让朋友们羡慕。从你上高中开始,甚至初中开始,你的唯一目标就是进入最好的大学,所以现在你会很自然地从“进入下个阶段”的角度看待人生…… 真正的创新意味着运用你的想象力,发挥你的潜力,创造新的可能性。另外一种创新,是创造你自己的生活。不是走现成的道路而是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想象力是道德想象力,“道德”在这里无关对错,而是与选择有关。道德想象力意味着创造自己新生的能力……它意味着不随波逐流,不是下一步要“进入”什么名牌大学或研究生院。而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父母、同伴、学校、或社会想要什么。即确认你自己的价值观,思考迈向自己所定义的成功的道路,而不仅仅是接受别人给你的生活,不仅仅是接受别人给你的选择。 道德想象力是困难的,这种困难与你已经习惯的困难完全不同。不仅如此,光有道德想象力还不够。如果你要创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想成为真正的独立思想者,你还需要勇气:道德勇气。不管别人说什么,有按自己的价值观行动的勇气,不会因为别人不喜欢而试图改变自己的想法……我请求你们做的,是根据正确的理由做出你的选择。我在敦促你们的,是认识到你的道德自由并热情拥抱它。 最重要的是,不要过分谨慎。去拒否我们社会给予了过高奖赏的那些卑怯的价值观的诱惑:舒服、方便、安全、可预测的、可控制的。这些,同样是罗网。最重要的是,去拒否失败的恐惧感。是的,你会犯错误。可那是你的错误,不是别人的。你将从错误中缓过来,而且,正是因为这些错误,你更好地认识你自己。由此,你成为更完整和强大的人。 演讲最后,作家告诉刚刚开始成年生活的学生们“打开自己,直面各种可能性。这个世界的深广远超你现在想象的边际。这意味着,你自身的深广也将远超你现在的想象。” 看完这篇文章,我没有和儿子再交流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我要做的是学着重新认识儿子、理解儿子、跟上儿子的思路,做一个可以和他平等交流对话的家长,而不是被他越来越远地甩在身后。 我不得不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了,而我还站在原地。我还没有适应做一个十六岁男孩的妈妈,母子关系更多地停留在我对过去的回味中,而不是未来的展望里。我只是希望我家这个学生苦读十多年能够顺利考入名校,至于他下一步的人生目标从来没进入我的视野。我在对待儿子的教育上其实不乏口是心非,难怪被儿子不屑为“庸俗”。我既希望儿子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又总想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他;我既想让他长大自立,又巴不得他永远在我的视线之内;我一方面厌恶国内教育的浮躁和功利,欣赏国外让孩子身心健康成长的教育,一方面又恨不得儿子所有时间全花在“正当”的学习上;我嘴上说着只要他尽自己的努力就行,其实时时把考入名校作为紧箍咒悬在他头顶;我对“成功学”不屑一顾,其实在我内心深处,考入名校好像才是唯一的“成功”标杆;我对“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说法上不以为然,其实在我心里,无疑是希望儿子第一个冲刺来满足我的虚荣心。对于儿子的很多想法,我不是理解和接纳,而是驳斥和打击。我试图用我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有意义的,怎样可以少走弯路。我那些有点功利、虚荣的愿望,何尝不是对儿子的人生目标简单化、功利化呢? 儿子已经在思考人生的意义了,我还牢牢抱着世俗和功利的期待不放,完全没有意识到儿子在这个多元化的复杂环境里应该有独立思考、理性选择的能力,应该有健康、快乐,自己想要的人生。对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愿随波逐流,可是对于儿子的人生,我竟然就想随大流。我心里只是希望他长大成人,可是我实际上把自己混同于每一个“望子成龙”的家长,期待他走我希望的路。 无论儿子以后的路会怎样走,已经度过了青春期的迷惘,知道思索自己的人生,清楚自己内心的目标,都应该是一条风光无限的路。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条路,才开始,也不会有尽头。尽量放弃固步自封,刚愎自用,狂妄自大,意气用事。努力地走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闲庭信步,追寻自己,找回自己,最终做好自己。” 感谢成长中的儿子,给了我这样一个重新认识自己、思考人生的机会,也让我能有机会看到另一个崭新的、独特的人生。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上当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上当,却鬼使神差地收也收不回来。 周末和老公上街漫无目的闲逛,我没有带包,一身轻松。出门就看见离家附近的马路边上坐着三个背包客打扮的人,从头到脚的户外装备,旁边还有几个登山包,脚前的地面上摊着一张纸,写着几句话。我放慢脚步侧头看了,大致是游历此地,钱用完了,希望好心人给个饭钱,纸上还留了电话。我悄悄拉住老公衣袖,让他施以援手,老公笑笑,径直朝前走。我问他为什么不给人家钱,怎么这么冷漠呢?人家外地人流落到我们街头,总得有人伸手给予帮助吧?老公摇头只是笑,他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有点怪怨他缺乏爱心,也怨自己没带钱包,连这点小心意都做不了主。一路走着都在想着那几个山穷水尽的“驴友”,等闲逛回家时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了,心里还有点怅然若失,遗憾自己没有让外地人感受到来自我的一点温暖。 今天中午下班回家,看见在上次见到背包客的地方又坐着一个驴友,旁边还放着一个登山包,真巧!我眼前一亮,终于可以弥补我上次的遗憾了。我没来及想他和上次看到的是否一帮人,怎么还在这里流落?眼前纸条上写的是同样的原因,因为上次身无分文,我其实没好意思看清他们的脸。我丝毫未犹豫就走上前去,抽出包外侧的十元钱递给他,一切就在不经意间迅速发生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有点不太自然的表情,伸手接钱时连声谢谢都没说,而且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没见过世面的慌张,根本不像个走南闯北的“驴友”啊。人的脸是真是假我一眼看不出来,可是转身时看见登山包好像虚飘飘地靠在台阶边,他戴的帽子和穿的衣服不合体地套在身上。那些装备明显有点粗劣,好像还是全新的! 我被蒙蔽的双眼好像突然被擦亮了,可是原本轻快的心像掉进冰窖似的,满是沮丧。我真想回头去问个究竟,但无论是去质疑还是揭穿,我都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了。如果真相大白,我觉得也许尴尬的不是那人,而是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开,我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是上当了! 回家跟老公说起,他只是扭头坏笑,儿子听着我的讲述露出一点同情的眼光,一言未发,估计他很难理解我会这么轻易上当吧。我抱怨老公当时为什么不给我说透?他上次那个暧昧的态度让我根本无法判断。我这种不喜欢动脑子的人总习惯让别人替我思考,出了问题总想迁怒于别人,老公就是最好的人选。 老公说这帮人他已经看见好几次了,一看就是假的,谁知道我会上当呢?可是我只看见这两次啊,上次是三个人,这次是一个人的嘛。想想也是,这个圈套一看就很明显,我竟然就毫不犹豫地钻进去了。 我上当受骗的经历还不止这一次呢,但我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就算被骗,也不想让自己的心变硬,下次看见路边求救的还是忍不住想伸手。真假难辨的太多,我宁愿相信我是帮助了应该帮助的人,那些不管是跪在路边的还是睡在路旁的,看起来让人无法不同情。不过有一个经历让我印象深刻,好几年前我乘车上班,在车站被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大妈抓住胳膊,“姑娘,我的钱包被贼偷了,行行好你给我一块钱坐车吧。”那么大年龄的人张口要一元钱,看她那恳切的表情还用怀疑吗?在车站被偷的可能性也太大了,我想都没想,不及她说完谢谢,就同情地递给她一元钱,还让她走好。 上当一次容易,难的是我被这个老大妈骗过两次。过了很多天,正要挤上车,人群外有个老大妈伸手要车费,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就匆忙递给她一元钱。站在车上,才发现车站上刚才要钱的就是以前遇到过的老大妈,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受骗了。后来还遇到过她,没等她满脸堆笑说完那一句谎话,我气愤地质问“怎么又是你?”她一看自己的伎俩被识破,竟然直接转身一路小跑开溜了。 骗子们与时俱进,花样迭出了,竟然都想出了流落异地的驴友这么酷的花招,我竟然没长一点见识。怪谁呢?我倒也不是心疼那点微不足道的小钱,也没多恼恨骗子的不义,大冷天坐那也不容易,置办一身行头也得花钱嘛,哪怕很伪劣。我只是怪自己遇事不冷静思考,没有慧眼识破骗局,我那点可怜的同情心一再被利用。 躺在床上午休,我还有点气恼,翻过身再想想,同情心、恻隐之心和敬畏之心一样,不是我们做人最应该具备的吗?算了,不去和那些人一般见识了,我想他们迟早会对自己的行为醒悟自责的吧?只是想把我的经历告诉别的朋友,以我为鉴,识别真假之后再决定是否献出我们的爱心,那我这个学费花得也不算怨。这么想着,我竟然也就很快睡安稳了。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不知道 我不是书虫,也不会掉书袋,我只是本着“开卷有益”的心态,喜欢抓着什么书随便翻翻。看的时候或潸然泪下,或会心一笑,或惊叹或拍案,看后不求甚解,那些忧伤或者欢喜的情绪只是留存在记忆中的一个角落里,一点一点积聚。让我复述一下书中的内容,或者说说读后感,我肯定词不达意,说不清道不明。于是,我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看了心仪的书直接原汁原味转赠给朋友分享。 我认识的很多年轻女孩都是《时尚》系列和《瑞丽》系列的拥趸,其实我也挺爱看这些印刷精美的图书,买不起名牌,过过眼瘾也好。我不敢喜欢LV箱包,可是我收藏过几张LV的广告画,有一张金发女郎身着及其简单的藏蓝色羊绒衫,站在工作台边缝包角的画面看起来多么优雅。 我无意间和一个喜欢读书的80后女孩说起《万历十五年》,她说从没听说过耶,她对《读者》中的经常出现的作家林清玄、张晓风倒很熟悉呢。不会吧?这好像是影响了一代人历史观的书啊,我忙从藏书里翻出给她普及,让她看看历史也可以写得这样生动鲜活啊。可能我喜欢从末端小节去看历史的沧桑,后来我还买过好几本茨威格的《人类的群星闪耀时》给几个朋友赠送。茨威格的这本史书沿袭了他的小说风格,细腻曲折,一个细小的瞬间折射的历史画面足以荡气回肠。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喜欢这种风格,我也同样热心地推荐过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和齐邦媛的《巨流河》。 我看书从来没有计划性,进入我视野的书多数是老公、朋友推荐或者看到喜欢的作家书评提起。我看李娟就是从“99读书人”网站知道,上海的一帮作家竟然那么喜欢这个山野间长出来的女孩,可是我问新疆的朋友,他竟然压根不知道新疆有这么个土生土长的作家,也同样不知道刘亮程何许人也。哎,他们的文字都是能让我看得落泪的,我把这个感动的可能性又推荐到了他们的原发地。 有个朋友说喜欢读历史,推崇“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这书我也喜欢看的。我和他说起唐德刚,他问我“唐德刚是谁?”哈哈,反正不是郭德纲,这个著作等身的美籍华裔作家我一时还真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好在现在科技、通讯这么发达,我给朋友发了两本唐德刚的史书,自己去看看他的“历史三峡论”最好。我本来还想给朋友说许倬云的,想想还是别让他再受挫了,人家怎么也是名校毕业的。 可是,在同一天时间,我自己真的有受挫的感觉。我给另一个朋友转发余华的《十个词汇里的中国》,他只喜欢看短文章,嫌这本书有些太长,问我作者是谁。奇怪,我说了是余华啊。朋友说“我不知道余华是谁”。他可算是个文学中年呢,不可能不知道余华啊,但人家真没和我开玩笑。我只好问“《活着》总看过吧?”“看过电影”。朋友这次回答倒爽快。“那好啊,你现在知道他是原小说的作者了。”朋友说他不喜欢追星,我也不喜欢追星,可是看了喜欢的作品自然会去了解他的作者的嘛,这应该算常识范畴的啊。虽然钱钟书说“吃鸡蛋不用去知道那母鸡”,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大体知道是什么来历最好吧?现在吃鸡蛋、吃蔬菜不都得问问是不是“绿色食品”吗?我在之前给另一个女文学中年的朋友推荐格非的《春尽江南》,朋友也问过我“格非?格非是什么人?” 我的朋友圈应该还都是喜欢读书的,不过我们也都很多年不怎么看小说了,余华之前的书我基本看过,但他的小说《兄弟》我也没看过。我有点文字洁癖,那本小说封面打消了我的阅读欲望。我和我的朋友们还是有很多共同语言,我不为他们不知道这些作家而郁闷,我挺为我们的教育和文学悲哀的,当代最富盛名的作家估计都不如居今年作家富豪榜榜首的郭敬明更广为人知。 在这个落过薄雪的冬夜,走在清冷湿滑的路上,突然想念起韩寒的《独唱团》这本纯文艺的杂志来了。不知道我们这么人多地广的偌大舞台,怎么就容不下一个率性的人好好地放声高唱呢? 李娟好像出了本新书《走夜路请放声歌唱》,我得去找来看看。 我最小的网友 我最小的网友,其实也是我唯一的忘年交朋友。 我和叫“媛媛”的女孩都很有缘,也许因为我的名字有个“原”字,缘缘一堂。我认识的这个最小的媛媛是朋友的女儿,今年大概十岁过一点。她随父母搬离了我生活的城市,回到天府之国的老家已经有几年时光了。我记忆里的小姑娘,还是粉扑扑的小蜜桃脸,似乎掐一把会流出蜜汁,她总是很腼腆地轻抿着嘴唇,把笑意都敛在酒窝里。 回到老家滋润的水土里,朋友的生活日益滋润,活色生香。宽窄巷子、春熙路、草堂、锦里,这些让人遐想的地名,是我经常从她那里听到的。朋友弹古琴,女儿学游泳。她们母女一起学画画,一起做陶艺,还一起写诗。我再次从照片里看到的小女孩虽然还是以前的小脸和齐耳短发,但亭亭玉立的样子和她的作品已经不能小觑了。陶土花瓶和小动物做得拙朴可爱,小画涂得有模有样,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诗文,充满灵性和早慧。顺着她妈妈的介绍,我探访了她的QQ空间,简直无法相信是一个孩子的博客,空间签名档是“IT’ME.无论如何,做自己”,真够个性的。 个性的还有让我不太相信的那些诗文,我是再次向她妈妈证实之后才不得不相信,竟然就是出自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那么小的姑娘呀。看看出现在她空间的这些一尘不染的优美语句:“秋风,缠住思念”;“(藏獒)你用玛瑙般的双眼,注视着群山”;“思考着蝉咏的是七绝还是五绝”;“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有一种回归家乡的感觉”;“上帝不会给你一双翅膀,让你自由翱翔,你需要拥有坚强,化作那翅膀”;“你看见那繁华后衰败的年代,花儿落下来,就如同那个年代的人,那个年代的梦。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你看见了一丝悲伤。那个时代似乎是永远走不出去,也走不进来”;“(梦境里)我还看见了一个女孩,她的笑容如此熟悉,捧着薰衣草,等待着爱。那就是我,我自己”…… 我只有在类似这样的描述里才能相信这些文字、诗画的主人的确是个小姑娘:“(青岛)还有海星,海胆蒸蛋!天哪!苍天大地!这玩意儿也能吃?Myladygaga!吃它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点海星和海胆蒸蛋。极品,极品,难吃中的极品。为了补偿我受伤的胃,我又吃了鱿鱼……”孩子的顽皮和可爱溢于言表。 我对朋友说他们以后旅游回来有人写诗一般的游记了,身心一起放飞,真是羡慕啊。我这个读者都可以在她的诗文里分享雪域高原“牦牛群星星点点洒落一地”;“新都桥边的人们,十分质朴温暖的笑”以及磕长头的人“从不动摇的眼,望着远方的乐土。心中的高山拔地而起。” 小姑娘一定不记得我的模样了,但是听她妈妈说起我写的文字竟然生出很大兴趣,在看过几篇之后申请要和我成为QQ朋友。我没有和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交流过,我这种唠叨的老大妈连我儿子都再三拒绝和我成为“好友”呢。我真是荣幸之至,何况还是这么有才情的小姑娘。 在上个周末里,小网友和我开始了第一次聊天,是以“hi!阿姨好”来开头的,还送了我一只调皮的小猴图案。我忙不迭地打出我的开场白“小姑娘周末好!” 让我吃惊的第一句话是“我把你的文章给我们同学看了。他们说你写的很好。”天哪,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回头看我写的文字了,那么大孩子估计更看不下去,真是惭愧!我都没好意思问他们喜欢哪些?我倒觉得她的诗和画都很有潜力呢。虽然我没有和这个孩子面对面,但她开门见山的表扬还是让我有点心虚和慌乱,我忙给她推荐了同龄女孩的博客,上海朋友的女儿博客里有很多学校生活、影评、书评,还有其他朋友也同样和女儿喜欢画画,她一定能找到更多共同语言的。 我试着开始我们的交流,自然先问到“今天和爸妈干吗了”,她说“去爸妈的朋友聚会啦。你呢?”很懂事的。我周末的安排都非常单调,在家呆着,早上买菜、做饭,下午睡觉,睡醒上网浏览,看电影《失恋33天》。就算这个电影不火爆我也会看的,几年前看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我对文章纯真无暇的眼神和白百何没心没肺的笑容就印象深刻,这两个清新面孔担纲的电影我一定会捧场。想不到小姑娘已经和爸妈先睹为快了,她接着我的话说“啊,真的好好玩,王小贱和黄仙的对话很有意思”。我家儿子不喜欢看电影,我们也从不会谈起爱情片哦,于是老掉渣的我说了一句“是哦,不过你看还太小点吧?” 于是有了让我吃惊的第二句话:“又不是言情小说,都失恋了还言什么情啊?” “呵呵,那不是言情的下一步吗?更深一层呢。” “我知道,我看的是失恋33天,不是恋爱33天。” 哼哼,还狡辩呢,伶牙俐齿的小家伙,她这个俏皮劲还真让我喜欢。 她已经不记得我家的男孩长什么样了,当年给他们全家饯行时还给他俩拍过合影呢。她问我“是哥哥还是弟弟,喜欢什么?”我家孩子高二了,当然是她哥哥了,喜欢玩游戏,国际象棋,看NBA,就是不爱看电影。没有一点诗情画意,也不喜欢出去玩。 她来了句“男孩就是喜欢干这玩意。” 本来有点索然无味的周末,因为和一个小姑娘的坦诚交流变得有滋有味。我真的应该感谢她呢,最近除了工作忙,情绪有点低落,都没心思写博客了,她竟然说喜欢看,真让我受宠若惊,心里又有了一点动力。 我们互相在博客上加为好友后,她说“我的博客几乎没人看,个别诗歌简直是烂到极点。” 老天,可别这么说,我觉得很多都特别有灵性啊!我和她这么大时还什么都不会写呢。其实虚活了几十年,同样写不出来。 她竟然用了句“过奖了,O(∩_∩)O”,然后说了让我吃惊的第三句话,“阿姨,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亲近自然才能写出好诗歌。” 啊,天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有悟性了!!!那是一定的,只有把自己俯身到自然里,融入万物中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然和美。 我想起我带儿子去九寨沟,我陶醉地说“简直太美了”,他竟然只惦记着捉只蜗牛放手上玩,满不在乎地说“就那么回事”,所以他肯定不会写诗。 现在的很多孩子都不喜欢和大人交流,我家儿子都不愿和我多说的,这是我最小的也是唯一的网友,我真的不敢小看这个小姑娘,我们在交流中找到越来越多的共同点。 她说“我身体里缺少一个细胞,就是看NBA。” “呵呵,喜欢自然,欣赏美更好呢,干吗都要欣赏NBA?” “嗯,又吵又无聊。” “我和你一样,看球赛那么多人闹哄哄在场上也看不出来动静,可能睡一觉起来看还是那个画面呢。”足球的绿茵场和篮球的黄地板都是我的最佳催眠画面,被家里两个球迷熏陶半天,我也只知道在场上寻找明星面孔,一直没搞清场上分别都有多少人在拼抢。 “我终于找到知音了!”这是最让我吃惊,也最让我自豪的一句话。我竟然成了一个小姑娘的知音!简直太荣幸了! 而且荣幸的还有这句补缀——“这年头找知音不容易”。 高兴之余突然有了压力,做这个忘年交的知音应该也不容易的。 小姑娘写到阿姨时都是连名带姓的,非常认真。她很有礼貌地和我说“阿姨再见,下次再聊”,被父母叫去吃饭了,我也轻快地走向厨房去做饭。暮色沉沉的冬日里突然感觉到一些别样的清亮和温暖。 朋友后来说女儿和我交流“受益匪浅”,其实我从这个当地少年报小记者身上感受到的更多。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八日 婚姻流过十八年 说到十八年,会让人想到什么呢?很小的时候听我妈讲过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故事,那时对这么漫长的时间全无概念,对那个命比黄连苦的女子所经受的孤苦也全然无法理解。少年时断续看过《敌营十八年》,这个曾经风靡一时的新中国第一部电视连续剧应该也算是第一部谍战剧吧。现在我对跌宕起伏的故事早已没有印象,记忆里只剩下这个名字。我喜欢的作家十年砍柴今年出了本新书《进城走了十八年》,这个与我同样经历了乡村巨变,同样从乡下走出的人,记录了我们这代人共同的乡村记忆。略微不同的是我进城比他少了一年。 今年是我结婚十八年!刚过完玫瑰婚的同学告诉我十八年的婚姻叫“绿松石婚”,不知道那个美丽的石头代表什么品质。结婚纪念日就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我们没怎么特意庆祝过。这次正逢周日,儿子唯一放假的一天,全家人外出吃饭。选了一个叫“外滩小镇”的饭馆,当然是在外埠的山寨,不是在上海的正品。不过那里有红色的长沙发椅,有黑色的大理石桌,有水晶珠帘,氛围还算温馨,适合家人朋友三五小酌,带上海风味的菜肴也是我们全家的同好。 饭菜陆续上桌,儿子伸手就去夹热气腾腾的铁板烧茄子,老公正从笼屉里给儿子盛香米焗牛柳。我喝了几口水,把想说的话一起咽了好几次,终于冒出一句,“儿子,你光知道吃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迎向我的脸有点茫然的笑意,筷子停在空中摇着头说不知道。十六岁半的儿子说起他感兴趣的事无所不知,可是在生活里好像还很混沌无知。“我就知道,你对科比(NBA球星)的指标都了解得比你爸妈多。今天是爸妈结婚十八年纪念日。”儿子这下是有点自惭地侧过头笑了,不过形还挺正,他不对我这个唠叨的老妈横眉竖目的时候还是帅哥一枚。我顺口又说“哎,明年这时候你还和我们在一起,后年这时候你就该在大学了。”儿子看着我,重重地点了下头,但愿我说的话停留在他耳朵里了。儿子高大的身躯早已超过他爸了,我和他爸的白头发再也相互拔不干净了,四季风里吹又生。 我家老公属鸡,我属狗,我算是嫁鸡随鸡了,当然再不会重现母系氏族社会的嫁狗随狗。年轻时候的我们,眼里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也无视一切成规偏见。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两个怀揣爱意的人在一起就是整个世界了。老祖宗早已经有过鸡犬不宁、鸡鸣狗吠、鸡飞狗跳之类的俗语,要想扭转成见,鸡狗一室共创和谐世界真是挑战,好在还有“鸡犬桑麻”的梦想。 所有的婚姻大概都有蜜月期,我们也不例外。那时候狗在鸡眼里,应该是温顺可爱的;鸡在狗眼里,也是英武傲人的。没有婚纱照,没有蜜月旅行,小小一间简陋的新房,两个人彼此依靠,互相取暖,一起看着《理想的婚姻》,在寒冬开始的婚姻里憧憬共同的未来。 婚后一年半,属猪的儿子降生,有了屋,有了猪,才成了名副其实的三口之“家”。鸡犬之声外,填满了更多的声音和味道。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身心结合,免不了棱角相碰。曾经发誓爱他的优点,也爱他的缺点;爱他,也同样地爱他的家人,真正在柴米油盐里却发现誓言太轻清浅。在“我的眼里只有你”的时候,其实满眼都是优点,哪有丁点缺点的影子?当我所有的重心全放在这个家里,终于一点一点心甘情愿失去自我,却似乎沦为老公眼里迷失自己的“怨妇”,他在我眼里也变成不解风情的“大男人”。这才知道“合二为一”并不是失去个性,爱自己的人才会知道怎么爱别人,也知道了爱和被爱同样重要,爱得深也会伤得重。 曾经以为日子永远会是柔情蜜意,夫唱妇随。激情退去,日益发现原来鸡零狗碎的芝麻绿豆都会成为争吵的理由。我想要套舒畅的房子,而他觉得多大的房子并不重要;他嫌我没拉好窗帘,我怨他总不关柜门;我生气他买的收音机太多,他回击我买的衣服没地方堆;他占着电视要看球赛,我却等着想看译制片;我只满足于一杯速溶咖啡,而他不厌其烦要做现磨咖啡;我嫌他不够体贴,他怨我够不温柔;他受不了我干一箩筐活,说了一箩筐话,我恼恨他从学不会说一句软话;我讽刺他像好斗的公鸡,他指责我才是乱咬人的小狗……甚至他给我买的眉毛钳不是我所需,我给他买的衣服不是他所爱,都会成为摩擦的导火索。真是前世的冤家啊,离得近了要嚷,离得远了又会想。 除了从爱情渐变而成的亲情,儿子是维系家庭婚姻的重要纽带。从儿子身上,会看到神秘的遗传,除了外表,也映照出我们各自的脾性,当然都不完美。我们——包括两家的家人,不时会争相说“儿子还是像妈妈多一点”;“儿子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儿子做了值得夸耀的事,我俩会抢着说“不亏我是儿子”;“别忘了,儿子是我生的!”儿子做了应该斥责的事,我们也毫不相让,“你儿子干的好事!都是你不管教”;“看看你儿子!都是你惯的!”幸亏只有一个儿子,不然还不得争出个敌对阵营来。 回首十八年的风风雨雨,一起笑过,一起哭过,相互温暖过,彼此伤害过,但始终记着我们为什么会走在一起。忠诚和信任,时下这个社会最缺少、却是任何时候夫妻之间最需要的两样,从来没变过。 结婚时上海同学送的日本烟灰缸后来被摔碎了,让我心疼不已,但她们送的紫红色音乐首饰盒还摆在梳妆台上。音乐的按钮已经好多年不碰了,夹在前侧两个圆框里我和老公的照片,在每天的注视下竟然也失去了往日的鲜亮,像过去岁月里的两张脸。“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结婚前,我在上海专利事务所工作的同学正代理鳄鱼公司的商标权纠纷,借机帮我做了一套洋红色套裙做嫁衣。这么多年我的体型好像没怎么变,衣服应该还套得进去,不过那套只穿过一次的衣服就只是不舍地挂在衣柜里。偶然换衣服时我会去触摸一下黄铜的大圆扣和裙子上的三层皱褶,这么多年过去样子其实也不过时,火一样的颜色还崭新如昨。 当年结婚时买的东西,几乎都先后淘汰了,只有一台德国、土耳其合资的冰箱还在我家日复一日地启动着。这台样子极其普通的冰箱,现在看当然有点老旧,但就是因为它的容量足够大,质量足够好,一直没舍得更换。冰箱上面贴满我99年国庆带儿子去上海买的冰箱贴,也被儿子小时候贴满米老鼠、西瓜太郎和旺仔的贴纸,如今贴纸颜色都有些发白,也早被儿子遗忘了。这台冰箱在我家十八年,除了搬家,没有挪动过地方;除了停电,没有人为断过电。保持一个恒定的温度,新的储存不断添加,旧的库存不断消耗。过段时间化霜、擦洗、整理,周而复始维持工作状态。维持一份持久、家常的婚姻,是否也需要这些?这台冰箱的牌子叫JIASHIBO,是否可以翻译成“家是宝”? 想起同学推荐的一首歌了,我其实很早以前也听过,但不知道它的名字叫“红豆”。现在,就让这个熟悉的旋律在我心里流过吧: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十日月全食之夜 一辈子的朋友 “谁是你最熟悉的朋友?”据说美国研究人员对此认真做过调查,互联网时代用电邮来推测两人的关系,划分朋友的界限。比如按通信数量计算;或者按邮件的内容相关度来计算;最新方法是按回邮时间来衡量至交好友。有句话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过美国人真是认真得可爱啊,朋友间的感受用得着量化指标精确衡量吗?这事还犯得着调查研究吗?难道不是闭上眼睛就知道怎么回事吗? 倒是微博上一个帖子更感性,“超过两条就是一辈子的朋友:1、睡过同一张床;2、互相认识至少3-5年;3、穿过对方的衣服;4、吵过嘴,干过仗,但依然很铁儿;5、一起哭过笑过;6.家里人都知道TA的名字;7.彼此羡慕对方;8.都喜欢拿对方开玩笑;9、难受伤心的时候第一个想和对方倾诉。”后面还附了一句——如果你有这样的朋友,就转吧! 我毫不犹豫就把这9条电邮给我的好朋友,除了第7条对她不适用,剩下的8条简直像给我们量身定做的。美貌、智慧、健康、幸福……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老天都眷顾她了,羡慕她的人不止我一个呢。 想想我们从一进大学就认识,现在已经24年!快满5个5年计划了,我们的孩子都快到我们当年初识的年纪了。大学四年里虽然不在同系,除了上课不在一起,剩下时间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她是我的编外室友,我是她的编外同学。别说两家人知道互相的名字,到现在我参加20年同学聚会,我的同学首先会问“你那个好朋友怎么样了?”连我妈都纳闷她怎么没在聚会的合影里?我家人总是忘掉我们不是同系的事实,压根觉得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呢。我们在一张床睡觉的时间应该比室友少,但在一个饭盆吃饭的时间肯定比室友多,能在她笑盈盈的目光里抢着洗碗都是甜蜜的事。我们不仅穿过彼此的衣服,也买过同样的衣服,穿得像双胞胎一样从校园轻快地穿过。她的巧手妈妈给她做衣服的同时还帮我做过衣服,虽然我身高矮她一公分,但体型宽她一公分,只要腰身大一圈就很合适了。我用笨拙的手织出的两件毛衣,我们穿在身上依偎在一起定格的青春身影至今看来还那么美好,丝毫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褪色。 除了这些,大学4年的时光,24年的友谊浓缩了多少欢笑和泪水?即使在梦里我也会向她倾诉我的喜悦和忧愁,虽然我们性格各异,虽然我们天各一方,都不妨碍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我很快就接到她的回邮,“谁说第7条不适用,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超常的记忆能力,超强的写作水平,超高的生活热情,超多的朋友情意,还有面对疾病的那份坚强与坦然,面对生活的那份执著与热爱。” 短短一段话,让我看得笑个不停,不得不捂着脸偷着乐。走在路上想着,又忍不住咧嘴笑出来,还好有围巾、口罩遮挡,没人看见我在寒风里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外表下面怀揣着怎样的欢喜。她长得很漂亮,但不太会说漂亮话,竟然说出这些让我不由得不笑的超级美言。她对我的话是由衷的,我的笑也是从心里溢到脸上的,隔着这些温暖的话,我好像也能看到她写下时的笑意。 朋友就是这样吧。 分享,让我们感受得更多、更深,彼此的喜怒哀乐,我们试着去感同身受。一份欢乐轻轻融化为两份欢乐,一份忧愁也轻轻融化为两半忧愁。因为分享,我们的心变得轻快、包容、丰富,我们在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却感受到两份生活。朋友说得对,“如果一切都靠自己去体验,那我们花一生又能体验并悟到多少东西呢?” 之前我给她电邮过几本印度哲人的电子书,想不到她会说“跟印度人相比,更喜欢读你写的东西。就好象在人民大会堂听以色列爱乐乐团的演奏会恹恹欲睡,可是能够很精神地听完孩子老师的学生音乐会。虽然稚嫩,但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她这个学哲学的人说的话还真让我受用,我不心虚自己的水平有限,倒坦然于和朋友分享的欢乐,当然也少不了自己傻乐。我写的肤浅幼稚的文字之所以能得到亲人和朋友的共鸣,不是因为我有生花妙笔,而是因为他们在我的叙述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触摸到共同的记忆,体会着我的心情。的确,“虽然稚嫩,但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朋友间的那些感受也许只和感情有关,无关水平、无关品位。 打开邮箱看到朋友的邮件,会让我眼前透出一缕阳光,发出一份邮件,同样是我一天里最舒心的时刻。这些存在于朋友之间的温馨,我忍不住想分享出来。我们或多或少、或迟或早都会有一辈子的朋友,不管对谁,友情都像我们生活里的阳光,而我认识的,恰恰都是一帮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毒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